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桃花落。
也是在这样一个时节,桃花落了满地的刹那,他看到了他。
父皇的寝宫永远是他最不愿意进入的地方。那里的皇上是他的父皇,也是很多人的父皇,那是他母亲的夫君,可也是更多人的夫君。那个人的爱分了太多份,给他的,就只是小小的一点点,轻轻被风一吹就不复存在了。
偷偷背着父皇养起来的小猫被李妃乱棍打死,冷风中只剩它堆成一团的血肉。
最亲密的小丫鬟试图给他下毒,还是侍卫细心尝过替了自己一死。
珠帘下见不到父皇的母妃含恨垂下了手,眼角仍满是泪痕。
围绕着自己嘘寒问暖了好久的朋友一朝投靠了他人。
风起的时候,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在世间,可是偏偏狠狠伤了他的心。
没错,有太多东西都能被风很轻易地吹走了,父爱,母亲,朋友,利益,金钱,权势。
还有心。
他小时候不开心。没有哪个不得宠的皇子的童年是开心的。
可是所有的人都要他开心,仿佛这是天降的使命;所有的人都要求他文武双全,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用处。
于是他在最痛苦的时刻,学会了挂起笑容对人,学会了甜言蜜语,学会了不学无术,学会了装疯卖傻。
为的,或许只是一刻安宁。
宫廷之中他不再奢求,只求保身。
站在父皇的寝宫门前,他收拾起心情,换上一抹温和的微笑,就像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要身临战场一样。
那是他的战场,他一个人的战争。
伪装好的一切在看到桃花烂漫时那个人在树下的侧影时溃作一片。
那个人闭着眼微笑着站在桃花树下伸手细细抚摸着树杆的纹路,那样的釒心,那样的充满生气。
不是那种热闹的气息,虽然只是静静的,却满是生机,比春更生动的气息。
心冰冷如死水的他在那一刻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是生命的气息。
那个人没有看到他,因为在那个人转身回眸的一刹那,他被宫中宣旨的小太监领进了殿内。
一抹背影,还不足以让那时的罂粟记怀;可是那曰罂粟的一抹侧影,却深深刻进萧翎的心中,久久不曾淡去。
转眼两年。
他知道两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却从来不知道宫廷的两年竟能如洪水般颠覆一切。
两年间,兄弟上下七人尽数死去,病因皆是奇怪得很,太医擦着冷汗砰砰磕头,可谁都说不出个缘由。
宫中传言是天降灾祸,宫外宣称病入膏肓。真真假假,在人人惊惶之际,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还活着。只有他活着。
在三皇子也撒手人寰的那一刻,原本和蹲冷宫无异的他被父皇召见,密谈了一天一夜。
谈话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一方试探一方尽力使对方相信自己的衷心孝心。最后的结果更简单,
他,被立为了太子,第二天就诏告天下。
天降的荣宠,若是换了别人,肯定早就登高一呼了。可惜他萧翎不在乎,早已不愿在乎。
父皇的期冀他不在乎,他记得只是,父皇责问他下毒毒害兄弟时的凶狠,自己下跪时膝盖的冰冷,和父皇眼底深深的嫌恶。
因为他不是个好皇子,他为人太过温和,他文采平平不善武功。简单一句话,他太普通,太不像他那个叱咤风云的父皇。
所以父皇只是在万般无奈下才会选择了他,而从未渴求的他却也在万般无奈下接受了父皇的册立,带着对皇宫深深的恨和怨,带着对父皇默然的表情的记忆,接过了圣旨。
一月之后李妃辞世。他的父皇守了她三天三夜,回去后吐了一口血晕倒,然后就长病不起。
釒心栽培的儿子和平生最爱的妃子相继去世,就算是那个天下独尊的帝王,也崩溃了吧。
而那个还是少年的他,不喜,不忧,不在乎。
只期望在偌大冰冷的宫墙内,再逢那个暖人的笑。
转眼又是一年。
他还是那个翩翩少年,看起来还是那般的没心没肺,那般的懦弱无能,那般的让人叹气。他那个父皇趁着身体较好时对他耳提面命,所有的训斥怒骂到他那儿都变作了云淡风轻。
朝廷如何,皇室如何,他不在乎。
他在乎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安于这样的生活,看似弱点一大堆,实际上没有软处。
因为没有什么放在心上,就没有什么放不下,也就没有什么被人要挟的把柄。
他仍旧笑容满面,云淡风轻。
一切在重逢那个人的那一刻颠覆了。
同样是父皇的寝宫门口,同样是那棵桃花树下,不同的,是季节已变迁,春毫不留情地褪作了冬,萧索了整个宫墙。
那个人伫立在早已杆枯的桃花树下,斜斜倚在桃花树杆旁,虚无地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