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风驰暗忖小恨一向聪明机警,不知为何如此匆匆赶路,居然跑到了这座古城,但他一定会在城内最大的寺庙留下明显的线索。
展风驰向本地人打听了一下,知道有座新落成的“城隍庙”,在郑州城是首届一指,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正是最佳的藏身处。
“城隍庙”就在城内北侧,四周榕柏参天,环境幽雅,庙前香客拥挤,于一里之外就必须下马步行。
展风驰一进城门就感觉被二股人马跟踪,他故作若无其事,先行投宿庙前三里大街上,一家颇具规模的“北雁楼”,住宿于后院一问雅房,然后穿过大街,在巷内几个转折甩掉跟踪者,直奔“城隍庙”。
展风驰挤于人潮之中,利用香客人潮做为掩护,想进入庙中某处;曾与小恨约定若父子离散时,一定要留有暗记说明去向。
刚要走进庙门之际,看见庙侧一隅,一根长竹竿上挂著布条,上头写著:“卖身葬父”四个大字,因香客拥挤根本看不见跪地卖身者是何人。
展风驰灵机一动,想利用这位卖身者做为掩护,好避开那二股跟踪之人,他暂不正面接洽,以免暴露行踪,主意打定,先行快速走进庙内。
展风驰入境随俗燃香膜拜过“城隍爷”之后,找到了名叫吕辉的庙祝,送上一笔百两银票的香油钱,令庙祝吕辉视为财神爷,当下恭请至后院一问清静的客房奉茶。
展风驰品茗过后微笑道:“吕先生看似读书人,怎会流落庙中?”
吕辉见展风驰背负长剑,英姿焕发,即知是侠义中人,随即作揖叙礼,坦然道:“展壮士,不才吕某曾闻当今圣上亲自著作的:《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和《大诰武臣》的统计,所列凌迟(照例要杀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每十刀—歇一吆喝)、枭示、种诛有几千案,弃市(杀头)以下有一万多案……”
展风驰皱著眉头,捧杯品茗,静静地听著。
吕辉叹口气又道:“京畿的同门前辈,写信告知晚生,进士监生三百六十四人,愈见奸贪,终不从命,三犯、四犯而至杀身者三人,三犯而诽谤杀身者又三人,姑容戴斩一绞、徒流罪在职者三十人,一犯戴死罪徒流罪办事者三百二十八人,其中有御史戴罪死罪,带著脚缭,坐堂审案的,有挨了八十棍回衙门做官的……”
吕辉缓口气又娓娓道:“那些朝官,照规炬每天得上朝,天不亮起身梳洗穿戴,在出门之前和妻小诀别,吩咐后事,要是活著回来,便举家大小互相庆贺,算是又多活一天了。晚生听到这种事怎敢赴京赶考?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呀!”
展风驰放下茶杯轻叹道:“我沿途也听到许多风闻,当今皇上从开国元勋到侯稗将、部院大臣、诸司官吏到州县胥役、进士监生、经生儒士、富人地主、僧道屠沽,以至亲侄儿、亲外甥,无人不杀,一个个的杀、一家家的杀,有罪的杀、无罪的也杀,以‘大戮宫民,不分臧否’八个字来形容,最恰当下过了!难怪先生宁愿当个庙祝,也下愿科举为官。”
吕辉把展风驰视为知己般,作揖微笑道:“展壮士游历四方确实有见地!您不如暂住庙中,咱们可以秉烛促膝长谈,不知您意下如何?”
展风驰拉回话题道:“谢了!我刚进庙门看见庙旁一隅,有人在‘卖身葬父’,我经常在外,想买个仆役伺候,烦请吕先生叫卖身者到此洽谈,但这件事请你守秘,算是你我积点阴德。”
吕辉闻言动容,再拜道:“展壮士为善不愿人知,吕某恭敬不如从命!现在就去办!”
吕辉一脸敬仰作揖袂地,随即掩门而去。
片晌之后。
吕辉带来一名怯生生的双十年华少女及一名老妇人进门,二人虽然穿得一身破旧,但那名少女体态轻盈娇小,脂肤白皙,尤其是一双明眸黑白灵活,悬胆鼻下樱桃小嘴搭配更显标致动人;那老妇人也长得不差,应是宫宦落魄人家。
老妇人和少女一进门立即相偕投身跪地,向著展风驰哭哭啼啼泣不成声,庙祝吕辉安慰道:“别哭了!这位展大爷为善不愿人知,想买个人伺候生活起居,算是尔等命中遇上了贵人了,快起来回话!”
展风驰眉问一颤,以怀疑的口气问道:“你们虽是一身寒酸,但气质不凡,非一般的百姓人家,可否告知你们的出身来历?”
老妇人止住悲泣哽咽道:“老身徐氏,丈夫本是京宫‘御医’,因犯小错而遭流放,老身与小女‘彩萦’一路乞讨,陪著丈夫直至这里,丈夫因病已故,想不到衙役竟然弃尸,要咱们苦命的母女自行收尸安葬,实在身无分文,才出此下策,”
展风驰对著吕辉微笑道:“吕先生请暂回避,我要和这对母女商谈。”
吕辉随即作揖掩门离去。
展风驰要她们就座,但母女俩怎敢逾矩,还是跪地不起,展风驰无奈起身,从革囊里掏出一张百两黄金的银票道:“这笔钱算是租借你女儿的代价,三天后在北城门外可以再团聚,我买奴仆伺候是假的,你们别问原因。”
徐氏接到这笔大金额的银票,惊吓得喜极而泣,双手发抖道:“恩公……您出手如此豪阔,这笔财富足以让普通五口人家,置产安享下半辈子,小女一生为奴为妾都没有如此的酬劳……为何只借用三天就归还呢?”
展风驰故作不悦,直截了当地冷哼道:“叫你别问,又何必多嘴?”
徐氏噤若寒蝉,忙把银票揣入怀中,脸上却露出贪婪之色,对著女儿正色道:“能遇如此有钱的大爷,算是你一辈子的福气,就是要你上床,也得高高兴兴侍候:这都怪你那个为官清廉的老爹,没有留下一点家产给我,你就莫怪我无情!”
展风驰闻言一默,这名徐氏拿了钱,为何翻脸就好像翻书一样快?正感不解之际,跪地的彩萦双眼一抹哀怨,哽咽道:“萦儿宁愿卖身葬父,也不愿被你拖下火坑……如今恩公只想收留女儿三天,就是跟他上床,也远比被你推下火坑好……”
展风驰听罢傻了眼,她们不是母女关系吗?但怎会如此?从对话中,又不见有什么预谋骗人的样子。
正自纳闷,又见徐氏高高兴兴地险襟为礼道:“恩公!三天后老身不接回萦儿了,任你转卖或者留用,老身部不过问!”话毕,马上掩门而去。
展风驰听罢又傻了眼,真是出乎意料,也只好打算利用身份掩护过后,再送一笔钱打发这名苦命的少女。
展风驰好奇问道:“你起来回话,今年几岁了?跟著当‘御医’的父亲学了点什么本事?你母亲怎么不要你了?”
彩萦起身怯道:“恩公,小萦今年十六岁,姓林,生母早逝,此为后母……小萦自小跟随家父学医有八年的时间,对药材及针灸之术,颇有心得。”
展风驰讶异问道:“好本事!你祖籍还有叔伯辈的亲戚吗?”
林彩萦闻言吓得慌忙跪地,潸然泪下,哽咽道:“恩公……没有了!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服伺您一辈子……请恩公收容小萦,否则唯有一死以报!”
展风驰紧锁双眉苦笑道:“小萦起身吧!你别动不动就跪地哭泣,我携幼子行走江湖确实很不方便……此事以后再说了。”
林彩萦错愕道:“恩公还有个年幼的少主?怎不见主母和少主在您身边呢?”
展风驰脸色一黯,叹道:“此事以后再谈了,你随我上街,先买几件随身换洗衣裳,再投宿吧!”
展风驰推门而出阔步先行,忽闻林彩萦怯颤颤地轻呼道:“恩公,您是否……旧疾复发了?”
展风驰回身诧愕道:“小萦,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彩萦低头羞怯地拨弄著衣角,散发出一股钟灵毓秀之气息,令人见之又怜又爱。
“恩公的眉心透出一丝竖直的黑线,表示您的心脏有问题,小萦是从亡父学得的经验。”
展风驰一时高兴忘形,一把攫住林彩萦的小手,羞得她满脸通红直至脖颈,但又不敢推拒。
“你会医治吗?”
林彩萦忙点头,娇羞地轻摇被紧握的手掌道:“恩公,奴婢懂得一点……”
展风驰知道自己唐突,忙放手赧然道:“太好了!你会治我旧疾,我就是花费一千两黄金也是值得!”
林彩萦从怀中取出一包破旧的针灸打开来道:“恩公,这里清静,是否马上在这里医治?”
展风驰看见针灸包摊开来,里面Сhā有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银亮灸针,知晓其言不假又问道:“是一次就可以治好吗?”
林彩萦摇头道:“恩公,医治旧疾,不可能一蹴即成,可能要施术一段时间,再下药调养方可痊愈。”
展风驰微笑道:“那就慢慢来,我现在也没有时间,你快跟我来!”话毕,随即迈步而去。
林彩萦双眸望著展风驰背影,黑白灵活的大眼突然浮出一丝轻微的杀气,随手拔出一根五寸长的银针做个欲投射的姿态,但双眸随即转换为一股爱慕异采,把银针Сhā回并打包纳人怀中,立刻紧随其后离去。
展风驰带著林彩萦来到前殿,庙祝吕辉急忙迎上问候道:“展壮士谈妥了?”
展风驰微笑点头,走到神夷左侧翻动一个铜制小罄钵,在下面取出一张信,笑吟吟道:“恨儿聪明,会叫人代写书信了。”
展风驰详细看著内容,方知小恨为达识帖真一家人不顾生命营救,而其二儿子“郑和”因阴囊受创,必须到大都市就医,已连续换了几个地方以免被追踪,如今就在“郑州”某处落脚。
林彩萦听到“恨儿”二个宇,随口问道:“恩公,少主的名字叫恨儿吗?今年几岁了?不知信中提到什么事?咱们快去接回少主吧!”
展风驰确实心急如焚,向著庙祝吕辉作揖道别,吕辉亲自送著这对主仆离开正殿,两人快步往外而去。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