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思考,所以走神了,叶笙楠叫了我一声:“杨大蛋,你想啥呢?”
我说:“我想起大流氓了,我在设想大流氓到这里会不会跟我一样光脚蹲在椅子上逍遥自在。”大流氓哈里克的事迹我给她讲过,她知道我说的大流氓是谁。
她却不耐烦了:“八十年代已经过去了,九十年代已经到了,我们正在朝二十一世纪奔去,你那些不文明的生活习惯也应该改一改了,别像个农民似的,吃点好吃的嘴就吧嗒得像口猪。”
我又大声吸溜了一口茶水,对她说:“你最好嫁给蚊子,蚊子最文明,不哼不哈就吃饱喝足了,可惜蚊子吃的喝的都是人血。你也别跟我装大瓣蒜了,咱俩谁跟谁?装模作样地假文明累不累?农民怎么了?我爸就是农民,我爷爷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你爸也是农民,怎么了?你有本事别把他们叫爸呀。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是农民,领导全中国,打败了美国侵略者,怎么了?他说话你敢不听?”
叶笙楠没有正面回应我,她加了两块方糖到咖啡里,用小勺轻轻搅拌着,眼睛看着咖啡杯,半晌轻言慢语地说:“杨伟,咱们是不是真的该分手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她把我叫到这个叫什么凤梨的餐厅来装文明,凤梨,正是分离的谐音嘛。这一天终于到了,只是它来到的形式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显然她想营造一个好的气氛环境来跟我商量终身大事,如果能有点淡淡的伤感、软软的浪漫那就更中她意了。可惜我是个不识春风秋月的粗汉工人,不经意间破坏了她刻意追求的最后的浪漫。她不懂,死亡不可能是美的,不管死在什么地方,战场、病房、刑场……也不管人们如何徒劳地想给某种死亡涂上美妙的色彩,死亡始终是生命的终结,生命失去了,还有什么美好可言?离婚也是一种死亡,是婚姻关系的死亡,是一个家庭的死亡,既然是死亡,你还想让它成为美好的结束,那怎么可能?
果然,她说了:“我们婚姻的开始是美好的,我希望我们的结束也同样成为美好的回忆。”
我嘿嘿冷笑,不置可否。她这种矫揉造作的语言让我厌恶。这是生活,不是话剧舞台,我们做的或者正在做的是我们自己的经历,并不是作家编出来的剧本,没必要像背台词似的抑扬顿挫。我给她做出了榜样:“你的意思不就是离婚吗?我又没赖着不离,你真没必要花这钱费这心,跑这儿来当冤大头。”
我的直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我马上明确表态:“分手我没意见,其实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蛋蛋不能给你,别的你都拿走我也没意见。”
我想她应该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心里有数,我们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只是个迟早的问题,或者说只是由谁打响第一枪的问题。没想到我如此痛快地答复却让她的眼睛充满了泪水:“杨大蛋,你确实够狠心,你等的就是这一天对不对?你就在等我先提出来对不对?”
我没吭声,我不能否认,我是这样想的,但是我却没有恶意,我怕由我主动提出来伤她的自尊心,好像我不要她了。我宁愿让她以为是她甩了我,也不愿意让她觉得我甩了她。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如果她认为我甩了她,她是绝对不会甘心的,这方面她有点像曹操,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我只是想让她负我,而别造成我负她的印象。至于我,离婚就是离婚,俩人混不下去了就离,不存在谁甩谁的问题,谁甩谁在家庭破裂这个大灾难面前已经微不足道了。
“其实你应该明白,早在一年前,你跟卤猪蹄跑了的时候,今天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我跟卤猪蹄干什么去了你应该清楚,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杨大蛋、对不起你杨家的事情。”
我没心情就这个问题再跟她讨论下去。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傻,在我反对的情况下,她跟着别的男人一跑两个多月,这本身就是对我和我们家的伤害,这本身就是对不起我跟我们家,不管她跟卤猪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果她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她就不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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