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上下来,经过一楼宿舍大门口的管理室,苏扬看见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年女人坐在里面,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专心地看着报纸。
“您好,打扰了!”
“哦。”看报纸的人拿下报纸,将眼珠用力向上看,视线越过老花眼镜的上边框架。
“这么快就下来了?”她对苏扬说。
“没有遇到,她好像不在。”
“事先没有约好么?”
“嗯。”
“想必是存心要来一个意外的惊喜喽?”
“呃?”
听到管楼的女士这么说,苏扬不免一愣。他站在管理室窗口的外面,看见坐在里面的中年女人抬着和善的面容在朝自己笑。他轻轻牵动嘴角,还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早晨打扫卫生的时候我好像看见过她,似乎是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你要不要留张卡片什么的?”
“也好,能不能向您借支笔?”
“当然。”
说着中年女人便起身离开椅子,走到管理室房间的里面一侧,拉开一个抽屉。苏扬低下头在外套的口袋里找了找,一无所获之后又搜了搜裤子口袋,发现自己身上连一张可以写字的小纸条都没有。
“那个……抱歉,我没有……”
苏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管楼的女士拿着一支笔和一个方形的记录本走到了窗口。她将记录本翻开到一个新的空白页面,转了个方向后推到苏扬面前。
“写在这个上面吧,几点几分来过,要转达的事情。”
“哦,谢谢。”
“用不着客气,类似你这种的情况时有发生,所以一直以来都准备着个这样的本子。一来省去了我用脑子记事的麻烦,二来也方便被访者查阅。我就用不着罗罗嗦嗦再去解释是什么事情啦,又或者煞费苦心描述一番来访者的模样之类的。”
苏扬一边在本子上写着,一边听着管楼女士颇有些意思的说话强调。确切说起来,虽然看起来是个上了岁数的女人,但口气和表情却无一不像个有些天真的孩子。抛却始终挂在脸上的慈蔼表情不说,至少这一份热忱的心肠,是显而易见的。
很快就写完了记录,苏扬抬起头朝她笑笑,然后将笔和记录本交还过去。
“哦,叫做苏扬……是她男朋友吧?”
“嗯?不,不是的。”
“呵,你这么腼腆的男孩子我还是头一次见。”管楼女士一边收好记录本一边笑,“不承认也没什么关系,你的名字我可是经常见喏!”
“我的名字?”
“是呀!在信封上看到的。现在的人没几个是会愿意写信的,也只有那孩子隔一两个星期就会来我这问问。”
“您说的是……陆筱夏?”
“那当然是她了,寄给她的信难道还会有别的人来取不成?”
“哦?”
管楼的女士看了苏扬一眼,见他眼里似乎有不解之色,便扶了扶滑下鼻梁的眼镜。“有什么不妥之处?”
“哦,那倒没有。”苏扬定了定神,抬起眼来说,“您刚才说,她今早上出去了,陆筱夏?”
“是这样的。”
“嗯,谢谢您了。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我会帮你转达的。”
出了宿舍楼,苏扬沿着马路一直朝南边的校园走去。马路的一侧,是几幢很高的楼房,看起来像是上课所用的楼。沿着路边,生长的都是很高大的云杉。这种树木,在这个校园里似乎格外的多。
他揣摩着刚才那个管理员说的话。想必是她将那个叫韩诺的女孩误以为成了就是筱夏。
走到一个路口之后,苏扬拐向了右边的一条路。
这是一条林荫之道,左边是一道随着路面平行延伸的石墙,墙上爬满了苍褐色的爬山虎的枯藤。右边是一棵挨着一棵的粗大的法国梧桐,还未生长出新的嫩叶的灰白色枝干交错地连着一起。
苏扬抬起头四顾地看了看。视线,有些发白。
倘若不是此时萧索的季节,这里应该是布满了盎然的生机。
就像那一个初夏的时节,筱夏拉着他的手漫步在脚下这条林荫道上时,他所看见的,是覆盖了满墙的绿色的爬山虎叶片,和头顶已经繁茂到完全遮蔽住了蔚蓝天空的梧桐树枝叶。
细密而琐碎的阳光,从层叠的叶片之间的细小缝落里漏下来。斑驳的树影轻轻摇曳,落进眼睛里的,无不是闪闪发光的绿色。
那个时候,他和筱夏穿的是软底的平板鞋子,踩在黑色的沥青铺筑的小路上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不时冒出的鸟鸣,和当微风轻轻拂过时那些枝叶摩挲之声在耳边萦绕。
路的尽头,是一座已经废弃的水塔。
后来,他们爬上了水塔,站在塔顶。他看见筱夏闭上眼睛,在一阵阵吹起她秀逸的长发的暖风中张开了双臂。
“苏扬。”
“嗯?”
“听见那些风的声音了么?”
苏扬不知何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仰面朝向天空的筱夏。她的侧脸,在一层层的灿烂光线里,安然地微笑。
他看着她慢慢睁开双眼,带着平静而悠远的目光看向自己。
“听见了吗?它们在说,我永远爱你。”筱夏轻轻地说。
苏扬伸过手,轻轻拉住筱夏,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那笑容,不可抑止,轻轻的暖暖的,一如那初夏时节里徜徉的风。抚摸过脸庞,穿过头发,穿过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