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掉下悬崖后,我在家整整养了两个多月,原也没什么大碍,可是师父非要我在家休养,而庭兰姑姑为了陪我,也把行期一推再推。而我原先答应送给她的谢师礼在我昨夜的一番挑灯夜战下也宣告完成,还好来得及,因为明天姑姑就要回去了。
一大清早起来,梳洗完毕,我换上一件淡黄|色镜花绫百褶绣裙,外罩白色莨纱短褂,揣上我的“战果”,直奔西院庭兰姑姑的住处。远远的,就看见她坐在大榆树下的石凳子上,一旁,她最心爱的白色长毛犬——绣球在地上翻滚,而她正和狗狗说着什么,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我玩心大起,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准备吓她一吓。走到她身后五、六步远的时候,小狗跑到她身后,她正好转过身来,我立即躲到旁边的树丛后面。
“绣球,你说,我该怎么办?”庭兰姑姑的声音传来,“他已经不是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照卿哥哥了……他不喜欢我了。”
我并没有存心要偷听别人说话,然而听到的话却让我挪不开脚步。
“我知道,他喜欢小离,从我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看小离的眼神里总是充满着笑意,充满着宠爱。他跟我说小离的身世很可怜,他说他要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绣球,我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爱小离。小离……她真的象大哥说的,是个小仙女,她是那么的美好,连我都忍不住会喜欢她。她可以和他一起治病救人,和他一起琴箫合奏,和他一起作诗填词……而我,我什么都不会,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我配不上他。”她哽咽着说。
“绣球……绣球……绣球……”她喃喃低语,“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庭兰姑姑的话让我心里五味杂陈,她一直是个开朗爽直的人,如今却如此多愁善感,她看得到我内心的痛苦,一直宽慰我,却把自己的痛苦深深掩藏。师父原本就是她的未婚夫婿,而如今她却为了另外一个喜欢上她未婚夫的女人而矛盾和感伤。她应该讨厌我,恨我,可是她却没有,她是如此的虚怀若谷,和她比起来,自己真是差得太远。
这段时间师父对我不加掩饰的宠爱让我矛盾,让我沉醉,我选择只看他眼中浓浓的情意,而逃避的不去想其他事情,殊不知,我们已经深深的伤害到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才更应该得到他的呵护和爱恋。她是他未来的妻子呵!而你呢?你只不过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落难公主,前朝余孽,当年师父怜你年幼无依,给了你一个安身之所,现如今,你倒要雀占鸠巢吗?你要让师父变成背信弃义之人吗?赵离啊赵离,你何时变成这样一个人了?你忘了当年父皇另有新宠母妃眼中的泪水和脸上的落寞了吗?该离开的人不是她而是你啊!
我站在树丛后面,思绪如潮,过往种种在脑海中一一浮现,他宠溺的语气,他温柔的声音,他深邃如泓的眼睛,他嘴边浅浅的笑意,他有力的臂弯,他宽阔的胸膛……是我离开的时候了,可是我却多么的不舍啊!
我恍惚着走回南院,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该离开了,该离开了!”。
进到屋里,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我站起来收拾东西,把柜子里的锦帕包袱拿出来,里面都是我生命般珍贵的宝贝,拿了几套衣服,再把右手上师父送的芙蓉玉镯退下来收好,我找了套烟灰色男装换上,绾好头发,系好帽子。坐到书桌边,我提起笔,该给师父留封信。如何写呢?心里有千言万语,而笔端却如此的沉重,思索良久,最终,只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师父,珍重!拿镇纸压好,我背上包袱。就这样走了吗?站在门口,我环视这间住了五年多的屋子,这里有太多温暖的回忆,让我万般不舍,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走,否则,我无法原谅自己。
避开其他人,我从后门出了府。走在人潮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我内心孤独而茫然,偌大的世界,何处才是我要去的地方?离开京城后,这里就是我的家,而今要离开这里了,我的家又在哪里呢?漫无目的的走着,前面已经到了东城门,真的要离开西於了,心中有一丝痛楚渐渐蔓延。
“赵公子,要出远门啊?”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我回头一看,一队三驾马车的车队正往东城门方向走去,为首的车上坐着云罗布庄的王老板,“嗯,是王老板啊,您也出远门?”
“我到淮州去进货,你要去哪?要不要我捎你一程?”王老板问。
淮州?淮州正是我母亲的故乡,小时听母亲说过家中还有一位堂兄,由于不喜做官,留在淮州经商,既然我无处可去,不如就跟着王老板一起,到淮州寻访这位舅舅好了。
“这可巧了,我刚好也要到淮州去,正好和王老板您一路走,也免得路上太过寂寞。”
“如此甚好,我们一路也只有三个人,多个伴最好不过,况且赵公子医术了得,我们路上有个什么不舒服的,也有人照应。”王老板说。
“王老板客气了!”
近晌午时,我们一行来到曲州。想起当日在这里和东突厥王子塔里一别,至今已是半年过去了,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顺利回到和林?人生的际遇最是难料,当年在锦宜宫里读书弹琴的我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沦为庶民,背井离乡,来到了西於,跟着师父读书、学医,我不会想到后来会那么的喜欢他,现如今,我又离开了西於,往后,我又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呢?
在曲州稍作停留后,我们启程赶往下一站——郓州。坐在马车上,我和王老板一路走一路聊。
“赵公子不是西於人吧?”
“王老板如何得知?”我不觉诧异。
“呵呵,看公子相貌,不像。我西於人多身材高大,说话爽直,公子眉清目秀,俊秀有余,粗犷不足,是以我猜公子是南方人,不知对不对?”王老板说。
“王老板猜对了一半,我母亲是淮州人。”我笑道。
“哦,那赵公子这是要回去探望外祖父母咯?”
“嗯……”我不置可否。
车行不久,天色开始阴翳,空中乌云密布,看来要有一场大雨。
“看着天色,象是要下大雨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雨才行。”王老板仰头看看天说道。
“嗯,可是这附近没有人家,我们上哪避雨去?”我问。
“我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路边好像有个破庙,虽然要走回头路,总好过要淋雨!”王老板说
于是我们一行人调转马头往回走,还好不是很远,刚把马车赶进院子里,大雨就倾盆而下。这座唤作“洗石寺”的寺庙虽然破旧,避却雨还是绰绰有余的。推开门,一阵尘土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起来。我在大殿里四下看了看,到处结满蛛网,那些菩萨塑像也已经斑驳不堪,想是太久没有人来。
雨势越下越大,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今天看来赶不到郓州了,错过了宿头,要在外面露宿,还好跟着王老板一起,否则我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歇,我们从庙里出来继续往前赶路。天渐黑时,来到一个叫避风堂的地方,知道今晚赶不到郓州了,大家索性把车赶到路边的一片梨树林里,停下来休息,吃点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