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擎阳城,因为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因此我就在城门附近找了家客栈投宿。这家名唤“君莫忘”的客栈虽然不大,看样子也还不错,窗明几净的,收拾得仅仅有条。
我在楼下简单用过饭后就回到楼上客房。洗漱完毕,我捶了捶腰背,上床躺着,骑了一整天的马,颠得腰酸背痛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身子虽然疲惫,却了无睡意,又想起两年前从家里出走的情形来。也是这样冷清的夜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因为矛盾、挣扎而痛苦难眠。然后他来了,夹着风暴把我席卷,他如火的热情喷薄而出,将我燃烧。如今我又彷徨无助的蜷缩在陌生的客栈里,却再也等不到他温暖的怀抱。
将脸埋在枕头里,泪水打湿了枕头,我以为我的心已经麻木得不知道疼痛,我以为我的泪已经流干了的,但是我错了,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有关他的一切都在牵扯着我,哪怕是最轻微的触动,都让我泪流满面。
从包袱里拿出他送我的瑶琴,想起和他在月下合奏,心中悲辛无尽,指随心动,一曲《空山忆故人》流淌而出,空山幽谷,浮云蔽日,伴着水声淙淙,连琴声似乎也有了缠绵的心事,那心事绵绵不断,悲婉哀伤,如吐丝作茧般一层层渐浓渐厚,静静的诉说中忽而闪出了一丝泪光,空谷幽兰也似染上了无以名状的惆怅和悲伤……琴声渐止,潮水退去,四周是让人心惊的静,而我的泪滴滴滴落,早已打湿了琴弦。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擦干眼泪,整了整衣服,绾好头发,带上帽子。
把门打开,却看到日间跟在我后面的红衣女子一脸动容的站在门口。
“怎么又是你?”我冷冷的问道,对她的深夜打扰,心里非常不悦。
她一听我这话,马上柳眉倒竖,就要发火,但很快换上一个小心翼翼的微笑,说道:“我听到你的琴声了!”
“很抱歉扰到你了,我不再弹了,你可以走了!”我说完就要关门。
“哎……等等!”她双手把门一推,闪身走进房里,“你这人怎么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啊!我又不是坏人!”她大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下。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但是我没有和陌生人闲聊的习惯!”我耐着性子说道。
“我叫阿旗,喏,现在我们认识了,你可以和我聊天了吧?”她娇憨地说道。
“姑娘,你三更半夜跑到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赖着不走,就不怕传出去有损闺誉吗?”对她这种牛皮糖性格,我真是无计可施。
“那是在你们墉国,我们渭朔可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只是坐着跟你聊天,又没干什么坏事!”
她是渭朔人?我心里有点小小吃惊,两国正在开战,她居然敢大摇大摆地在这里晃荡。
“你是渭朔人?那你知不知道秋枫岭?”我问她。听人说师父是在秋枫岭出的事,如果可以跟她打听道路,也省得我到时绕弯子。
“知道呀!在樵山郡,正好与我们麓颍相邻。”
“樵山郡……”我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怎么走?离此地有多远?”
“嗯……出了裕枷关,还要经过凤德、桐台、宣州,麓颍四郡,总要走个十来天吧!”
“十来天啊……”我暗暗思量,比我想象的要远得多。
“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去秋枫岭干吗?”她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去找个人……”对这个问题,我不欲多谈。
“不如这样好了,我反正也要回家,我们一道走吧,也省得路上寂寞。”她说。
“明天再说吧,时候不早了,我要歇息了,你是回自己房间睡还是在我房间里睡?”我故意把脸凑到她跟前,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
“我……我……走了,明天记得叫我!”她红着脸逃也似的跑出去。
小姑娘家!八成真当我是男子了。不过,被她这么一打扰,我刚才的悲伤情绪倒是被赶跑了。还是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起身,结了钱,牵了马走人,心里想着,还是不叫她了,省得整天有只蜜蜂在耳边“嗡嗡嗡”的,让人不得安宁,反正路已经大概问清楚了,到时再沿途打听,应该不难找到秋枫岭。
今天雪下得小了些,但是路上还是没什么人,连鸟儿都不见踪影,真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出了擎阳,下一个城镇是陈城,过了陈城就到裕枷关了。
想到裕枷关,不由又想起师父来。半年前师父就是到裕枷关帮助云叔叔送医送药,救治伤兵的,不料却有去无回,人的一生啊,真是风云难测!不过,在我心里,似乎总有一丝执念,他还活着,在某个我未知的地方,所以,我一定要去找他,哪怕是赔上我的性命,亦在所不惜。
他出发去裕枷关的前一晚,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索性起来,在荷塘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人想心事。想着他第二天就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战争才能结束,他才能回到我身边,心里万分不舍,但是我知道他是一定要去的,我也只能在心里求菩萨保佑,别无他法。
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看见如意拿着红色的丝绳缠绕在一个翡翠平安扣上,编成一个很漂亮的结,我问她是何物,她跟我说这个叫相思扣,是她们家乡有情人之间互相赠送的信物,以表相思之意。她说时脸上充满了憧憬与羞涩,她说在宫外,有个人等了她整整十年,只等她出宫。我当时年纪还小,体会不到她的心情,倒是觉得相思扣很漂亮,缠着她教了我。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如意,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那个在宫外等了整整十年的痴心人,他还要心伤多少个日日夜夜?
我坐在荷塘边,手里编着相思扣,心潮起伏,“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我心有感触,嘴里不禁喃喃自语。
“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身后传来师父的声音。
我站起来转过身,“师父……”
“嘘!说了以后叫我照卿,”他把食指压在我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怎么?舍不得我走?”
我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话。
“傻丫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就回来娶你。你要在家好好等我回来,嗯?”
我又点了点头。
“手里拿着什么?我看看。”
我把手里刚做好的相思扣递给他,无暇的白玉平安扣,鲜红的丝线,丝丝缕缕,缠缠绕绕着我无尽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