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之后，韩诺抬起头看向车窗外面。
车内似乎也安静了下来，没有继续听到叶子说话的声音。
此时，城市的影像就在她略带仰视的视线里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或者不若说，是那一层层的秃枝的梧桐树树冠和那一排排折射着明晃晃光线的大楼玻璃墙，在朝着往身后去的方向飞快挪动时，在韩诺眼睛深处的黑色瞳仁里留下了一道道恍惚不定的色彩。
那些色彩，就似缓缓流动着、扭曲着的粘稠液体一样，在她眼睛的中央渐渐旋转，即而演变成两个看不见边际的涡流，将她的记忆她的情感，一股脑儿地都卷入进了那样一个地方。
连呼吸也逐渐变得缓慢而沉重起来，仿佛哪怕只是一个轻微的咳嗽，也会让胸腔变得疼痛起来。
那些夜晚里，她凝视着筱夏安静的面孔倾听着筱夏对她说起那一个男孩时的画面还有声音，就这样随着她此刻缓缓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明朗而清晰起来。
这些画面还有声音，连同着那个时候她身陷于其中的想象，便一起在她的血液里化开了来。慢慢流过心脏，慢慢穿过大脑。
然后，再衍化成透明的温热，朝着眼睛的方向蔓延而来。
慢慢地，慢慢地。
仿若一切都成了倒映在车窗玻璃上的模糊掠影，在光线不停的闪耀下，变得摇曳不定。韩诺的脑海里，就像是存在着一部黑白的电影，无声又无息地在慢慢回放。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指向于过往。而原本应该无论如何都会存在于耳畔的那些声音，却在这一段时间里陡然消失。
寂静，犹如可怕的荒原。苍白的色彩，无边无际地绵延。
“小诺！小诺！”
韩诺忽然听见有人重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见的，是叶子布满犹疑的面孔。
“哎，你怎么了？”
“嗯？”
“该下车了，我们就要到了。”
“哦。”
氤氲而不真切的光，开始层层散去。车窗外的城市，再次在韩诺的视线里变得清晰起来。
而原本被无边的寂静所吞没的声音，也在叶子的一声呼喊之下，渐渐恢复了出来。发动机震荡在车内的沉闷嗡鸣，叶子递给司机车费以及司机找付零钱时的交谈，马路上穿行的人群发出的悉索之声，便无一不缺地都回归到了韩诺的耳边。
韩诺照着信纸原本的折痕将信折好，然后装进了信封里。在完成最后一次折叠之前，她又看了看留在信纸右下角的那个名字，随即轻轻地长吐出了一口气。
那两字，端庄而飘逸，一如名字的本身——苏扬。
下车之后，叶子拉着韩诺穿越马路中央的斑马线。放行的绿灯并没有亮起。车少的间隙，叶子紧握住韩诺的左手，向马路对面奔跑而去。待韩诺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马路的另一边，而叶子正在一旁边拍着胸脯边喘气。
一直到在叶子所说的那个餐厅坐下后，两个人才又恢复到了之前那样的谈话。
“喂我说你，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了。”
“叶子不也是没有说嘛。”
“……”
“.…..”
“我一直都在说来着，只是没有跟你说话，仅此而已，懂吗？”
“哦。”
“哎，我说小诺，你那心事究竟是什么？”
“啊？什么？”
韩诺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叶子。这时一个男服务员端着盘子走了过来，银色的盘子上放了两份点餐单。
“请问，二位需要些什么？”男服务员问。
“你要什么？小诺。”
“你看就好了，我跟你一样。”
“哦，那好吧，我来看看……不如先来个蜜汁烧牛排吧，然后……”
在叶子点餐的时间里，韩诺用手支着下巴，打量着此时身处的这个餐厅。
餐厅是中西合式的，并不是很大，却颇有些味道。两边都是一直衔接到地板处的那种带格子的落地玻璃窗，地板是木头的，漆成了暗红色。四面的墙壁上挂着总共十来幅镶框的油画，都是几个世纪前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画家们的作品。
其中有一幅韩诺能够辨认得出来，是十九世纪法国画家雷诺阿的《摩达维斯小姐的画像》。画里面，是一个眼神安静面含盈盈微笑的少女。
韩诺又看了一圈，除此之外，就只能再认出一幅莫奈的《教堂》。
餐厅的一个角落空了出来，做成了一个类似于酒吧吧台一样的柜台，一个穿这红色夹克的服务员在里面清理着东西。整个餐厅里，轻轻环绕着悠扬的钢琴曲，韩诺觉得极为耳熟，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叫什么。
叶子已经点完了食物，将餐谱交回给了那个男服务员。
“请稍等，一会您要的就会送来。”男服务员对着叶子礼貌地说到，然后又对着韩诺微笑着点了点头。
韩诺稍稍注视了一下，是个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
“嘿，这儿怎么样？还不错吧！”叶子靠向沙发后背，双手环抱于胸前。
“嗯，挺优雅的。”
“我常来这，几乎一个礼拜一次。有的时候高兴了，接连两天来也是有过的。”
“跟阿然一起？”
叶子点点头，随后从包里拿出一个深色的香烟盒子，很熟练地抽出了一支给自己点上。注意到韩诺有些错愕的眼神之后，叶子坦然地笑了笑，伸手在白色的陶瓷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
“那个人，虽然不免有些老套和古板，但也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比如说这个地方，就是他带我来的。不过想想，他喜欢这样的地方，怕也是极其符合常理的事情。要是连这样一个地方也符合不了他的胃口的话，我恐怕真要怀疑他是不是穿越时空而来的了。”
叶子说到此露出了一个诙谐的表情。韩诺微笑着看叶子，俨然一副听她继续往下说的模样。
“至于我，会喜欢这样一个地方却是多多少少有些令人觉得惊奇，你知道的，我向来对于热闹和新锐的事物有着难以想象的疯狂，就像摇滚音乐啦涂鸦艺术啦唱饶舌而吐词不清的歌曲啦等等。”
“那为什么你也会喜欢了这样一个地方？”
“说不好，大概是内心深处的某种向往吧。”叶子吐出了一口发白的蓝色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