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一场运动以不可阻挡之势,在一夜之间光临了御苑镇。这次,它同样是有人喜,有人忧。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回,对于德贵已不是喜,而是忧了。
依然是自上而下,依然是在一夜间,但针对的不是那些地富反坏右,而是那些武斗中的大小头目们。这一运动无地捉弄着那些不安分守己,总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们。光顾在他们身上的,也不总是奖章和光环,蒋遥便当其冲。当这一消息传到藏凤巷时,全队男女老少都表现出了难以表的快意。只有德贵表现出了莫大的惋惜和无奈。在主子倒台后,他没了靠山,同样在劫难逃了。
以德贵为的一小撮造反派身上背着不止大狗一个命案,他们自然成了打击和惩处的对象。各级武斗头目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惩处,德贵指望谁来拯救他的奢望彻底落空了,等待他的只有被枪决了。能到这步田地,德贵想了很多,但他从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报应和罪有应得,依然天真地以为这是暂时的受挫,他甚至坚信他们这一派迟早会重新夺回政权,卷土重来的。他有着从没有过的自信,这种复杂的心理,依然支撑着他那已极其脆弱的权欲和贪欲。
枪毙德贵这天,天空晴朗无雨,为扩大声势和宣传面,县上宣判后,还进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街示众。御苑镇的男女老少像过节一样,放弃手头的活路,聚拥到大街上,他们想最后目睹一下御苑镇的这一“人物”死时是何等嘴脸。
游德贵一帮罪犯时,像德贵他们当年斗其他地富反坏右时一样,胸前同样挂着一个牌子,不同的是,上面写着杀人犯德贵的名字,名字上用粗粗的毛笔打了个潦草的“x”。即便文盲,一看也知道是啥意思。这也许是德贵得意时不曾料到的,他绝不会相信自己终会有一天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德贵并不以为然,他荣耀过,疯狂过,惩罚过,杀戮过,掳夺过,霸占过,正如他对老倔头那样,不仅为报复,更是为捞取资本。如今,自己的生杀权却落到了别人手里。这是一个轮回,是宿命。死能算得了啥,杀人不过头点地,来世依然是条好汉。
路咋这么漫长?曾经,他游斗那些“犯人”时,自己咋从没感觉出来呢?他的头昂乏了,他想歇会。从昂着到低下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御苑镇不少熟悉的面孔。如今自己虽说要死了,但他还是看不起他们。他感觉他们太平庸,太懦弱,太可怜,太易被愚弄。他们哪里能跟自己比。轰轰烈烈,风风光光。只要曾经是“英雄”,哪管眼前是狗熊。所以,他不在乎。
德贵看见秃子也来了,夹杂在人群当中。秃子是来看自己的笑话,还是为了送自己这个瘟神的?他嫌自己夺他的权,骂自己恩将仇报。他对自己有啥恩?他当权时还不把自己当狗使!难道因他曾经写“条子”引荐他,给自己提供路费,让自己专门去省城找时任造反派副总司令的乡党蒋遥。还说跟他争个烂生产队长有啥意思,要干一番大事业就得走出去,窝里斗没出息,外面的世事大得很。瓜娃,要变法程呢,再不敢这样混下去了,再混就死娃抱出南门了。不信,咱走着瞧!既然这样他为啥又嫌自己夺他的权——你的权,谁给的,原本就是你家祖传的?既然不是,那咋就兴是你的,不能是我的?咋能说是夺你秃子的权。你是蝎子?谁不敢逗;你是老虎?你的尻子就摸不得?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就逗你了,摸你了,你能把我德贵咋?
今天你来看我的热闹,是你有先见之明,早知道我德贵迟早会有这一天?还是你秃子有意诅咒的?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我还是风光了一回,总比你有其名无其实强。来世,我德贵还是一条好汉。到那时,再看我咋收拾你。不信,你我下辈子,走着瞧!
此时,秃子真是来看热闹的。你德贵不是想夺我的权吗?我给你更大的权,可你把握不住嘛,那能怪谁?这下好了吧!虽说自己的妹妹春花在这场较量中成了牺牲品,可反过来想一想,历来斗争哪里没有牺牲呀!再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是时辰不到,这笔账迟早是给你娃攒的,你德贵懂吗?再见了伙计,下辈子再跟我争吧,我看这辈子你娃就到此为止了。秃子想到这里,他最后再蔑视地看了德贵一眼,扭身得意地离开了那群像瓜子一样看热闹的人群,惦着铮亮的光头,嘴里哼着:甭看贼吃饭,但看贼挨打等胡编的小调,大摇大摆地向藏凤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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