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就来和我们一道吃晚饭吧,斯坦因布罗肯!”
⑦原文为法文。
①比康斯菲尔德爵土,即本杰明?迪斯雷利(1804— 1881),英国政治家、作家,1874— 1880年任英国首相。
②原文为法文。
①
“很高兴,亲爱的,很高兴..”②
马车出发了。外交官用一个苏格兰大披风把自己的两条腿和胃部裹住,然后说:“晤,马亚,咱们可是做了一次愉快的郊游蔼—不过,这个阿泰罗可不是个使人愉快的地方!”
阿泰罗没有引人入胜之处!可是这天下午,卡洛斯就发现它是地球上最美妙的地方!
第二天,他回家较早,在树林中他还没走上几步就看见了她。她不是独自一人,旁边走着她那位衣冠楚楚的丈夫;他穿了件近似白色的开士米上衣,黑色的锦缎领带上别了一只u型钻石别针,懒洋洋,无精打采地抽着烟,腋下夹着那只小狗。当他从卡洛斯身边走过时,吃惊地瞥了他一眼,好象在那粗野的环境里,他终于发现了一个风度翩翩的文明人。接着他低声地对他的伴侣说了些什么。
卡洛斯的目光又和她那深沉、严肃的目光相遇了,但在他看来,她此刻没有那么美了。她换了件衣裙,已经不那么朴素了。那是件灰色和奶油色的两色衣裙,在她那顶英国式的宽檐帽子上有个红色的东西——或许是朵花儿,也许是根羽毛。这天下午,她不再是位从大海上空飘浮而过的金色彩云上下凡的女神,而只是一位正在返回旅馆的漂亮的外国女人。
以后他又去了三次阿泰罗街,但三次都没遇见她。他开始对那种浪漫的好奇心感到羞耻和屈辱。是这种好奇心驱使着他象一只迷途的小狗一样焦躁不安地从朗柏?桑托斯街到索德累码头找来找去,希望见到那正在里斯本游览的一双黑眼睛和金色的头发,它们可能会在任何一个早晨被一艘定期皇家邮轮带走..想想看,整整一个星期他把工作都丢在办公桌上了!每天下午在出去之前,他都要在镜子前逗留一阵,端详一番领带!哦,可悲啊,可悲的本性..周末到了。卡洛斯已经戴好手套正准备离开诊室,这时仆人拉开了帘子,兴奋地低声说:“来了一位夫人!”
一个面色苍自,满头金色鬈发的男孩儿出现了。他穿着黑色天鹅绒衣服,跟在他后面是一个女人,一身黑衣裙蒙着面纱,面纱那么厚,戴得那么紧,真象个假面具。
“我怕是来晚了,卡洛斯?达?马亚先生,”她犹豫地站在门旁说。
“您要走了..”
卡洛斯认出了是勾瓦林纽伯爵夫人。
“哦,伯爵夫人!”
他立即从长沙发上把报纸和小册子拿开。她犹豫不决地对那张宽敞的长沙发凝视了片刻,真够软的,可以在土耳其皇宫里用。然后她轻轻地坐在沙发边缘,孩子站在她身边。
“我给您带来了病人,”她说,并没有摘掉面纱,声音好象是发自那件装扮着她的黑色衣服的深处。“我没请您去,因为,事实上并不怎么严重,而且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经过这儿。这样,就象是来串个门儿——你不怕,②原文为法文。
对吧,查理?”
那孩子没答话,安静地站在妈妈身边,顶一头天使般的披肩鬈发,显得那么纤细、虚弱,睁着悲哀的大眼睛盯着卡洛斯。
“他哪儿不舒服?”卡洛斯带着亲切的口吻问道。
几天之前,他脖子出现了一块挺粗糙的皮肤,耳后也长了一块硬东西,象是肿了。这使她很担心。她很强壮,有好血统,家族里出了不少运动员和长寿的人,但她丈夫的家族有遗传的贫血症,勾瓦林纽家的人都有这毛玻伯爵本人,虽然表面看上去挺健壮,可实际身体虚弱。她担心里斯本使人衰弱的影响对查理不相宜;她初步打算把他送到弗莫赛利亚乡下,他祖母家中去住些日子。
卡洛斯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向查理伸出手臂:“好,现在到这儿来,可爱的小朋友,让我看看。他的头发多漂亮,怕爵夫人。”
她笑了。而查理,严肃、有教养,根本不象他母亲说的那么害怕医生。
他立刻走过来,斯文地解开高领子上的钮扣,站到卡洛斯的两腿之间,弯下那象水仙般白皙、光滑的脖子。
卡洛斯只找到了一块就快消失的粉红色斑痕。至于说硬块,连影子都没有。于是他脸上泛起了红晕,很快地朝伯爵夫人的眼睛望去,好象一切都明白了,并且希望看到那种感情的真实流露,就是那种感情驱使她找了个幼稚的借口,穿上黑色衣裙,蒙着面纱来到这里..但是她依然不动情地坐在沙发上,交叉着双手,象是在专心地听着他讲话,带着一个母亲那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卡洛斯系上孩子的衣领时说:
“什么毛病也没有,伯爵夫人。”
不过他还是按照医生的常规,问了查理的生活习惯、脾气性情,伯爵夫人用低沉的声调抱怨说,这孩子的教育、培养都不合她的意——她希望他更壮实些,更男子气点儿——可他的父亲反对冷水寓户外锻炼和体操一类的活动,称这些是“英国人的胡闹”。
“冷水浴和体操,”卡洛斯微笑着说。“可是有它们受之有愧的名声..他是您的独生子吗,伯爵夫人?”
“是的,正因为如此,他都给宠坏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理着那孩子的金发。
卡洛斯请她放心,说那孩子除了神经紧张和外表单薄些,没什么可让她担心的,也不需要把他赶到弗莫赛利亚的新鲜空气中去..接着,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您一定想象不出,您可真使我放下了心,”她说着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面纱。“特别是来到这儿,请您看病,真太高兴了..因为这里一点儿也没有疾病和医药的气味儿..这里确实布置得美极了,”她又加了一句,一边慢慢地环视了一下这个诊室里的天鹅绒。
“这正是它的弱点,”卡洛斯笑着解释说。“这丝毫不会引起人们对我的学识的尊敬。我正在考虑要把一切都更换了——放上制成标本的鳄鱼、猫头鹰,试管,一个骷髅,一摞纸本..”“浮士德的密室!”
“一点不错!是浮士德的密室!”
“那可少一个靡菲斯特,”她快活地说,面纱下面的脸上泛起了光彩。
“不!我倒是缺少一个玛格丽特!”
伯爵夫人以一个优美的动作耸了耸肩膀,象是有点儿不大相信。然后,她握住查里的手,慢慢地朝门口移了一步,又正了正面纱。
“既然夫人您对我的布置如此感兴趣,”卡洛斯说。“那就让我带您去看看别的房间。”
他拉开了幔帐。她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对提花家具罩布的清新色彩和和谐的淡淡的色调很是赞赏。后来,看到钢琴时她笑了。
“您的病人跳四对舞吗?”
“我的病人,夫人,”卡洛斯答道,“还不够跳四对舞的数。事实上我连找两个人来跳华尔兹都很难..这架钢琴只是为了使人产生些愉快的印象,含蓄地意味着健康、未来的社交晚会,和在家庭聚会时歌唱一曲《行吟诗人》①中优美的咏叹调..”“真聪明,”她说着随随便便地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查理紧紧拽着她的裙子。
卡洛斯走在她身边。
“您不知道我有多聪明,伯爵夫人!”
“那天您说过..您怎么说的?啊,对了,您说当您恨的时候,您是很有创造性的。”
“我爱的时候,创造性就更大了。”他大笑着说。
但是她没答话:她在钢琴旁停住步,翻了翻那些零散的乐谱,然后又在琴键上弹了两个音符。
“这象个牛铃声。”
“,伯爵夫人!”
她继续走着、看着,仔细地欣赏着一幅兰西尔①油画的复制品一—一只雪山救人犬的头像,一只善良的大狗趴在爪子上睡觉。卡洛斯轻轻地蹭到了她的衣裙,这时他闻到了那种马鞭草的芳香;她总是大量地用这种香水的。
在她那身黑衣裙的映衬下,她的皮肤使人看了显得那么清爽、可爱,就象缎子一样诱人。
“这幅画真让人讨厌,”她转过身来,轻轻地说道。“可是埃戛告诉我说,在葵花大院有许多漂亮的画,他还特别提到了一幅格雷泽②和一幅鲁本斯的画..真遗憾我不能看到那些稀世之宝。”
卡洛斯也感到遗憾,因为单身汉的生活使他和祖父都无法接待女士们。
葵花大院真有一种修道院那般凄凉的气氛。如果那里还要长久这样下去,没有裙服的热气,没有女人的芳香,那么地毯上就要开始长草了。
“这就是我坚持要祖父再次结婚的原因。”他十分严肃地加上一句。
伯爵夫人大笑起来,黑色的面纱下,她那排漂亮的洁白牙齿闪着光。
“我真喜欢您的这种无忧无虑。”她说。
“这也是养身之道的问题。难道您不是无忧尤虑吗,伯爵夫人?”
她耸耸肩膀;不知道..接着她用阳伞的尖头轻轻地敲打着她那双在白①威尔第作曲的四幕歌剧。
①兰西尔(1802— 1873),英国名画家,以画动物著称。
②格雷泽(1725— 1805),法国画家。
色地毯衬托下显得更加油黑锃亮的漆皮鞋,并且垂下眼睛,用一种亲呢、信任的声调轻声地说:“人们都不这么看我。他们说我忧郁,还说我消沉..”卡洛斯的目光追随着她的目光停在了鞋上,那双精工细做的鞋正合那双秀气的脚。查理这时自己在按琴键玩儿——这时卡洛斯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那是因为您遵循着一个很糟糕的生活方式,伯爵夫人。您得治疗一下。再回到这儿来,让我给您看看..或许我还有好多话要对您讲!”
她抬起了眼睛望着他,从这双眸子中闪出一种温柔、喜悦的光彩。但她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别,我宁愿您到我家来说那些话。找一天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到我那儿去喝茶..查理!”
那孩子立即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
卡洛斯陪她走上大街,一边为房子石阶的简陋表示歉意。
“不过,在伯爵夫人您下次赏光来本诊室看病之前,我一定差人铺上地毯。”
她高兴地微笑着答道:
“啊,不要!卡洛斯?达?马亚先生,您已经说了,我们都挺健康..自然,您就不会期待我到这儿和您一道喝茶了..”“呃,亲爱的夫人,一旦我开始怀上了希望,那我绝不会对我的希望加以限制的..”她拉着孩子站住了,望着他,好象对他这样过分的自信感到又惊又喜。
“如此说来,您做事是要一干到底啦?..”“我是干什么就要干到底的,伯爵夫人!”
他们下到最后一级台阶,眼前是和煦的阳光和喧闹的街道。
“请替我叫一辆马车。”
卡洛斯打了个手势,一个车夫立即把车驾了过来。
“现在请告诉他到感恩大教堂去。”她微笑着说。
“您要到耶稣受难像前去默祷吗,夫人?”
她脸上泛起了红晕,轻声地说:
“我去祈祷..”
接着她就轻捷地上了马车,卡洛斯把查理抱起来,慈爱地把他放在她身旁。
“愿上帝保佑您,伯爵夫人!”
她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表示感谢——这两个动作都带着柔情和爱恋。
卡洛斯又走上台阶,返回房内。他帽子也没脱,呆在屋内,一面绕着房间踱步,一面搓着一根香烟。这间一向那么冷清、空荡的屋子,此刻留下了她身上的暖气和她的芳香..确实,他喜欢她那种大胆举动——她就那样来到了他的诊所,乔装打扮起来,实际上是化了妆,一身时髦的黑色衣裙,而且还编造说查理那健康的脖子上长了个小鼓包,这是为了来见他。那次萍水相逢之后,他们的关系有如一根不结实的细线,他漫不经心地就把它丢下了,让它断掉了,她却要急忙在那根线上打一个紧紧的结。
这次埃戛可没有胡诌瞎编。那美丽的身躯奉献了出来,是那么清清楚楚,真如同脱掉了衣裳。啊!但愿她水性杨花,感情轻釜—一朵多么娇美的花,采下它,玩赏它,然后把它抛掉!但是,不能!巴蒂斯塔说得对,伯爵夫人从来不喜欢见异思迁。他不希望自己陷入一种深切的感情之中,那是一种三十岁女人炽烈而温柔的感情,一旦陷入便难以自拔..尽管躺在她的怀里,他的心也将无动于衷:当那最初的新奇一旦得到满足,他就会感到那些并不渴望的亲吻冗长而乏味,那是极其令人厌烦的毫不动情的作乐。再说,他还会不得不成为那家的挚友,任伯爵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肩膀,听他用那沉闷的声音说教..这一切都使他害怕..可是,他爱她的胆略!那里面有一点儿浪漫主义,那是颇不寻常和使人兴奋的..她那匀称的身体一定是妙不可言..他想象着她脱光了衣服,他与那光滑的曲线挨在一起,就在这时,他感到了某种既成熟又纯洁的东西..然后,就象在圣卡洛斯剧院那最初几个夜晚,又是那些鬈发,那么红,那么卷曲,那么温暖,在引诱着他了。
他走了出去。在街上他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坐在拼命奔跑着的马车里的达马祖。他的脸靠着窗子,满面红光,一面向卡洛斯打招呼,一面令车夫停了车。
“我没能去看你,”他喊道,待卡洛斯一走过来就使劲握住了他的手。
“我经历了一场风波。不过,以后再告诉你。一段美妙的罗曼斯。我会全告诉你的!..当心车轮!咱们走吧,喂,‘短裤衩’!”
马车走了,达马祖依旧把身子探出窗口,挥动着手臂穿过喧闹的街道大喊着:“一段美妙的罗曼斯,实在妙极了!”
几天之后,在葵花大院的弹子房,克拉夫特刚刚赢了侯爵,他放下弹子杆,点上烟斗,问道:“咱们的达马祖有消息吗?他这种令人遗憾的失踪弄清楚了吗?..”于是,卡洛斯讲述了他如何在阿尔马达大街遇见了满面春风、喜气洋洋的达马祖,以及达马祖隔着马车的窗子告诉他有桩“美妙的罗曼斯”的事。
“我知道这件事。”塔维拉说。
“你怎么知道的?”卡洛斯惊讶地问道。
头一天晚上,塔维拉看见他坐在一辆敞篷四轮马车里,身边是位身材苗条,非常俊俏的女人,看上去是个外国人。
“天哪!”卡洛斯嚷道。“还带着一只苏格兰小姆狗?”
“不错,是一只苏格兰的姆狗,一只雪白的小狗!他们是谁?”
“还有个瘦瘦的年青人,留着漆黑的胡髭,带着一种英国派头?”
“对,一点不错,有一股放荡劲儿。他们是什么人?”
“我想是巴西人。”
肯定是卡斯特罗?戈泰士夫妇!在他看起来这事可太意外了。那次达马祖在平台上攥着拳头痛骂卡斯特罗?戈泰士夫妇,骂他们“冷冰冰”,事距现在才只两个星期!卡洛斯正要向塔维拉再打听些消息,侯爵的声音从扶手椅中传了过来。他正伸直身子靠在椅子上,想听听卡洛斯对这天上午《Сhā图杂志》上重要消息的评论。《Сhā图杂志》上的?..卡洛斯可不知道。这天早上他没看任何报纸。
“那就别对他说,”侯爵嚷道。“让他大吃一惊!恫逋荚又尽吩谀亩空页稣夥菰又纠矗?
塔维拉拽了拽铃铛拉手。仆人把《Сhā图杂志》找来了。他接了过去,准备一本正经地读一读。
“先让他看看照片,”侯爵嚷着站起身来。
“别!先看那篇文章!”塔维拉把杂志藏在身后,嚷道。
不过他让了步,把杂志象摊开的手帕一样,在卡洛斯面前打开。卡洛斯立刻认出了科恩的照片..照片四周是一篇文章框着那张长了一脸黑乎乎连鬓胡子的黝黑的脸。那篇文章有六栏,用花体印刷,诗的形式,把科恩的家庭道德,科恩的金融天才,科恩的智慧名言以及科恩家客厅里的摆设,都捧上了天,甚至还有一段提到了即将举行的晚会,科恩家那个盛大的化装舞会,这一切之后,署着“若?德?埃”——若昂?德?埃戛名字的缩写!
“真是一派胡言!”卡洛斯不耐烦地嚷道,一面把杂志扔到弹子球台上。
“比胡说八道还要糟糕,”克拉夫特说。“这是缺乏道德感!”
侯爵反对这些说法。他喜欢这篇文章。他认为这文章满篇生辉,尖酸刻薄!..再说,在里斯本,谁在乎道德感?..“你不了解里斯本,克拉夫特!任何人都把这种事视为自然。他是这一家的密友,所以赞美了主人们。既然他是那女人的崇拜者,当然就要去奉承她的丈夫。这是本国的逻辑..你等着看这手法会有多成功吧..至于文章的优美,那是不容怀疑的!”
他从球台上拿起那份杂志,大声地读起一段来,那是关于科恩夫人粉红色的闺房的:“那里有一股芬芳,亲切而且高雅,好象那儿所有一切的玫瑰红色,都散发着玫瑰花才有的馨香。”
“呵!”侯爵喊起来。“从哪方面讲,这都写得美极了。他真是天才,这个鬼家伙!但愿我也能象他那么有天才!..”“什么也掩盖不住那种对道德感的极端缺乏。”克拉夫特坚持他的意见说,一边慢慢地抽着烟。
“那是地地道道的愚蠢!”格鲁热斯说,为把这有份量的意见一个一个音节他说出来,在沙发的角落里伸展开了身子。
侯爵打断了他的话:
“艺术家,这类事你懂得什么?这篇文章是杰作!让你再多懂一点儿:这也是出于狡猾!”
艺术家感到那么心灰意懒,不想辩了,就又不声不响地在沙发的另一端缩起身子。
接着侯爵站起身来,挥动着手臂请求卡洛斯,他想知道克拉夫特所谓的“道德感”的原则指的是什么。
卡洛斯没回答,不耐烦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挽起塔维拉的胳膊,把他带到屋外的走廊上去。
“告诉我,你是在哪儿看到达马祖和那些人的?他们往哪儿去了?”
“他们正沿着施亚都走,在前天下午两点钟..我想他们是去辛德拉。
在那辆敞篷马车里,他们带了一只箱子。后面跟着一辆四轮马车,里面有一名使女和一只大点儿的箱子..看上去很象是去辛德拉。那女人可真是非同一般!那身装束,那副神气,真漂亮!小伙子,她是个维纳斯!他怎么会认识她的?”
“在波尔多,也许是在船上。我不知道在哪儿。”
“我喜欢他沿着施亚都走时的那副派头!他向左边点点头,向右边点点头..他躬着身子和那女人讲话,声音非常低,眼里露出柔情,在显示他的猎获物。”
“真是个下流胚!”卡洛斯用脚跺着地板嚷道。
“下流胚,说得好!”塔维拉说。“一位教养有素,外表体面的女人碰巧来到里斯本,和她相识的是他!陪伴她去辛德拉的是他!应该把他称做下流胚;..走,咱们去打一局骨牌。”
塔维拉最近把骨牌游戏介绍给了葵花大院的人,现在,这儿常常玩得很热闹,尤其是侯爵一来,因为塔维拉有股要击败侯爵的强烈欲望。
但是,得等侯爵停下来,而他正挥舞手臂,振振有辞地对克拉夫特进攻。那位英国人则手里拿着烟斗坐在扶手椅里,懒洋洋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回答他。他们是在讨论埃戛的文章和“道德感”的定义。侯爵谈到了上帝、加里波的,甚至谈到了他自己那只有名的猎犬芬诺里奥。现在他在给良心下定义:依他之见,良心只不过是对警察的恐惧。老朋友克拉夫特看见过经受着悔恨痛苦的人吗?当然没有!只是在剧院,在情节剧中看见过!
“你要相信一点,克拉夫特,”他对把他拽向牌桌的塔维拉让步了。他最后说:“良心这玩艺儿同教育有关。得到它就和学到翩翩的风度一样;为出卖朋友而默默自责,做到这一点就象一个人学会不用手指挖鼻孔一样。这是个教育问题..对多数人来说,只是害怕蹲监狱,或是害怕挨棍子..啊!这么说,你们想和上星期一样,玩骨牌时再挨一顿打?妙极了,我完全奉陪。”
卡洛斯又看了一遍埃戛的文章,之后,也走向牌桌,他们正坐在那儿洗牌,斯但因布罗肯伯爵这时在门口出现了。他穿着晚礼服,佩着勋章,那象麦子般金黄|色的大十字勋章戴在白色的马甲上,衣冠楚楚,光彩照人。他是在皇宫里吃了饭,然后来到葵花大院无拘无束地消磨夜晚的时光..侯爵自从斯坦因布罗肯闹了那次众所周知的肚子痛病之后,就没见过他。现在,他立刻放下骨牌,匆匆走上前去使劲地拥抱他。不等他坐下,不等他去和别人握手,侯爵立即请求他唱一首优美的芬兰歌曲,就唱一支,一支使他心醉的歌!..“就唱支《民谣》,斯但因布罗肯。我不能呆太久了,还等我玩牌呢。
就唱《民谣》!来,格鲁热斯,进去弹钢琴!”
外交官微笑着说,由于他在皇宫里国王陛下御前表演过了美妙的音乐,已经累了。但是他从来不肯扫侯爵的兴。然后他们就手挽着手走向音乐室,后面跟着格鲁热斯,他是费了不小劲儿才从那个沙发角落里挺起身子来的。
过不久,穿过那半掩的帷幔,外交官那甜美的男中音随着低沉的钢琴声,飘进了各个房内。那首《民谣》的低沉曲调催人欲睡,侯爵欣赏的那首抒情歌词已经泽成了法文。《民谣》中唱到了那悲哀的北方薄雾,唱到了冰冷的湖泊和金发的美女们..在这当几,塔维拉和卡洛斯已经开始了一局骨牌。玩一个点儿一托斯当的。不过,这天晚上卡洛斯没一点儿兴致,玩牌心不在焉,他一直在轻声地哼着那《民谣》的凄凉曲调。后来,当塔维拉面前只剩了一张牌的时候,他立刻把剩下的牌全买了过来。然后,他转过身子问克拉夫特辛德拉的劳伦斯饭店是否全年营业。
“达马祖的辛德拉之行把你惹火儿啦,”塔维拉不耐烦地咕味着说。
“接着玩儿呀!”
卡洛斯没吭声,无精打采地出了一张牌。
“赢了!”塔维拉喊道。
接着,他得意地跳起来,数着卡洛斯共输了六十八个点儿。
就在这时,侯爵走了进来。塔维拉赢了牌很使他恼火。
“现在咱们来!”他嚷道,使劲拉过来一把椅子。“喂,卡洛斯,让我来把这个强盗揍一顿。然后咱们玩三个人的。你说来多少钱的,该死的塔维拉?两托斯当一个点?啊,一托斯当一个点..好,我要教训教训你。来,交出那一对六来,倒楣蛋..”卡洛斯待在一旁看了会儿,手里挟着支灭了的香烟,还是那副心神不定的样子。突然,他象做出了决定,穿过走廊,走进音乐室。斯但因布罗肯已经到书房去看阿丰苏?达?马亚及玩惠斯特牌了。屋内只剩下克鲁热斯坐在钢琴旁,两盏烛光之间,独自忧郁地演奏即兴曲,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告诉我,格鲁热斯,”卡洛斯问道。“愿意明天和我一道去辛德拉吗?”琴键不响了。艺术家吃惊地望着他。但是卡洛斯没容他回答,又说:“当然你会愿意的。去辛德格对你只有好处..明天我坐四轮马车在门口等你。提箱里多带一件衬衣,咱们也许在那儿过夜。八点整,好吗?进到厅里可什么也别说啊!”
卡洛斯又回到厅里,站在那儿看玩骨牌。现在一切都安静得很。侯爵和塔维拉不声不响地慢慢动着牌。那表情,象是暗地里都怀着宿怨。在那绿呢面的弹子球台上,一个个白色的小球都躺在那瓷罩吊灯的灯光下。忧伤的钢琴声朦朦胧胧地时而传来。克拉夫特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儿打盹,一条胳膊从扶手椅上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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