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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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从暗处走出来,纪小离惊呼了一声:“秦桑姐姐!”
“小离!”秦桑几步走过去,挥退那两个太监,亲切的扶过小离,她笑着柔声道:“以后我和你师父一起,我们带你游山赏玩、炼药制丹……我们都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纪小离呆了,这话听起来自然是……极好,两个她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她应该很高兴。
可是她心头空落落的,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焦急的看向她家师父,却发现师父正皱着眉头看着她。
小离心中咯噔一下,又疼又慌,不明情由。
端密太后的目光依然意味深长的停在小离眉目之间,秦桑背上已被冷汗浸湿,一咬牙松开小离的手,她走到了国师大人的身边。
秦桑看似亲密的扯了扯陈遇白的袖子,低声亲昵的对他说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陈遇白冷冷看了她一眼。
说什么?
他此刻只想一掌把这两个紫头发的麻烦女人都给拍死!
端密太后把持千密一族多年,朝中大臣多有笼络,甚至如今西里战场的主将吴乾都是她的心腹,她很厉害、不可小觑,但是国师大人可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就连这次,他也是自己走进大理寺的,为的是不叫皇帝为难。至于端密太后,国师大人想怎么敷衍她就怎么敷衍她。
但是现在小离忽然落到了端密太后手里……国师大人唯一的软肋,落到了端密太后手里。
他陈遇白再也不是孜然一身、无所畏惧的了。
所以此时他只能忍,只能配合秦桑这出戏。
“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他皱眉冷冷对小离说。
小离浑身都感觉不太好,比刚才一出门就被人套了麻袋扛来这里更不好……她看着她家师父,又看看他身边的秦桑。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即便此处是牢房也美的像幅画了。纪小离心里模模糊糊的想:难怪当初她给师父做衣服时会绣上秦桑姐姐衣服上的花,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极合适。
可是既然这么合适,她心里为什么那么难受?
端密太后见自己所料不差、秦桑果真迷住了国师大人,玄武令唾手可得,她心中得意万分,挥挥手示意放了小离。
“只要国师大人真心为大皇子解毒,这次的事哀家可以不追究。”端密太后微微笑着,曼声说道,“还望国师大人好自为之,不要欺我千密一族无人撑腰。”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秦桑牵着国师大人袖子的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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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路上,端密太后笑着对她的千密使说:“你这丫头!想除去镇南王府那条小尾巴,做什么还要嫁祸给大皇子?”她自以为了解秦桑,见秦桑刚才那般做派,以为是演给国师大人看的。
果然,秦桑捧袖笑的可怜兮兮的:“谁叫她总是跟在国师大人身边卖乖弄痴?要不是她,臣早就将玄武令拿下、呈到太后娘娘手中了!”
端密太后此时笑的由衷的舒心,轻声说:“那你也不该引国师大人误会大皇子啊!虽说我们现在手头有了那个孩子,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大皇子就不一样了,他到底是皇帝的长子!”
“是。桑桑失手,有负太后娘娘教诲。”秦桑低着头,叹了口气。
端密太后亲昵的执了她的手安慰,忽也跟着叹了口气,冰凉的指尖抚过秦桑的眉眼,她声音很轻的说:“我们千密的女子,这世上最好的儿郎都会着迷的……”
秦桑垂着眉眼听着,没有说话。
“桑桑,今日镇南王府那个笨丫头……”端密太后有几分迟疑的说,“你就不觉得她有些熟悉么?”
“熟悉?”秦桑只做不知,“娘娘是指什么?”
端密太后怔怔想了片刻,低低一笑:“没什么……许是眼见多年梦圆了吧,竟然平白生了莫名惆怅之感。你都不像他,怎么可能那么个小丫头会像他呢……”
毕竟上了年纪了,方才与国师大人那番对垒着实伤神,端密太后松开了她,以手抵额,昏昏的睡了过去。
华丽奢靡的轿中燃着特制的香料,闻起来与千密花的香味有几分相似,秦桑静静坐在端密太后身旁,车内华贵的紫色饰品渐渐模糊、连绵成无边无际的千密花……母亲刚生产不久,体弱苍白,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尚在襁褓的小离,父亲与她玩耍,将她高高举起,笑着说:“我们小桑桑又长高啦,明年就能长到爹爹胸口啦!”
“长到爹爹胸口我就是大人了吗?”幼时的她兴奋的大声问。
爹爹有着世上男子都不及的俊俏眉眼,笑起来格外温柔,问她说:“你急着长大做什么?”
“我长大了保护爹娘和妹妹!”秦桑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车轿颠簸,浮生如梦,秦桑眼中光亮明灭,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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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死里逃生,端密太后看在皇帝求情的份上勉强放过了国师大人,只罚了三年的俸禄,以儆效尤。
而与此同时,千密使的艳史上又多了一笔:大皇子殿下思慕千密使,国师大人争风吃醋,一刀断其四根肋骨!
长得倾国倾城本就碍眼,更何况秦桑一向手段狠辣,如今更是猎艳名单上同时囊括了英俊温文的武林盟主、邪佞狂妄的大皇子殿下、冷如谪仙的国师大人!
一个女人风骚至此,上京城中的少女们纷纷流着眼泪在家扎小人。
而城中那些肖想千密使不成、将家中小妾婢女染了紫发玩弄的达官显贵们,纷纷又染了回去——皇帝的长子都敢断四根肋骨啊,换做他们肯定被国师大人直接一劈两半!
宰相家的小孙子据此编了个话本:风华绝代的紫发女子徘徊于天之骄子与世外谪仙之间,爱恨缠绵、进退两难……楚尚书的独子一人分饰天之骄子与世外谪仙两角,这出戏风靡一时,场场都是看客爆满,戏院的单子贴满了整个上京城的墙壁。
李微然来时手里就捏着一张。
他笑着将写着“如花美眷易得痴心情郎难求”的单子飞过去,薄纸如刀,国师大人两指一错接过,看了一眼,脸色更冷了几分。
“国师大人的玄武令可还在?”李微然问。
陈遇白点了点头,“在。”
“那……国师大人的贞洁可还在?”李微然笑着问。
陈遇白只有一个字给他:“滚!”
“玩笑、玩笑!”李微然笑着抱拳作揖,从袖中亮出一物,“其实在下今日是为此而来。”
那阴沉的玄铁令牌,四四方方,其上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竟是朱雀令!
陈遇白一皱眉,脸色立即端正了几分。
“国师大人可知千密一族为何处心积虑图谋这暗夜令?”李微然手指抚着那振翅玄鸟,声音低低的问道。
“不知。”陈遇白看了他一眼,“但想必秦桑已告知盟主。”
提起那个名字,李微然温柔的一笑,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集齐,图纹拼在一处,便是通往千密圣地的地图。”
陈遇白冷眸一动,“所以,秦桑才会这么干脆将麒麟令还了回来。”
千密一族要的并不是暗夜令,而是暗夜令上的图腾。
他之前已曾这样猜测过——否则即便是秦桑为了纪小离打算,端密太后也断不会容许麒麟令得而复失。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即可,李微然微微点头,说起了几百年前的那个传说——
上古时候,千密一族侍奉天神,天神褒奖,赐予他们长满了千密花的圣地居住,族人只要居住在圣地之中,人人都会拥有美貌、智慧与超乎常人百倍的力量。
千密一族得此圣地后修养繁衍、日渐壮大,然后他们不再满足于侍奉天神与待在圣地安居乐业的生活,开始了对外族的征战讨伐。天神不喜,将他们逐出了圣地。
自此千密一族流离失所,当时的族长求助于慕容一族,慕容族收容了千密族人,为了表达感激与效忠,千密族将通往圣地的地图献给了慕容一族。
后来上古神魔大战,天神陨落,千密一族便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回到千密圣地去。那时候慕容一族已创建了大夜王朝,皇帝察觉到了千密一族的异动,便将地图交由一名开国名臣。那位名臣便是第一任的暗夜谷主,他将地图用玄铁浇筑为七七四十九块,分别赋予了才能卓着之人,与他们约定:执此令者,守护大夜。
从此千密一族就开始收集暗夜令牌,这几百年里从未放弃,到了端密太后手中,如今这张地图上已经只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枚图腾了。
一旦这四枚令牌到了端密太后手中,千密圣地便将重新现于世间。即便那圣地没有传说中的神秘力量,端密太后也能借此笼络她那些疯狂的族人,做出毁天灭地、颠覆天下的疯狂事情。
“你想怎么做。”陈遇白直接问道。
“我会将此令给秦桑,”李微然轻声说,“请国师大人设法救出那孩子。”即便是武林盟主,宫中高手如云,端密太后的殿中更甚。
陈遇白默了默,忽笑了起来:“顾明珠……不减当年。”
李微然也笑,那双澄如秋水的黑眸却始终未曾染上半分笑意,“千密一族的女人,都是如此。”
陈遇白心头浮现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
“好,我去救那孩子出来。”他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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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中换防还有两个时辰,陈遇白“顺便”路过了镇南王府。
自从他出了大理寺再也没有去见过她。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连梦里见到她都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他轻飘飘的落在嫏环轩的院子里,屋内亮着灯,有婢女正哄她喝药:“小姐听话,这几日你咳嗽一直不见好,王妃娘娘可忧心了!”
陈遇白眉头一皱,随即听到他的小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说:“你放着吧,我过一会儿再喝。”
那婢女大约是急了,竟然吓唬她:“小姐若是还不肯喝,我要去告诉王妃娘娘了!”
陈遇白看不到屋内,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喝过药后声音都苦了几分:“我喝完了,你别告诉母亲了吧!”
一个婢女都能吓唬她,陈遇白心中极是不快,弹指将那端着空碗走出去的婢女点了昏睡|茓,婢女倒地,小离惊起,他又一弹指推开了南窗,皱眉对屋内的人说:“是我。”
小离愣了愣,起身先把那婢女扶了靠墙挨着,才走过来到窗边:“……师父。”
“手伸过来。”他往前两步站到窗下,清清冷冷的说。
小离一阵心跳,将手伸了出去。
还以为他是要做什么,谁知只是替她把脉。
原本目露期待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去。
陈遇白细细诊了脉,确认了无大碍,缓缓松开手指。
“师父……”离得这么近看着他,小离心里的悸动更加强烈了,“互生情愫……是彼此喜欢的意思吗?你喜欢秦桑姐姐吗?”
“不喜欢。”她家师父想都没想,冷冷答道。
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像燃着两朵烟花在里面。
她极欢喜、但又深觉这欢喜来得不应该,毕竟她自己那么喜欢秦桑姐姐。
“那……”她琢磨着问:“师父曾和秦桑姐姐立过誓约吗?”
他曾嘱咐她,不许与别人立誓约,那么他呢?
陈遇白原本正苦苦思索着用哪几味药才能不苦又止咳,听了这话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离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答案。
“什么誓约?”他倾身忽靠近,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这个吗?”
纪小离眼前一花,清冽的男子气息稍纵即逝,只留唇上一点余温。
凉凉的,又烫烫的。
抬头她家师父已站在一步开外,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神色,她却越看越觉得温柔亲切。
“师父来!”她心中勇气倍增,对他招招手,小声的说。
陈遇白往前踏了一步,她双手撑着窗户用力将身子探出窗外,唇齿与他的用力一碰。
她这简直是整个人射过来的,陈遇白双手扶住她肩膀以免她摔下去,唇上必不可免就被她撞到。
蠢丫头!陈遇白被撞破了唇肉,口中一片腥甜,又沾上了她刚喝过的药味,浑身轻飘飘的,他心中暗骂道。
蠢丫头大半个身子悬在窗外,被他扶着,笑眯眯的歪着头看着他。
陈遇白一下子心中变得特别的满,细品着血腥味里的药香,止咳又不苦的药方也已想出来了。
将她放回窗内,他扶着她肩膀,轻声正色对她说:“已经这么笨了,不要再胡思乱想。秦桑太聪明,我呢……不喜欢聪明的。”
那日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景象烙在纪小离心底,令她这几日寝食难安。此时听他这么说,她顿时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对啊!她虽不如秦桑姐姐美丽聪明,但是要比笨她一定不会输!
“师父你真好!”她感动的泪光点点、浑身充满了自信!
陈遇白满意的点点头,放开了她,“我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说完不放心,微凉的手指在她唇上一点,“乖乖的。”
纪小离心满意足的点头,趴在窗户上看着他离开,黑色的冰绸滑过月下的小院上空,月光都不比她的师父好看。
她很听话,真的乖乖的几日都没有闯祸,连王妃娘娘都夸她难得。
可是还没到师父来的日子,西里前线来了战报:纪南率纪家军大战西里大军,大获全胜!
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镇南王府却半点喜庆之意都无。
只因那战报的最后一行字,寥寥数笔写了一句:骁骑副将纪东,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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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大皇子殿下与前任千密使这本里不会细写,若是喜欢这对,可以去看看他们俩的现言——
若不是还想着回到你身旁,我早就对命运投降——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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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东带兵突袭西里,伤重被俘。纪家的男儿从不做俘虏,纪东在敌营醒来后一言未发,打定主意不吃不喝,不过十日,就在遥远的西里将自己生生熬死了。
西里人狡诈,将纪东已死的消息瞒的严严实实,却把他那身盔甲脱下来,挑去两军阵前威胁纪南。
而纪南未曾动摇半分,一气斩了西里第一神将里耶在内的十一名西里战将,将西里大军打的退至星涯山更西,不仅守住了夏城、夺回了之前被西里占领的衡州城,更从此将两国边界线推至星涯山,斩马立碑为界。
大夜自开国以来,从未将西里打的这样痛。
镇南王这位嫡子、白虎令的令主,被描述成了星宿下凡——据说纪南刀枪不入、无坚不摧,徒手将敌方主将捏死,一人单挑西里一百名壮年大汉。
凯旋的军队回朝,整个上京城都沸腾了,无数的鲜花与欢呼迎接他们。皇帝龙颜大悦,论功行赏:镇南王世子纪南,封神武大将军,赐入朝议事。二皇子殿下慕容岩,封忠勇王,赐入朝议事。连送了一回粮草去的六皇子殿下都得了封赏。
纪东被俘一事不提,念其慨然殉国,封为英烈将军,以二等大将军之礼风光大葬。
可是,艳阳公主哪里要的是什么风光大葬?
她只知纪东的铠甲被人挑于阵前、纪南却丝毫未退!
明明纪南去西里之前口口声声答应她:二娘,我一定将大哥带回来!而现在,纪南的确也将纪东带了回来——装在棺椁之中、镇着寒冰、冻的硬邦邦的……
艳阳公主无法接受!
哪怕耳聋、眼瞎、缺胳膊少了一只腿……她只求她的儿子活着就好啊!
这个理当是纪家长子嫡孙的孩子,因为她年少时的一意孤行,他从出生起就失去了继承爵位与白虎令的资格,他短暂的一生从未扬眉吐气过,最终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伤重之中将自己活活饿死,然后成为了别人的一道功勋。
艳阳公主崩溃了。
纪南被皇帝留在了宫中,艳阳公主找不到纪南,便一概都冲着王妃娘娘去了,镇南王的这一妻一妾,几十年来从未像眼下这般僵持不下。
镇南王妃忧思成疾,几日下来已是卧床不起。纪小离一心护母,主动跑去好言相劝艳阳公主:“公主娘娘不要这么伤心了……大哥他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不愿见公主娘娘这样的。”
艳阳公主这几日下来也是憔悴不已,听了小姑娘怯生生的安慰,她眼圈又是一红:“本宫何尝不知……可是他死的这样惨!”
小离轻轻抓住她的手,说:“我师父说过:这人间的日子过完了,我们都会去天上。大哥先行一步,以后我们会团聚的。”
她不提还好,一提艳阳公主勃然大怒,甩开她手厉喝:“你还敢提陈遇白!他信誓旦旦我儿纪东定会光耀门楣!便是如今这般么?!”
小离被她推的跌坐在地上,疼得皱眉,却一声不吭。
纪西与纪北都立刻过来,可是纪西经过小丫头身边时,却一反常态的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是纪北默默的将小离扶了起来。
纪西上前轻轻搂了艳阳公主,柔声劝慰:“娘,大哥在时活得辛苦,每日起早贪黑的习武练兵、为爹娘长脸争气、庇护我们几个……如今他已是去了,娘还是少哭一些吧,免得大哥魂魄难安。”
“我的孩子……”艳阳公主忍不住放声大哭,伏在儿子的怀里:“如今娘只有你们了……”
“是……儿子知道。”纪西搂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眼神平静的已是麻木。
他转头向纪北使了个眼色,纪北垂头丧气的将小离护着送了出去。
“你先回去吧,”到了外面,纪北轻声对沮丧不已的小丫头说,“这几日就不要过来了,我娘正伤心,对你没个好脸色的。”
纪小离默默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嫏环轩。
下人们这几日都提心吊胆的,院子里很安静,小离在陈遇白来时常站的地方坐了片刻,心里既想他、又怨他。
说好了几日后就来看她的,他去哪里了?她过得这样糟糕,他不管她了吗?
乱糟糟的伤心着,她甚至第一次有了一种恨恨的想法:没有他以前她多么快乐,她宁愿回到那个时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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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纪小离心思纠结的想着他的这一刻,陈遇白也正十分不好过。
“下来!”他沉着脸吓唬树上的人。
那棵槐树上次被纪小离的霹雳弹染了半边,现在还没恢复,红绿交织的树叶一阵摇动,顽皮的童声清脆:“不下来不下来!我就不下来!”
陈遇白对别人可没那么好性子,拂袖一掌拍在树干上,将那小人儿震的掉了下来,他拎起来就走。
那是个五六岁的男孩子,生的眉清目秀、俊美异常,紫发紫眸招摇,活脱脱一个白胖的幼龄大皇子。
陈遇白对着这张脸,心情更加不好了。
几日前他如约将这孩子从端密太后宫里带了出来,顾明珠却没有来接!他只能将这烫手山芋带回了自己府里。
到底是千密族人,又是那样的爹娘生的,这孩子异于常人的活泼好动,这几日把国师府闹的比纪小离在时还热闹。
可陈遇白只觉得心力交瘁、烦躁不已。
他沉着脸往万千堂方向去,手里提着的小家伙一点也不老实,手脚乱打乱踢的,陈遇白不慎被他踢中了一脚,微微皱眉,几乎要把他扔出去!
好在这时候李微然来了。
见国师大人一脸阴沉的提着那个男孩子,李微然也皱眉,问道:“怎么顾明珠还没来接他?”
陈遇白直冷笑。
“她倒真沉得住气。”李微然摇头叹道,“不过眼下太后娘娘四处在搜寻这孩子,国师大人这里确实最安全。”
陈遇白冷冷的想:何止这样?顾明珠这压根是在报复他——为了他砍慕容磊那一刀。眼下端密太后四处搜寻这孩子,反正她一时带不走,索性就放在他这里。
想到此心中一阵气闷,他手里一松,小男孩挣扎落地,灵巧无比的就地打了个滚,爬起来张着手飞快的跑远了。
李微然看向脸色阴郁的好友,有些吃惊的低声问道:“你受伤了?”
陈遇白咳了两声,肺腑之间仍是隐痛难当:“端密太后殿中那几个高手确实名不虚传,千密一族……都是疯子!”国师大人颇有些咬牙切齿。
那日他虽然顺利的把孩子带了出来,但是那几个高手最后联手一击,他怀里护着那孩子,必不可免的受了点内伤。
说起千密一族,李微然一时也是默默。
“对了,这几日秦桑出不来,她托我将此药给你,请你代为转交……你的爱徒。”他说着,笑着抛过来一个小瓷瓶。
国师大人的神情果然就如秦桑说的那般,由阴转晴了。
万千堂里“轰”的一下,不知道那个孩子又打翻了什么,陈遇白烦透了,对李微然道:“你在这里替我照看他,我去去就回。”
李微然自然知道他是要去哪里,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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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遇白悄然无声的跃进嫏环轩的院子时,肺腑之间隐隐的疼更加迫切尖锐。
他抬手轻轻推开了南窗,他的小少女正趴在梳妆台上呢。
她的眉眼映入他的眼帘,顿时内伤便舒缓了不少。
陈遇白仔细的端详她:怎么几日不见,怎么好似身量长高了不少呢?
连神情都变了,可能是因为眼睛红红的刚刚哭过的模样,一向天真无忧的脸,竟有了几分闺中少女的愁怨。
陈遇白既心疼,又心口热热麻麻的期待。
许是他的眼神太炙热,小少女有所感应,忽然坐了起来,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隔着窗户远远对望着,陈遇白以为她下一刻就会扑过来、问他为什么许久没来?
这样他就会把怀里那瓶不苦但是能止咳的药丸给她,还有她要的龙涎香,然后板着脸训她一顿:真是麻烦!
可是她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着他神情却与往常很不一样。
也没有叫他师父:“我大哥……他死了。”
纪府今日一片素白,况且陈遇白也早就算到了,对此并无半分惊讶,平静点了点头。
“你说过他会回来的……你又骗了我。”她轻声的说,“你为什么……连算命都算不好。”
陈遇白闻言一怔,随即皱了眉。
他当时说的是“光耀门楣、福泽弟兄”,眼下……可不就是这样么?
被她质疑,国师大人极其不悦。
心中恼怒,他走到窗边,将秦桑给的小瓷瓶放下,冷着脸说:“秦桑给你的,按时服下。”
他走近时小离神色已是动摇,听了他的话却盯着那小瓷瓶语气幽幽的问他:“你去见秦桑姐姐了。”
她那么难过的时候、那样深切的盼望着他,他没有来,却是去见了秦桑姐姐。
国师大人连方才那样的误会都不屑解释,何况是这点小事?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纪小离心中陡然生了怨念:“陈遇白!”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却带着哭腔。
陈遇白脚下顿了顿。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他听到她说,“你总是骗我,我讨厌你!”
一阵气血翻涌,肺腑生疼生疼,陈遇白硬是咽下喉头一口腥甜,没有回头,冷冷丢下一句:“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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