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曾国藩却没有下令,这人果然有些与众不同之处,李观鱼刚才的话突然惹怒了他,令他面色顿改差点大发雷霆,不过稍稍过了一会儿他的神情就平复下来,变得和先前平和气顺一样,似乎根本没有生过气
“你这人倒是不知轻重,我有心让你来这里,就是给你表现的机会,在我面前你还敢为太平天国和刘风尘这等人鼓吹,跟我唱反调,是不是有些太不识抬举了?”
李观鱼听了,注目瞧向他
曾国藩也站在那里,冷冷瞧着他
两个人,一个清廷官僚,一个江湖侠客,互相对立
李观鱼顿了一下,回答道:“曾大人是朝廷命官,我不过一个小小侠客,身居世间末流,如何能跟大人相比,比不上曾大人,又如何敢不识抬举”
曾国藩却不信,站在原处,凝视向他,忽然轻轻一笑,“好一个末流侠客,你这个末流侠客倒是有点厉害,身居末流却敢连皇帝朝廷都不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我为朝廷皇帝效力,你是不是更瞧不起我了?”
他的语气变得缓和,可是话中的冷意却丝毫没有消减,令人不敢轻易回答
李观鱼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虽然无意,却不知觉之中真正惹怒到了眼前这位曾大人,他毕竟是来这里想要投诚的,不是来这里造反刺杀对方的,便站在那里想了想,不失礼数,又拱手一礼开口说道:“大人这般发问倒是让小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卢天焦不是因为他为朝廷尽心效力才该被我杀,我和他之间只不过是江湖私仇,我只知道人生在世侠义为贵,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有恩不报非侠客,但是有仇不报也非侠客大人说我师父投靠太平天国是罪大恶极之辈,可是我这一身武功全是得自他的传授,其他的暂且不说,他对我的这番恩情我该不该当报?大人说卢天焦为朝廷官府尽心效力是有功之辈,可是我师父惨死在他的手上,这番仇恨,我又该不该当报?忠诚恩义也是我辈所为,若是就因为卢天焦是为官府卖力之人,我就甘愿逃避保命,任他杀师杀人置之不理,做出这等事大人觉得道理如何讲得通”
曾国藩听他说完,眼神微动,倒是不知该如何说
李观鱼知道曾国藩站在朝廷湘军一面定然视太平天国为敌,在他看来,刘风尘投靠太平天国自然就是作恶该杀之辈,卢天焦投靠清廷官府自然就是有功该赏之辈,跟他在这里多争论刘风尘和卢天焦两人到底谁对谁错,谁该杀谁不该杀,根本没有什么意思,话语一转,干脆直接绕过这个话题,避开大清朝和太平天国的争斗恩怨,只说刘风尘和卢天焦这两人对他的恩情仇怨
刘风尘纵然再恶,但对他来说至少亲自传授了这一身武功,恩情不爆该不该报答?卢天焦纵然再不恶,但对他来说有杀师恩怨,仇深似海,又该不该还?江湖侠义虽听起来让人觉得只局限于江湖武林这个狭小的范围内,其实不然,侠义也是情义,侠义也是恩怨,说得小了,只是在江湖武林中的情义恩怨,说得大了,跟世间的所有恩怨情义也没什么区别
曾国藩虽然深沉老道,暗藏锋锐,可是听了他这一番话,被他连续两个反问却不知该怎么应对回答,心底只能空有一番恼怒
他再次审视打量向对方,刚开始见李观鱼进来的时候,外表青衫淡装,俊秀明朗显得颇有书生仕子之气却瞧不到有多少学武人风气,可是现在瞧出内里却不似这样,这人当着自己的面都对恩怨情义分得这么清清楚楚不肯有一丝混杂妥协,讲究快意恩仇,可见平时对恩怨瞧得极重,行事为人有些极端,倒是和混迹在江湖武林中人风格十分相像,看来果然如左宗棠所说的一样,是个地地道道的学武人
李观鱼的话虽然激起了他的怒气,令他感到十分不喜欢,不过多少也觉得这人有点不同,站在那里又瞧了对方一遍,轻哼一笑,“好一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里是湘军大营,官军重地,你当是行事没有顾忌的江湖武林不成?今天你来这里是向我认罪的还是争论的?只要跟在我的手下就视太平天国人和江湖反贼为敌,有一人杀一人,有百人杀百人,今日要你杀,就不能等到明日,只要敢跟朝廷湘军做对就决不姑息迁就,我若是有你那想法,现在还要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若杀得过卢天焦,我就信你!”
曾国藩见这人一直跟自己纠缠什么侠义恩怨,懒得跟他再多嚼舌头,直接开口对他下令
李观鱼听到这里,果然瞧出曾国藩这人和自己先前想象的一样,他要自己来这里就是想收服让自己完全为其听令效命,他说杀谁就得杀谁,今日杀谁今日就必须杀掉,完不成命令或者杀错了就不行,看似简单直接,可是他知道现在正是湘军和太平军交战关键时候,双方都是决拼死斗没有姑息迁就,一旦真正跟随了曾国藩,恐怕自己手下不知道要杀多少人
他虽然学的是幻影剑武功,可是自己倘若真正为曾国藩所用,他的那柄秋水涟漪剑也就变成了一柄只顾奉命血洗杀人的宝剑,已经和卢天焦手中那柄杀人的夺命宝刀没有多少区别,夺命刀死了,还有他代替,只不过在曾国藩的手下重新换了一个人而已
而曾国藩也根本不需要他先前所说的那一大堆什么侠义恩怨道理,只不过需要他手中的那一柄能够杀人害人的宝剑而已
正如太平天国需要刘风尘为其诛杀清廷官府人一样,现在曾国藩也需要他为其同样毫无所忌地诛杀太平天国人,双方谁能杀得更多,杀得更干脆利落,谁能杀得过谁,谁就是最后胜者
自古以来,乱世人命贱如草,屠戮百万便成雄,太平天国和大清王朝的生死之斗如今已到关键,鹿死谁手还不得知,清廷和太平天国谁也不敢轻易放松,现在更是兵荒马乱的乱世,要想在乱世之中起身发迹,甚至扬名立万,达成自己的功名理想,付出的代价就是死在剑下的万千尸体,而且他若想做得比夺命刀更出色,手中的剑就必须比对方的刀更加锋锐凌厉,更加屠戮无情,更加无往不利,更加一往无前,否则,他是成功不了的
当初他憎恨卢天焦的冷酷无情,杀人如草,可是现在若想要超过这人,自己就需要比其做得更加疯狂无情,才能得到曾国藩对他更多的信任和看重,这是不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想到这里,先前李观鱼跟随左宗棠而来的跃跃欲试心情嘎然而止,满腔豪情壮志顿时消解无形,突然带来的巨大反差变化令他一时无法接受,骤然感到身躯一阵颤动好似全身坠入冰窖,他从未意识到这个问题,直到今天,直到今天这一刻间才突然领悟明白过来,恍恍惚惚中感到一阵不由自主,不知再该说什么
他微微摇了摇头,站在原处,眼睛迷糊了一下,腿部有些乏力酸软,身子向后曲了一下双手失衡平空伸开,好似有点站不稳脚
旁边的左宗棠瞧见,眼神一动,以为他不知如何间突然晕阉一下,见他稍稍脚步错位又稳然站赚这才放下心来
李观鱼站定脚步,又抬起头,注目瞧向曾国藩
曾国藩这时站在原处,双手负后,脸上没有多少多余的表情,也定定瞧着他,只等他答应不答应
此人到这时候才真正露出本来面目,他为清廷屠杀太平天国人还嫌不够,还嫌不能剿灭造反起义,还需要更多的人为他屠杀太平天国人,杀一人是一人,杀百人是百人,杀一万人也不嫌多,只要能够剿灭太平天国,他根本不在意杀多少人,他只是在意自己手下指挥的这些刀剑究竟够不够锋利,究竟是不是听话而已
卢天焦已经成为他手下的一柄嗜血夺命的刀,当这柄刀折断的时候,他的眼光又瞧到了自己手中这柄剑,也想让自己变成他手下另一柄同样锋锐饮血的剑,不,若是一柄比刀更加嗜血疯狂的剑,那就更好了
李观鱼盯视向这人,刹那间觉得眼前这人如此凶猛,如此恐怖,比卢天焦更凶猛可怖得多,在某种意义上,卢天焦也不过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傀儡而已,这人才始终掌握操纵着更多人生死的命运,那柄象征大清王朝的杀人宝刀真正操控在他的手中,虽然已经显得老朽迟钝,可是依旧沉重有力
刚开始他还幻想能在曾国藩手下干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可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也太小瞧曾国藩这个人了,这个人掌控能力远远超过他的估计,他若想真正投靠在这个人手下只能成为一柄更胜夺命刀的夺命剑,完全被掌握在这人手中,除了俯首听命再无别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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