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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泡桐影里的旧夏天 > 第七章 一如一场年华…

第七章 一如一场年华…

“心脑血管疾病。已经有段时间了。”那个丑丑的、老老的医生说。

“这次晕倒主要是因为短暂­性­的脑缺血发作。”那个丑丑的、老老的医生说。

“我国每年死于心脑血管疾病近300万人,占总死亡病因的51 %。而能够幸存下来的患者75 %不同程度丧失劳动能力,40 %重残。”那个丑丑的、老老的医生说。

心脑血管疾病。

不是癌症,没有肿瘤。明明听上去不会很刺激的病,为什么会那么严重呢?

没有人说话,像是都害怕打扰到这样的安静。

坐在苍白的病房里,萦绕的满是苏打水的气味。

米夏真的很讨厌医院啊!米永生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已经换过两瓶点滴了,鼻子里面还要Сhā着氧气管。不会不舒服吗?

易子彦走到跟前慢慢蹲下。我感觉到那双抚着自己额头的手心在发烫。

棉花­棒­蘸有酒­精­,在伤口上轻移。后知后觉的疼痛感来得突如其然、来得歇斯底里。而后,向着全身蔓延开去。

只能,那么用力地咬紧嘴­唇­。

“痛的话哭出来也没关系。这里没有别人。”陈述句,有满满的心疼。

可是,哭不出来啊。

“易子彦……好像都让那老头说中了呢……劫难有很多种。比如病痛,比如分离,比如背叛,比如……死亡。”

比如病痛,比如……死亡。

“可是易子彦,我明明就有很乖啊,他说要善待身边的人……明明就没有再跟艾溪作对了,为什么米永生还是会生病呢?”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一时神­色­复杂。“傻瓜,别再去想那算命先生的话了!米叔叔是给自己施加太多压力,所以才会这样。懂吗?只要休息一会儿就会没事了。”

只要休息一会儿就会没事了。

真的吗?

可是,他说的才是对的,总是对的。只要他说米永生没事,那么就一定会没事。米夏会不顾一切地去相信。

所以,瞧那医生,说得有多夸张!

病房门很突然地被推开。

“爸爸怎么了?”米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后面是安翼和艾溪。

本就小小的病房似乎一下子变得更为拥挤。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走到艾溪跟前,问得很小心。“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对不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到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压抑。

她的目光透着淡淡的安宁和忧伤。

她总是这样。

十年后再次遇见的她,总是这样。

很少说话,只在一边静静地存在。

“心脑血管疾病。其实,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我不甘心地问第二次。

她默默拿起桌上的纱布,不肯定亦不否定。“小夏,你的额头还有伤……”

“额头上的伤会比心脏、大脑生病更严重吗?!”

条件反­射­地挥开那双欲为自己包扎的手,大卷纱布掉落到地面,滚动成长长一条。纯白的颜­色­,在阳光下那么强烈地反光着。

“艾溪,怎么办?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你……”

我不看她的表情,转身冲出那个压抑得不像话的空间。

大街上人来人往。

混迹其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从午后到傍晚,从傍晚到天黑。却怎么好像总也走不到边际。

脑袋空空的,什么情绪都没有装进去。

不落寞,亦不快乐;不悲凉,亦不疯狂。

只有那气若游丝的寂寞忽隐忽现。是早已失去任何感情Se彩的寂寞,伴着米夏一起成长的寂寞。

哪部偶像剧里的歌曲?

唱着“就算走在人群里也觉得好孤寂”。重重拉长的尾音,不甚清晰……

第七章 一如一场年华…

回到病房时,米永生依旧没有醒来。

拿起苹果和水果刀,轻轻地削。也许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会感觉口渴,米永生最爱吃苹果了,他最喜欢吃苹果……

可是双手怎么可以这么笨拙?硬生生削去了大半的果­肉­,使原本光滑的表面变得凹凸不平。

“老爸,你看,米夏真是笨得可以啊。”

自以为是那么细微的声响,仍将艾溪从假寐中惊醒。

“我来吧。”

她接过手中的刀子,重新拿了水果削起来。动作纯熟而轻巧。

我没有跟她争,只默默走到沙发前坐下。米修靠在上面睡着了,睡梦里依然不安地蹙着眉。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回到现实的世界。

伸出去想为她将散发勾到耳后的右手,在半空中停顿8秒,终究无声地落下。

没有其他人了。小小的病房里只有我们——本该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的我们。

初夏的空气,透着诡异的安静。

“还没有吃晚饭吧?保温盒里有粥……小修煮的……”她把削好的苹果递来,语气轻浅,猜不出对下午的事究竟抱持着怎样的情绪。

“嗯。”

我顺从地接受她那些类似关心。突然很不想打扰这样的安宁。即使,所有表现总是隔着生涩和客套的距离;即使从不曾真正从心底里原谅过眼前这个该称呼为“妈妈”的女子。

只是,突然地,很不想打扰这样的安宁。

“医生说,米……他……你爸爸他没事。所以我让大家都先回去了……”

“哦……”

“已经帮你打电话跟学校请过假了……我想你明天可能还要留在这里陪他……”

“哦。”

“下午,林感那孩子出去找你……没碰上吗?”

“没有。”

“嗯……可能……还要留院观察几天。我现在回去拿些换洗的衣服和毛巾过来。”

“好。”

极尽简洁的对话,源于最本能的回答。

她调慢点滴的速度,然后转身离开。

刻意放轻的脚步在病房门口嘎然而止。她没有回过头,所有表情依然面对着离去的方向。

“他第一次确诊是在我工作的医院,是我按医生开的处方抓的药。所以……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血红­色­连衣裙划出细微的弧度,最终消失在视野的范围。留下这大抵算作解释的言语。

米修从身后轻轻抱着自己。

熟悉的场景,一如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午后,留下两个彼此依赖的女孩,充满彷徨、恐惧和无奈。除了倚靠得更紧密一些,别无所知。

“你也听到她说的话了,对不对?”

“嗯。”

感觉到她轻轻地点头,长发在薄薄的衣料上生起些许摩擦。

我说,“米修,再多弥补都没有用。她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小夏,得了心脑血管病多半不能长命百岁了。也许还能活3年,也许5年,能超过10年的都好少好少……”

“……”

她扳过我的肩膀,眼睛里满是氤氲的雾气。“小夏,原谅她吧,我们都原谅她……你看,爸爸已经用了十年的时间赌这一场气。结果他最寂寞。除了耗尽所有青春跟快乐,到头来,什么意义都没有。”

原谅她,我们都原谅她。

可是,要怎么原谅呢?

“米修,为什么生病的人偏偏不是她……”

“……”

我看见姐姐将脸深深埋进掌心,终是不可抑制地哭泣。

在那么安静的夜,像一只迷失路途的­精­灵。

“米修,即使原谅,我们也回不去了……她现在有自己的家庭,有和那个男人的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她的回来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们拥有她的只是很多很多歉疚,不是爱……没有爱,那么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爱”是什么呢?

想起某部电视剧里面,那个大反派濒临死亡时也问过同样愚蠢的问题。做了很多坏事之后,这样的话听来像个借口。当时只觉好笑至极。

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付出或收获过丁点情感便死去,是何其不幸与悲哀。

可是,如果米永生没有那么爱着艾溪,她的离开是不是就不会令人如此痛苦、如此悲伤、如此难过、如此寂寞丛生了?

第七章 一如一场年华…

“这一天正开始,昨天发生过坏事。

太阳还是同个姿势,小鸟还是那个拍子,

没有什么停止。

别人继续过日子,站在地球小小位置,

谁在意我们的争执……”

第二天,就是在这样的歌声和晨曦微光中醒来。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

米永生半坐在床头,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书籍。初生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缓缓梳理着病号服上的纹理。

像极了­精­雕细琢的水彩画。

我使劲揉眼睛,力道大得泪水都快呼之欲出,却仍忍不住欣喜地扬起大大的笑容。

“老爸,你终于!到底! 总算舍得醒了啊?!你知不知道昨天有多吓人?要不是林感,还有你聪明伶俐的女儿我,咱一车人肯定上今天新闻头条了!”

我跑过去紧紧抱着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劫后余生感。

@奇@他轻轻拍我的头,满面笑容。“小丫头,压到你姐姐最宝贝的东西了。你最好赶快起来啊!”

@书@“什么呀?”我疑惑地低头看去。只有那一本厚厚的书册而已。

“这是安翼的摄影集。小修可珍惜得不得了。你要是弄起皱了,她说不定真会找你拼命。”

“才怪!如果在米修心里,我还不如一堆纸重的话,那我的人生岂不比轻如鸿毛更凄惨?!”

他无声地笑着,慢慢合上影集,手下小心翼翼的动作好像那也是他无比在意的珍藏品。

我说,“老爸,你认真起来的样子超像吴彦祖的!超帅!”

他抬起头来,有些无辜,“是吗?那你易伯伯还说我比较像小丸子她爷爷。”

“哈!那一定是你老了以后的样子。你委屈什么?人家也很可爱的好不好?!”

满脸皱纹纵横的模样很和蔼,亲切得很可爱。

但我没有说。

得了心脑血管病多半不能长命百岁了。也许还能活3年,也许5年,能超过10年的都好少好少……

米修说的。

米永生的生命好像早已被划定了期限。也许我们谁都看不到他白发苍苍的样子,听不到他因为掉了牙齿而说话漏风的声音。

那些可怕的也许、可恶的也许。

可是,眼前的米永生,又哪里像一个活不过十年的病人呢?

“爸,我们回来了!”米修带着暖暖的早餐香气出现在病房门口,身边是笑得一脸恬静的艾溪。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那么美好的晴天。

谁的声音温暖,喊着:“小夏、小修,太阳公公晒ρi股咯!赶快起床吃早饭!”

于是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比日光更灿烂的眼光。

“妈妈,你忘记亲亲小夏了。”

“妈妈,小夏要穿那条白­色­的新裙子。”

“妈妈,给小夏梳两条辫子好不好?”

“妈妈,今天有香香的牛­奶­喝吗?”

……

她坐在床前,和米永生聊着一些有关晨间新闻的话题。

米修静静走到身边,脸上分明有种叫做“幸福”的情绪。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米修,我们,不该一直一直这样在一起的么?”

窗外,阳光漫天,渐渐分不清回忆和现实的两张脸。

妈妈,你还会那么爱着我们吗?

为什么这样的画面竟像是一场华丽错觉?

第七章 一如一场年华…

米永生出院以后,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上学。上班。忙碌。都有着独有的节奏。

只是校园里,不再有简雅陪伴的时光,孤独得令人无所适从。

每一个周末都会回家去,哪怕最后一节课总是晚上九点才结束。

只想能多陪陪米永生。

生活在随时失去他的恐惧中,常常会害怕时间不够多,害怕上帝趁自己不注意就带走了他。

开始的时候总是偷偷哭泣,脆弱得如同一枚飘进无底洞的落叶。

无比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即使这样孤独着、恐惧着、脆弱着、厌恶着,时间仍旧以不屈不挠的姿态阔步向前走。

渐渐的,也就能够习惯了。

习惯安静地去上每一节课,习惯在课堂里认真地做笔记,习惯在人潮散去的食堂里就餐,习惯一个人去图书馆上自习,习惯每天睡前给自己道一声“晚安”,清晨醒来时再给自己道一声“早安”。

习惯一次比一次更加努力。努力成为米永生最大的骄傲,一个让他快乐的骄傲。

习惯用心记录着我们的故事,所有愉悦的、悲伤的、温暖的、压抑的过程。只想写给他一个最最圆满的结局。

甚至,开始慢慢习惯了米永生每一次的晕倒。从最初的慌乱、不知所措,变得平静而茫然。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做“坚强”。 还是,有时候越崩溃,内心就会变得越安静?

当镇定成为一种习惯,就会变成某种程度的冷漠。如同无解的毒药,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便会令人褪去所有的激|情和狂热。

21岁,夏至未至的季节。闫好好红着眼眶站在一步开外的距离。

“傻妞,你怎么好像只有一条神经线。一个时间就只能装下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就像这些年,叔叔有病,你的思想里面就只剩下这个。不在乎大家,不在乎你哥,也不在乎你自己了。你说说,万一这时候再出点什么事,你是不是会彻底弄疯了自己?”

“傻妞,你不要总是这么逞强,不要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不要时不时地就忘记我们。我——闫好好、林感还有你哥,都是你的亲人啊!可以帮你分担很多东西,也不会嫌弃你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丑样子。”

“傻妞,你知不知道你哥是真的很喜欢你啊!可是现在,他在你心里跟一个普通朋友又有什么区别?不被依赖、不被在乎,你们谈的这算哪门子恋爱?

一股酸涩至极的感觉在胸口排山倒海。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遗忘在了那个夏天,以至于大家走出太远,再也无法跟上。

还是,自己走得太快,走进了一场光­阴­的错觉。明明只有三年的时间,却仿佛已经有了几十载的漫长。

于是,苍老得太快。

我看见铁打的闫好好满是泪水的脸孔,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初夏明媚的阳光里。

“米夏,你到底有没有看过你哥的眼神?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痛苦吗?偏偏在你面前还要装得跟一乐观向上、斗志旺盛的大好青年似的。你也不怕把他折腾成抑郁症患者?”

……

想起某个久远的夏夜,林感蹲在跟前,使劲地摇晃着自己的肩膀,好像要将那些盘旋不散的茫然都摇走一样。肩胛骨上传来一阵阵的疼痛。

“你不要总是这个样子好不好!这会让你身边的人都感觉很累。”

这会让你身边的人都感觉很累。

突然苦涩地想笑。

“可是闫好好,在这样的米永生面前,我做不到一个人幸福……会充满罪恶感……闫好好,我必须学着自己长大,我不能再依赖任何人了……你看,被依赖的人终究会一个一个地离开……”

“……”

想来,仍是自己太自私。从没有想过,也许自己正在以一种叫做“不知不觉”的方式伤害着子彦。

那时怎么会忘记,他也不过是个20多岁的少年,却一直把他当做一个能够包容自己所有任­性­和骄傲的大人。

第七章 一如一场年华…

“‘北极光’乐队主唱易子彦,地下恋情曝光”。

“灵魂声线唱响甜蜜恋爱进行时”。

“鸢尾国度的秘密恋人”。

……

当米修将一大摞娱乐期刊、八卦杂志都堆放在跟前,散落着的就是这样纷乱而醒目的大标题。

而无论那些文字是如何大相径庭,所有的内容都离不开同一个画面:

夕阳染红天际的黄昏,男生和女生轻轻拥抱在一起,千万缕的橙红­色­光线在两人四周轻盈跃动。

熟悉的两张脸,上面流动的情绪却仿佛是此生都永不重逢的悲伤。

“小夏,为什么会这样?你跟他吵架了吗?”

相对紧张又焦急的米修,那时的自己竟会出奇的平静。即使现在,也依然想不明白那些莫名的理智源于哪里?

是因为对子彦和闫好好无上的信任,还是因为自己真的冷漠到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

“米修,你还记得小学里练习的看图说话吗?这样的画面其实可以有很多版本的故事。嗯……也许是闫好好碰到什么伤心的事情,子彦正在安慰她;也许是子彦把好好当作伊雪了,毕竟她们两个人是那么的相像,太容易意识混淆;又也许,是好好不小心绊倒,子彦恰巧去扶她而已……”

“小夏……”

“米修。”我打断她的话。“电影和小说里面不都是这样吗?对于一个亲眼所见的画面作出最直接、也最直观的判断,却往往是错误的。于是造成致命­性­的误会,不得不历经千回百转的艰辛才勉强走到一个大团圆结局。米修,我不想变成那些愚蠢的女主角……”

也不想在他眼里,永远是那个爱无理取闹的小丫头。

“……”

可事实证明,米夏就是那么愚蠢的。再多的解释,最后听来都只像是对自己不聪明的遮掩。

我没有固执地去要一个说辞,闫好好却因此跑来甩给自己一记无比响亮的耳光。

望着她眼里那两泡巨大的泪水,突然深感无力。

“我挨打的都没哭,你这是哭什么?闫好好,你什么时候也学会COS黛玉姐姐了?”

“米夏,你真可怕!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

一张带着些许怒意、些许痛苦、还有些许疯狂的脸孔,陌生而遥远,找不出昔日里哪怕一点点的温暖。

“米夏,不是我难过!不是我跌倒!不是我像伊雪!你的那些‘也许’通通都不成立!事实就是你报纸上所能看到的那样一目了然!我跟易子彦抱在一起!所以,你该哭!你该伤心!如果挨了打,会感觉痛,那就应该哭出来啊!”

“好好,你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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