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暮色四合,远处的山连绵成一片,薄云远退,苍茫天空下,夕阳余晖的尽头,一个墨色的身影自远而来。初始只是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却让人觉得他走过来的每一步,似都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令人瞳孔都不禁猛地一缩。
片刻后,他走近了些,便可见他面上即便风尘仆仆,并且还带着几分明显的疲惫,但却依旧掩盖不住出色的五官以及那双沉静如浓墨的眼睛。他身上的戎装跟别的将士一样,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只是贴身紧束的衣着愈加凸显出高大劲瘦的身躯。一样是极其出色的外形,只是他此时的形象,却让人无法想象,以前那个芝兰玉树般的教书先生,跟眼前这位满身肃杀的将士,会是同一人。
陆真待萧玄走近后,似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就僵硬地站在那看着,日渐成熟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有些复杂。萧玄倒没多意外会在这里看到陆真,陆真过来晋北没多久,他就知道了,更清楚对方迟早会过来找他。
无论是为着眼下的战局,或是为叶楠夕,陆真都会过来找他。他也知道这几个月来,陆真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而那段时间,他有几次就从陆真所在的地方经过,但他从没给陆真见他一面的机会。
他也曾在年少轻狂的年纪里爱慕过一个女子,也曾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满心愤怒,很多时候看到陆真,就好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而同时,陆真之所以对他心存芥蒂,主要是因为叶楠夕,陆真若见他。定会提起叶楠夕!
那个女人,被他珍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如今身处这个修罗场,他必须将自己的情绪保持在最稳定的状态。
“过来。”萧玄走近后,看了陆真一眼,从他身旁走过时道了一句,声音有些冷淡,又有些随意。
陆真回过神,萧玄已经走到他身后去了,陆真皱了皱眉。就转身跟上。
萧玄掀开帐帘,见二狗子正同几个同袍在帐内聊天,朝他们点了点头后。就对二狗子道:“小六你去大胡子那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五哥回来了,还顺利吧。”二狗子见萧玄身后跟着个生面孔,也没多问,说着就站起身笑着道了一句,然后便招呼那几个同袍跟他一块出去。
陆真跟在萧玄身后。仔细打量了出去的那几个人,发现有两个都是将官,却不知具体是什么军衔。他身上只着普通士兵的戎装,但这些将官竟对他的话毫无疑义,陆真暗暗吃惊。
萧玄进了帐篷后,自顾自走到盆架那。就着盆里的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后。才看着陆真道:“喝茶?”
陆真摇头,萧玄便又喝了一杯,然后将茶杯放下,如往常一般走到放在桌上的沙盘前,沉默地看着。
陆真下意识地跟过去。萧玄问道:“晋王军如今在哪?”
“柳城三万,余下七万都在贵西。贵西是晋北西面的中心。仅城内就有三十余万人口,若是再加上城外数个镇县,超过四十万人。”陆真说到这,顿了顿,又道,“贵西的情况确实危机,但柳城绝不能丢。”
萧玄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陆真神色沉重,伸手点了点沙盘上的几个地方:“溶江自三年前开始水量就在减少,去年冬天,江水首次结冰,而经过柳城的溶江甚至露出一小段河床,今年情况可能还会严重。溶江本是大昭西北的一道安全屏障,世世代代挡住蠢蠢欲动的外族,但若江水枯竭,河床祼露,这道屏障的作用就不复存在,到时柳城便成了大昭的第一道防线。眼下柳城若先一步失守,待溶江的屏障失效,那么外族的入侵便势如破竹,若到了那一步,战火将就会席卷整个大昭!只是朝中并不知这边的具体情况,只看到贵西的危机而胡乱下令,若是我……”陆真说到这,突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了,便收了口。
萧玄却道:“若是你会怎么做?”
陆真看了萧玄一眼,迟疑了一下,终是豁出去地将这段时间他心里的想法一一道了出来,期间还就着眼前的沙盘提出最近的几场大战跟萧玄做了交流。时光似忽然将倒流回去,两人还是在书院里的先生和学生,一位循循善诱,一位侃侃而谈,直到账内完全暗了下去,萧玄转身去点亮油灯时,陆真才猛地醒过神。
“今天就先到这,时候不早了,营里已开饭了,去吃饭吧。”萧玄点了灯后,拿起刚刚抽出来在沙盘上比划的匕首戴好,然后道了一句。
陆真从刚刚情绪中走出来后,沉默了一会,忽然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真问这话时,连声音都变了,帐内的气氛陡然多了几分清凄,萧玄的手微僵,眼睑微垂,投下一片阴影,挡住目中的情绪。片刻后,他什么也不说,抬步就往外走。只是当他将走到帐门口时,陆真忽然又道了一句:“她真的死了?”
萧玄停下脚步,背着身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嗯,尸体我亲眼看到了。”
陆真只觉得身上一寒,之前抱的任何幻想,都在萧玄这句话面前彻底破灭,但他嘴里却还是下意识地道:“几个月前,我也亲眼看到她了。”
萧玄本是要掀起帘子出去了,忽一听到这话,动作即停住,然后转头看着陆真,面上的神色依旧有些冷漠,但眼神却是带着明显的震惊。
陆真顿了顿,才有些泄气地解释道:“来晋北之前,我母亲让我去普宁寺求平安符,我在那寺庙门口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很像她。”
萧玄转过身,垂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双唇紧抿,两眼定定地看着陆真。
看着眼前几乎抑制不住情绪的男人,陆真忽然间觉得很难过,迟疑了一会才接着道:“我知道不是她,只是那背影实在是太像了。”
萧玄极为艰难地开口:“叫什么?”
陆真摇头:“不知道,只知道别人都唤她晚娘,晋北人氏,姓姚,有为兄长在俞宁行商。”
☆、第237章追查
会是她吗?
这个念头一起,却连他都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荒谬,可是刚刚心里突然冒出的那丝希望,此时却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就好似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一根浮木,无论如何都不愿松手!
自离开俞川后,他的心就在不曾这么焦虑过。这段时间,每天晚上歇息前,他都会将眼下的战局在心里仔细分析一遍,可今晚,这个习惯却无法如往常般进行下去,每每想到一半,他的思绪就会不由自主地跑到别处。
枯坐半宿,直到灯将燃尽,烛火暗下后,他才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帐外。
夜已深,天阴沉,苍穹上寒星寥寥,军营里除了夜里巡逻的士兵走动时发出细微的脚步声,就只剩下寒风从耳旁嚣张而过的呼啸声。
她若真的没死,老师却为何要连他还瞒着?
萧玄抬眼看着远处镶在夜空上的那几粒冷星,焦虑的心情多了几分沉重,只是为了瞒天过海,还是也有要让她彻底断了跟他的关系?长安呢?也一样没事吗?如今她可好?孩子可好?
越想,心绪越乱,心里的渴望无法遏制,似火一样在炙烤他的心。
但,若不是她……萧玄微微皱眉,不再就这这个情况往下想。
次日,末年过来给萧玄备洗脸水时,萧玄便交代了他几句。末年听后,大吃一惊,连手里的毛巾都忘了递给萧玄。萧玄从他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后,又交代一句:“记住,只查那个商人,还有别让院长察觉到。”
末年凛声应下,伺候萧玄披上薄甲后,就退了出去。
萧玄刚走出帐篷,就看到陆真从前面走来。他便站住。
“我要回去了。”陆真走过来后,发现萧玄眼下也带着些许倦意,便知道他昨晚也是一夜无眠。
萧玄点点头,往旁看了一眼,见他的马已经备好侯在一旁了,就道:“路上小心,柳城迟早会有一战,你做好准备。”
陆真心里一惊,即张嘴,却还不等他出声。萧玄又道:“不过依眼下情况,跟在梧州总兵身边相对安全,听闻他对你颇为看重。日后升迁之事应有所保证,你如今这个位置不容易求,自己先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机遇总是伴随着危险,若战局真如他所说,柳城难免一战。那么到时或是大放异彩,或是身首异处。而若远离柳城,安于现状,那么不仅生命不会有大的威胁,日后或许还能捞个小官当当。所以想要什么样的结果,端看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陆真又张口:“我——”
萧玄再次打断他:“不用急着表态。待我下次去梧州时,你再告诉我不迟。”
陆真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只是如今他已经学会如何收住自己冲动的情绪。所以不过片刻,他就抿着唇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抱拳告辞。只是走到马旁时,他拉了拉缰绳,忽然回头看着萧玄问:“待这场战争结束后。你会回去吗?”
萧玄沉默了一会,淡淡道:“那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陆真叹道:“她的墓还在那边。每年总得有个人去祭拜。”
萧玄身上微僵,片刻后才慢慢松缓下来,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那里。陆真骑上马,看着前面那个笔挺的背影,良久,掉转马头,也离开了那。
……
十一月初三,俞川降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只是细细的雪粒,而且不过下了两个时辰就停了,叶楠夕上了堂屋的台阶后,站在檐下看着铺在院子里那层薄薄的棉被,有些可惜地笑道:“若是能下得大些就好了,到时在院子里堆个雪人瞧着也有意思。”
“晚上应该还会下。”姚旭辉从堂屋走出来,看着满园的银白,也露出个舒心的笑容,“看样子,明年不会再旱了。”
“希望如此。”叶楠夕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道,“粮价涨得那么厉害,怕是等不得明年的稻子长出来,就有许多人熬不住死了了。”
姚旭辉叹道:“老天爷不下雨,谁也没办法,以前大家一听征兵,都避之唯恐不及,可如今就为了吃一口饱饭,许多人争先恐后从军去。”
提到这些事,刚刚那点好心情不由慢慢淡去,叶楠夕有些出神地站在那,直到一阵寒风卷着雪粒迎面袭来,她呼吸一窒,才回过神,然后转头问:“对了,六哥叫我过来是有何事?”
姚旭辉请她进堂屋坐下后,就将一本账册递给她道:“这是这几个月来出入的银子,其实目前只是光出不入,依我估计,这等情况怕是至少还会持续半年,你看看能不能坚持。若是有所担心,我现在可以将你剩下的银子退回去,损伤的我可以给你补上,但若是过了这个年,到时若想将银子全部要回退出,怕是不行了。”
叶楠夕仔细看了一遍后,就合上账册还给姚旭辉:“我一开始入股时,就已经做好前期亏损的准备了,没关系,这些折损我想日后定能赚回来的。”
姚旭辉却道:“天底下稳赚不赔的买卖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买卖都是有一定的风险,眼下这桩买卖更是存在着很大的风险。你投进的银子又不少,若是两三年内收不到回报,我担心……”
“那些银子若真打了水漂,也正好让我彻底死心。”叶楠夕的声音有些低,只是说我这句话后,她又笑了笑,一脸爽快地道,“若真是失败了,那就证明我确实没有那份财运,总归钱庄里还有些闲钱,到时就买个小庄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姚旭辉也笑了笑:“你倒是能想得开。”
“既然都做了选的,就不要再思前想后地跟自己过不去。”叶楠夕苦笑着道了一句,然后又问,“这段时间粮价涨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跟北边的战局有关?”
姚旭辉点头:“听说上个月那边又打了几场,人死得多,粮食的需求量却不减反增。”
叶楠夕叹道:“战事一起,家家户户都争抢着储备粮食,需求量可不直线上涨。”
才说着,姚管家忽然从外头进来道:“六爷,陆九爷过来拜访。”
“陆九?”姚旭辉一怔,看了叶楠夕一眼,然后问,“他可说过来为何事?”
姚管家摇头:“只说想见见六爷。”
☆、第238章送到
叶楠夕迟疑了一下,就问:“那位陆九爷跟六哥很熟吗?”
姚旭辉摇头:“算不上多熟,因常走水路的关系,免不了会打交道,只是私下里并无交情。”
叶楠夕心里那点怪异的感觉又重了几分,却不再说什么。姚旭辉去前院会客后,她屋檐下沉吟一会,摇了摇头,就回了自己的小院。才进屋,就看到长安在炕上撅着ρi股要努力站起来,紫萱和绣珠都如临大敌地护在一旁,两双手时刻准备着伸出去。
上个月长安就满周岁了,叶楠夕本以为长安会先学说话,然后才学走路。却不想这孩子当真是继承了他的性子,完全是个行动派,平日里怎么逗都不爱学大人说话,抱在手里时觉得乖巧又安静,但只要四肢着地,就会自发地练习自己新学会的技能。从翻身到翻滚到坐起到爬行,再到现在要努力站起来,就连这股子执拗劲也跟萧玄是一模一样!叶楠夕有时不免会忧心,长安继承了他这样的性子,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而此时长安发现叶楠夕进来后,就扭过头,乌溜溜的眼睛瞅了她一眼,然后裂开嘴露出几颗细细的冒出一丁点的小白牙,朝她笑了起来。
叶楠夕顿觉得心都软化了,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伸出手放在长安跟前笑着道:“来,长安扶着娘的手。”
长安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叶楠夕伸过来的手,立马伸出胳膊攀住。然后在叶楠夕的帮助和鼓励下,长安终于在炕上站了起来,旁边的紫萱和绣珠连忙拍手一阵儿地夸赞。长安兴奋地颠了几颠,在叶楠夕的臂弯里玩了两刻钟后,终于累趴在叶楠夕怀里。
叶楠夕抱着长安轻轻拍抚着。片刻后才对紫萱道:“陆九爷这会儿在外厅,六哥正接待,你们俩一会别往那边去。”
紫萱和绣珠皆是一怔,两人对看了一眼,紫萱问:“陆九爷忽然过来是为何事?”
叶楠夕摇头:“许是有什么事要跟六哥谈。”
“娘子是不是担心,那边已经知道了什么?”紫萱走进两步,低声道。
叶楠夕微点头:“是有点这样的担忧,不过也可能是我多想了,六哥本来就常跟漕帮的人打交道。”
紫萱却道:“之前陆真少爷在寺庙门口不是瞧着您的背影,会不会……”
“世事无绝对。若真如此……”叶楠夕沉默了一会,轻叹,“也不知现在这个时候合不合适。”
她虽不了解。但隐约知道他暗中有一些力量以及各种传递消息的渠道,若真是他让人来查她的踪迹,她还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甜蜜还是酸楚。
长安在她怀里睡着了,叶楠夕垂下眼看着孩子那张纯真的脸,片刻后。低下头在那肉鼓鼓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微笑地抚着那双酷似他的眉眼,心道:宝贝儿,你猜,是不是你爹找咱们来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后,姚旭辉找了过来。叶楠夕将长安放在床上,让绣珠照看着,站起身稍稍理了理衣服。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走出去。
“晚娘,这是凤九娘特意给你送来的。”叶楠夕一出去,姚旭辉就将手里一张请柬递过来。叶楠夕一怔,接过那张请柬看了一眼。原来是个茶会的请柬,东道主就是凤九娘。地点设在凤翔庄。
“凤九娘?!”叶楠夕心里更是诧异,原以为就陆九过来的,不想竟连凤就也来了。
“是陆九爷的红颜知己。”姚旭辉看了叶楠夕手里那张请柬一眼,“茶会是这边的女人常举办的一个社交活动,没什么特别,就是为扩展人脉和联络感情。”
叶楠夕不解:“只是她怎么会邀请我?陆九爷过来就是为送这张请柬?”
“倒说了些别的,但都是些无谓的小事。”姚旭东看着叶楠夕道,“我看应该就是给你送请柬来的,刚刚在厅内凤九娘还问起你的一些情况,我随口敷衍了几句,当时瞧着她似乎还想进来看你,不过最后倒是忍住了没开口。”
就是冲着她来的?!
如此说来,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意思!?
已经一年了,她曾担心他会不会已经忘了她,却眼下才知道,他一直未曾放弃……
“刚刚为何不提出见一见姚晚娘?她这段时间一直没出门,那后院只能你去了解。”从姚府告辞后,回去的路上,陆九问了凤九一句。
“还是别节外生枝。”凤九摇头,“他既然说了只查姚旭辉,就只查他吧,总归请柬已经送到姚旭辉手里了,两天后他若是让他妹子过来,那我有的是机会好好了解。但他若是不让她妹子出门参加茶会,那到时再好好查探不迟。”
姚旭辉出去后,叶楠夕拿着那张请柬坐在床上翻看了几遍,然后垂下眼,看着还在甜睡的长安道:长安,是他吗?若真是他,娘要不要让他知道呢?
两天后,凤翔庄的茶会,叶楠夕果真没有出席,理由是身子不适,不顾她还是以姚家的名义,特意让人送去一些精细果品。
十二月二十,整个晋北都下起大雪,天上地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是,就在这原本是最干净的日子,柳城却迎来了六万的攻城大军。与此同时,晋王大军亦突然进犯贵西,燕军主力基本都在贵西这边。因而在这等情况下,也无法马上顾及柳城,只盼着柳城能坚守三天,三天后,援军就能到底柳城。
而约一个月前,一封密信从俞宁出发,通过极其隐蔽的渠道往晋北这边送来。并且就在柳城告急的那一刻,这封被装在一截蜡烛里的密信顺利被到均州,接着又顺利被送进萧玄的帐篷内,同一捆蜡烛一起被摆放在他的桌案上。
然而这个时候,萧玄却已经离开均州,赶往柳城。
一万兵马翻山越岭,日夜兼程,终于在城门将破的时候赶到。
此时,敌军也只剩下约一万人马,一边是血战三日,筋疲力尽;一边是跋涉千里,人困马乏。晋北最关键的一战,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血淋淋的扯开!
☆、第239章不见
燕容带着三万兵马赶往柳城的途中,突遇山体坍塌,将唯一一条通往柳城的路给堵住了,滚落的石块还将十多名士兵砸伤,幸好情况不算严重,但要将这条道清理出来也得小半天时间。不过这个地方就在均州附近,离均州西营不过几里,而且此时天转眼就黑了。
就在燕容的队伍停下没多久,西营的忠武将军燕一就领着人马找了过来,清理这条道的事他们比较拿手。燕一安排好手下配合燕容的士兵一块清理坍塌下来的石土,然后就请燕容到他营里去歇一晚。燕容虽心里着急,但眼下的情况却又急不来,沉着脸斟酌了一番后,便点了点头。
“萧副尉早说过柳城不可忽视,只是……”燕一说着就重重一叹,“我在均州也管不到那边,而且上面对萧副尉是一边儿起用一边儿压制,风向也没个准,这一耽搁,就成眼下这局面!”
燕容眉头紧皱,他虽不是很清楚萧玄这段时间的情况,但多少也听说一些。他大伯倒是想将萧玄直接调到身边去,但均州这边确实还需要萧玄看着,而且燕帅若真将萧玄调到身边,萧玄过去后若是没个具体的军衔和职务,也不好着手做事。但燕帅若直接给他请功,又怕上面的人会多想,要是让那人一下子压下去,那萧玄以后怕是就再难起来了。所以燕帅才先放萧玄在均州,待时机成熟后再让他过去,而论起来,眼下柳城危机,也恰好成了萧玄等到的机会。
燕一接着道:“孟罗那边可都是野人,特别是他们领头的,简直是个恶鬼,听说还是个很会带兵打仗的。前几年他就带领八百孟罗人翻过虞山,将虞山下面几个郡县都搜刮了一遍。当时咱大昭整整五千兵马,竟挡不住他八百人,而且还被他杀了三百多人。又伤了近千人,结果还让他给逃了!”
晋王暗中勾结的外族,这两年一直被燕军死死挡在国门外,只是晋王一直未死心。蠢蠢欲动的外族也一直在寻找机会。于是便有了如今这局面,柳城涯江冰封断流日,晋王十万兵马直逼贵西,牵住燕军。孟罗五万人马相继过河攻向柳城,国门将破!
当年孟罗人洗劫虞山郡县时,燕容人在京城。待他回晋北后。那事也已经了了。此时又听到那个人,燕容即问:“孟罗领头的人是不是叫古达?”
燕一点头:“就是他,听说非常魁梧,并且力大无穷。”
燕容眉头紧蹙,目光冰冷,当年古达在大昭犯下了滔天大罪,最后竟还毫发无损地逃遁了!这简直是刻在大昭脸上的耻辱。以前是没有报仇的机会,如今对方既主动送上门来了,就绝不可能再让他回去!
几个人在沙盘前讨论了两个时辰后,燕容心里着急,又来到坍塌的地方,见石土才清了一半,看情况要清出一条能顺利通行的道路,怕是得下半夜了,燕一又劝燕容回去,因知道燕容跟萧玄有旧,燕一直接将燕容领到萧玄帐内。
将人领进帐篷后,燕一就抱拳道:“西将军放心,前面一有情况,马上会有人来通知的。”
燕容看着帐篷内的摆设,略一颔首:“有劳了。”
燕一点头,就转身掀开毡帘出去了。
燕容走到萧玄帐内的沙盘前站住看了一会,然后走到书桌旁,找出地图,打开,铺在桌上,因觉得帐内的光线有些暗,正好桌上有蜡烛,他便随手拿起一支点上。
却就在他专心看着地图的时候,帐内的光线忽然又暗了下去,燕容抬眼,便见刚点上的蜡烛才烧了一小截,就自己熄灭了。正要再次点上时,他的手一顿,就熄了手里的火折子。
这蜡烛原来是内有乾坤。
燕容捏着蜡烛的手微一用力,只听一声轻响,他手里的蜡烛就裂成两半,一个小指粗细的卷纸从里掉了出来。燕容将蜡烛往桌上一扔,拿起那卷纸打开,却看完后,微微皱起眉头。原以为是什么紧急军情,却不想里面提到的却全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对方的身家背景,兄弟姐妹,身边仆从等都一一交代。
好好的,怎么去调查一个商人?
燕容又仔细看了一遍,却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难不成这姚家是晋王悄悄准备的后路?思索了一会,也得不出个合理的解释,燕容摇了摇头,将这东西收起来。总归他过几天就到柳城了,到时再将这个拿给萧玄问问。
……
他只需一百步的距离,只要到了那个距离,他就有信心一箭要了古达的命!
萧玄大吼地朝周围下令,命所有人都往前冲杀为他打开一条路。眼下这情况,唯有用己方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命去争夺时间,不然等涯江那边的三万孟罗人赶到,柳城就真的守不住了!
可是,孟罗人的强悍却还是出乎他的意料,燕军如此巨大的耗损,填了近五百多人,却也只往前移动了十几步!还差约四十步的距离,才能进入他的绝对射程,可是就这么几十步的距离,对此时的燕军来说,却如登天之难!
战马被蒙上眼睛堵住耳朵,在鞭子的抽打下疯狂地往前冲去,却被孟罗人挥舞的铁球给一球砸碎了马头!迸溅的血肉横飞肢体,惨烈又血腥的画面,吓懵了一些人,于是就在这愣神的瞬间,又有人接二连三的倒下!
陆真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强忍着胸口的不适,忽然觉得很疲惫,即便此时心头有再多的愤怒,却还是有很深很重的疲惫涌上来。战场上,分秒的失神都能决定生死,陆真犯了大忌,待他回过神时,已经看到孟罗人的大刀朝他面门劈过来,像一匹凶狠的巨狼,那速度和力量,令他避无可避!
却就在那把刀从他脑袋上砍下去的一瞬,一支利箭闪电般射中那孟罗人的眉心,陆真便见砍到自己头顶上的刀一顿,他趁机躲开,几乎是同时,那孟罗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陆真心有余悸地回头,就见萧玄正往周围不停地下令,他只射出一箭,根本没有时间去关心结果。在眼下的战场上,若那一箭救不了陆真,那就是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陆真看到萧玄藏在马腹下面,古达已经开始往后退了,古达明显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跟燕军死磕,他的援兵就在后面,只要等上半个时辰,胜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
孟罗人的强悍和凶残萧玄全都看在眼里,绝不能让这些人踏上大昭领土,否则国无宁日!陆真看着萧玄的藏在马腹下,借着战场的混乱,一点一点地接近古达。只是,还差一点距离,孟罗人似乎已经发现他了,陆真即抢过一匹马骑上,大吼一声就朝萧玄那冲过去。
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封住气味的战马,只要能避开孟罗人的铁球和孟罗野马的铁蹄,就能很快冲过他们的防守线。
“老师,我帮你!”陆真将接近萧玄时,抽出后背的五尺长刀,双手举高,像初出笼的猛虎,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个旋身,手里的长刀朝前劈出一个半圈,当即就有两个避之不及的孟罗人成了刀下亡魂。
粘稠的鲜血从空中泼洒下来,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受惊的马匹开始嘶吼乱窜,孟罗人刚刚聚拢的队形即被冲散,防守圈被撕开一道明显的口子。
终于到了百步之距!
萧玄手上一用力就从马腹下面旋飞起身,骑在马背的同时,他的弓和箭已在手,正在往后退的古达还未看到萧玄,就已察觉到危险,但不等他将身边的人抓过来挡在自己面前,只见电光一闪,他脖子上就被一支鬼魅一样突然出现的利箭给刺穿了喉咙!
古达不敢相信地垂下眼,看着刺穿自己喉咙的那支箭,箭尾还在微微颤抖。
他愤怒又惊恐地抓住箭尾,另一手摸在自己的喉咙上,然后抬眼,看向箭射来的方向。一个背着血与火的男人,也正往他这边看,只是那男人看过来的同时,还有第二支利箭往他飞来。
不是燕帅,大昭,柳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第二箭正中眉心,古达庞大身躯直直地僵立了片刻后,才突然往后倒下,嘭的一声响,竟隐隐压过了战场上的厮杀声。
古达是孟罗人的精神支柱,却在战争上被人直接射杀,又处在他们撤退的当口,孟罗人当即溃不成军。燕军趁胜追击,直到将接近那三万后赶来的孟罗人时,萧玄才下令收兵退回柳城。
守住柳城了,但并未将孟罗人彻底赶出大昭。
陆真随萧玄入城,交待好巡视的事,才同萧玄一块去军医那清理包扎各自身上的伤。
“如今城内就剩两千士兵了,而且几乎每一个身上都带着伤,城外却还有三万多的孟罗人。”陆真忧心忡忡,才包了个胳膊,就跑到萧玄这边来。
“古达死了,他们起码会乱上几天。”萧玄一边解开上衣,一边道,“再过几天,我们的援兵也……”他说到这,忽然顿住,脸色明显一变。
陆真不明所以,正要问,却见萧玄抬手往自个的脖子上摸了摸,然后突地站起身。
☆、第240章结仇
陆真看到萧玄突地站起身后,就转身走到刚刚放刀和弓的桌子上翻找,虽还是一脸冷峻的表情,但眼神却非常急切。
桌上的东西并不多,就放着几把刀,两件沾血的衣服和一些伤药,翻两翻就看清楚了。明显,他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于是眼中的急切愈加浓重,甚至隐隐透出几分茫然和恐慌。
而在陆真看来,茫然和恐慌这两种情绪,应该是被萧玄彻底杜绝的东西,某些时候,他甚至觉得他这位老师完全没有普通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萧玄在他眼里,一直是强大,冷静,沉稳以及无情的。所以现在忽然看到萧玄露出这样的情绪,他的诧异甚至压过了好奇,好一会后,他才想起来走过去问:“老师要找什么?”
萧玄正在回想自己脖子上挂的东西,最有可能落在什么地方,只是得出的答案,却令他的心沉到谷底。昨晚上还好好挂在他脖子上,现在就不见了,十有八九是掉在城外,并且最有可能就是落在刚刚的战场上。
就拇指大的一个东西,丢在那个地方,还能找得回来吗?
已经失去她了,如今竟连唯一的念想都没能留住,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心脏似被什么挤压住,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射杀古达时,稳若磐石的手,此时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直到陆真问了第二遍后,他才从怔忪中醒过神,然后沉默了半响,眼中的茫然退去,接着就如往常般一脸冷静地道:“一个玉蝉挂件,是白皮红芯的暖玉,拇指大小,系在黑色的配绳上。你去跟清理战场的士兵说一声。无论谁找到送过来,都赏百金。”
陆真大诧,正想问是谁的玉蝉,萧玄就已经重新穿好衣服往外去了。
不到一日,柳城内两千士兵都知道了这个价值百金的玉蝉悬赏,于是突然间多出许多自告奋勇去清理战场的士兵。并非每个士兵都有要当将军的梦,特别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大部分人的愿望就是能好好活着,再有一点奢想就是发点战争财,以便日后回到家乡能让父母妻儿过得好一些。
然而。能在战争中收敛钱财的,毕竟是少数,能在尸山血海中活下来已是难得的幸运了。发财,真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可是现在,却有一个可以发财的机会摆在大家面前,并且还许诺了,赏金可以直接送到其父母或妻儿手里。
这样的消息。几乎令所有士兵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每个人都想办法打听那玉蝉挂件的具体样子,然后再想法子报名出去清理战场,帮忙掩埋同袍的尸体。原本起码要两三天时间才能大致清理完的战场,这一次不过半日,那些尸体就基本被收拾干净了。
所谓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这对需要找失物的萧玄来说,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他面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不到两日,玉蝉挂件还未找到,萧玄就让自己的亲兵放出玉蝉已经找到的消息。
这样的一盆冷水,顿时浇灭了许多人的发财梦,随后大家都在打听是谁撞了这狗屎运。最后传出是萧副尉身边的一名亲兵找到的,那名亲兵当时就将捡到的玉蝉悄悄送到萧副尉那里。谁也没告诉。于是大家伙都去找那名亲兵问情况,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嘘唏一番,便也就收起发财梦,该干嘛干嘛去了。
而萧玄由此捏下的一把冷汗,也总算得以放下心,大胡子在他旁边道:“你别着急,咱兄弟几个都会帮忙找的,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你找到那玩意。”
萧玄却摇头:“战事要紧,别让大家伙分了心。”
那东西,她本是要收回去的,是他奢望能留着,却最终还是没有留着。
或许是天意,她和他之间早不该有牵连。
即便心如刀割,他却还是安然无恙,没有她,他一样可以吃饭喝水睡觉,一样可以带兵打仗出谋划策。没有人看出他有什么异常,只有他清楚,缺少的那部分,没有人可以替代,没有东西可以填补。缺失了那一部分,不会致死,只是时时会痛,会提醒他曾经有个女人深爱过他,他亦一样深爱过对方……
大胡子正想着应该怎么安慰几句,正好陆真过来找萧玄,听到他们的对话后,他愣了愣,就上前问:“既然没找到,为何要让人传出那样的消息?”
两天时间,足够萧玄收整自己的心情,之前的焦虑和恐慌已经被很好地压制下去。萧玄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陆真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若是你,你会如何?”
“当然是让他们继续找,总归……”却这话刚出口,陆真就意识到萧玄问的这句话似还另有他意,但他一时间却想不明白。
萧玄果真蹙了蹙眉,一旁的大胡子便道:“傻小子,眼下是什么情况,三万孟罗人正在外面虎视眈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冲过来。凡是人,都会惜命,特别是在知道有一个发财的机会在眼前,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到自己身上。”大胡子说着,就抬手指着城外,“上次的战场,很可能也是下一次的战场,但只要玉蝉没找到,谁能保证踏上那儿后,士兵们不是往敌人冲去而是低头找东西!”
短短几句话,陆真听得惊出一身冷汗,萧玄则轻叹了口气,然后看着陆真道:“差点就铸成大错,你日后要引以为戒。”
在战场上,每一道命令出去,结果无论胜负,都是用尸山血海堆积而成。为将者,数万儿郎的性命皆握手中,稍有差错,付出的就是百十条性命,如何敢不小心谨慎,如何敢因个人的情绪而做出影响大局的决策。
萧玄说完就转身离开的那里,陆真却还站在那,大胡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子。你不错,你那一刀实在够劲!”
陆真却问:“那玉蝉到底是……”
大胡子扯了扯自己的胡子,又摸了摸自个脖子上的铜钱儿,然后有些闷闷地道:“是小五他娘子的遗物,就是个念想,我之前瞧那玩意儿系得挺牢的,他奶奶的怎么就给弄掉了呢!”
遗物……陆真呆在那,直到大胡子也走开后,他才慢慢转过脸,看着之前萧玄离开的方向。原来那是夕娘的东西,原来他也会那么在乎!
陆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有点为自己难过。又似乎有点可怜那个男人。但他到底是明白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全部,却实际上。他看到的仅仅是表面的一部分。
平静的日子就过了三天,第四天清早,天已灰蒙蒙亮,应该到达的援兵却迟迟未到,在城门上巡视的士兵则远远看到了孟罗人的身影,士兵的脸色忽的一白。当即敲响铜钟。巨大的声响传入每家每户,母亲抱着孩子,丈夫搂着妻子。兄长护着弟妹,蹒跚的老人跪在菩萨面前虔诚地磕头祈祷,强壮的青年自发拿起家里的刀斧往城门走去……
可这次,谁也想不到孟罗人竟准备了攻城的云梯,炬石车和犀角冲的攻城器械。虽云梯只有两座,但他们的调度和调配精准得大大降低了死伤。而且孟罗人这次似真的疯了一般。完全不管不顾的往上冲,前面死了一个,后面即有十个补上。不到两个时辰,云梯下面的尸体就堆得比人还高,但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踩着尸体继续往云梯上攀爬!
城门上的木桩和石块已经扔完,射手们甚至开始拔出敌人射上来的箭射出去,但这样的攻势根本无法阻止那如蝗虫般的孟罗人。中午的时候,第一个孟罗人如愿登上了柳城的城墙,虽下一瞬就被燕军给扔了出去,但就这个登上城墙的孟罗人却给下面无数正往上攀爬的孟罗人打了一支兴奋剂。一刻钟后,第二个孟罗人爬上来了,接着第三个,第四个……另一座云梯上的孟罗人也眼见就要登顶了。
下面,厚重的铜制城门在攻城器械的撞击下也岌岌可危,密集的盾牌又为他们挡住了大部分的箭雨。武报国举着刀站在溯风猎猎的城墙上,鲜血染红了他的双目,他不知道自己砍了多少人,只觉得手里的刀被鲜血浸得越来越重,随后胳膊被流箭射中,手里的刀差点就掉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后面突然爆发出一声欢呼。他机械性地转过头,瞳孔猛的一缩,他身后那座云梯,此时几乎整个变成了火梯,正在梯上攀爬的孟罗人一个个都成了火人,凄厉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空气里弥漫着皮肉的焦味,火势顺着云梯一路往下蔓延,城墙下面的尸体也跟着被点燃,空气里弥漫着皮肉的焦味……
“快快快,看老子今天不烧死他们!”大胡子和二狗子挥舞着大刀替后面那几个抱着油桶的人开路。武报国看见萧玄站在城墙射眼旁,神色自若地指挥着身边的人。那个人的声音并没有多高,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却都被身边的人很及时地执行下去。城墙下的熊熊火光映照着他平静的面容,武破国忽然觉得,这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平静中,蕴含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样的气势,让他身边的人不由自主的信服,进而执行他的命令。
“萧副尉!”武报国捂着受伤的胳膊走过去,“哪来的这些东西?”
“将军受伤了!”萧玄一边让人传军医,一边道,“夏天时罗国商人运了这样一批黑油过来,却卖不出去,我无意中碰到,见这东西易燃烟少还不易被扑灭,一时兴起便买了下来,没想到真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武报国心里暗惊,他们来柳城不过数日,出发前他也没有看到这几桶黑油,那只能是萧玄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他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如此就说明他对战局的走向,预设得非常准确。
这个人,不可小看!
两座云梯皆烧了起来,控制着犀角冲的孟罗人也被萧玄以火箭射中,配合的天衣无缝的队伍一下子被冲散了,城门安然无恙。孟罗人攻城的速度慢了下来,距城墙两百多米远的地方,古飞阴沉着脸看着前方的战况。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人忽然对他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朝城墙上指了指。古飞眯起眼睛,看着城墙上的萧玄,随后桀桀地笑了起来。
他是古达的弟弟,他哥哥是被萧玄杀死的,那么,他必将杀了萧玄,就这么简单!
☆、第241章穿心
一直到下午申时,燕容的兵马终于赶到,直接展开队形围住孟罗人,满城将士齐声欢呼。一个时辰后,柳城城门大开,萧玄出去迎接燕军进城。
“还是让他们逃走了一些!”萧玄走过来后,燕容皱着眉头看着远处。
萧玄道:“穷寇莫追,那些人起不了大用,将军先进城,武将军受了伤,命我安排人清点。”
燕容点点头,看了萧玄一眼,没有多说,转身就下令。
燕容领兵进城没多久,就有个士兵跑到萧玄身边道:“萧副尉,那边发现一个孟罗人,还有一口气,瞧着好像不是普通的孟罗人。”
萧玄便道:“带我过去。”
士兵应声,即在前面领路,走了几百米远后,士兵才朝前面指了指:“就在那里,因就吊着一口气了,属下也不敢挪动他。”
那里趴着不少人,看服饰就知道大部分都是孟罗人,萧玄走过去,下士赶紧将那只剩下一口气的孟罗人翻过来,萧玄正待要开口,却看到那人手上戴着的东西后顿住。
他的红芯玉蝉,竟是被孟罗人捡走了!
萧玄有片刻的愣神,然后弯下腰,抓住那人的手腕,解下缠在他手上的红芯玉蝉。
而此时,远在俞宁的姚府里,叶楠夕正在给长安缝新的小棉袄。这一年安定下来后,因觉得在亲情上亏欠孩子许多,所以她只要有空了就会可劲地给长安添点东西。前两天出去看衣料时,她瞧着一张雪白的兔毛,觉得给长安的小棉袄上缀上一圈,毛茸茸的,一定非常可爱,于是当即就买了下来。
“长安看看喜不喜欢这个颜色。”只剩下扣子没缝。叶楠夕先收了针后,就拿着那件小袄放在长安面前比了比。长安乖乖坐着任叶楠夕怎么摆弄都不生气,只偶尔伸手在那白绒绒的兔毛上抓一把,却玩了几下后,就兴致缺缺地松了手。
“来,让娘瞧瞧好不好看!”套好小袄后,叶楠夕就托着长安站起来,笑眯眯的打量着,“哎呦,真是可爱死了。你们瞧瞧,怎么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