我去了后才发现,我这身装扮到了这种地方不说寒酸,起码也是不协调。多少年的习惯了,我上班是油腻的工作服,下班是干净的工作服,工作服柔软宽松,穿着随便舒适,还用不着花钱,外国人和国内先富起来的人花大价钱买的休闲服也没有工作服穿着妥帖。这里的客人还真不少,男的一个个西装革履,女的一个个花枝招展,我过去从来没有想到,我们这个朴实无华、以产业工人为主体的工业城市里竟然也有不少傻子或者是疯子装模作样地跑到这里给台湾人当冤大头。物以稀为贵,处处西装革履,我这一身劳动布工作服混杂其中倒也出尽风头,引来道道惊诧的目光。
叶笙楠已经来了,她也未能脱俗,穿了一身挺讲究的呢子裙装,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是紫黑色的,脸比平日白了许多,我估计她化妆了。她坐在靠窗的桌边,拿了一本杂志,静静地坐着装淑女贵妇人。我挺恼火她把我约到这种地方来,大象无形,大音息声,真正有分量的人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越是愿意到这种地方来消磨的人骨子里越俗气。我爸、我妈,还有我认识的许多过去的老干部、如今的高级干部、高级知识分子,绝对不会跑到这里装文雅。她见我穿着工作服,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就冲我招招手,我感到她还抿嘴一乐,却没有看清,也许是我的错觉。我穿过错落有致的桌椅,来到她的面前。她故作高雅地冲对面的椅子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我有点好笑,她到了这里意识上似乎就不是我老婆了。她要是仍然当我是她丈夫,就不会这么对我客气,瞬间我已经决定,让她埋单。
“吃点什么?自己点吧。”她把菜单沿着桌面推了过来。
我翻开菜单一看就是一肚子气,外面卖的岐连牌啤酒两块五一瓶,到了这里就要十块钱。青岛啤酒商店里再贵也不过四块钱一瓶,他这里竟卖二十块。台北沙锅、台湾牛肉面、台北牛排、台湾苦瓜肉丝煲……凡是带了台湾两个字的就没有低于五十块的,倒好像台湾这俩字有多值钱似的。我断定这些吃的即便是在台湾也不会卖这个价格,就是到大陆蒙人来了。我犹豫不决,尽管打定主意让叶笙楠埋单,我也不忍心让她被宰得太狠。
“这家饭馆真他妈够黑的,刀子磨得真利,”我看看四周的食客,又加了一句,“还真有这么多傻×抻着脖子跑这儿来挨宰。”
我说得声挺大,叶笙楠皱了皱眉头,四处瞧瞧,低声说:“这里说话要小声,不能影响别人,像你那样大呼小叫是不文明的表现。不管宰人不宰人,人家都是明码标价,这就叫一家愿宰一家愿挨。再说了,到这里来的人也并不是为了到他这儿吃什么,就是为了享受这份气氛、这份高雅。”
我说:“行了,我是粗人,感觉不到这里有什么气氛,这里如果说有气氛的话,就是温柔一刀的气氛,刀是铜做的,生锈了,一股铜臭气。”
叶笙楠不以为然地笑笑,那种笑容是我最讨厌的,其中包含了不屑、轻蔑、不跟你一般见识等等意味。她拿过菜单,剥夺了我点菜的权利:“算了,还是我来给你点吧。”
她竖起一只手,食指钩了两钩,立刻便有一个穿着西装的服务生猫一样地快步趋了过来:“请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来一份牛排套餐,牛排要八分熟,再来一份排骨套餐,外带一瓶青岛啤酒。”
服务生飞快地在纸上写写画画,片刻将一张纸扯下来压在桌面上,然后极为恭敬地对我们说:“先生小姐请稍等,马上就好。”
这个服务生刚刚离开,立刻过来两个女服务员,摆刀摆叉,还给我跟叶笙楠每人发了一小杯红酒,我怕挨宰,对服务员小姐说:“这酒我们没要。”
服务员客气地说:“这是套餐配的开胃酒。”
叶笙楠扑哧笑了,问我:“你是真的没来过还是故意装傻气我?”
我说:“我有家有业的没事跑这儿撒什么疯?我又没病。”
叶笙楠没吭声,目光飘向餐厅,那姿势和态度又是两个字: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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