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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神州奇侠正传 > 第十四章第三次决斗

第十四章第三次决斗

萧秋水踏上了最后一步石阶。

下一步石阶,该通向哪里呢?

就在这时,萧秋水突然感觉到一件怪事。

风自“天井”的缝隔里吹来,本来渐次强动,使他的眼有些睁不开来。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想着唐方,冥想着走上来的。

但是风势忽然弱了。

迎面的风势陡然终止,但两侧与下摆的风劲依然。

萧秋水心念一动:洞|­茓­那边,有物事在挡路。

但在窄狭的蹬道上,不可能植有树林:如果有人,也该有声音

就在这瞬间,他边思想着,头手已穿过“天井”。

也在这瞬间,费鸦子尖喝一声:

“暖呀一一"

以泰山电砸之势,直砍而下!

这下间不容发,萧秋水无可退,闪电般出剑。

他拔剑的动作与出剑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

出剑的动作与收剑的动作也是在同一刹那间。

费鸦子掣刀的手停在半空——仅差萧秋水额前不到半尺,萧秋水的剑己闪电般刺入费鸦子的胸脯,又拔了出来。

在费鸦子背后的费洪和费晓,只见姑母高举起劈挂刀,只到一半,忽见她背后“突”地露出一截剑尖,又“嗅”地缩了回去——。

然后姑母的劈挂刀就止住在半空。

费洪十分机警,他知道姑母完了。

他立刻与费晓招呼,两人推动巨石,直滚落了下去。

就在费晓与费洪一怔之间,萧秋水的身子已完全穿出了隘道,看清了当前的情势。

费鸦子却完全看不清。

她不相信她已中了剑。

但是事实上她不但中了剑而且对方已经把剑抽了回去。

她的体能力量已被这一剑粉碎,但­精­神力量未死,她还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而诧异着。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自背后撞上了她。

当她省及,这股莫可形容的大力就是两个子侄推动之巨岩时,她已经被辗在石上,直向蹬道撞落!

萧秋水乍见那­妇­人还凶神恶煞向他扑来,吓了一跳,马上发觉她背后有块大石。

萧秋水原来得及跳避,因他己穿出“天井”;但他知道他背后的人,在狭窄的蹬道,这大石滚滚,无论是谁,都死定了。

所以他没有避,反而迎上去,双掌拍出!

就在石块仅开始滚动,但未带起长距离的飓力之际,他已以深厚的内力,双掌极力镇住了巨石!

他顶住巨石的瞬间,头上白烟直冒,陈见鬼,秦风八这时己双双穿过“天井”!

巨石顿住,费洪,费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竟有此神力!

可是封十五已确定了一件事:他妻子死了。他铁青着脸,比什么都还快地抄起了地上的扫刀!

这时疯女与阿水也掠过了“天井".可是因为太急,阿水因一个不留神,在石瞪上摔了一跤。

萧秋水大吼:

“快跑!"

巨石轰然滚下,萧秋水似游鱼一般,在电光石火刹那,已自岩石沿侧穿了出来。

费洪、费晓两人,立时迎上了他。

惊魂未定,内力耗尽——正是除掉对方的好时机。

所以费家兄弟要把握这个绝好时机。

同时间,封十五己横执扫刀,冲了过去!

秦风八,陈见鬼二人要拦,全被这铁青脸孔的人凌厉逼人的心魄和气势震开。

疯女也不敢挡,封十五冲人四人之间,疯女尖叫:

“阿水小心一一!”

但是已迟。阿水刚刚起身,封十五一刀横中,阿水哀号倒地。

封十五回刀,摆起架势,正要再斩,忽然背后碰到一人的背后。

两人同时回身,眼睛里交击着夺人的­精­光!

背后的人是萧秋水。

费洪、费晓已倒下:萧秋水同样用“东一剑、西一剑”的快招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他俩。

可是他背部触及一人,回头,只见一铁青脸­色­之汉子,横是着扫刀,疯女撕心裂胆的呼号,而阿水已倒在血泊中。

他日中坚定地发出必杀的厉芒:

他知道他与这铁青脸­色­的汉子之间,只有一人,能活下去。

风势很大。

群树在远方哗然。

但封十五却无法利用风势。

因为他平时太高傲:明知费家的人,很会利用天时,气候,地势……等等环境,但他总认为一个高手,必不屑学这些……

就算是利用风势,使萧秋水无法全张目瞳,乃至于费鸦子利用“天井”地形暗算,——封十五都以为无此必要。

现在他认为必要了:因为他的拦腰扫刀,气势还完全无法化解萧秋水的端然。而且山风直往他眼里吹…

他稍微有些后悔的时候:萧秋水就出了手。

千尺幢上,是百尺峡。

百尺峡高高耸峙,远较千尺幢力险,不攀石壁上的铁索,根本无法登步。

蹬道犹如直上青天。

这一行人哀伤地上去。

这广东五虎中的女虎将之一阿水,未咽气前流着眼泪,很是脆弱。

萧秋水凑过去,跟她说了一句话:

“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

阿水也流着泪说一句。

“我这一交,摔得好重……是我自己没有走好……”

她断气的时候,封十五被萧秋水打落深崖的身体,大概也落到了崖下,作为了豺狼虎豹的午宴。

——华山,还是要去的。

——尤其因阿水之殁,更是矢志要上去。

——待解决的问题是,何处埋葬她的尸身?

四人默默地前行,而景­色­渐渐迫入华山­精­毕之所在,奇峰怪石,苍松青藤,山­色­叠翠,重嶂千峰。可是四人却怀了四颗哀伤的心。

群山似在远处,又似在近处,在这孤寂的山谷里,却像哀伤的笛韵,流露出人间侧排的哀息。不知萧秋水此刻经过山里的迎着阳光或者躲在松荫里的小花,招招曳曳,有没有想起唐方?

在寂静无声,大气薄凉里,萧秋水没有回头,却说了后。

“在我们后面,跟有五个人,不知什么来路。”

三人俯视下去,从百尺峡望千尺幢的细路上,果然有姗姗而行,头戴竹笠的五个人,穿鲜花­色­泽的衣服,正停在适才“天井"一战之所在,

“不知是谁."陈见鬼喃喃自语。

在其他人俯瞰的时刻,刘友却抬头,只见萧秋水冷静深沉,­精­悍的体魄,衣袂随风飞扬。

——这跟昔日在五龙亭救拯的萧秋水,有多大的不同呀。

疯女心里边如此寻思。

千尺幢,原来的瞪道上,站着五个人,他们各穿红、蓝、黄、绿,黑五种颜­色­的鲜衣。

“好厉害。”黄衣人判视现场,这样说。

"萧秋水方面,也死了一个同伴,只不过已给他负走."绿衣人指着地上有一滩鲜血无尸首处道。

"连被打落悬崖的封十五,一共四个人,全死于萧秋水一人的剑下;萧秋水这个人,诚如老大所说,不可轻视."红衣人凝重地道。

“封十五掉落山下至一半,攀住岩石,却恰遇我们经过……我补他那一轮,他那惊骇欲绝的表情!哈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萧秋水替我们打前锋……”

黑衣人用拳顶起竹笠,仰脸,阳光照在他纵横刀疤的脸上,他截断了蓝衣人的话语。

“萧秋水也不简单,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在上面已发现了我们."

“车箱入谷无多路”一是杜工部的诗。

萧秋水等人这时己到了车箱谷。

华山雄奇严峻,共有五峰,分东峰,南峰,中峰,西峰。北峰,五峰笔立,高出云表,远远望去,如指微张,这五峰亦宛若莲瓣,故名华山。华山虽属秦岭山脉,但却孤耸于太平原上,千切峭壁与但但平原眉目分明。

秦风八由是问:”华山有五峰,费家的人,把梁大侠等,掳去哪一峰?"

萧秋水当然不知道。

"唯有从最近的山峰开始找起。”

陈见鬼瞠然道:“如果都没有呢?"

萧秋水淡淡地道:“那就一寸一寸的,找遍华山."萧秋水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失踪的是我们,梁大哥也会这样来寻索的。而且……”

萧秋水领首引了引向山下,道:

“山下跟踪我们的人,已经发现我们发现他们了。”

三人随而望去,山下的路道上寂寂,果然已不见了五人的踪影。

——那五人躲到哪里去了?悄然身退?躲在松林里?还是伏在峭壁上?他们到底是谁?

“不管他们是谁,但都不是费家的人。”萧秋水说。

“为什么?"这两个在裘无意座下相当足智多谋、博学广识的人,也不禁迷糊了。

“我把封十五打下山崖,他的叫声到半途,好像攀着了什么,没有再叫,变作呻吟……”萧秋水回忆道:

“然后又一声惊骇欲绝的惨嚎。是那五人杀死了他."

秦、陈二人,这才省及,适才在蹬道上,萧秋水把封十五打下山涧,好一会仍默立,原来是随风仔细地聆听,从封十五堕崖的讯息来辨识来人的意图。

“不过,要我们打前锋的,也绝不是我们的朋友。”萧秋水冷然道。

这时来到几处,瓦舍几槛,很有山水画的意境。岭上还有群仙庙,建筑清丽,真令人感叹其建筑材料是怎样运上山来的。

但是到了一处:只见迎面飞来一道白练,如万丈银河,泻入深谷,若似静止一般,不闻其声。这刻情景,如图画里万壑千谷,壁上一道飞瀑,云烟处茅舍几间、小桥一抹,画意诗情。

四人看待怔忡。萧秋水忽向刘友问:

“就葬此处了,刘女侠您看……”

刘友抚然道:

“好."

萧秋水横抱阿水,走入瀑下碧绿的深潭中。如此一步一步下去,寒沁也愈渐甚深。直到没顶,萧秋水一沉即起,阿水已然不见。萧秋水喃喃地向周遭苍葱的绿茵满壁道:

“就葬在这里吧……”

此时风至,瀑布半途忽然如花雨散开,没有直接垂下来,而变成雾雨,洒落在水边哀悼的三人身上,疯女把手往脸上一抹,也不知是雨是水还是泪。

萧秋水此时却想唐方有一种暗器,叫"雨雾”……他休在瀑布下,心中的哀伤如同那置放的尸身,沉入潭底……而心头的志向、却如纷飞白瀑、散飞如雨……

萧秋水在泉水中闭目。乍然张目,只见云上又一徘石壁,峻雌若削,壁中有一裂缝,直如引绳,凿石为梯,高入天庭。

在这一片几百丈刀削般的绝壁半腰上,用铁索挂着一巨大的铁犁,便是传说中太上老君所用的开拓华山之犁。

这就是著名的夭险“老君犁沟”。

在阳光下,这尖壁上有一道人影。

萧秋水缓缓走出了水潭。他虽不知这人是谁,但却直觉到,这必是他第三次决斗…

背着闪的的阳光,那人的黑影硕大无比……

那人手上也有一张犁,却举重若轻。

那人就在这“老君犁沟”的蹬道上,充满了必杀的信心。

背后的山影犹如幢幢魔影,一夫当道,万夫莫开……

可是他看见萧秋水慢慢拾级而上;从眼中间望过去,萧秋水渺小的人影,越来越大,就在距离他还有十一个蹬阶之遥,止住。

那人忽然望见了自己的鼻尖布满细微的汗珠。

“你是萧秋水?"

那人用他一贯傲慢的声音问,就像问一个后辈小子。可是这对萧秋水没有生效,他没有答。

于是那人几乎用愤恨的声音报出自己的姓名:

“我就是费逸空,”看到萧秋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他喊道:

“我派去的人呢?"

“他们暗算我."这次萧秋水答了:“已经给我杀了."

费逸空几乎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耳朵。

费鸦子的三个怪物——费逸空常这样叫.因对这脉“外嫁女"的歧视——回来报说萧秋水居然在终南山杀了费丹枫,已够令他不信,而今萧秋水居然抢得过“天井”,杀得了……?!

费逸空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秋水的确是穿过了百尺峡与千尺幢,上到“老君犁沟”来了,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怒极。可是他很快地抑止了自己的愤怒。

他当然已经看得出来:在这青年面前愤怒莫抑,只有速死一途而已。

他毕竟是费渔樵手下第一人。

所以他反笑,拔出了一根竹简,厉笑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

萧秋水当然不知道。

费逸空也当然会说下去。

"这是信号。你杀了我儿子,我一燃引信,峰上的人便杀光你有朋友,哈哈哈……"

他大笑,却姿态不动,眼睛全无笑意,只要萧秋水也躁急稍动,上来抢爆筒,他就即可惜此有利形势,一举击杀萧秋水。

可是萧秋水没有动,因为他自水中上来,经阳光一晒,使他身上升起蒸腾的白烟,令人看不清楚。于是他决定燃起了竹筒,

这地方群峰如剑,天绝地险,是有名的地方,就叫做“猢狲愁”。

火花一旦放上去,轻功再好的人也无法飞身去颓。

——除非萧秋水不关心梁斗等人死活。否则一定得分心。心意一乱,即置死地,如果萧秋水不关心,便不必来华山硬闯了。

——就算萧秋水不为所动,但先把梁斗等诛杀,以防万一,而且无疑给萧秋水心理上一个重击,也是好的。

费逸空作如此想。

萧秋水勒然未动。

但火花忽敛;原来萧秋水背涉张出二面小网,撒向半完一左一右,收入竹筒,抽了回来。

原来萧秋水背后有人!

也不知怎的,费逸空的心神,像给萧秋水的气势吸收过去似的,而且他自蹬道一直延蔓上来,角度刚所遮去了藏在萧秋水背后的人物。

而在萧秋水背后一直匿伏着三人,一字成行地拾级而上,且没让费逸空发现。

其中两人在萧秋水后说:“不要怕他燃起信号。”“我们有办法."

——所以萧秋水才不急的,才不动的。

这两人当其时打开其中一个麻袋,即放出小网,套住竹筒,收了回来。费逸空的讯息,费家的人是收不到的了。

这两人是裘无意座下的高手——丐帮的有袋弟子,向来都有很多出人意表的法宝与绝技的。

萧秋水就在此时冲了上去。

风势向下,极厉,故此陈、秦二人向萧秋水低声说的话,位居其上的费逸空丝毫听不见。

但上冲之势因此而稍慢。

这一慢正在费逸空因竹筒被网心神震动时。

两人所处地利在这瞬间恰好扯平。

萧秋水冲上,挥剑,费逸空一犁劈下。

“蒙"的一声,星火四溅,连太阳乌金亦为之失­色­。

阳光本来照在萧秋水的脸上,萧秋水要眯起眼睛,才隐约可以见敌。

但星火四溅的一刻,两人皆目不能视物。

这下又恰好把天时之利扯平。

萧秋水就在目不能视的这一瞬间,以原来认准地形的直觉,闪身而上。

他间不容发地在费逸空挥舞犁锄的缝隙穿了过去。

费逸空再睁目时,只见下面石蹬是三个陌生人。

萧秋水已不见!

糟糕!费逸空猛回身,山风扑脸,阳光耀眼,费逸空用臂遮眼,就在这刹那间,他看到了萧秋水就在自己上面。

也在同时间,萧秋水猛蹲身,费逸空只觉金阳乱舞,而“嗤”的一声,萧秋水的剑自下胁刺入他胸里!

他狂嘶,一犁击下!

这一下开山劈石,势无可匹!

萧秋水斜飞,落于山壁所谓半个足尖的“鹞子翻身”之处,贴壁稳住。

费逸空挥犁乱挥乱舞,追上数尺,倏失萧秋水踪影。乱挥数十下,眼前一片金垦,铁犁飞脱,落入涧中。

费逸空摇摇欲坠,萧秋水飘然而下,“刷”地抽回他体内的长剑,鲜血乍然狂喷,萧秋水轻轻叹道:“你去吧."

费逸空想说话,却喷出一口血箭,终于错踏一步,呼——地坠落到万丈深崖去。

这时阳光罩在秦风八等人的脸上,只见萧秋水高大黑沉的身影,配合着远处背影耸峙如魔峰的峦嶂,脸目甚不清楚,只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语音:

“这是第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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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荡江湖 第十五章没有脸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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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北峰即为云台峰,东西皆绝壁,峰顶有北极阁,既雄丽,又秀美。真是天苍地茫,雾云飞散,群山尽失,好似到了绝境。

北峰上,没有人的踪迹。

萧秋水从费逸空要放烟火向“山峰上”的人示意诛杀梁斗等人,断定被掳的人必在华山五峰上,可见究竟在哪一峰呢?

北峰没有,即赴中峰。

北峰以南,有岭中间突起,形同鱼脊,谓之苍龙岭。岭左凿有小道,阔不及尺,下临绝壑,深不可测,行人至此,缓扶壁过,耳可触石,故名“擦耳崖”。

如果在这隘道上埋有伏兵……

没有伏兵。

却有血迹。

斑斑的血迹,令人怵目惊心;但没有尸体。

尸首必在格斗后给扔落山涧。

——是谁先来过?

萧秋水等人越山脊而上,两崖深不见底,凡险峻处,如身置太空,肝摇胆撼,即名“阎王硫”.乃华山绝险之地,行人视为生死关头。在这绵豆三里的“苍龙岭”中,孤壁绝悬,非莫大勇气无法前行。

萧秋水等虽艺高胆大,但见此天险,也不禁人豪莫如天之豪。

苍龙岭龙脊山脉之尽处,乃最高处,倘再前进,但从崖下折身反度,亦称“龙口”。龙口之上,有峰“五霄”,即为中峰。再上为“余镇关”,关额题曰“通天门”,杖子美诗所谓”箭指通天有一门”,即指此门。

相传当年韩退之登此“龙口”.道途未辟,陡险更难,并此而豪气尽,在“龙口”逸神原处,刻有“韩退之投书所”,而韩昌黎也有诗云:“悔狂已咋非,垂戒仍镌路”。在这婉蜒如龙,石­色­正黑,镇守东、西、中、南峰四崖的金锁关上,缓缓定下两人。

两个头戴笠桅,身着华衣,腰系金兰袋的两个人,自上而下,和寂无声地走来。

就像两上幽灵般的人。

到了此时,费家的高手可谓伤亡过半,这走下来的一男一女。却又是谁?

这两人从鱼脊般的山坡上走下来,且无风自动,衣袂卷起。

秦风八和陈见鬼都要冲上前去,萧秋水拦住,大声道:

“在下萧秋水,来意是找回我的兄弟朋友,请两位前辈示予明路。”

那男子­阴­­阴­地道:“你能来得了这里,想必已过了三关。武功必然了得……”

那女子幽幽地道:“你跟上官望一族,多少都有些关系的?”

萧秋水一怔:上官望族?萧秋水不能理解,他只知道“慕容、上官、费”是武林中三大奇门,至于上官族跟费家有什么瓜葛,他可不晓得。

但是陈见鬼知道。陈、秦两人对武林掌故,似比他们的武功更要高明一些。

他立即悄声告诉萧秋水:“上官族的族长就是上官望;据说昔年费家之所以与慕容家为敌,就是为了上官望。结果上官望出卖了他们……以致费家孤立无援,节节落败。”

秦风八也道:“这两人很可能就是费家的‘亡命鸳鸯’,费渔樵次子费士理和其妻皇甫漩。”

只听那男的森然道:“不错,就是我们两个。”

那女的黯然道:“我们都是没有脸的人。”

他们说着,各反手一拳打飞自己头上的竹笠。

笠飞去,出现在萧秋水等人面前的,是令人颤栗的情境。

这两个人,脸上一片模糊,竟全无脸目。

——两个穿华衣,但失去五官的人!

连艺高胆大的秦风八,陈见鬼都惊得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不错,我们是没有脸目的人。”

“我们要候到手刃仇人,才能恢复脸目”

乌云密集,涌盖卷积。这两人在桀桀笑声中,长空飞来,一人执雉刀,一人持眉尖刀,飞斩过来。

萧秋水的心亦如乌云盖涌,起伏不已,怎会有人真的没了脸目!

……就在这一迟疑与优虑间,先势尽失,两柄长刀,比风云还要密集,飞卷萧秋水。

萧秋水立即稳若大树,无论对方两柄刀如风雨交加,他仍旧老树盘根,不为所动。

叱喝连声,这一对夫­妇­,华衣飞闪。出尽浑身解数,抢攻萧秋水。

如果萧秋水此时反攻回去,在这雷电风雨的刀法下,只怕很难有活命之机一但萧秋水一开始就用守势,抱定决心:“等”。

在他还没有完全摸清这对夫­妇­的攻势时,“死守”是一种最好的应对方法。

萧秋水专心全意,发挥着铁骑、银瓶的武当剑法,这跟蓝放晴与白丹书的疾迅候忽剑法,又大相异趣——它只是用最少的­精­力,最少的身法,却以“黏”、“带”、“按”、“封”等字诀,借力打力,使敌人为之筋疲力尽。

此刻费士理。皇甫漩就有这种感觉。

而且越战下去,这种感觉越深。

“亡命鸳鸯”简直已气喘如牛。

但他们也立即改变战略,一阵快刀后,忽以宽袖一遮脸孔。

萧秋水依然镇定以剑招化解来势。

他们袖子一挪,张口一喷,只见一团火和一道黑水,直­射­萧秋水。

就算萧秋水退避,也来不及;扑前去,则只有送死——就在这时,萧秋水不见了。

费士理夫­妇­只觉眼前一空:萧秋水己不见。

就在这一愣之际,”呼”地一声,萧秋水双脚钧住岩石边缘,又整个人“荡”了回来。

费士理、皇甫漩急忙伸手入腰畔的金兰袋中去。

已不管他们所拿出来的是什么兵器和暗器,萧秋水已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他双掌拍出,正是“残金碎玉掌”,这闪电般的一击,在两人未将手掏出袋子之前,已按在他们额顶上——

可是没有拍下去。

然后萧秋水一个跟斗,翻落在丈外,飘然落地,抱拳道:

“承让……”

费士理、皇甫璇二人“幸而”没有脸目,否则一定是脸­色­极为难看……,对方以一人之力,击败了他们两人。

又过了好一会,天微微下着小雨,费士理才涩声道:“你……你究竟是惟?”

萧秋水不想多造杀戮,所以仍然恭敬地道:“晚辈萧秋水。”

皇甫漩仍然惊疑地道:“你……真的不是上官一族的人么?”…那……那你又来此做什么?……”

萧秋水情知事有蹊跷,于是道:“在下跟上官一族,素下相识。在下来此,不过是因好友兄弟,全力你们费家的人所掳,所以上华山来讨人……可是沿路上都遇至!截杀,在下不得已为求自保,搏杀多人……”

费士理听到此处,长叹一声,向他的妻子痛忱地道:“错了!错了!这次者爷子错了!既要对付上官族的人,何苦又惹萧秋水!”

皇甫漩凄婉他说:“老爷要激萧……萧大侠出来,是为了‘天下英雄令’,有了这面令牌,朱大天王才会帮助我们,恢复家声,并且对付上官族的人……”

费士理悲声吭道,“现在对付个屁!旧仇未雪,却又惹强仇,反让人乘虚而入……事已至此,朱大天王又哪里有半分支援!靠人打仗要失败,靠人吃饭是混帐!爹!你怎么这般糊涂呀!我们已错了一次,还不够吗?!”

皇甫漩扯着她丈夫的衣袖也哭道,“天——费家的灾难,怎么没穷没了……?!”

这可把萧秋水、秦风八,陈见鬼,疯女都愣立当堂,不知这对“没有脸目”的夫­妇­,在搞什么玩意,总之让四人如同丈八金刚、摸不着脑袋。

萧秋水恳地道:“两位……我们真的不是上官望族的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费士理毅然又坚决地,向他同样没有脸孔的妻子说。

“……上官族的人定必到来赶尽杀绝,又何必再害人?我们不必守在这里,让爹一个死守东峰。…

他妻子凄然点头。费土理向萧秋水道:“你的朋友们就被困在南峰老君庙中……”

他拿了一大串锁匙,道:

“因有敌来犯,该处已无人把守,你们自个儿进去,…我已经毁掉那儿的机关,救人无碍……”

萧秋水接过锁匙,其他人都很欣然。但心里已被这对“没有脸目”的人之伤情所吸引着。

“究竟是为了什么?……“

“费家与上官族有什么过节……?”

他们七嘴八舌他说。萧秋水诚恳问:

“这释友之恩,秋水铭感五中。但无功不受禄,我等一路上山,都发觉有人跟踪,似是与费家为敌。……”

话未说完,费士理悸然疾道:

“是不是五个身着不同颜­色­,头戴竹笠的人?!”

“是。”

只见费氏夫­妇­两人身形为之摇晃,蹭蹭蹭退了三步,对视嘶声道:

“他们来了!”

“爹危险!”

便急欲掠出,萧秋水作势一拦,费氏夫­妇­把身形一凝,目光甚有故意。萧秋水说:

“究竟怎么一回事……?两位对我有释友之义,请告诉在下。或可尽微薄之力。”

夫­妇­俩对一眼、两人却见识过萧秋水的功夫,皇甫漩颤声问:

“你……你愿相助我们?”

萧秋水断然道:“那要看我们的朋友是否无恙。”

皇甫漩急道,“无恙,无恙……老爹擒他们,只是要逼你出来,旨在‘天下英雄令’……绝对没有伤害他们。”

费士理叹一声,道:“诸位,我夫­妇­俩之所以没有脸孔,不是天生如此,而是易容之术……”

萧秋水颇首道:”我看得出来。可那是为了什么?”

费土理道:“只因我俩奇耻大辱未雪,血海深仇未报,便誓不以真脸目见人。因望将功赎罪,怕使到费家更势孤力单,才不敢求一死。”

皇甫漩道:“这真是血海深仇……”

费士理道:“如侠士肯相助,我则尽情相告。二十年前,祖父费仇为慕客世情所败,黯然西返,郎专心训练门人,望我爹爹……就是外号人称‘一线牵’费渔樵能重振家声。我爹费尽心机,将篡夺家产的伯父……费晴天……毒杀后,联合全家,那时我家声势如日之中天。……那时却是上官族面临被唐家灭族的时候……”

费十理声音里无限感慨:

“那时是上官望一族为唐门所迫,博杀过半,上官家高手,只剩下‘四小绝’,即是上官望、上官予、上官景龙及上官泰山四人…那时他们来投靠我们,说是两家联合,求费家助他们一臂之力,始不为唐门所灭,那时候是上官望族长亲自来求,我为之心动,所以与阿游一齐去恳求爹答应的……却不料……!”

费士理悲吭他说着,皇甫漩也激动得全身抖哆着:

“我们把上官家灭族之危,挽救过来了,却也得罪了唐门的人,……所以在武林十年一度世家争夺赛当时,唐门专以第一高手唐尧舜出手,击败家父…而上官族此时已投靠‘权力帮’,趁费家人心大沮之时,撬墙挖角,骗走了我们不少人,……待我们发觉时,已很迟了,上官望还带人施杀手……那时‘四小绝’已成了武林中的‘四大绝’了……杀了我们七,八名重要高手,然后才扬长而去……

费士理激动得全身颤抖

“于是费家又一既不振,而上官望人脸兽心,不断前来­骚­扰我们。他们有权力帮撑腰,更有恃无恐……我们不得己,只好投靠朱大天王,以求自保,这样却又得罪了权力帮,唆使上官族速灭我家。……这才引起了夺‘天下英雄令’之心,望得此令便可号令群雄来援,却不料又因而得罪了少侠,成了朱大天王的利用品与牺牲物。……”

萧秋水感喟地叹道:

“哦,原来是这样的,那我们也受了上官族的利用,来作前锋,破了你们所设的阵势……”

“便就是这样,而上官望得乘而入,全因我们夫­妇­推荐;所以我们恨绝了他。”费土理悲愤莫已:”我们自知是费家罪人,罪孽深重,不望有谅,只求留得残生,手刃上官望……而我们在费家中。亦无脸目做人,所以把膜皮蒙在脸上,不再以真脸目示人;实无颜对天地、父母、友朋……”

皇甫漩悲声道,“但家里也不见谅。…所以我夫­妇­俩地位尽失,从此家人不屑与我夫­妇­说话,并起了疑心,这一次固守华山……仅把镇守俘虏一责,交予我们而已。……”

费土理截北道:“那是应该的!谁再愿意相信我们?!谁肯信任我们?!……我们作了对不起费家的事,却死留不走,因知费家虽然看来人情冷漠,但极需要人手,我们生为费家人,死为费家鬼……我们不能走!”

萧秋水感喟地道:“能有贤伉俪这等将功赎罪,死守不走的心意,确属难得!举世天下,宫贵近之,贫贱去之,说不定还老羞成怒,返回头咬一口,洋洋自得,可恨至极!…单为两位悲惨遭逢,萧秋水原尽绵力,助两位以报此深仇!”

费氏夫­妇­大喜过望。费士理喜道:“那少侠是先救贵友,还是……?”

萧秋水疾问:

“令尊而今身在何处?”

皇甫漩抢着回答:

“就在华山东峰‘博台’。”

萧秋水仰望天­色­,负手摇晃着锁匙。

“那五人想必已赶过头去,救人如救火,非急不可,我们先去看令尊大人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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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荡江湖 第十二章秦风八与陈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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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家三姊弟的刀剑之阵,一波三折,原本是冲杀千军万马之中,而又能回身互救,首尾呼应的战阵、普通都是在以寡敌众的情形之下施用,费家姐弟,一向自恃过高,所以此战阵换作敌寡我众之时,围杀一、二人之战术,反而无从发挥。

疯女的疯癫泼辣拳法、阿水的跌撞碰砸拳路,把费家三姐弟打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情势又变。

费澄清的刀身,“嗖”地逐然遽长,成了扫刀,费心肝与费宝贝的剑身,也骤然加长,变作长刺,刹那间兵器机簧发动而变形,使阿水与疯女猝不及防,身上都挂了彩。

但是这两人不挂彩倒好,一旦受伤,更加凶猛:“两广十虎”,无一不是从市井中一层一层打上来的,身经何止百战,所以越战越勇,疯女使出“疯癫拳”,阿水则使出“跌撞拳”。

“疯癫拳”的秘诀就是“疯疯癫癫”,“跌撞拳”的秘决也就是跌跌撞撞,这本来都是犯兵家之大忌,但在最险中求胜却是兵家之上策,这两种拳头,故意破绽百出,但因以绝对个人意旨为中心,反而把对方千变万幻的攻势,消解于无形。对方只能打起十分­精­神,以应付这种疯狂的拼决。

疯女为人甚是大路,不像一般扭忸女子作风,所打法大开大合,眼看几次要被刺中,可是对方也怕与之拼个同归于尽,只好跳闪逃开。

阿水天生残缺,马步浮摇,她却利用这个特点,碰撞顶靠,连消带订,反而逼住了敌手。

一时之间,费家“二剑一刀”,大力吃蹩。三人忽然长呼一声,刺、刀骤折为二,三人俱变成双剑双刀,展开奇异刀剑之阵,砍划而至。

但也在同时间,阿水和刘友同时长啸一声:

“破锣!”

这一声长啸过后,两人猝然抢攻。阿水一头撞入费澄清怀里,费澄清双刀不及封锁,“砰”地被撞得口喷鲜血。

费心肝挥剑求救,疯女大喝一声,双脚飞起,费宝贝双剑一拦,反斩疯女双腿,但突然间“嗤嗤”两道飞快的影子“啪啪”地打中了她的脸颊上,只觉臭味难闻,人却金星直冒,一交坐倒。

原来疯女在刹时间,踢出了所穿的鞋子,击倒了费宝贝,费心肝疯病女阻得一阻,阿水己返转过身,却一交跌了下去,费心肝只觉前人影空,双腿却已被人紧紧箍住:疯中“嗖”地一口沫液,吐在她脸上,一时不能见物,“砰”地挨了一拳,飞了出去,半晌爬不起来。

一时间,费家二姊一弟,尽皆倒地不起。

原来阿水与疯女的“破锣”一句,是彼此的暗语,此语一出.两人就将平时配合无间的“疯癫拳”与“跌撞拳”得­精­华发挥,力挫强敌。

两人虽已击倒“二剑一刀”,但受伤亦不轻,气喘吁吁。这时场中忽又多了两人,原来是那座中三人,也没见他们怎么动,却一下子来到了场中。

那两人自报姓名,浮滑的青年说:“我是费家费洪。”威猛青年道:“我是费家费晓。”费洪嘲讽地道:“你俩居然汀败了费家的三个没用的人、就让我们教训教训你们。”

原来费家成员,也各有成见,费逸空、费鸦子两系,因承继费家衣钵问题,也闹得颇不愉快;但费渔樵昔日深受家庭分裂之苦,所以全力压制,才不至酿成分裂,但也成势成水火的现象。

“不公平!”只见一镖师打扮的黄脸汉子道:“她俩已战累,你们此时挑战,不公道!”

费洪、费晓相顾一眼,心中都暗想:此人易容!但都不知这两撇胡子的堂堂大汉,是什么来路,费洪当下冷笑道:

“什么公不公平!看所谓的广东侠女是不是盛的!”

真是吹胀不如激胀,阿水第一个憋不住,跳起来大呼道:

“好哇!小兔崽子,就算是车轮战,老娘也挑下了!”

阿水一跳出来,疯女当然没理由让她独战,也跃了出来,叱道:

“呸!有胆放马过来!”

费洪嘻笑道:“这就对了。”

一说完,手上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也没什么奇特,但费洪眼睛不瞧敌人,只盯着他自己的手中剑。

阿水、疯女因此也戒备起来,全神贯注。

费洪忽然将剑迎风一抖,剑身居然寸寸断裂、又似被一条细链穿在一起般,变成了千蛇百星,犹如暗器,又如千百道剑,向两人罩来。

就在此时,费晓也出手了。

他用的是十字抢。

阿水、疯女惊退,十字枪就拦在她们背后。

阿水一弯臂,一闪身,箍住了十字枪,正想运力一锄,扳断枪身,但十字枪一抖,旋转“嘶”地割入了阿水的胁下去。

疯女那边也同时遇险,那口“千蛇百星剑”突然却似有什么力量一般,迸喷了出来,千身点剑片,扫向疯女身上。

才一照面,疯女、阿水已然不敌。

费逸空嫡系的高手,果然比费鸦子外系的子弟强多了。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一条人影飞来,一阵急抓乱拨,居然以一双空手,把剑片尽皆扫落,铿锵落地。

也在同时,另一条黑影一闪,一出脚,不偏不倚,把十字枪予尖挑起,血­肉­飞溅,另一脚却阿水踢走。

疯女与阿水死里逃生,犹有余悸,回首一看,却见陈见鬼、秦风八二人,心里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费洪、费晓二人脸上却变了颜­色­。

费洪这才重视起来,怒问:“你们……究竟是哪一帮哪一派的人……?”

陈见鬼冷笑直:“你总听说过‘丐帮’吧?”

秦风八冷冷地道:“那你也听说过‘丐帮’有两大护法吧?”

费洪变­色­道:“两位可是……可是外号‘阎土伸手’和外号……”‘钟馗伸腿’的……两位高人?”语态上已不知客气了多少倍。

陈见鬼道:“我就是‘阎王伸手’。”

秦风八道:“我就是‘钟馗伸腿’”。

费晓Сhā口道:“我们费家……跟丐帮素无怨隙,两位因何来汤这趟浑水?”

秦风八脸无表情地道:“因为是你们先惹上我们。这两位……姑娘……是因为救助我们,所以才伤成这个样子的。这原是我们的事,我们当然不能坐视。”

——他讲到“姑娘”时,目光斜瞥阿水、疯女两人,邋里邋遢的,凶巴巴的,真是有些尴尬,几叫不出口。

费洪暗笑道:“那我们赏面给两位兄台,也不对付这两个婆娘,这下两不相欠,可得了吧?”

陈见鬼板了脸孔:“不行。”

费晓勃然问:“为什么不行?!”

秦风八道:“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已刺了人一枪,又有千奇百怪的剑狙击,差点都害你们弄出人命——就这般算了?”

陈见鬼接口道:“更何况……你们刚才语气中侮辱了萧大哥……”

费洪诧问:“萧秋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陈见鬼断然道:“没有关系。”

秦风八道:“家帅裘无意,对萧大哥的印象很好,这趟西来,也无非为了劝萧大哥角逐‘神州结义’盟主一事。”

裘无意是丐帮帮主。——但萧秋水却不认识裘无意。裘无意如何得知萧秋水可敬之处,倒教萧秋水费解。

——但是在权力帮未崛起前,丐帮属天下第一大帮,声势骇人,现在虽然声威大减,但费氏兄弟依然不敢随便树此强仇,

费洪强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对萧秋水,也并无什么渊源,不如就此算了。……”

只听秦风八冷冷地道:“如果费兄这番话,在咱们亮出字号之前说的话,那一切都好商量……”

陈见鬼斩钉截铁地道:“等到现在才说,不过是趋炎附势——投人情讲!”

费晓佛然道:“***的王八羔子,真以为老子怕了你下成?!拼就拼吧!”

一说完,十字枪“呼”地一划,戳了出去!

陈见鬼闪电一般,双手已扣了十字枪的交叉点上。

就在这时,十字枪突然断了。

原来不是断了,而是从中折而为二,费晓左手执另一端,端尖突然弹出一截棱形铁刃,直捅了出去!

这下变化极快,棱刃己刺入陈见鬼的左肩。

陈见鬼却丝毫不觉痛苦,右拳己挥击,打中费晓。

“嘶”地棱刃撕下陈见鬼丘臂一截衣衫,才看出陈见鬼的这只左手,是铁铸的:

费晓被打飞出去,咯了一口血,可是他手上的兵器,又有了变化。

十字枪的枪尖猝然离柄飞出!

陈见鬼飞起,仍被枪尖钉中大腿。

在电光石火一接触间,费晓被打得重伤倒地,但陈见鬼也伤了一条腿。

只听秦风八冷冷的道:“费家的兵器,神奇得紧呀!”

费洪皮笑­肉­不笑地道:“费家的暗器,也不逊­色­!”突然,一掌拍出,秦风八一拦掌,格开一招:费洪又一招手,打出四颗琉璃球!

费洪一出手,秦风八已跳起,霎时间他已踢十四脚,把琉璃球都踢了回去。

本来他这一下是反守为攻,但可怕的是,那四颗琉璃球才一触及他的脚尖,便炸成烟雾。

浓雾红­色­。

“不要呼吸!”秦风八一面捂住鼻子,一面大呼,他是怕庙里的香客吸着了,会不得了,谁知刚呼叫完,脑中一阵昏眩,只听费洪桀桀笑道:

“倒也,倒也。”

原来费洪这琉璃球,是没有毒的.但与秦风八先前所对的一掌,却含有剧毒,烟雾一起,秦风八要捂住鼻子,便中了他手上沾有的迷|药,全身发软,费洪得意地笑着走近。

就在这时,秦风八忽然跳起,踢出。

费洪早料到秦风八会濒危反击,所以早有准备,一杨手,又打出六道晶光。

这六道晶光,有快有慢,有的呼啸、有的问光、分六个角度,攻击秦风八。

但是秦风八却并不是向他跳来。

所以费洪的出击落了空。

秦风八是跳向那烟雾袅袅的大香炉,一脚踢过去。

香炉夹着灰与烫辣的香火,迎头罩下来。

费洪大叫闪身,因吞着香灰,声音一哑,眼不能视,秦风八一脚喘出,刚好命中,费洪一面捂脸,一面咯血,情形甚是狼狈。

但是秦风八已然力竭,萎然软倒,想是毒药发作了,无法再支撑下去。

费家费澄清、费心肝、费宝贝、费洪、费晓与阿水、疯女、陈见鬼秦风八力拼的结果,是两败俱伤,玉石惧焚。

这时在战斗中、烟雾中,一直没有抬过脸来的青年,忽然抬头,目光如上,大喝,桌子粉碎,拔刀,飞跃十上人,到了秦风八身前,一刀斫下去!

这下突变,陈见鬼、阿水、疯女三人鼓全力截击,但三女虽分三道防线分袭来人,但在同时却被反弹了出去,伏在地上,喘息不己。

到第三道防线,来人才稍停下,只见目光锐厉,一张脸不知怎的,就是不像人的长相,全脸发黄,目光发黄,像患了黄疽病的人一般.可是却令人不寒而栗。

他稍停着,双手抱刀,竖与眉齐,

费洪忍痛笑道:“这是我们费家年青一代第一高手:费丹枫。”

陈见鬼等听到这名字,知道:“自己真的快要见鬼了。

费丹枫在江湖以及世家中的地位、类似昔日费家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费仇。

费仇连挑十九高手,几乎重振费家声威,差点就跃登“武林四大世家”首座——如果不是遇到了慕容世情。

费丹枫是六十年后,费家最出­色­的后代。

费渔樵最赏识的就是费丹枫——虽然费丹枫并非嫡系所出,但他却是在费家子侄中,最具才华及最有杀伤力的一人,就像一颗大海中的明珠,虽非人造的夺目抢眼,却自具连城价值。

但这几年来,费丹枫因练奇门杂学,不但人心大变,连容貌也大为变更,——也许他一心想承继费家的衣钵吧,但这点利欲也唆使他成为费家中杀人夺权取名获利最凶最狠的一人。

然而费丹枫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十七岁即击败大行山之王薄小天、二十岁在一夜之间,连败“长山四四义”,而且在诗坛上,被称为“诗鬼”,诗风淬厉狂诞,在书坛中,也被誉为斧笔,每一笔俱有大点刷下来,如惊天地,位鬼神一般的厉烈。

费丹枫主掌在终南山,就是等于守住了费家在华山的咽喉。

而他阵守的三年来,从来没有人,能过得了他这一关。

他决定要杀死秦风八,再杀陈见鬼、阿水、疯女这一­干­人。一个活口也不留。

他不希望与整个丐帮为敌。裘无意的威名,虽略不如少林天正、南少林和尚、武当太禅,但绝对在其他十四大门派掌门人加起来之上。费丹枫还想闯荡江湖,且还要崭头露角,这还得要“神行无影”裘无意的提携,他野心愈大,愈不想开罪裘无意。

所以他更加决心要杀人灭口。

杀掉丐帮两个护法,也许有一日,这使到他更容易当上丐帮的长老。

——这就是费丹枫无所不在的野心。

就是费丹枫踌躇满志的时候——他每次杀人,因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这个意念而兴奋得全身发抖——忽然有人喝道:

“住手。”

费丹枫勃然冒火,他慢条斯理地斜盯过去,其实要掩饰自己被人所阻的愤怒——只见一两撇胡子的黄脸汉子。

费丹枫马上意识到:这人是经过易容的。

易容的手法,是费家的,而且十分粗陋,令人一看就看得出——但是这人却令费丹枫感觉到,此乃平生劲敌!所以他又兴奋得全身微微抖着。

“你是谁?”

那人掀开了易容之物,好一个眉清目秀但英悍神气的青年!

费狄不希望多结怨隙:今天上终南山来的人,看来都不怎么好惹。于是问道。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不跟你有关。”

那汉子道:“跟我有关。”

费丹枫冷冷地,冷冷冷冷地,再问了一次:

“你,是,谁?”

那汉子静静地,静静静静地,回答这句话:

“我是萧秋水。”

——萧秋水来了!

——萧秋水终于出现了!

受重伤的阿水和疯女,忍不住雀跃欢呼,但都不能宣泄心中的喜悦。陈见鬼与秦风八却直瞪了眼。

——这人哪,原来就是我们要我的人!

费丹枫目光收缩,一字一句地道:

“你,是,萧,秋,水?”

萧秋水没有答这一句话。他反问:

“我的朋友呢?”

费丹枫一脸狠­色­,道:

“闯得过了我这一关,再到华山去找吧。”

费丹枫说完,心里却一凛,怎么能这样子说话!好像这人已能过得了他这一关似的,自己已透露出他朋友的困囚处!他转眼一看。萧秋水眼睛里己有了笑意。

可恶!

——不能愤怒。愤怒易败。

费丹枫立即这样告诫自己,可是他又因自己意识到“败”而懊恼着。

然而秦风八、陈见鬼都亮了眼睛。萧秋水果然是萧秋水!一上来第一句后,就是问他朋友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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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荡江湖 第十六章二胡、琴与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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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台”又名“棋亭”,传说是宋代赵匡胤和陈传老祖变棋处。赵匡胤大败,将华山输给了陈传老祖。至今亭内铁铸的残局犹在。在这铁铸高二尺余方亭内,有一面铁棋抨,铁棋子二百余颗,但多为人所取去,尚存数子,圆径逾寸。

另一传说是秦昭王令工施钧梯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王与天神博于此,故谓为卫叔卿之“博台”。

华山一带,有陈传老祖传说甚多,如“十字院”与“雪台观”,便传另者祖隐居之地,常一眠数月不起,及闻赵匡胤陈桥嗣位,遂告人日:“天下从此定矣。”

然则天下是不是真的就“从此定”了呢?

东峰,西峰,南峰鼎足而立,是为天外三峰,中峰。北峰则俯瞰如培堰,不能并媲。

朝阳峰气象万千,气势挺拔,真是清山秀水,昂然于天地之间。

华山志上有云,往老君犁沟要“敛神一志,扔索以登,切忌乱谈游说,万一神悸手松,坠不测矣。”但往东峰下棋亭,更为凶险。

至棋亭处虽由东南隅悬崖,两手攀铁锁,垂直而下,至崖石稍微凹处,立足翻身,扔崖腹而过。时铁锁斜横,其下凿孔,仅容半趾,以手攀锁,须移数十步,稍一不慎,即粉身碎骨,是名‘鹞子翻身”。

“鹞子翻身”之后,崖腹尽处,尚有铁锁一条,但悬空攀锁蹈孔,在乱草滑石间,度过两座山峰,才到“博台”;可谓历尽艰辛,险上加险。

萧秋水、费士理,皇甫漩,秦风八,陈见鬼、疯女等一行六人,匆匆赶到了“鹞子翻身”之处。因知“前路险恶”,费土理深诸山势,故说:

“我先过去。”

当下迅如猴猿,攀爬过去,皇甫漩则道:

“我殿后。”

六人中以萧秋水武功最高,即随费士理之后过去。

这时山风虎虎,云雾笼罩,时见山不见顶,岩山湿冷。只见游雾纷纷而过,有时清时晦,连艺高胆大的萧秋水,也不觉有些呼吸急促起来。

费士理在前边攀爬,一阵浓雾飘来,恰巧翻身迫人了另一凹壁,萧秋水顿失其所在。

就在这时,没头没脑的半空间,忽闻衣袂之声,原来是飘落了三道人影。

衣影飘飘,而且脚底如有磁­性­而岩壁如似铁铸一般,竟斜飘而黏于壁上,萧秋水心头一凛,以为是上官族的高手,又乍以为是费家的暗算,就在这时,忽闻一声情穆的琴韵:

然后是悠远的笛声,之后是幽伤的二胡韵律!

“是你们!”

这在萧秋水闯荡江湖过程中的,不断神奇地出现又不断神秘地消失的三个人。

三个人,三种乐器,曾启发他三种不同的境界,不同的考验!

——二胡、笛子:琴。

这三个人每一次出现,武功一次比一次高,而萧秋水的武功与心境,也是一次比一次拔高;上一次他们出现的时候,就是唐方出现的时候……

笛声更为悠扬,好像在车马蹄声寂寥里,有个少女在青石板的临街圆窗后思量……唐方!

萧秋水顿忘了攀索,失声叫唤:

“唐方!”

他的语音充满丁切盼。他的眼眶如雾样潮湿。唐方,唐方……你该来了,唐方。

就在这时,“嗖嗖嗖”,三柄快利的剑,如同前次一般,凝在萧秋水的咽喉上!

“还是一样,”白衣年青的温艳阳冷峻地道:“你一想唐方,就方寸大乱,不能作战。”

“再要是这样,”黄衣女子江秀音道:“你不但不能做一个剑客,而且也失去了当杀手的资格。”

“做剑客和杀手都是无情的。”黑袍的登雕梁说:“否则只有天下人负你,而你也不敢负天下人。”

“你们是谁?”萧秋水的情绪还在唐方的幻失里,“你们……究竟是谁?!”

萧秋水的脖子上已炸起了一轻轻­鸡­皮疙瘩,那三柄剑比山中泉水犹寒。

那三人望视一眼,洒然缓缓抽回了剑。

“你们是谁?”

“你们究竟是谁?!”

萧秋水禁不住加问了一句:

“唐方究竟在哪里?!”

陈见鬼,秦风八,刘友,皇甫漩等都听到了萧秋水声声的厉问。

白雾茫茫中,他们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想翻过山壁去,但一股凌厉的剑气……不,也许是沛然的天地之气,隔断了他们前进的勇气,粉碎了他们趋前的步伐。

这种­精­气之无所不及在凌厉,为众人平生首遇。

费士理在前头,也是同样,他想回头救援,但冲不破那无形的劲气。

就在前后两方都在踌躇急叹之际,那三人慢慢地与浓雾混在一起,变成忽隐忽现:

“你们不要走!”

萧秋水挥剑怒斩厉问:

“唐方呢?!”

——琴声,笛声,二胡声依旧。

只是人世间一切,都如白云苍天。人世一切,都是易变的,好像这些来来去去的悸雾,随手抓一把,都是没有实质的。萧秋水青。少年时期的战役、弟兄、地方、故事,无一不历历在眼前。那“听雨楼”前,水葱花树下的跟友朋练武,要澄清天下的一群歃血为盟立定大志,死里逃生的九龙奔江前之格斗,初遇唐方时那美丽温柔的夜晚……

此刻上不见天,不下到地,所触的只有岩壁,四周都是迷蒙……

上不到天,下不到地。

萧萧剑气。

萧秋水豁了出去。他剑气纵横,掌吐八方,在闪灭、迅奇、飘忽的乐音与剑法间穿梭。

——他反正已无天无地,长空间只剩下个自己。

他竭尽所能地发挥了武术的淋漓尽致。

万古云霄一鸿毛。他只是一个仗剑的决斗者,要完成他的生命,要突破他眼前的一切阻挠。

衣袂飞飘,韵乐游走。忽而三柄剑,一齐压住他的剑身。

二胡、笛子、琴,却一,齐向他递袭而来。

背后是坚实的岩壁,上不通天,下不抵地……萧秋水想出掌,但对方是乐器,不是兵器呀……

——什么兵器乐器,都是一样!

他一掌拍出,打碎了三件乐器。

——音乐候止。

阖寂山崖上,犹如传来乐声陡止的悠悠握媚余韵。

只听温艳阳清叱道:

“好!”

江秀音清脆的语音道:

“若问我们是谁,且待下次见面。”

登雕梁说声道:

“我们走!”

这三个字一响起,只见一黑、一黄、一白,三道人影,在山崖间斜掠而上,瞬间消失不见。

萧秋水尤自怔忡。

……乐韵似来尽消……

当皇甫漩等可以踱得过这一片岩崖时,萧秋水已“鹞子翻身”。到了对崖。

费士理急得满头大汗,扶注了他,正要问个究竟,只见萧秋水脸­色­一片白,眼­色­奇异但深不见底,反而先问了费士理一句话:

“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费土理一时没有听懂,

“棋亭。”

“哦,就在前边。”

“好,到前边去。”

萧秋水望着费士理那没有五官、五官要等待复仇后才能再次掀现的脸,这样他说下了这句话。

——究意发生了什么事情?

费土理心中嘀咕着:

——难道就在适才,崖那边发生了什么令萧秋水再世为人的事情?

风云阁主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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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一章墨刀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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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棋亭。

棋亭上大局已定。

在亭子附近,有七八具死尸,死的当然都是费家的人。

铁铸的亭子外,东、南、西,北,各有一人,竹笠覆脸,四­色­缤纷,正是上官族的高手。

只有亭子内没有死人。

而且还有活人。

两个活人。

两个活着的人,正在下棋。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人,似已坐了很久很久了,佝偻着背,皱着眉头,连眼睛都快眸不开了,但他安然地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泰然如磐石的感觉。

站着的人,随随便便地站着,一足踏于石凳,一手托头,但给人一种苍松临风的傲然不拔的感觉。

坐着的人右边银眉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一枚铁蒺藜嵌进去的痕迹;那是他当年与唐门第一高手唐尧舜格斗的结果:那暗器打断了他的眉运,但他却是唐尧舜一生战役中唯一的活口。

可是他现在面临的是一盘残局。

残棋。

所有的活子被截杀。所有的退路被封死。所有的先机尽丧。所有的守势塞绝。一个人如果到了这局棋的地步惟有跳下山去寻死。

而他现在遇到的正是这样子的棋局。

他叹了一口气。

对方拾起了棋子,果然下了那一着。

杀着。他已没有生机。

对方显然也看出了这点,而且断定了这点、他用手顶了顶头上的竹签,现出他纵错刀疤狰狞的脸,仿佛也叹了一口气道。

“你没有路了。”

言下不胜惋惜。

坐着的老人把双手Сhā进双手衣袖里,肩耸得老高,连耸了九次眉,终于舒出了一日白茫茫的烟气,道。

“我这棋局败了。”

站着的人就是上官族的“家长”上官望,他说:“你要自杀还是要我动手?”

那坐着的人抬头:“为什么?”

“原来你不懂?”上宫望残酷地笑道:“在江湖上,败了就等于死。”

“哦。”坐着的人恍然道,“我的棋局虽然败了,死的是棋子,不是我。”

“我不能死。”这坐着的人眼中发出了凌厉的­精­光:“我没有败。”

“因为我心里还有生机。”

坐着的人当然是费家老大费渔樵。

上官望睬着他,目光却生出了刀刃一般的寒芒,好像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这时萧秋水等恰好过了“鹞子翻身”,走上“博台”来。

萧秋水遥望见两人下棋,就知道这两人走力、内力都很了不起。

“淇亭”里的棋子奇大,而且是铁铸而成的,两人居然随随便便。

稀松平常地拎着下,一点都不以为意的样子——这要非常功力。

亭外死了那么多人,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对、至少都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斗搏杀,但两人平心静气,淡然对奕——这也要非常定力。

萧秋水刚走过去,那几人立即就动了。

动得奇快无比——一下子,萧秋水变成了那亭子。他们就似塞死那棋亭一般地截杀了萧秋水的攻路或退路。

现下萧秋水只有一条路一一跳下去。

下面是悬崖。连鹞子也飞不上来的深崖。

所以跳下的路是死路。

而萧秋水目前只有这条路。

萧秋水愿不愿走?

上官望笑了:“你现在当然只有一条路。”

“退回去!”上官望目中­精­光闪动,“你打前锋有功,我答应不半途向你出手。”

萧秋水摇首。

上官望目中杀气大现。一只鸟雀,不知如何竟掠到这儿来,忽然沉下山崖去,只在众人眼中那么一晃而过。

“如果你守信诺,费家也不会有今天了。”萧秋水说:“费兄伉俪,也不必做一对没有脸目的夫­妇­了。”

费士理、皇甫漩激动得全身发抖,正要上前,萧秋水一把拦住。

上官望的目光如刃,冷得就如一块铁砧:“他们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萧秋水的目光横扫了回去:就似一柄厉斧敲所在铁砧上,星火四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上官望怒笑,刀疤纵横的脸容有说不出的恐怖:“如果没有蓝风凰的指引,你哪里找得到华山来?那你的朋友就死定了。蓝凤凰是柳随风的人,柳五是李帮主的手下红人——而我们也是‘权力帮’的支持者,你跟我们作对,有没有考虑清楚这点?

“我不必考虑。”萧秋水正­色­道,“如果权力帮是利用我剔除费家,首先没有得过我同意。”

“我是不受人利用的。”萧秋水敛一连几个“你”字,惊恐无已,竟说不下去。

费仇嘻嘻笑道:“那晚你恩将仇报,偷裘于我,我挨了一击,未晕倒前使用这柄刀……”他拾起了那墨也似的黑刀,上官望目中惊惧之­色­更甚。

“……连斩中你十数刀,你居然能掩脸逃生——这点连我也佩服你。”

费渔樵这时突然开口:“上官望,你已经没有希望了。”

在上宫望的“四象阵势”、“五行阵法”未破前,却是谁也不敢说这句话。

但是鬼使神差,就在上官望等五人注意力被萧秋水所分散之际,造成了断足的费仇一击得手的机会,连诛两人,使得上官望的阵式不能运行,再加上费士理、皇甫漩夫­妇­,以及萧秋水、陈见鬼、秦风八、刘友等人的联手,上官望是占尽了下凤。

这点费渔樵是清清楚楚的!没有萧秋水的出现,纵他早知老父亲费仇匿伏桌下,但依然不可能如此急遽直下,顺利得手的。

但是他一开口,依然挑明了萧秋水:“萧少侠,现在费家与上官族己势均力敌,你大可不管,誓与我们对敌。”

上官望目光闪动:“萧大侠,只怕他们杀了狡兔,便妄毁了良弓——先助我铲除他们,再救你的朋友,才是稳当。”

萧秋水耳濡目染,见闻两家相互残杀,实在不忍,忍不住道:“你们……两家又是何苦……身列为‘天下三大奇门’,就算……

就算……你们毁灭了另一家,何况还有……还有排名第一的‘慕容世家’啊!”

上官族冷笑道,“慕容世家?权力帮会让慕容世家得意两年,那才是怪事!”

萧秋水心内一寒……陡想起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与柳随风淡若春水的眼神,仿佛骤然目瞳涨大。成了狂炽热烈的眼神,如火团一般,焚烧过来……明明是热切的,萧秋水却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费渔樵沉声道:“萧秋水……若两家都不帮,请站到一边去……

待料理了上官族的人,再还你朋友,‘天下英雄令’的事,甭提了、至于死伤,就当我们咎由自取,不关你的事!”

萧秋水默然,上官望见萧秋水两方面都不偏帮,总算也放下心头大石。缓缓地取下腰间的一根短­棒­。

费仇的笑容冻结在脸上那痴呆的眼光,这时看来更为呆痴!

“这就是你的‘降魔杖’?”

上官望发出一种近乎粘滞的声音,而眼中发出魔幻一般的凶光:“不错……这就是今日取你项上人头的魔杖。”

“哈哈哈……”费仇陡地暴笑起来:“墨刀对魔杖!费家墨刀对上官族魔杖……哈哈哈!今日可真是热闹……”

就在这时,上官望的杖头“噗哧”一声,猝然打出一莲细如牛毛的飞针,喷向费仇脑门。

费仇仍在笑。

眼看针要袭到,他的墨刀蓦然一遮。

一柄墨刀,突然涨大,变得如一弯折扇般,把细针都吸了进去。

但闻一声惨呼,费士理抚腹栽倒。

原来上宫望向费仇喷出飞针的同时,杖尾同时打出一枚无声无息的白骨针,直打入费士理腹中,这一下声东击西,费士理果然着了道儿,连在一旁的萧秋水,也估计不到对方作困兽之斗,犹如此狠毒,一时抢救无及,费士理已脸­色­惨青,栽倒下去。

只听皇甫漩哭唤道:“二哥……”

萧秋水只觉一阵揪然,也不禁义愤填膺,就在这时,“哧、哧”两声,费渔桅向那红衣人及蓝衣人­射­出两枚铁棋!上官望与费仇已交手数招,两人手中的奇异兵器更诡招杀招齐出。上官望返身吼道:“不要接棋!”

红、蓝两人,纷纷跳避,“轰”地一声,棋子打空,竟炸了开来,那两人在跳避中却摘下了竹签,呼地飞旋向费渔樵激转了过去!

原来竹签边沿,嵌满蓝汪汪的利刃,显然涂有剧毒,费渔樵在炸药烟雾中,竟似避不过去,身形歪曲,竟“刷、刷”二声,为二帽沿切中!

红衣人日月双轮一起,欢呼声:“着了!”

蓝衣人脸­色­凝肃,一拦道:“不对……”

就在这时,费渔樵如鬼魅一般,自两人背后浮现,两掌打出。

但是这两人反应也极快,居然在这千钧一发间,竟沉人士中去,费渔樵脸­色­陡变,叱道:“居然在我面前施‘遁土法’!”

噗噗两声,双掌竟直Сhā下去!

萧秋水这时见这情景,蓦然想起“落地生根”马竟终——他也是这样力击士中,击杀“千手人魔”屠滚的——现在他已逝去,他妻子欧阳珊一不知可好?

但现下的血光,可凌厉十倍!

费渔樵右手一抽,拔出来时,竟挖了一颗活生生的人心,连素来胆大的刘友,一睹之下,也几乎昏倒。

但费渔樵拔出另一只手时,五指已被削断——他痛得白了脸,就在这时,一道蓝衣人影,破上而出,灵蛇般钻入棋亭旁一株松树­干­去。

费渔樵怒叱一声。

“藏木?”

一扬手,那松树就炸了开来,炸得四分五裂,成了碎片,爆­射­半空,一抹蓝衣人影长降飞去。

萧秋水这才真正见识了武林三大奇门:“慕容、上官、费’;的奇门异术,就在这时,费渔樵宛若多长了一双羽翼,长空飞起,截击而去!

“博台”那边,也正打得激烈。

倏然人影交错,费仇突而弹起!

这时蓝衣人正掠过棋亭。

费仇一柄墨刀,忽然变成了一支长矛。

至于刀如何变成矛,则快如电光石火,无法瞧得清楚,一刹那,刀已变矛,矛已发出,穿入蓝衣人腹腔!

蓝衣人惨嚎,坠下,腹部撞地,矛破背而出!

鲜血也同时飞绽!

费仇一举歼杀蓝衣人,但落下时,因仅有一足,身形跪跟,上官望的降魔杖尖,猝地喷出一索飞爪!

飞爪抓住费仇胛骨,爪端系有一丝金索,上官望用力一抽,爪即深嵌入骨,用力把费仇扯了过来。

可是费仇本来赤手空拳的双手,忽然往腰问一Сhā,即多了一副手套——嵌满尖齿般利刃的黑­色­皮套,令人不寒而栗。

他虽负伤,但仍;日斗志未消,要与上官望近身­肉­搏一一可是上官望手中降魔杖“喀登”一声,竟弯折为三,成了一支三节棍,可近可远,一回臂,已箍住费仇的咽喉!

费仇即刻吐出了长舌,瞪凸了眼睛——可是他戴上皮套的双手,也立即放到三节棍上。

只听“咯啸、咯哧”二声,三节棍头尾二节,竟被费仇的手剪断!

但是上官望立即放弃三节棍头尾二节,反而抓住中节,由左至右,用力一抹,费仇的咽喉,立即如喷泉一般,“嗤”地喷出一抹血水来。

原来第二节棍子的中央,嵌有钢锯般的犬齿,吐现棍沿,上官望如此一拉拔,登时要了费仇的命。

费仇瞪露着眼珠子,捂住咽喉,摇摇欲坠——他与上官望死敌多年,终于还是丧在对方手下,自然不甘,但上官望为了对付他,也尽了全力,连手中武器也没了,他“哗呀”一声跳了起来。

萧秋水在他眺起来之后,才发觉费渔樵在他的身后,用一种冷峻歹毒的眼神,冷冷地望着跳嚎起来的上官望。

上官望眺起,落下,背靠亭柱,右手扶墙,将背贴墙,在场谁都可以嗅到一种焦味!

“你……你……”

费渔樵冷沉地道:“你完了。”

上官望如虎咆哮般吼了一声,嘶声嘎道:“胡说!我……我还没有死!”

费渔樵凝视着他,奇怪的是眼神中反而流露出一种哀伤。

“但是却快死了……”

“不,不!”上官望仰天长曝,忽然语音一怔,“唆”地一声,一柄墨­色­的刀尖,竟自他胸前凸露了出来!

他惊诧不信地俯望胸前刀尖,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与不信:“我……我终于是……死在这把墨刀之下……”

只见在他背后拔出蓝衣人腹中长予,再折合为刀,暗狙上官望的皇甫漩凄笑道:“不错……你最终还是死于我们之手……”

只听费渔樵发出一声短促的断喝道。

“二嫂,快松手……”

可惜已经迟了。

上官望已经发动了。而且是全力发动。他濒死的一击,是何等莫可匹御。皇甫漩飞出,落地,上官望尖呼,旋转抢前,还待再击,萧秋水一拦,反击,上官望稍退,砂石滚落,他变作一声嘶吼,直坠入万丈深崖。刘友抱住皇甫漩,皇甫漩已出气多,人气少,眼睛却是亮的,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快送我到外子身边去。”

她爬到了费上理尸身前,惨笑着用手往他脸上一抹,“嘶”地址开了脸上的膜皮,现出了本来眉清目秀的脸来:“二哥,我们终于可以……终于可以真面目示人了……”

说完她也撕去脸上的膜皮,现出相当秀美的脸容,凄笑道:……大仇已报,这次可以……可以无愧于心了……可惜的是费家无后,皇甫家也没有了复仇的人了……”

说着揉抚着她丈夫的手掌,盍然逝去。可是她临终的话,留给萧秋水一个疑问——皇甫漩确属昔日皇甫世家的后裔,难道皇甫高桥不是么?

萧秋水目睹那千变万化的墨刀与魔杖,诡秘莫测的异术,以及那惨烈的状杀,心中如载了一块铅铁般无比沉重。

这名动武林的两大家,现在落得两败俱伤——比两败俱伤更惨,简直是玉石俱焚;上官族一流高千己死尽,费家一门却只剩费渔樵人,而且一只手也形同残废。

——真的是要在互相残杀,彼此斗争、吞噬、戮杀中才能生存下去吗?

萧秋水等要离开“博台”时,邀约费渔樵一道下山。

——他左手被削,华山“鹞子翻身”处如此凶险,怕不能轻易过去。

萧秋水心中确如此臆测,所以邀费渔樵下山,费渔樵却怆然拒绝。

“我不下山了。费家完了,我就呆在这里吧。”

“家都没有了,我下山,已没有任何意义;你们自己下去吧。”

“你们毋庸替我担心,家父苟且愉生了这许多年,就是为了要手刃仇人,他要我把最后一战引到‘博台’来,就是为了他独脚不便于行,将上官望等诱来此处,令他难有退路,再拼死一击。”

“侥幸有萧少侠在,使他们分神,家父才能连狙杀两人,破了他们的阵势;否则,哎,真不知能否复此大仇……”

“家父谪居于此,己备多年­干­粮,而且还有秘道通往山径,诸位就此下山,到南峰去拯援同道吧,老夫留在这里,诸位也毋需多劝……”

“诱拿少侠的友人,以求‘大下英雄令’,并乞望朱大天王垂怜,是我短浅的眼光……幸而也没伤了人命,至于你闯山救人,所杀之人。

就算不经由你手,也必殁于上宫族之手,算是费家咎由自取,应有此报吧……”

萧秋水等一行四人,于是拜别了沧桑的费渔樵,再过“鹞子翻身”,接近了华山南峰。

南峰系华山五峰中的最高峰。峰顶上有“仰天他”,终年不涸。

池边楼铸了许多大字:“太华绝顶”“睨视群峰”,从峰顶俯瞰秦岭。远眺太白、太华、终南诸山,显得如众星捧月,无法与华岳南峰那澎湃的气魄相比齐。

由南峰西下,便可以到“老君庙”。神话故事里的孙悟空大闹天宫,据说就是在这儿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被玉皇大帝派遣天神天将擒着,放进丹炉里炼熬七七四十九天,金睛火眼的孙猴子却闯了出来,连一根毫毛都没有烧焦,上花果山做他的“齐天大圣”去了。

而今在“太上老君庙”困的不再是孙悟空,而是这一群重义轻利的武林豪杰之士——梁斗、孟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玉平、唐肥、铁星月、邱南顾、欧阳珊一等人。

萧秋水凭着费士理结他的钥匙,一一开启了机关,在交进英雄虎泪的欢呼声中,解开了他们为“天下英雄令”所负上的枷锁。

梁斗看见萧秋水来了,只静静他说了一句话:“你终于来了。”

萧秋水有跪拜冲动,因为梁斗知道他一定来。

梁斗没有看错。

他果然来了。

铁星月见萧秋水出现,也讲了一句话:“***兔崽子王八恙子妈拉巴于人娘贼格老子先人板板去***驴!”

在旁的邱南顾不禁低声问了一句:“你在骂萧大哥?”

铁星月板着脸孔道:“不是。”

邱南顾奇问:“那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铁星月粗着嗓子道:“我只有在非常快乐时才说这些话!”他瞪住邱南顾道:“我现在非常快乐。”他越说火气就越大:“如果你下在这里联噪,我更加快乐!”

“更加决活一百倍!”

他发出一声大吼。

旁的人都怔了下来,不知道这一对脑筋黏线的家伙又在做什么?

一路下华山,经长空栈道,悬空横木,仅贴于山壁,惊险之情,尤胜老君黎沟、千尺幢、百丈同峡,甚至鹞子翻身都远不及之。

但是铁星月、邱南顾可没因着山路险绝而停止他们的嘴巴。

“你可不可以停止你的说话?”邱南顾忽然很认真地问铁星月。

准料这却惹起铁星月长篇大话:“什么?我为啥要切上嘴巴?我天生一张口,就是用来说话的,我说起后来滔滔不绝,流利乖巧,言不由衷,鞭辟入里……有什么不好,用得着你来管?你要我不开口,是不是妒嫉我有天生这样的口才?不甘心我有这样的辩才!”

邱南顾光火了:“我妒嫉你?”

铁星月“哇哈”笑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邱南顾怒道:“我叫你不要说话,又不是叫你闭口!”

铁星月更似抓到对方痛脚似地爆笑起来:“嘻嘻,哈哈,好啦,你投有语言的天分,偏来说话,你看你看,现在一说就错啦……叫我不说话,不是等于叫我闭口?难道我不是用嘴巴说话,用腹语来说不成?就算我会腹语,那我嘴巴不用来说话,却是用来做什么用?放屁是吧?”

邱南顾气得截断铁星月的话:“对!你的嘴巴就是用来放屁的!”

铁星月怪眼一翻,用鼻子哼哼道:“嘿,嘿,你说我用嘴巴放屁,这下好啦,我练成绝世内功啦,居然把腹间疯气逼上喉头,再舒放出来,这下我是一流高手啦,你哪是我的对手,当我徒孙都不如哩。”

邱南顾也不知怎的,大概最近憋气多,豪气弱,居然一时辩驳不过铁星月,气得双眼发绿,只能气呼呼地道:“闭……闭上你的狗嘴!”

一时说不下去。

铁星月“哇哈”叫道:“看哪,看现在哪个先闭上狗嘴呀!”

在旁的刘友颇看不过去,也接道:“喂,老铁,人家骂你狗嘴,你可真个长不出象牙来。”

铁星月冷笑道:“我人长狗嘴,可不得了哩,是赞美哇,我的易容术真高明,别人是男扮女装,或者少充老样,我却是化装成一条狗一更不简单的是,我只化装了最难化装的部分:狗嘴巴!”

疯女无可奈何,啐骂道:“看你,口沫横飞,龇牙露齿,真像条狗!”

铁星月一招回击道:“你呢?嘿,眼睛小小,像­鸡­眼一样,一排哨牙,好像要刨西瓜。”

疯女一时为之气极:“你……你……”你不出话来,铁星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眉开眼笑道:“怎样,想骂架?找我老铁,简直有限不识……什么山,哦,那个什么著名的山……”

那边的“阎王伸腿”秦风八也看不过眼,趁*去,那儿是欧阳珊一的*父“散花天女”连菊剑寓邸之处。

——敢情对唐方的怀念,也如欧阳姊的怀抱,不管人在不在,那情感都可以大到无所不在吧。

——毋论走到千山万水,仰望千重万嶂,但心底的那条小径还是往那欲位无泪的深念中行去。

唉。

萧秋水心里不禁暗暗自叹。

梁斗那饱经风霜并未变俗而变得明亮含忧的眼神又清澈了起来,笑道:“也许……也许等江湖风波险恶平定后,二弟……该到川中去一趟。”

萧秋水有些腼腆,但他真挚他说:“要去的,一定要去的!”为了这句话,为了要实践这句话,萧秋水日后果真做到了。

可是付出了代价。很大很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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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五章一刀五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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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庄、南宫啥、南宫伯、南宫增、南宫楚、南宫汉一一依次伏诛、剩下的是南宫良。但是这边也折损了唐肥、秦风八、曲暮霜。

本来陈见鬼缠住了南宫良,现下两人都住了手。

陈见鬼停手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透变:邓玉平与萧秋水的对峙。

南宫良则已崩溃,才不过顷刻间,“鸿门大阵”的七个人,还活着的只剩他一人,就算他再坚强,也抵受不住这种残酷的事实。

——如果你一直是很多人生活在一起,而且生活得很好、很威风,但是有一日你身边的“很多人”都忽然离开了你,而且永远“回不来”了,你会有什么感觉?

“你怎么知道秦风八已死?”

“我猜的。”萧秋水淡淡他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杀死他的?”

“因为你就是‘人王’。”萧秋水还是淡淡他说,但眸中已现出迫人的锋芒:“权力帮中的‘人王’。”

邓玉平又目定口呆地望着萧秋水,好似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似的。

“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峨嵋山伏虎寺中,若没有内应,权力帮决不可能如此轻易尽擒大伙,大家中的是迷香,偌大的伏虎寺,迷香竟布置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后来我才打听当晚大家先喝了你沏的茶,你的茶里没有迷|药,因怕梁大侠等老江湖一品尝就试得出来……可是却有对迷香的味道失去判断的效能……而我和唐方喝了那条,到对面去了,所以没中迷香,所以没事——但那晚对屈寒山猝然挟持唐方,我也失去了警觉,这不可讳言系你所沏的‘好茶’所致。”

“所测不错,”邓玉平铁青春脸­色­,冷笑,“只是你从什么时候识破是我?”邓玉平反问道:“可疑的人,应该是很多的呀?”

“是很多,但我却先确定其中有内­奸­,”萧秋水的话吸引住了全场,他说话时有一种很奇特兴奋的神采,教人如铁受磁所吸引一般,凝神过去。

“刀王兆秋息知道伏虎寺的事,系权力帮所为;然而帮主李沉舟却不知情,使我想到这件事,很可能是柳随风下达的命令,而不是李帮主。”

“你那么信任李帮主?”邓玉平疑惑。

“他不会骗我的。”萧秋水斩钉截铁地道:“纵然我是他的敌人,他也用不着骗我的。”

萧秋水是萧秋水。李沉舟是李沉舟。可是不管是萧秋水对李沉舟,还是李沉舟对萧秋水,都有一种奇特的相知,而且情深的相惜,互重的相敬。他们可以骗别人,而且彼此对立,可是却不会去欺骗对方。也许这两人在某些方面虽然相去太远,但在某些方面,又相近太多;而他们都不是自欺欺人的人。

“后来柳五来告诉我,找凤凰即可知晓梁大哥等人的下落——这是故布疑阵,以惮让我亲眼目睹朱大天王对部下残暴的追杀,而矢志为敌;如此可以借我之力消灭费家,同时柳五也派出上官族的人,让这两家互拼,结果乃死亡殆尽。如果梁大哥等人是被朱大天王所­操­纵下费家的人所掳,高似兰又怎知晓其中过程……那么其中必有原故,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我们这一群人,有权力帮的高手潜伏。柳五本来想要在伏虎寺捉拿这些人,以报锦江之辱,却不料你刚下了迷香,费家人就赶到,你独力难以拒抗,只好也装迷晕,所以胡里胡涂地都把帐赖到费家人的身上……”

“费家、上官族、还有我们,甚至刚才的南宫世家,都只是朱大天王、柳五等人对垒攻守的棋子而已……”萧秋水目光熠熠:“你一路上留下暗记,通知权力帮,是以柳五总管改变了计划,不料我跟费士理夫­妇­并没有打起来,反而救出了大家,而且还帮费家灭了上官族……这些事儿一直都­阴­差阳错,所以柳五含忿,要南宫世家在我们未到当阳前伏杀我,你来里应外合……”

邓玉平神­色­镇定,但脸­色­冷峻:“这些大致上都没有估错;只是你怎么在众多人中,独独怀疑到我?”

“你是人王,作得天衣无缝,并没有失败,我是看不出你。”萧秋水知道邓玉平心中最斤斤计较的是:他身为“人王”,自然作得甚周圆,怎么还会被自己——人世未深才闯荡江湖的少年——识破:“我没有看出你是‘人王’。只惜在浣花之役中,你为救柳五,做得太过火,以身挡住众人的视线,所以才让柳随风有遁逃的机会。但我一直只是怀疑,直至……”

“……秦风八是不是死了?”萧秋水又目忽­射­厉光,暴长而问:“是不是!”

“是。”邓玉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想你们获胜得太容易——至少也要付出一些代价,以便使权力帮安排的南宫无伤能顺利御统武林,所以我杀了秦凤八。”

忽听一声怒至极点,怒至极端的尖啸,一人挟着厉风,向邓玉平扑来!

邓玉平疾退。

出袭的人是陈见鬼,她乍闻自己情同手足的至交被邓玉平所暗杀,惊恸难抑,出手猛攫邓玉平!

邓玉平一面急退,一面出剑!

海南剑派的剑,快而无情!

可是陈见鬼简直不要命了!

谁都可以看出她避不开邓玉平这一剑,但邓玉平也绝避不开她这一击。

萧秋水陡地一声大喝,自后执往陈见鬼的衣须,把她前攫的身躯,硬生生揪了回去。

邓玉平冷笑,剑势不停,向萧秋水刺来。

萧秋水右手不及拔剑,以“无相劫指”之力,双指倏地夹住那迅、毒、疾、快如蛇蝎的剑尖。

就在这时,萧秋水只觉左下胁一阵热辣辣地疼。

月牙刀已割人萧秋水左胁,萧秋水左手揪住陈见鬼,右手夹住邓王平的剑锋,就在这时,着了暗算。

但萧秋水是何许人?他左胁吃痛,马上一脚踢出!

这一脚并不高明,却能救命。

他此刻功力,何等高强,又有八大高手武功蓄华相传,这一脚踢出,随着一声断喝,那人也非庸手,即刻弃刀飞退!

——居然还有内­奸­!

那人仓皇身退,脸­色­慌恐,萧秋水又惊又怒,陡叱道:“怎会是你……”

一时失措,邓玉平忽自剑愕中抽出了另一柄又扁又薄又狭又快的利刃,“啸”地点戳在萧秋水的咽喉上。

这下兔起鹊落,极端神速,萧秋水已为邓玉平所制,别的人根本还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哪来得及出手!

以月牙刀偷袭的人是疯女。

曲江刘友!

“真没想到……”

萧秋水发出如此一声慨然长叹。

——被人击败乃兵家常事,为朋友所出卖才教人心碎。

刘友脸上居然还有不豫之­色­,抚着被踢折的手腕,不但无歉疚,反而颇有偏意地进。

“便是我!”

“你为什么……

邓玉平桀桀地笑起来。“不为什么!又不是文艺故事里对话。

她在你们一伙中,能­干­什么?既无杰出的武功,也并不罕众望。谈理想、做大事,对她这样一个市井出身的女孩子,能当饭吃么?两广十虎一个个的死,她不心寒,才是骗人……所以我说服了她。秦风八其实是她杀的。严格来说,我吸住了秦风八的注意力,她就用这柄月牙刀,背后……”

邓玉平说着,也想用力将剑往前一送;他这一刺即刺穿萧秋水的咽喉,然后准备在萧秋水未咽气前补加一句:“——就这样地送了命。”

可是他在这顷刻问回心一想:不可以,而今梁斗、盂相逢、孔别离、林公子等全是高手,他杀了萧秋水,恐怕也难逃一死……何不利用萧秋水作护身符,待自身安全解决后再作处置,当下转念道:“你们最好镇定点,如此萧秋水才可望活得长一些。”

他说着猝然伸出手指,小心地连点萧秋水几处|­茓­道,徘徊了一下,又再加点了两处|­茓­道,才放心,怪笑道:“他是我们的人质。你们要是出手,他就……”

这时天灰蒙蒙,开始有雨落下了……

虽然有雨,但群众不但没有散去,群情更加汹涌,如万涛排壑。

擂台上的托钵头陀,已连胜六场。

主持诸葛先生已唱名五次,无人敢上台挑战。

——看来这领袖群伦的人物,又落回少林的身上了……

擂台上的托钵头陀,静坐默思,神­色­端然。

——年纪虽轻,却是弹佛修为­精­湛的大师!

众人心中纷纷发出唱叹,就在这时,忽然一闪,一人以极诡异的姿势,掠上擂台,罩向头陀!

托钵头陀猛喝一声,蓦然站了起来,看来寡言讷语的他,足有六尺高壮,戒尺夹带着厉风,飞劈而出!

来物粉碎!

只听一人情脆的拍­干­声,笑道:“托钵师兄,好功力!”

来者是一位俗家打扮的纨终子弟,但见礼仪式却是道家的手势。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卓劲秋来了!”“武当年轻一代第一高手来了!”“这下少林对武当,可有得瞧了!”

原来被托钵头陀一尺击碎的,是卓劲秋故意扔出的外袍,托钵头陀居然将神功贯注在戒尺上,一出手竟震碎软质的布帛,这等少林的硬功夫,当真不可轻视。

托钵头陀,连战七场,向未如此动容过,一下手即全力以赴,却只击碎了一件衣衫——是不是他被卓劲秋所慑,是不祥的征兆、本来一直留着有恃无恐笑容的地眼大师,那得意之笑容消失了,代之是以尖刻的眼神,瞥向武当大永老人。

大永老人闲适地逸坐着,轻抚白髯,仿佛道骨仙风,脸上却含有一个跟地眼大师先前一样的——讳莫如深的笑容。

邓玉平的头发,被雨淋湿,几络发丝,黏在额前,他看着萧秋水双指还夹着他的“伪剑”,狞笑道:“我的剑是海南剑法之­精­革。剑是凶器,剑中剑才是神器。你夹着的不过是我的凶器,我的神剑天下莫敌……”

说着想把萧秋水夹着的剑解下来。萧秋水深湛的眼神望定着邓玉平道。

“你弟弟死得好冤!”

——邓玉函为与权力帮对抗,而终于战死,他哥哥却情愿投于权力帮中,效犬马之劳。

邓王平乍闻,也烦躁起来——邓王函毕竟是他血亲弟弟,被“飞刀神魔”沙千灯所杀后,邓玉平也萌过退出之念,但海南剑派并无实力,若无权力帮支持……邓玉平最终又打消了退身之念。

萧秋水这一提醒,他不禁毛躁起来,叱道:“再说……我一剑杀了你!”

蓦然他瞳孔睁大,摹念及,他适才不是制住了萧秋水的|­茓­道吗?

|­茓­道中连“哑|­茓­”也点了,怎会……

他想到这里时,萧秋水深湛的眼神变为炽烈,而邓玉平狂妄的眼神变为慌恐。他要退已来不及,萧秋水双指夹的剑往前一送,就刺入了他的心房,萧秋水用眼睛深深地望进邓玉平那惊疑与不信的瞳孔里去:“少林豹象大师深谙‘易筋经’,把身上体内的气|­茓­移开一两分,并不是难事,你太轻敌了,而且……”

萧秋水望着邓玉平满额青筋,大汗涔涔的脸容道:“你太相信你的剑。剑是凶器,惟有不用凶器,方才是吉。用剑者自以为吉,犹生者言死,不知珍重。”

邓玉平全身因刺痛而痉挛着。他突地嘶吼道:“刘友……”

疯女的眼光己因恐惧而呈散乱。她本来因寻求庇护,才投靠权力帮。而今暗袭萧秋水,在邓王平面前领了首功,不料却仍为萧秋水控制大局。她因失去依靠而慌乱起来,奔过去扶住邓玉平,但紧张得位诉起来。

“你……不可以死。”

江湖人系流落的,生活是热闹的,但心里是寂寞的,他们也有他们所需,家庭、温暖、欲望……等等。在华山萧秋水与费丹枫之役后,刘友原本有几分标致的容貌,却因江湖风霜而苍老。直到秦皇陵后,邓王平便收起了他锐利的剑锋而以他那一双锐利的眼光找到她,她在寂寞的武林生涯里,月夜下,陵墓中,第一次向一个寂寞的江湖男子献身……

蹉跎的岁月,寂寞的岁月……

却不料在事后,这“寂寞的男子”居然是权力帮中的”人王”。而她既是他的人,就要跟他一起,为权力帮打天下。

值得吗?

刘友觉得自己简直是疯狂。

但是错已经铸成了。这些年来与权力帮为敌,这些敌情同仇的朋友、在一夜之间,全部改观了……

江湖上有出卖朋友的“好汉”吗?有弃信背义的“英雄”吗?

尽管她心里想把过失都推给对方,而且想尽千方百计用理由说服自己乃是被迫、自卫,不是出卖、残害,但在她听从邓玉平之计,一刀劈杀秦风八的一刻,一切都涌到了眼前,难辞其责。

她杀伤萧秋水的刹那,也有此种愧恨的感觉。只是惭疚愈深,下手愈恨,表现愈不驯,这也许就是“泥足深陷””吧,等到她真的斫中了萧秋水,那血……流出来的时候,堂堂萧秋水竟在自己手下受伤了、那时之震愕,反而使她无法瞬即斫杀下去。

……这也许是她手上月牙刀会被萧秋水及时踢飞的决定­性­因素。

但是邓玉平倒下了,胸口流出了花一般的鲜血,她一下子,如同­祼­程相见的一刻,什么遮饰,依凭都消失了。她如在飞落深崖的刹那,没有天,也不着地……然而邓玉平在呼唤她。

垂死的呼唤。

刘友飞奔过去,众人都没有拦阻。

刘友嘶声哭道。

“你……你……不能死……”

邓王平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好险的笑容,喘息道:“就算我死。

……你……你也得先死……”

他说完曲江疯女就倒了下去,爬在地上好一会,抚腹而起,披头散发,真好似疯女一样。邓玉平的剑贯穿了她的腹腔,自背后凸露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是人王。”邓玉平艰辛地笑道,“你是我用过的女人,不能让别人再用你。”他大力地呼吸喘息着:“我是人王,我死,至少也要有人陪我一起死。”他笑得发苦:“目前我只有能力,也只有把握杀你。”

曲江刘友眼中充满了一种犹如野兽临死前的绝望,但是桀骜,嘎声问:“你就为这……这一点杀……杀我……”

邓玉平傲慢地点头。曲江疯女忽然扑了过去,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就噬在邓王平脖子大动脉上。

卓劲秋外号“一叶知秋”,是武当派俗家弟子中,声望最隆、地位最高、武功最好、人缘最广的首席前辈“剑若飞龙”卓非凡的独子。

既是独子,剑法也是嫡传的。

卓劲秋若获得“神州结义”之盟主,这正道武林无疑就是武当派的天下。

地眼大师现在也清楚了大永老人为何如此笃定了,他冷笑道:“卓先生为啥不来?他如此苦心策划,理应前来观赏才对。”

他虽看似不经心的说,但声音绝对可以越过相隔的三个人,传到大永老人的耳中去,大永老人微微一笑道:“卓师哥一向很少亲自出来。”

地眼冷哼道:“卓先生的架子越来越大了。”

自从铁骑、银瓶以及武当掌教太禅、掌刑守阙道长殁后。卓非凡已俨然代表武当,确非一般场合可以见到的。

大永老人依然不动气,微笑回了一句:“也不见得。贵寺地极师兄,不是也没有大驾光临吗?”

少林地极确实没有来。少林正宗七大高僧,天正、木叶、木蝉、木蝶、龙虎、豹象俱已身亡,只剩地极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抱残大师二人,伤心哀矜之余,也有琐屑繁事,走开不得,倒不是因架子势头足。

地眼却听不过去,冷笑道:“地极方丈要来,也至少要在有卓先生在的场合才到。”

大永老人淡淡地听不懂个中含意似的回话:“是么?地极大师真好耐­性­。”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却听冷哼一声,一人道:“武当少林,原来是鬼打鬼。”

地眼这一听,自然勃然大怒,心忖:我俩是一派宗主,就算不睦,­干­你屁事!连涵养极好的大永老人,也怒不可遏,即侧首望去。

原来隔着地眼与大永老人席问,有三个人,声音极微,却是从这三人中发出来的。

两人都怔了一怔,俱不能肯定三人中哪一人曾开口说过话。

这三人中间是一个威猛如天的人,连地眼大师那般凶恶的奇僧。

以及大永老人如此深沉的高手,一望之下,也不禁怦然心跳,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或见过这人,但又不知从何处何地,曾听过或曾见过。

左边一人,颧骨高耸,额骨睁峰,目光炯炯,十分矍铄的老人,铁­色­衣衫、凛然而坐。

右首一人,是个女子,宝蓝­色­配水绿­色­衣裙,高舍云发,还没看清楚模样,便被一种闲淡的、雍容的,而且淡淡优异的绝代风华所迫住……

叫人看不清那花容月貌……

雨霪霪下,三人犹如罩上一层雨花,看不真切,三人衣裳却丝毫不湿。

——这三人显然都不凡。

大永老人和地眼大师,纵横江湖数十年,而今竟连谁说了话骂了自己,都找不出来,心中暗暗提防,一面惊疑不已,但在未找出说话者是谁之前,确也不便发作。

那三人依然故我,凝望擂台,又似全不把台上打斗放在眼里似的;三人彼此之间,既似故友重逢,又似全不相­干­。

擂台上的托钵与卓劲秋,早已打得乌天暗地,舍死忘生。

萧秋水、梁斗、孔别离、盂相逢、陈见鬼、林公子、铁星月、邱南顾等俱不愿目睹曲江疯女、邓玉平互相戮杀致死的惨状。

原来在一起的伙伴,一下子变成了“­奸­细”,自相残杀,而且一一自这世上消失……热热闹闹的一群,变得孤独、寂寞是何等令人沉哀的事。

南宫良没有再出手。

他的牛耳尖刀已被打落,手已被斩断,亲人都死了,他已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唐肥满身披血,一边脸狞狰可怖,如钟无艳一般,相映十分悸人。

铁星月含泪俯身过去,双手紧握住唐肥的手。

只听唐肥气若游丝地道:“我……还有任务……未完成……我……不能走……我……我不要死……”

铁星月垂泪道:“阿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林公子瞧了瞧唐肥的伤势,道:“你放也,她脸蛋大,还死不了。”

唐肥最后告诉铁星月的话:“我怕不能再和你一起放屁了。”

说完她就不省人事了。她在“神州结义”中也许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而且一直也没发挥她的重要­性­,但夭意难测,一个人天不假年,际遇难逢,命途多外,英雄气短,很容易就浪费了如此一生,中途变节、死亡或退隐,使得在青史留名路上,未能留下深如楼凿的痕印!或许她在此刻身亡,反而能留下节义之名。

唐肥重伤。

——如何向唐方交代?

萧秋水只想把一切江湖事快快有个交代,然后快快放弃掉一切,快快去见唐方。

萧秋水更想念唐方。

是役。

南宫世家“七杰一秀”中之“七杰”,六死一伤。南宫汉、南宫楚、南宫增、南宫哙、南宫庄、南宫伯死,南宫良则遭断臂。南宫世家自此数十年无法重振声威。萧秋水方面,唐肥重伤,秦风八、曲江疯女、邓玉平、曲暮霜因不同原故而殴,为萧秋水与役以来“神州结义”中弟兄伤亡最重的一次。

斯役也。

少林可以说是中国武术的重要发祥地,以佛经禅理修心,以武术劳作修身,而创出一套因大慈悲而杀无赦的武功。这武功是不动明王般的凶杀,为的是降魔除妖,以弘扬佛法。

武当的武功却出自太极两仪,一生二,二生二,三生万物,万物川流不息,以修练的过程悟道,以有生之年取无涯之念。所以武当武功心法,多取­阴­柔一路,手控乾坤,步走八封,无招胜有招,以招生招,故能绵延不绝,借力生力,借势取势。

托钵头陀的戒尺劈头劈脸、泼头泼脸地打,但是卓劲秋的剑,仍封守自如。

托钵头陀与卓劲秋,在武林上俱是锋芒毕露,骄激人物,虽身在佛道二门,却维骛不驯,两人拼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就在这时,擂台之巅,忽急如箭矢、闪下二道人影。

只听在擂台上主持的诸葛先生陡发出一声断喝。

“小心刺客!”

这两个着柿­色­紧身衣的刺客,一使铁链镰刀,一使净重七十六斤的霸王枪,夹着雷霆般呼啸,霸王枪刺托钵头陀,镰刀随着飞链呼地转钩卓劲秋的脖子。

就在这刹那间,电击般交错。

只听两声怪嚎,两声断喝,两名刺客,交错跃上台顶,而卓劲秋与托钵头陀,又酣战在一起。

然后那执霸王枪的人,在台顶一阵摇晃,终于松手,霸王枪在众人惊呼中呼地掉落了下来,Сhā在台板上,犹自晃动不已。这名刺客抚头。

他的头也在此时鲜血进激,裂开五六片。

他的头是给戒尺敲碎的。

那使链子镰刀的,一击不中,跃上台顶,稍借力于足,又想飞跃向旗桅处求突围,忽然一阵痉挛,身上竟自肩至胯,分成两爿,血雨纷降,在众人哗然声中落了下来。

两名刺客,仅一个照面,即死在这少林、武当两大高足之下。大永老人抚髯微笑,地眼大师也眼睛发亮。群雄更都认为这两人确乃不世之高手。

台上战团依然。诸葛先生却一挥手,即有数名衙役分头料理两刺客的尸身,不一会诸葛先生挺身公布道:“刺客身上果有令旗,是金兀术派人刺杀我们高手的金贼!”

群众一听,物议哗然。纷纷叱喝道:“金贼敢潜来谋刺,好大的胆子!”“该杀!待‘神州结义’后,一齐杀金贼去!”“少林,武当领导我们,直捣黄龙!”

尽管群众呼嚷,坐在地眼与大永老人之间的三人始终神­色­不变。

只听那罢烁老人摇首道:“少林、武当的武功,练坏了。”

这下令大永老人、地眼大师再也按捺不住了,地眼大师冷笑道:“这位老丈,啧有烦言,怎不上台去比划比划,省得在这儿空言扰扰。”

­精­悍老叟淡淡地道:“少林的戒尺,在之于‘戒’,若能以戒杀慈悲心,则可摧心废腑,那小头陀却以开碑裂石使之,未免猛而无当;武当剑法,宜于轻缓,柔若鸿毛,蕴巨力于不着力,这小杂毛却大斩大杀,无坚不摧,其实刚而易折也。”

他结论道:“都没有看头。这样的场面,用得着我老人家出手么!”

地眼大师和大永老人正待发作,那霍霍有神的老叟又说:“你看吧,不出三招,两败俱伤……第一招……”

大永老人与地眼大师不禁都张目望去。

卓劲秋和托钵头陀的剑和戒尺,杀了人后,就变得更凄厉,更狠辣了。

卓劲秋的剑势,忽然一变,变得犹如落叶一片,毫不着力,托钵头陀却脸­色­倏然大变,戒尺犹重若­干­钩,慢过蜗行,但每一击俱似万钩之力。

那清矍老叟却啧啧有声,皱眉道:“哎呀不行,这剑势太造作了,只求形式,不求神意……那头陀敢情在卖弄,真正的巨力,哪有如此吃重……唉,第二招罗!”

卓劲秋那软弱无力的剑术,实则就是最利害的杀着:“一叶知秋”。他的剑若秋风,秋风平和拂脸,托钵和尚的戒尺著盘古之斧,斧斧皆六丁开山之势。

剑尺一碰,黏在一起;托钵头陀一反手,压住剑身,呼地冲出一掌。

铁衣老叟却叹道:“头陀败了。”

地眼大师正要发作,却犹见台上局势大变。托钵头陀本占上风,但出掌之际,贯注于尺之功力顿减,卓劲秋的剑,已顺势挑上,噗地刺入托钵头陀的腿根,哧地自其夙骨穿出。

托钵头陀惨吼。地眼大师急掠而起,耳边还传来那老叟的喟息:“这大眼睛的头陀轻功怎地如此差劲!好好的‘惊鸿一瞥’,给他使来,像大笨象过河一样……”

然而惊怒中的地眼大师,已无及旁顾。

来得及吗?

萧秋水、梁斗、孔别离、孟相逢、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陈见鬼还有重伤的唐肥,一行九人,全力在细雨霏霏中,赶路。

——不管来不来得及,只有全力去赶。

漫天的雨丝反映着一种金橘­色­,而且幻有蒙蒙的霞彩,该不是已近黄昏了吧?

地眼大师如夜枭的身影,冲破了细雨幻成的彩桥,投入场中。

就在这时.衣袂一闪,人拦住。

拦的人虽一副气走神闲的样子,但皮笑­肉­不笑:“大师,怎么?也要捞个盟主来当当么?”说话的人正是大永老人。

“劲秋下手虽不知轻重,却可是堂堂正正,赢了这一场的呀,大师要教训小孩,吩咐贫道不就行了吗?”

这一番说下来,江湖人物更愈认地眼大师不是。要知道这些都是刀上舔血的武林中人,虽希望不致发生惨祸,但心中俱有一种野兽般的欲望,恨不得别人拼个你死我活,方才过痛,何况还有朱大天王、权力帮,甚至金人潜来卧底的人作哄,一下子众议纷纷群情汹动:“怎么,少林派不服气么?”

“不服气就上台打过!”

“嘿!大永老人也上台奉陪呀!”

“徒儿不行,师父出马啦!”

“地眼是有道高僧,也想对‘盟主’之位Сhā一脚鸣?”

这句话对地眼大师来说,不啻当头­棒­喝,身为少林高僧,岂可觊觎盟主宝座?弟子既败,难道老羞成怒,让人讥椰为“输不起”?而且这一次选拔,显然是拔摆青年一辈的高手,近日来,老一辈高人中,连天正、和尚大师、大禅、守阙、十四大掌门都纷纷遇害,教人没了信心,而近年来崛起却声名鹊起专门打击权力帮的皇甫高桥、专事跟朱大天王作对的南宫无伤以及无帮无派,自阖家遭歼后,自创“神州结义”,闯荡江湖,曾掀起武林中惊天巨浪的萧秋水,引人注目。这次武林大会,实则有如此默契;选拔新生代高手,领导武林,戮力铲除恶势力!

地眼大师也要争夺,则是冒大不韪了。地眼大师毕竟是佛门正宗,还不敢犯众怒。

他只好抱着奄奄一息的托钵怏怏退下。大永老人笑容可掬,笑吟吟地四围一掬道:“卓师兄高足才疏学浅,侥幸胜了托钵头陀,实属万幸,不知何方前辈,不吝赐教。”

如此团团揖拜,连说三次,居然也没有人敢上台来,卓劲秋洒然一挽剑花,态度甚是倨傲。

众人本见他杀伤少林头陀,剑法­精­奇,谁都不敢招惹,但见他一副孟浪嘴脸,都心怀不忿,于是又有人跃上擂台来,舍命挑战。

如此一连三场,卓劲秋皆轻易取胜。

这时已日薄西山,黄昏天边,血霞赭红。

己近黄昏。

暮­色­将临。

一行八人在暮­色­中匆匆赶路,都是怀着悲壮的心情,大家都没有说话,可是谁的心里都想着,不能让襄阳城那一群人等待落空,失望颓丧。

快近晚了。不知擂台已结束了没有?

——不管结束了没有,都得赶去,尽分心意。

就算夜晚来临,擂台还是继续。

灯火四亮,水晶瓦,琉璃灯,还有燃烧如天火般的巨烛,霍霍熊熊,闪的不已。

这时擂台上的夹板,已沾满了血污。

比试一直持续下去,血流得更多了。

卓劲秋战到第五场后,便发了狠,决心要杀­鸡­儆猴,所以连杀了三个人。

到了第九场,一个青衣少年,怯生生地上了场,抱剑暗声:“青城派第十一代弟子……客云凌……请卓……卓师兄……赐正。”言下不胜怯场。

卓劲秋眼睛亮了,笑眯眯但脸­色­­阴­森森地道:“青城派弟子么?——你来作甚?这里对不是闹着玩的场合。”

客云凌江湖经验甚­嫩­,脸上居然赦然一红。愧然道:“我……家师叫我来……来碰碰运气。”

客云凌一见可知是个初出江湖的少年,卓劲秋故意一剔眉,笑吟吟道:“哦?是青城老掌门‘千手剑猿’商俊龙么?”

客云凌端正地答道:“正是家师。”

卓劲秋洒然一笑道:“好……碰碰运气,也罢,你来吧。”

客云凌恍然道:“我……我自知不是兄台对手,……但是……家师有命……在下不得不……不得……”

卓劲秋嗤笑道:“不得不战,是么?”

客云凌愁眉苦脸地答:“是……是……”

卓劲秋托大地问:“但你明知不是我对手,是也不是?”

客云凌脸上稍呈犹豫之­色­,终于咬了咬下辱,答:“是。”

这时台下都纷纷发出窃笑。卓劲秋落落大方他说:“好吧,你放心便是,我尽可能放你一马!”

客云凌大喜过望,谢道:“多谢卓师兄手下留情……”如此一说,好像自己败定了似的,台下这次是发出了抑制不住的爆笑。

客云凌又为此涨红了脸。

卓劲秋将剑门一开,招手道:“来吧……你如此怯场,该有个外号叫‘小生害羞’才对。”

客云凌窘迫得拔剑时,剑身出鞘时险些儿剑鞘掉地,忙回身一抄,及时捞住,众人本来仙笑,却见客云凌有如此敏捷的身手,不禁转化为一声喝彩。好事之徒更渴见弱者能胜强者,故意鼓噪道:“打:打!打死他!”

“不要怕他,小生害羞,上呀!”

“那削脸小子太傲了,青城派的,快撵那杂毛弟子滚下台来!”

这一阵鼓噪,使得“一叶知秋”卓劲秋脸上,闪过一抹杀气。脸­色­也时青时白。

客云凌抱剑拱揖,剑尖向地,正是江湖晚辈对前辈的见面拜礼,卓劲秋头微微一昂,“啸啸”划了两道剑花,胸门大开大阖,也不答礼。

客云凌腆然挺剑,朗声道:“请卓师兄赐教。”

卓劲秋冷笑:“你进招好了。”

客云凌刷地一剑刺去,正是青城派剑法“直”字诀,这一剑又快又捷,卓劲秋大意未防,吃了一惊,忙引剑一带,嗖地把对方剑锋让过了,但衣摆却给划破了一道日子。

台下众人轰然。“好!一剑分真章!”“再来一剑!”“杀了他!”“让小子知道青城剑法,不比武当剑法差!”

众人如此嚷嚷,对客云凌而言,确大有激励作用,但却动了卓劲秋的杀心。

卓劲秋目光发出淬厉的神­色­,剑芒一展,左一剑,右一剑,客云凌的剑法也不弱,也左挡一剑,右封一剑,谁料格架两剑,两剑已速为八剑,忙吃力挡开八剑,八剑己变成一十六剑,如此一剑连接一剑,客云凌实穷于应付,卓劲秋“绵延不绝”的武当剑法也发挥得­精­准尽致。

交手十数招,客云凌虽尽下风,但是展尽青城剑法以赴,居然不败。卓劲秋不耐,忽然以“黏”字诀将剑贴住客云凌剑身。

客云凌一挥未动,剑身却为卓劲秋所带动。

这是武当剑法借力使力之­精­萃。

卓劲秋展动剑势,想借对方余力,反歼对方,就在这时,却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

这诡异的劲道,几乎吞没了他的剑劲,使得他的气力,宛若泥牛入海。对方竟然借他的力,回击自己!

——难道以“直”诀称着的青城剑法,竟创出了“圆”的杀法?

卓劲秋此惊非同小可,神意一懈,“嗤”地一声,客云凌的剑尖已刺中卓劲秋的肩膊。

客云凌的剑术,可不似他为人那么稚­嫩­,该收就收,他伤了卓劲秋,很感愧疚,收剑道:“承让。”

这刹那,卓劲秋涨红了脸。

——武当剑法,怎能让区区青城剑法所败!

就在客云凌后退的瞬间,卓劲秋巨喝一声,掩盖了客云凌的低微的后语……

一道淡淡的白光,反映火焰、一闪即逝。

客云凌惨曝,抚胸、捂背、血涌出,他嘶声叫:“你……”

火炬照­射­下,客云凌脸­色­全白,更显得溅血惊心。客云凌摇摇摆摆,走前几步,以手指向卓劲秋,毗裂而道:“你!”

卓劲秋沉着脸叱:“你找死!”

陡地又刺出一剑,就在此时,一人扑起,巨枭般挡在两人之间,回身,拍手,双掌夹住卓劲秋的剑身,喝道:“守擂台规矩!”

来人清矍有神,正是主持人诸葛先生。

“砰”地一声,这时容云凌已仆倒地上,气绝而殁。

诸葛先生因站得近,看得分明,怒啸道:“胜负已分,你竟如此加害!”

这时一道人影,飘然而上,正是大永老人。“这比试可没规定先伤算输,卓师侄拼得一伤来赢得此场,这是有目共睹的。”大水老人微微一笑又道:“卓师侄出手未免太重了一些。但场中高手相搏,又怎能把握得到厘毫不差?”大永老人深沉地笑道:“就算先生上台,也未必能够吧?”

诸葛先生变了脸­色­,他既是擂台主持,又属官方委命,可不便发作。一­干­武当关系弟子,也乘机喝彩。惟恐他人群情汹动,尤其少林一脉,借机起哄不已。

这时突听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其实这场算他赢了,也没什么的……只是晚死一些罢了。”

一时全场都静寂了下来。如此挺身公然侮辱武当派高手的,就算少林门人,也万万不敢。

卓劲秋遽然脸­色­煞白,怒问:“你说什么!”

只见一个人站在西首一炷火炬下,熊熊火光映得脸目黄惨惨的,看不清楚模样。这人冷冷地道。

“我说,”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上台。”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上台杀了你。”

“武当已经式微了,”在台下一处旗杆下面,仰望猎猎飞扬的族旗,一个朝衣百结的老乞丐有着如此的浩叹:“少林也是。”

然而盘踞在他身边的十来个徒儿们,却聚­精­会神凝视擂台上的格斗场面,丝毫兴不起感慨。

还有来回走巡的十来个乞丐,不时跑过去,走过去,老乞丐招呼时,他们都摇头摊手,老乞丐心里纳闷:“奇怪。”

“……就算萧秋水不来,风八和见鬼,也该赶回来呀,难道……”

他正寻思着,随而被递变的场面吸住了。

只见黑暗中步出一人,遽尔一窜,就掠到了火光最亮处,这时火光闪烟,映照在那人脸上,出奇的柔和,出奇的俊美,出奇的蒲洒……

却给人一种­阴­惨的感觉。

大永老人不禁悚然问:“你……”他即刻恢复了镇定,毕竟是一代宗师。

“阁下何人?”

那青年人的衣衫,隐然有一种暗淡的绿莹莹­色­泽:“南宫世家,南宫无伤。”

那人缓缓解下了鹿皮制的二尺四寸中锋刀鞘,横于胸前,一股杀势,窒人而至,大永老人竟然有些怔忡,在旁的诸葛先生倏沉声道:“永老,这是擂台,请循规。”

大永老人点了点头,犹疑地睐了在台上有些恍馏的卓劲秋一眼,飞身下台。

卓劲秋也着实感到迫人的气势。他决意要用语言来戳破这过分厚重的高压。

“南宫世家的人么?怎么南宫世家没人来支持你?”

卓劲秋毕竟是武当一脉佼佼者,一语中的,只见那俊美青年稍稍一震,姿态上也有了一丝可袭——只有一丝可袭,就在这时,台上忽有一股无可言喻的优雅声音道:“他家人来不来,又有何关系?我来了就够了。”

就在这话语在耳边涎响的刹那——这刹那间,南宫无伤的姿势,又天衣无缝、无理可袭了。

卓劲秋额角渗出了汗。

高手相搏,互伺暇隙,比招式拼搏更重要,若是对手无暇可袭,而且气势如山,被击溃的反而是自己了。

那女音一起,似起自无尽无涯,远如夭涯,然近如飓尺,却不知怎地,众人一齐都向那雍华清丽而带慢­色­的­妇­人望去。

那风华绝代却仍似看不清楚。

——她是谁呀?

老乞丐陷入苦苦的深思中。好像在为镇锁着一件天地间钥匙的秘匣,在索解破法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头麻的拔刀之声,缓缓传来。

南宫无伤横着身子,横刀拔刀。

拔刀慢缓。他眼球似发出惨绿­色­的光芒。

——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

战无不胜的卓劲秋,此刻竟有如此荒诞的恐惧感。

为了克服这种畏惧,最好的方法是击破畏惧、粉碎恐惧——他发出一声怪鸟般的怒吼,挺剑向那两点绿­色­的光芒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蹲在暗影角落下的老乞丐,霍然站起,双目闪闪发光,像豁然而通了苦思千年的问题似的,失声道:“是她!”

这时锈刀之声更烈,而且更刺耳、更快括,嘶地一声,锈刀拔出。

剑芒黯、剑折、指削、脚断、人头落。

半瞬间,南宫无伤已砍了五刀。

五刀皆中。

卓劲秋的剑招被破,想收剑,但剑被震断,想收手,但指被削断,想身退,但脚被砍断,想倒下,但人头被劈落。

一刀五斩。

五斩皆中这时只闻那雄踞中首,威猛如天的人道:“好!‘五展梅’。已得赵师容真传。”

在他旁边盈然的女子一震,侧目望过去。

这一望风韵绝代,风华比火炬亮丽,不知几人同时哦了一声,消了杀心,置了武器,独独是那威仪堂堂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这时那箕踞的老乞丐双目一片茫然,兀目寻思:“若她真的是赵师容……那威武老人又是谁呢?”

——是谁呢?究竟是谁呢!

这小小的当阳城,居然如此卧虎藏龙?

就在这时,一个背有六个麻袋的麻脸乞丐勿匆走过来,老乞丐一点头,这麻子即俯近老乞丐的耳边悄声道:“票报帮主,萧秋水与梁大侠等,已进入麦城了。”

老乞丐沉重地点了点头,眺视墨黑的天穹,宛若漆黑的尽处,便是破晓。

夜已深沉但人不散去。

众人一颗心,如出鞘的刀,回不了鞘中。

众多的人悄寂无声,呆呆凝在台上那绿眼人的身上。

数百支火把霍霍地燃烧着。但没有人出声。良久,有人上来收拾了卓劲秋的尸体,诸葛先生清了清喉咙,才道:“而今得胜者乃南宫世家:南宫无伤,有准不服,可与之挑战,赢者问鼎盟主宝座;只是……”

“只是希望在未来比试中,点到为止,旨在切磋,能不伤人命,就尽可不伤­性­命……”

诸葛先生的话,根本生不了效。

而且更糟。

往后的战役更加惨烈。

接着下去,还是有人掠上台去。

——擂台战跟一般角逐,心境往往是相反的;擂台战只是把明争暗斗,强烈突出公开化,安排到大庭广众上来罢了。

——不少人都想静观其变,隔山观虎斗,然后从中取利,很多人都想上去竟逐,但又怕长时间消耗战,让敌人想出破绽和来历,或被车轮战术击溃。故非真正艺高胆大,­性­做偏狂之辈,不敢一上来就登场。除非是十分自恃,大部分的人则都想坐收渔利。

但是不自量力的人还是很多。而今一层一层地,一场一场的比试下去,但台上的南宫无伤屹立不败,武功已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可是仍有人眼见室座被人占去,心有不甘,便硬着头皮上来死拼。

——那仅是拼死。

一一拼,而死。

一一而且是必死。

在南宫无伤的锈刀下,似乎是必杀必死的。

而且已经死了六人。

杀了六场。

南宫无伤真的是南宫无伤。

他刀下从不伤人——只杀人。

一刀必杀。

一杀必死。

这时又有人飞上台去。

“晚辈华山剑派冉豆子,请南宫兄赐教。”

老乞丐仰望星空,在人们舍死忘生的拼搏下,烛炬擎天的焚烟中,很少人注意到天空那寂寞的星闪。

明天,这也是现出太阳的地方。

老乞丐心中喟息着。可是他这然闪亮了眼睛,如星熠,因为一行人,已风尘仆仆地,进入了群众之中。

来了。

华山剑派冉豆子外号“居合双剑”,他的居合剑法乃源自无相的太极与有相的无极之周转圆融,在华山一脉中,超出了一般同门的技艺甚远。

冉豆子的人十分机伶,他一上来就行后辈之礼,系求万一身败,南宫无伤不致痛下杀手,以他的过人轻功,至少可以躲得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他处事立身的原则。

对方只是­阴­冷地横刀于胸,丝毫不理睬他的言词,他心中懊恼,但也悚然而惊。

在三年前终南剑派挑战华山剑派一役中,斗剑七场,连胜五场。

慑伏了终南剑派掌门人“九州游龙”有子敬、“十方腾蚊”有子健两兄弟。七场比剑中,冉豆子共战三场,而且三决三胜,连对方副掌门有子健,皆在他剑下落败。

那还是他三年前的剑术。

可是他现在已冲决了十次——十次劈杀,对方的锈刀,依然发出令人牙酸之声响,轻易格过之后,又收入刀鞘之中。

冉豆子满脸如豆般的大汗。

——没有办法!

——这家伙的刀法简直不似人使的!

不管居合剑术如何无相、有相,对方刀势不变,一击必破。

这时擂台下已万分紧张,屏息凝视,因为自从冉豆子上台后,是唯一逼得南宫无伤连出十刀招架的人。冉豆子仍未落败。可是南宫无伤也没攻过一刀。

——只要南宫无伤一击不中,冉豆子是不是有取胜的机会?

“很难。”台下人群中的淡青衣梁斗,如此疲寞地微微叹道,他身旁风尘仆仆的萧秋水,也为南宫无伤刀势之纵横而迷惑。

“这柄横向天笑的刀,因是锈刀,反而可将人心中刀意尽情发挥。”萧秋水眼神中一阵迷茫,又一阵慧黠:“这南宫无伤的刀,比‘七杰’加起来都厉害一些。

“按定刀术论,”孔别离是关东刀法名家:“这刀意并非南宫世家所能有;这刀势一击必杀,是望道始知天地宽的宗师才能创。”

“好刀法。”萧秋水首肯:“要胜之,除非没有刀法。”

——混沌初开,既生一切,亦无一切。

——是故高手相搏,无招更胜有招。

南宫无伤忽然出刀!

终于出刀!

冉豆子本来已拼死接他一刀,但这一刀之速,令聪敏机警过人的冉豆子,也来不及接这一刀。

没有令人牙酸的声音——这一刀竟是连鞘刀法!

巨力劈下,冉豆子双剑交叉,全力一架。

“喀喇”一声,双剑齐折。

冉豆子飞退,一面退、一面叫;“我败了、我服了……”

可惜南宫无伤丝毫不因为对方败服以及求饶而有所动,他先用连鞘刀破了居合双剑,再发出那今人胆寒的锈刀磨鞘之声,拔刀而出!

刀风激火。

火势定时,冉豆子己伏尸当场。

诸葛先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滞地呼道:“南宫无伤胜。”

如此连呼八次,俱无反应。群豪情知再呼两回,如无挑战者,即是南宫无伤任盟主一职,当下心中不服,但又慑于南宫无伤杀气,鸦雀无声。

这时已呼到第九遭,忽听一个冷沉的语音道。

“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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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二章南宫与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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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坂坡,麦城、当阳,都是人所熟知的古战场。在长板坡立有一块巨碑,上书“长坂雄风”,纪念的就是赵子龙当年匹马单枪救主人以及张翼德喝退曹军的史实。

这些青史上有名的虎将,都曾在这湖北古城中大显身手,古之一战,迄今流传百代,脍炙人口。

只是萧秋水此次到襄阳,所面临的,又是何种挑战呢?他在风里衣袂翻飞,与大侠梁斗等步下华山,只见两天的残霞,像火烧一般的云卷,好似灿放在他曾经格斗过的地方。哦,明天是一个晴天,萧秋水的微喟,在风里微小得听不见,风吹过去,风还要再吹十里百里。

走入湖北,江湖已沸腾得如一锅煮开了的粥,在喷发,冒烟、不可抑制。

“萧秋水竟然杀了皇甫公子身边的人!”

“萧秋水这样做,太过分了!”

“是呀,若是在擂台正式比斗犹可,怎能为了争夺‘神州结义’盟主,如此狠得下手呢!”

“我就是说这年轻人靠不住呀!”

“胡说!我看萧秋水不是这种人!”

“萧秋水素来都很讲义气的……”

“义气?讲义气!义气值多少钱一斤?这个年头,谁无靠山。

就只有杀!讲义气?人头落地之后,到­阴­间里慢慢去讲吧。”

江湖上的传言就是这样,对萧秋水非常不利。

梁斗等把这些传言都听在耳里,陷入蹙眉的深思。铁星月等却听得吹胡瞪眼,顿足跺脚,好不气煞!

中原武林人士,都把力挽狂澜的决心期望在“神州结义”的崛起上,但愿能在这次决赛中,选出适当的领袖人物,使白道上削弱的势力,能重新一振,能与朱大天王。权力帮斡旋,甚至相搏!

中上江湖中,宛若一弓数矢,都绷而未发,却又一触即发。新近也掘起了不少武林人物,都来竟争这人人欲得之甘心的盟主宝座。

——武林人物,苦练一生,无非为了名扬天下。丈夫遭遇,以功名求富贵,全凭真实本事,又有何不对?

但在求功名的手段。目的上,就有很大的分别了。

——其中当然也有“权力帮”的羽翼,朱大天王的走狗,只要角逐得盟主宝座,无疑如同三分天下己取其二,再集中全力歼灭第三势力,则名符其实地“君临天下”了。

可是究竟谁是好是忠?又有谁能断定?谁看得出来?这对萧秋水来说,是必战的一战,但究竟为他理想而战,还是为着他人期待寄望而战?

这点连萧秋水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梁斗等的机智纵横,是可以揣测得出这点来的,所以他们也得忧心萧秋水的怔忡。

在临潼西南一带有个“施儒乡”,梁斗等人到族儒庙上香拜祭,回头问诸人:“可知道这儿的历史故事?”

秦风八、陈见鬼、刘友等摇首说不知。铁星月搔搔脑袋,自以为是地嘀咕道:“族儒府嘛……这个族,就是生下来的生的意思,旁边加个方、就是方才生下来。即是刚刚生下来的意思……至于儒嘛……”

梁个脸容一敛,轻叱道:“不可胡说!”

铁灵月、邱南顾等虽天不怕、地不怕,但对梁斗斗一代大侠,心中是敬畏的,倒不敢胡言乱语,梁斗微笑注目向萧秋水,萧秋水说:“弟只隐约记得《史记》上有云:‘秦始皇三十五年,诸生四百六十余,皆坑之咸阳。’……尚请大哥赐正。”

梁斗笑道:“不错,此正秦皇坑儒处。《汉书注》有谓:‘新丰县温汤之处,号憨儒乡,温汤西南三里有马谷,谷之西岸有坑,古老相传以为秦坑儒处。’即在此地。”梁斗稍顿又道:“秦皇雄霸天下,灭尽六国,确也做了不少统一攘夷的大事,但是暴政虐民,以为焚书坑儒,斩尽杀绝,即可杜绝人口,固其万世之崇,此大谬矣。马文渊有道:‘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也择君矣!”秦始皇便是自以为天之骄子,愚民惑众,真是天人得而诛之者,故有博浪沙之一椎……”

萧秋水知梁斗即有所寓意,恭聆谕教,梁斗肃容道:“今之天下,二弟或无意独揽,但却应有丈夫之志,廓清中原!现下少林。

武当,实力大受所伤,武林十余大门派,亦遭消灭,武林中不是没有人,就是并未有能人将其结合在一起,以致彼此争斗,奚落歧视,今下权力帮、朱大天王横行江湖,而且爪牙遍布,万一连最后之江湖正道的堡垒——神州结义——亦在他们掌握与控制之中,你不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还在犹疑,则不但拘批矫情,也沦为武林罪人。见死不救的超拔之士,那又何忍?”

梁斗朗声道:“真正乱世男几,是在澄清江湖,揽辔中原后。

再图隐忍的!”

萧秋水猛抬头,见粱斗在香烟氤氲中如身长八尺,神逸无匹,脱口道:“是!”

梁斗却见萧秋水乍抬头,双目神光完足,­精­光暴­射­,心中一粟,马上生起一个意念:——这孩子,将来造就不得了!

心中爱惜,梁斗不由生起了一种大志的感动,仿佛为了扶助萧秋水起来,他可以不惜牺牲一切……

他年少时也有很多憧憬,很多幻想,很多为抱负和崇拜牺牲一切的感受。然而今日已是中年,他为自己居然还有这种真切深挚的心意而渡然。眼角微湿一他设法掩饰,故意拨开庙里围绕的香烟,强笑了一笑,道:“秋水,你资质很好,禀赋也高,聪颖过人——不要误了这天意难逢!”

孟相逢也微微地笑漾于­唇­边。他历劫江湖数十年,看见大名鼎鼎的峥嵘人物——大侠梁斗——居然为年纪轻轻的萧秋水效命­操­劳,并且感动得饮泣,他自己也不禁为这种感动而感动起来一毕竟是故人之子呀。

“秋水,梁大侠语重心长,要你力挽狂澜……况且,为父报仇,光大门户,都落在你一人身上,你有这种正气,若能收拾锐气,收敛傲气,当可在武林放一异彩。汞为师叔的我亦愿为你效死力。”

孔别离笑了。笑得极有信心。十几年来,东刀西剑,无不是在一起敌汽同仇,并肩作战的。盂老哥都这样说了,他这个做二弟的哪有异议!何况……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萧秋水——成功得不让人嫉妒。有些人微有些造就,即叫人看不顺眼,孔别离是­性­情中人,所以才千里迢迢来替浣花剑派助拳。他对萧秋水没有这种感觉。

“你应当力战。况今之天下大乱,金兵入侵,民不聊生,在这种情形下,先稳定武林,再率忠贞之士,恢复中原,才是丈夫之志,男儿本­色­。做个英雄好汉,就要做得像岳爷爷一样,把握时机,带领一班结义兄弟和军队,把金兵歼灭,重振汉威,光复中原!”

萧秋水听得双眉一扬,好像旭臼深埋黛郁青山的洞体间,忽然一跃,就跳上云层来,发出灿人的霞彩。

金兵侵宋,惨无人道。建炎四年,岳飞移军屯宜兴,以二千兵将破金,获其屯重而还,宜兴民众,绘制岳飞之画相,晨夕瞻仰,皆云:“父母生我易也,公之保我难也!”同年于常州连胜金兵四阵,追杀至镇江之东,并再与金兵遭遇于清水亭,杀得横尸十五里,斩金兵千户一百七十五级,与韩世忠大败金兵于黄天荡,韩姜梁红玉击鼓助威、威震八方!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同年五月,岳飞于牛头山鏖兵再战,恢复建康,斩获秀发及垂耳环者三千人,僵尸十余里,收降卒二千人,万户。千户二十余人,战马三百匹,销仗旗鼓千万计,民众欢声雷动,夹道相迎!同月部将叛变,暗杀不遂,并于同年十月,解围承州,救缓通、泰二州,斩做将傅庆,并焚袍烧币!同年十二月,岳移兵屯江­阴­,金兵望岳军兴叹,不敢渡江!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绍兴元年春,岳飞大败李成于西山壤子庄。二年三月岳飞三十岁,迁神武副军都统制,屯兵洪州,兵隶李四节制,同年受调命以本职权知漳州、兼权州,湖东路安抚都总管。同年四月、以八千人大破曹成十余万之众,收男将杨再兴,同年平马友支党于筠川,并年败刘志余党于广济,又年亡将李宗亮于筠州。三年,擒贼首罗诚,并奏请朝廷不屠虔州百姓,同年七月,御赐“­精­忠岳飞”,岳坚拒高官厚禄,并击毁李成十万之众,惭复襄阳,日后襄阳为北窥重地,全仗岳功。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绍兴四年,岳飞以五万军队,击毁伪兵李成之三十万大军、并力辞朝廷所封之节度使,五年,平巨盗杨么,并以贼攻贼,并破二安,平洞庭之后,岳云居功甚勉,岳飞因其为己子,又不极其功。

并带疾措置军马还屯鄂州。并命杨再兴斩伪宣赞,收复长水县,中原为之震动。岳飞怀目疾,仍孤军深入,抵河南蔡州,朝迁恐伪齐重兵来攻,诏命岳还。朝廷听秦桧议和;岳飞只好自罢兵权,后十年因调命还襄阳,再上章请追讨伪齐,可惜朝廷昧于和仪,始不允其请。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澄清中原、收复河山的岳武穆,力图中兴,上表:“金人重兵聚于东京;屡经败砌,锐气大丧,内外震骇。闻之谋者,金人欲尽弃其轻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风尚,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己见……”­精­忠无二的岳飞,萧秋水是心向往之,而且无时不为其可歌可泣的江山征战。寸士恢复,而壮怀激烈,血脉迸张。

萧秋水是这样想的,但在香烟袅袅的另一边,如深云蔽日般映得刘友的脸­阴­沉不定,她近日来经流言纷纷,以及华山险死还生的劫难,想法可不一样。

——我有没有必要,跟萧大哥一齐闯下去?

刘友心中一直反复着这个问题。

眼看“战友“们个接一个地身亡,或者变节,甚至退隐,刘友心中,很不是滋味。

“两广十虎”中,罗海牛叛变,劳九在死,杀仔为自己人所杀,阿水战死于华山,吴财也几乎成了废人……这在刘友的心中产生了很大的­阴­影。

——这样没有依靠,究竟是在“闯荡”,还是在“闯祸”?

——这样做,有没有前途?

——我,有没有必要,跟随着“闯”下去。

她心里这样想着。什么“义”呀。“忠呀”、“大志气”呀、都好像砂帛磨在木块上,她心灵棱角毕露的铭刻,早已磨得很钝,磨钝得很平很滑了。

而已还萌生了二心。

她从前没有想过的,而今她想了,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找萧秋水水,去充当“神州结义”之盟主?

——她因为想到了这点,心怀抨地跳着……

“莫非……”她虽浪迹江湖,为人疯疯癫癫,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呀。就算是“江湖女子”,也需要慰藉。萧秋水那初露锋芒的锐气,正是她历尽风霜所渴求的……

但这又有什么用!她因为了解了自己这一点,更恨不得唾弃自己。萧秋水心里,就只有唐方。就算唐方不在,萧秋水心里还有那苍山,自有妄行的自云相伴。她算是什么?支持萧秋水永远去做她那一份永无人知的配合?

她不知道一个人这样想的时候,私心已掩盖过一切壮志了。这之间没有对错,而人生也不必要只去做对的事。但是刘友的非分之想,使她在“两广十虎”的高情厚义中脱轨而去,好像陨星一般地掉下去、坠下去,再要挣扎上来时,已深不见底了……。

她更不知道在庙里盛繁的烟火中,一人脸­色­­阴­晴不定,但带着了然而又冷毒的眼神望着她,好像望着一只野生的猫,终于到他家户前来偷吃一一而他致命的毒药就置在食物里。

所谓“理之所在,义不容辞”,或者“为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诸如此类的话,犹如风过秋叶,是很容易凋落的。掉落时只是惊心地殷红一片,像血洒过一般壮烈,让人想起存在过的一刹那罢了。真正危难来的时候,是不是就凛凛这理义的原则。说的时候轻易,但真正杀戮,酷刑临身时.是不是还有一诺举泰山的胆志?

而且势为人忽略的是,在酒酣耳热,血脉喷张时,拍案大呼,生死相共,血洒神州,只不过是以喉咙里振动空音所发出的声音罢了,著不畏鬼神,则矢志亦又如何?世人虽知刀剑加身时­操­守不易,却不知在平时无可作为时,更能令人他去,或生退志,然后又自圆其说。他如若寻着真理,只要他不去自省昔日为何要坚持和抉择原来的初衷,而且更于自欺欺人为大彻大悟时,他便如脱丝缰的马车,马自放辔奔去,车则停于人多的大草原上,再竭尽往另一无尽无涯的方向驰去。

一一谁先到呢?

这答案又有谁知道?

——会不会在其他落日长圆的草原上,怀念当时怒马悲歌的日子?

那就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了。

一个人原本是很坚持某事某物的,突然在别人都放弃的时候,他也会放弃——这时候,很多路向和很多诱惑,像童话里的通往魔堡的所在一样,骤现在他眼前。

梁斗、孔别离、孟相逢等人就是了解萧秋水除了极热切的人世胸怀外,还有极强烈的出世志愿。

——可是这个时代,与其多一位出世的隐者,倒不如增一位人世的勇者。

他们就本着这种心意相劝。这对萧秋水来说,影响是深远的。

翌日经始皇陵一带,众人虽行­色­匆匆,仍不胜稀嘘。

始皇陵在临潼之乐,即葬始皇之处。始皇登位的时候,即穿治俪山,统并天下后,征集民夫约八十万人,穿三泉下铜而置棺禅,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徒藏而满,并命工匠作机弩矢,有所穿陵者辄然­射­杀,并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这是秦始皇自己­精­心设计的“自掘坟墓”,于骊;戎之山,斩山凿石,周回三十余里。

孟相逢至此,不禁浩叹道:“……可惜这暴君苦心建造的‘死所’,却被那楚霸王入关,直闯入陵,以三十万人运墓中之物,逾三十日不能穷尽……可笑啊可笑。”

孔别离也叹道:“后来也不知怎地,机括失灵,关东盗贼销掉取铜后,又遭牧人入内寻失羊时纵火焚之,火延九十日不能灭……

始皇若有灵,也着实可悲也。”

梁斗道:“还不止呢,黄巢也曾在此作过一次浩劫……只怕日后,这始皇帝苦心经建的墓陵,代代劫火,还会不安宁呢。”

大家都默然。

历史的遗迹,确令人浩叹。但今日天下大局,金贼入侵,朝廷靡废,更令人恋口。江湖局势,追消魔长,更令人扼腕深叹…就在这时,夕阳残照,孤家荒陵,有一个奇异的。忿怒的声音,叫了一声:“萧,秋,水!”

一个人若把对方的名字,如此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牙缝里嘶声之叫唤,如果不是极亲呢得跟对方开玩笑,就是仇恨己极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忿唤。

萧秋水应了一声,其他入迷而站住。不知怎地,这些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肤发间同时炸起一阵颤栗。好像一柄杀过一万一千一百个人的寒剑剑尖正指着你的咽喉时皮肤所冒起来的­鸡­皮疙瘩一般自然。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闪出。

快不能形容这一剑。

这一剑快而厉。

但厉也不能形容这一剑。

快不够轻灵。厉不够肃杀。

残霞满天,飞燕投林。

一一这剑如同轻燕!

这剑本已无暇沾,但在这一刹那,受狙袭的萧秋水,突然看出它的暇疵来。

他的少林“参合指”就轻轻一凿,“啪”地敲在如雪的剑背上,那剑就静了,残霞乱舞,飞燕掠林,也只被剪辑成一幅不动的画图。一切都静了下来。

那人落下,虽仍身轻如燕,但已因愤怒与惊惧,使得他手臂僵硬,收不回去。

他怒叱:“你……怎么看出我剑的破绽?”

同时间,饱历江湖的梁斗,孔别离,孟相逢同时失声呼叫。

“于山人!”

于山人——名剑容,目空一切,不愿与“武林七大名剑”共齐的天山派老掌门人。

——也就是“柳叶剑”娄小叶的师父。

这一恍惚间,大家都对这老剑客狙击的事了然于胸。

——敢情是为了爱徒娄小叶的死……

天山剑派­干­山人素有侠名,今日竟对一个后生小辈施暗袭,可能是因为明知以个人之力,无法在梁斗、盂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玉平、唐肥诸高手维护下搏杀萧秋水,只得出此下策,以期一击得手,及时身退,谁料……

——可是萧秋水怎识得破我这一剑!

这是于山人此时老迈但依然豪壮的心中最忿然的一件事!

萧秋水依然以双指捏住剑身,犹如以双筷夹住一棵葱一样轻便!

“这,这是宝剑‘如雪’?”

于山人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萧秋水笑了。笑意十分真诚。

“好剑!”

于山人又用鼻子哼了一下,这是重重的一下——我的剑当然是好剑,这还用的着你说!可是他无论怎么发力,手中剑还是不能从萧秋水指间抽口来。为了不使他自己在众人面前继续出丑,而萧秋水又似无恶意,于山人就暂时僵持在那里。

萧秋水又饶有兴味的问:“刚才前辈所施的剑法,可是‘落燕斩’?”

于山人没好气地瞪了他年轻的脸孔一眼——算你小子好眼光!

“嗯。”

萧秋水又笑了,笑容更愉快。

“好剑法!”

­干­山人再也憋不住了,大声吼道:“要真是好剑法,那又为何一出手就给你抓住了破绽:你是怎么看出我剑招中破绽的?”

这句话其实场中人人都想问。现在残阳已灭,但适才残霞乱飞中的那一斩,如果是斩向自己……自己是不是也抵挡得住呢?

这真是疑问。萧秋水却真挚地道:“你的剑没有破绽。”

——虽然是对敌,但连于山人也从萧秋水诚意的眼中,看出对方并不是讽嘲,更不是怜悯的安慰,他忍不住问。

“那你因何一出手就制住了剑招?”

萧秋水轻轻地放开了手指,敬虔地道:“落燕斩”没有破绽,那是天下绝好的剑招!破绽在人,不是在剑招……”

于山人一听,勃然大怒,“你……你……”

萧秋水却只淡淡地接说下去:“于老前辈本就不该暗算我的。‘落燕斩’本就是舍身斩敌的刚劲杀着,于老前辈本身光明正大,才能使得出如此刚烈杀法。”萧秋水笑了一笑又道:“……前辈为人,与暗袭很不相衬.所以出剑时气反而馁了。

没有飞燕之清远,则如鸦雀,所以给我双指夹住……”

于山人听得心如许酣畅,但又如暮鼓晨钟,冷汗涔涔渗下,忍不住问道:“若……若我刚才之一击,并无气势上的弱点呢?”

萧秋水即道:“则无破绽。”

于山人沉吟又忽开豁:“如果无破绽,则要从正面搏杀,是否?”

萧秋水即答:“是。”

子山人想了一会,忽然向天长笑三声,大声道:“我若正面攻你,则又如何胜你?若从旁偷袭,则先势顿弱……原来天下无十全十美的剑法,纵有,也非我所能创。罢了,罢了……”

说“罢了”时,即返身行去,连剑也不要,随手塞到萧秋水手中,扬长而去,也不理众人叫唤。这一生痴于剑的老人,竟在这一击的败着中,悟了剑意,反而弃剑不用,退隐田园,寄情山水去j。

以萧秋水的年龄德望,居然在一招之间,三言两语之后,点化下一位成名的老剑客,使其顿悟而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一直定到了“鸿门堡”,大家还有着这心情上的愉悦。

“鸿门”是秦未名地,刘邦与项羽起兵时相约,先入关者为王,而刘邦为先入关者,屯军坝上;项羽即在鸿门按范增计,邀约刘邦赴会,并拟于席间诛杀刘邦。幸张良妙计,并得项伯掩护,宴中并引樊哙从间道还,刘邦方能逃得一死。有汉天下,这是重要的一个契机,否则,历史则要改写矣!

一行十三人,接近鸿门。

这时月影昏暗沉间,氛围很是闷寂,梁斗忽道:“孔、”盂两位仁兄,对占卜很有研究,可否为今夜卜一卦?”

众人都十分好奇,称好不已。

盂相逢笑道:“我俩自幼闯荡江湖,心意相通,武林风波险恶,所以学会卜卦,自占一番,只是闹时无聊!骗人玩意而已……”说着便待推辞,但拗不过众人殷切坚持,孔别离笑道:“好吧。既今晚各位兴头如此之大,咱兄弟亦不忍扫诸位雅兴……我们就来卜一个‘刀剑之卦’吧。”

梁斗抚掌笑道:“孔、孟著名的‘刀剑之卦’,世所著名,今于鸿门,乃得一见,实是平生一愿也……”

邓玉平也动容道:“刀剑卦”是失传已久的占卜之术,必须要两个心意相通,并­精­谙相术的高人异士,才能进行……今能得目睹,确为一大快事。”

孔别离笑着补充道:“不止是相术,而是相刀剑之术。”

盂相逢也笑道:“相人易,相物难也,并于相物以知人所凶吉。

更为难上难……”

林公子接道:“那请两位为这难上难卜一卦吧……”

而铁星月和邱南顾,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紧张万分地喃喃自语:“别吵,别吵,就要占卜了。”

“有谁吵了?是你自己少开尊口!”

“我又不是酒樽,为什么叫我‘樽口’?”

“别吵!别吵!”

“如此径自鼓噪着,直被萧秋水瞪了一眼,两人素来对“大哥”又敬又畏,便不敢多作聆噪了。

只见月­色­下,孟相逢,孔别离敛容整­色­,调理衣襟,肃然盘足坐下,闭目冥思,义一会,不约而同,解下刀剑,置于膝前。

这叶刀剑虽都未出鞘,但凌厉的杀气已超越鞘套,侵入了天地月­色­之中。

孟相逢、孔别离脸上眉肌抽搐着,也似为这超乎寻常的煞气而不安着,孟相逢、孔别离乍翻眼,目光暴长,两人闪电般,一抄兵器,拔出刀剑!

这刹那间刀剑交击,光摇芒­射­。刀童交击之星花,刀剑相映之彩灿,刀剑反照月华之光芒,甚至刀剑拔出之啸吟,刀剑破空之劲风,刀剑互撞之清音,在这瞬间,孟相逢全神去看,孔别离凝神去聆。

众人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张大了瞳孔,凝视此变,连大气也不敢稍喘一下。

待灿亮的火花熄灭,龙吟般的兵刃之声隐咨后……大地又回复丁宁谧,刀剑各已还鞘,孔别离,孟相逢静静地,静静静静地弥在月华之中。

孟相逢又闭上了眼睛,但声音却仍逗留在适才刹那间时空里,遥远而疲备。

“杀那间的星花……如同剑客决斗于生死之一瞥……那星火自极红转蓝,再归黄|­色­淡化……今天将见血光!”

孔别离倾听着,然后很仔细。很仔细地补充道:“不止如此。

这刀剑出鞘前声带嘶哑……今夜必有杀伐。”

孟相逢沉涸于仿佛另一深邃空漠的幽冥之中,声音悠悠传来:“刀剑出鞘之时,映照月华,但光后透­射­时,恰有一线乌云掩过,是宝刀不甘蒙垢卦。”

孔别离半开他那无神。心意具不在的眼睛,缓缓接道:“刀剑交击时,成杀伐声,今夜将有人头落地,忌火,畏毒,系凶卦。”

“刀剑互相映照时,具发出血光,但­精­光明利,血灾过后,依然坦荡……”

“刀剑破空时所划出之尖啸,有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意向……而此处正是鸿门!恐怕,恐怕敌人已经来了。”

“不错。我们已经来了。”

这声音响起自附近的四方竹林中。

就在这时,乌云盖月,漆黑不见五指。也在同时,无数如密雨般的风声,打在刚才众人占卜所在之处。

古人有所谓”剑相”。“刀相”,来鉴别决战的胜负,判断兵刃的好坏,揣测前程之凶吉。

而…限不相逢,别离良剑”孟相逢和“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孔别离,今日在此地占卦,卦方成形,血光大现,而杀伐也立时兑现。

——狙杀的人是谁?

——那暴雨般的一蓬毒钉,他们是否避得开去?

乌云盖月,一下子猝然地全黯了下来。

暗器在黑暗中,“嗤嗤”,有声,至少响了足足半顷刻,才骤然齐止。

暗器打在地上,还是人的身上?

谁也不知道。

这时大地昏沉沉的,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静寂继续。

人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死了?还是逃了?

间寂反而变成了令人最是不安的声音。

这死寂维持着,一直到那乌云过去,月华又重新洒放于大地上。

那时才看到大地、花树丛中。那特殊的景物。

宴会。

花前月下,有很多人在宴筵上喝酒。

只不过是默然的喝酒。吃­肉­。一点声息也没有。

因为一点声响都没有,所以在月夜下如此乍看,分外觉得一种非人世界的可怖。

这些人都脸­色­森冷,在正几上,有三个脸向甫面的人,左右具有相对向的一席,各据两人。

中央三人,正中间位置者,冠帽黄袍,宝相庄严,犹如天子一样的气派,旁边二人,一年少冠王,神采卓然,伊然太子;左首一人,是个女人,有说不出的雍华迫人,宛若皇后。

至于左右侧几前的人,一如公卿,一如大臣,另一边则一如将军,一如武官,七人都有一共同点,虽然气派显达,盛筵锦衣,但在如此荒凉的月­色­下,有一种奇异的­阴­翳,使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脸­色­苍白得可怕,似被吸血鬼将其血液吮光一般,只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中央那人,扬起宽袖,举起玉龙杯,向十丈之遥的一排杉木林遥遥一敬,用一种比平常人说话慢了十倍,而且缓慢拖曳的声调道:“黄……泉……路……远……我……敬……诸……位……”

这沙嘎沉涩的声音,在月­色­下听来,令人全身发软。

他们是谁?怎么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形下摆设下了盛筵?

暗器猝袭的同时,萧秋水等一十三人,已闪身上了那排高大而枝叶茂密的杉树里去。

月亮再度露脸,他们也立时看到了离奇的场面,令人惊心动魄的盛宴。

“鸿门宴!”

邓王平失声道。

“他们是谁?”铁星月睁大了眼睛。

“他们就是鸿门宴的主人。”梁斗沉声道。

“什么?”铁星月几乎跳了起来,“你是说刘邦、项羽、范增、樊哙、张良、项庄、项伯的‘鸿门宴’!”

梁斗缓缓地点头,神­色­里竟有着未见之凝重。

“不可能!”这次是邱南顾不眼气,“楚霸王等俱是死人,死人怎能开‘鸿门宴’!”

梁斗的声音依然非常沉重,“死人倒好,问题他们不是死人。”

孟相逢也接道:“不但不是,而且还是极厉害的活人。”

孔别离解释道:“他们是南宫世家的人,这‘鸿门宴’便是‘南宫世家’的鸿门宴。”

盂相逢道:“他们企图模仿‘鸿门宴’的遗风,武林中只要被这一‘鸿门宴’相邀请,就等于阎王下了救令,非死不可……”

孔别离道:“而今晚南宫世家这‘鸿门宴’所出动的是最情锐的南宫七杰!”

孟相逢道:“南宫世家的首脑人物。有‘六杰一秀’,一秀是南宫无伤,‘七杰’是模拟古之‘鸿门宴’中的人物——南宫楚,南宫汉、南宫增、南宫良、南宫伯,南宫庄、甫宫哙等七大高手。”

孔别离道:“别看这七人装模作样,其实是一流高手的高手。

南宫世家虽已没落,但有七人在的一天,南宫世家依然不可轻视……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天才,那就是南宫无伤,此人很可能是洗脱南宫世家近百年来之积弱的唯一的好手,年纪虽轻,但武功十分高强……”

邱南顾望望下面径自在一种极诡异妖氛下喝酒食撰的人物,不禁产生了一种晕眩。呕吐的感觉。

“我们不参加他们的鬼宴会,走掉不就行了吗?”

“走不掉的。”梁斗沉声道,这索来淡逸的人间高手,今番也深思不已,“南宫世家的人非同小可,他们虽然不敢贸然攻人杉树林来……但他们所现身的位置,也堵死了我们的退路。现在我们只有应约,而没有退路。”

孔别离Сhā口道:“楚汉相争时,鸿门宴上,项羽乃用张良之计,借酒逅走,樊啥。夏侯婴。斩疆、纪信等人以剑盾暗自溜走,南宫的鸿门宴怎肯重蹈覆辙……他们敢站在明处,乃因他们有恃无恐萧秋水忽道:“他们挟持我们做什么?我们又没犯着南宫世家的人!”

孟相逢冷笑一下道:“人在江湖;你虽没开罪人,可是他们也不允许你并存……南宫世家早在上官望族之前,已投靠权力帮,据悉今番如你不角逐,应以皇甫高桥声望最隆,但以南宫无伤的实力最强,……萧老弟你的呼声又最高,他们不先行将你截杀于此,难道还等你施施然湖北去打擂台?”

萧秋水苦笑道:“为了在下的非分之念,居然出动到整个家族来截杀,未免太看得起了…只是……只是……只是连累了几位叔叔。兄弟……”

林公子忽然截道:“大哥这样说,把我当作了什么人?”

“对!”陈见鬼也佯怒道:“这样做弟兄,也没意思嘛。”

“我们支持你角逐这盟主之位,他们使这种卑污手段,即是和我们作对。”秦风八啐道:“这根本是我们大家的事!哪里算得上是连累!”

“是。”萧秋水眼睛发着光,心里发着热,脸容肃然道。

“我说错了话。诸位不要见怪。”

几人在树丛中说话声音奇小,但在遥遥树下宴席中的人,却似一一都听见似的,嘴角泛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残酷笑容,那“皇后”打扮的人用一种诡异的语音道:“你们谈完了没有?”

“谈完了!”铁星月为了壮胆,特别应得大声。

“谈完了,就该出来受死了。”

“老子高兴出来就出来,高兴不出来就不出来。”铁星月的脾气,是世所共知的,正如他高兴什么时候放屁一样,捏拿不准的。

“那你现在高不高兴?”那人居然还是很好脾气,用男不似男。

女不似女。令人骨软的声音问。

“高兴。”铁星月索­性­在树上躺了下来。

“高兴你怎么还不下来?”那“皇后”还问得下去。

“我高兴但是就不下来。”铁星月跟人嗑牙,总有一套“理论”。

“很好。”那女人咧出一排黄牙,­阴­森森、­阴­恻恻地笑道:“我给样死的东西你看,再给件活的东西你观赏,看你下不下来!”

说着,一物呼地扔过来。

铁星月见来物汹汹,忙翻身坐起。

他正要伸手来接,邓玉平急叱:“不可!”

——来物可能是淬毒暗器或炸药,如用手接,岂不……

邓五平意念迭出,剑光已起。

海南剑派的快剑本就独一无二的。

“哧”地一声,剑已刺中那物。

那物居然Сhā在剑上——迎着月­色­一照,邓玉平探头一看,不禁全身发毛:人头!

这人头披头散发,死状极惨。

诸侠一看,毛骨悚然,萧秋水失声而呼:“曲抿描!”

这人头生生被人剁下来,而且居然是曲抿描的头颅。

萧秋水目毗欲裂,正在这时,那“皇后”一反手,倒提出一人,就像拎抓着一只小­鸡­那般容易。

月­色­一照下,那人容貌樵悻,满身瘀伤,萧秋水一看,便欲冲出,梁斗一手扳住,仍禁不住轻呼了一声:“曲暮霜!”

曲抿描和曲暮霜一个善使金剑,一个擅用紫剑,俱是一代剑宗曲剑池之爱女,曾随同萧秋水。齐公子,古深禅师、梁斗等赴烷花剑庐救援。

而今她们居然一个被杀,一个被擒。

一一这是怎么回事?

那“皇后”见萧秋水并没有冲过来,冷酷地笑道:“我就是南宫汉,你最好记住这名字。”她­阴­冷地笑笑又说:“待会儿吃了这一宴,到阎王殿上去,也好报我的帐。”她随手一握,曲暮霜即给她一手推了过来,她一面桀桀笑道:“你们一定奇怪她们怎会落到我们手上是不是?也罢……你们就叙叙旧,自己说去!”

曲暮霜瞳孔张大,那本来羞赦的神情,早已惊骇得不成|人形,众人好不容易才定过她的神来,她哗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萧秋水问。

“我们……”曲暮霜抽搐着,艰辛地道:“……与萧大哥分别后,就回到家里,后来听说洞庭湖一带之武林大会,想萧大哥会去,便想凑凑热闹,爹也答应,谁知……”又一阵声喧,几乎昏了过去,萧秋水知其受惊吓过度,忙运内力于掌,暖流源源输入曲暮霜体内。

曲暮霜打了一个寒噤,又苏醒过来,断断继继地道:……爹爹也去,他是跟慕容英雄过去……我和描妹,则是跟大洪山荆秋风前往……”

萧秋水等心中都了然,慕容英雄是“慕容世家”中的第五号人物,昔日康出渔等暗杀慕容英,便曾提到这名字。慕容世家名列“四大世家”、“三大奇门”中联蝉,并是首席,实力当然非同小可。

至于大洪山的荆秋风,是著名粗豪,剽悍的青年高手,他的独一无二的兵器是一百二十七斤重,布满尖梭的六角巨­棒­。

曲暮霜、曲抿描、荆秋风三人一路上漫行到虞山一带。虞山地处水乡,周围多湖泊,微雨时猎烟疏雨,衣袂生寒,拂水晴岩。

东侧有剑门奇石,相传为吴王阖闾试剑处,故名剑门,断崖峭壁,笔立数仞,崖隙仰视,气象森然。登此俯览,平野千里,湖平如镜,无边风月。

曲抿描与曲暮霜本都是胸无大志的,只知道要去洞庭湖看热闹,便拖着手说好要跟去,也没别的意思,其实也有相助萧秋水逐得“盟主”的心意。

荆秋风可不是这种想法。他在两湖一带,甚是有名,大洪山气壮势宏,他的­棒­法,乃仿山势天涌之意,自信纵有人能击败他、但气势上可与天齐,无人可以相比拟,对萧秋水,既未见过,更未交臂,闻二女如此敬佩,心中大是不服。

其实他赴麦城,为的是一显身手,顺便借此追求这一对姐妹花,以功名来博取欢心——至少他初步的构想确是这样。

这日来到剑门,雨细日黯,淋在身上,本来舒服,但一路淋着来,少说也全身湿透了,荆秋风很不是味道,带曲家姊妹,找到了一处台岩,充作躲雨的地方。那儿也有几人,似在避雨。萧秋水嘀咕道:“怎么天不作美,老是下雨,真是讨厌!”

曲抿描故意地道:“啊,这雨不是很侍意的吗……”

曲暮霜也不悦道:“你怎可以咒天的呢!”

荆秋风本就不是有风度的人,给这对姊妹花这般一气,回顶一句道。

“你们不敢骂天,我可有胆!”

曲暮霜撅撅嘴道:“人家萧大哥才不会这样!”

“嘿!萧大哥!”荆秋风一路上己听了不少曲家姊妹称赞萧秋水的话,这回子给雨水一淋,火可是冒上来了:“他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天到晚提他,也不提提我!他头上长了一朵花啦?还是三头六臂。十二只手指两只牙齿?天下没第二个么!”

曲暮霜一晒道:“你怎能跟他相比!”

荆秋风怒不可遏:“为什么不能!”

曲暮霜不去理睬他,径自道:“萧大哥若听得有人比他强,眼睛会发出神采,而且恨不得立即去拜会对方,才不会像你这样,动辄发火……这就是胸襟之不同了。”

荆秋风听得瞪圆了大眼,期期艾艾地道:“说不定……说不定萧秋水只是装模作样,也许他听到别人比他高明的时候,他心中正想着去比斗,但又为了表示风度,不得已只好装作欣赏……这样也不一定呢!”

曲暮霜也瞪大了圆眼:“哈!哈!居然有这种想法……”笑着心中也不免有点怀疑起来了——真难说萧大哥是不是真的如此大度呢!

荆秋风虽然鲁直、凛威,但却不是好险小人,听曲家姊妹如此说来,对萧秋水心中也暗暗有些仰慕,心忖:待在当阳见着了他,要真是条好汉,我荆秋风就服了他,如果不是,嘿嘿,我的六角巨­棒­就要敲碎他骗人的把戏……

倏然“啸”地一声,一道闪电,曲暮霜猛地尖叫一声。

他们一直没有注意在岩洞边一齐躲雨的人。

正好一个闪电,照亮了岩|­茓­,也照亮了岩|­茓­里的人。

不知何时,那些人竟静寂地喝酒——三人在正席,左右各两人在偏席,无声地喝酒。吃­肉­。

这些人脸­色­苍白死灰,如地狱里浮上来的幽灵。

曲暮霜素来胆小,发出一声尖叫。曲据描也脸­色­发白。荆秋风天不怕。地不怕,发出旱雷般的一声大喝道:“吠、是谁躲在那儿装神扮鬼!”

曲抿描在江湖上行走反倒比较留心,陡想起武林中最可怖的“鸿门宴”,不禁颤声问:“是不是……南宫世家……”

只见中央的那“皇帝”打扮的人,例着森寒的白齿,用病缠于榻三十年般的忻忻声音道:“小……娃……子……要赴……神州……结义……大会……是……不……是?”

荆秋风没好气怒叱道:“关你什么事!”

那“皇帝”毫不动怒:“你……们……是不……是……支持……萧秋水?”

荆秋风本未决意,但对眼前几个人着实嫌恶,所以故意道:“我当然支持萧秋水!难道还会支持你们南宫世家那个怪物不成!”

那“皇帝”­阴­笑了一声,又“咔”地停住,似被浓痰塞住咽喉,然后又“咔”地一笑。

“很好……你……可以……死了。”

“什么?”荆秋风几乎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那­阴­阳怪气的人居然判了自己的生死!

荆秋风正想椰嘲过去,但在右席的一名武将猛然站起!

荆秋风虽然高大,全身肌­肉­犹如柞树根瘤,目如赤火,声若焦雷,但那人一站起来:也不知怎的,杀气就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倍!

那人一反手,抄起青龙大刀,在他抄起的时候,刀风已是“呼”地一声。当他抡起的时候,刀风又是呼地一声。等到刀风劈落的时候,又再呼地一声。

荆秋风不觉已退了三步。他的六角巨­棒­,因感受到奇大的压力,竟然举不起来。

他只有身退,避过对方一击后,再图反击。

但是对方刀光一抡,一声怪呼,血光迭现。

曲抿描人头落地。

那武将一收刀,欠身,道:“我是南宫哙。”

说完便立即退了回去,稳坐回席上。

可是曲抿描已身首异处。

尖叫的是曲暮霜,她哀呼着过去楼住她姊妹无头的尸身——曲抿描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尖呼。

荆秋凤金猿般的火目,更加血般烧红了。

他对曲家姊妹本就很好——好到不能抉择究竟喜欢的是谁,爱的又是谁——对方叫“南宫哙”的一出手就杀了他不知是最喜欢还是最爱的人,叫他如何不愤怒若狂。

他大喝,元气充沛了他全身。他为人耿直,素来都很检点。元气蓄藏,没有发泄的那种­精­锐劲势。

他六角巨­棒­举起,发出震天价响。

他矢志要把南宫哙捣成­肉­泥。

就在这时,文臣席上,一文官打扮的人忽然站起来,低低说了一声:“我是南官良。”

然后他就冲了过来。

荆秋风自侍臂力过人,杀气冲天,压根几没把这女相的男子放在眼里。

他瞥见对方冲过来的身法,极快、但不稳,他冷笑,这种身法,他还应付得来。

就在这时,遽尔变了。

那南宫良的身法,猝然加疾五倍!

这身法本来就快,再陡然加迅五倍,简直已快到无可思议!

这身法他应付不来!

荆秋风转头,拧身;一­棒­横扫了过去。

南宫良疾冲的身形,就似没有骨似的,在疾冲中忽然一缩,巨­棒­就在他脑背夹带着呼啸划了过去,而他却冲人了荆秋风巨­棒­范围之内。

荆秋风急收巨­棒­,但南宫良已拔刀。

牛耳尖刀。

就在这时,荆秋风猝然倒退。

南宫良一刀扎了个空!

荆秋风已急退到南富啥身前,一回身,一­棒­当头击下!

这下骤变,谁也意想不到,荆秋风毕竟是青年一代少有的好手,所以有豪气角逐”神州结义”盟主宝座,绝不是曲家姊妹的武功可以比拟。

他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不求自保而要报仇,确实令“鸿门宴”中请人皆为之一惊。

他一­棒­击下,南宫哙意料不到,但在他身边的南宫庄却一抬手,一柄雁翎刀“叮”地二声,架过荆秋风一­棒­。要知荆秋风的六角巨­棒­奇重无比,加上天生神力,并借力一抡,所带起的回力已是十倍,南宫庄轻轻一刀,竟然封架得住,实在令荆秋风意想不到。

南宫良一击不中,也不追赶,亦向后疾退!

他背后就是悲痛中的曲暮霜。他退得居然比进时还迅速!

荆秋风心中一凉,也不管南宫庄,南宫啥二人,大吼一声,向南宫良飞攫过去。

就在他长空而起的同时,电光般的一闪,一支“海夜叉”,已刺进了他的腹腔。

在文官席上的“南宫伯”出了手。

同时间,南宫良己打掉了曲暮霜手里紫剑。

荆秋风发出一声长天狂吼,一手抓住钢叉,瞪着杯大的眼珠,瞪视南宫伯。

南宫伯也不禁退了一步,就在这时,南宫庄的雁翎刀已一刀劈在荆秋风的背上。

荆秋风狂嚎返身,南宫啥“霍”地一刀,一颗头颅又飞得半天高,血雨洒落,好一会儿才“骨碌”掉落地上来。

真是一刀两段。

曲暮霜眼见比悲惨情景,再也无法战斗,只觉天旋地转,而自己又正欲摆脱这恐怖世界,便终于晕倒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以后我便被送到这几来。他们问我,萧秋风会不会参加神州结义大会?我说,萧大哥本就是神州结义的创办人。他们又问,你为何赴神州结义助他的拳?我答,是爹估计两广十虎等会千里迢迢把萧大哥找到的。他们听了静了一会,再问,你爹也去了。

是不是?我只好照实说爹跟慕容英雄打水路去洞庭湖。他们听了,颇有怒气,说,凡是支持萧秋水,就是跟无伤作对。无伤的武林盟主是做定了,你爹不识抬举,你等着瞧,说着第二天起七人中便不见了五人,另外两个、押着我,让我受种种折磨,在这里担搁着,说你们一定会在这条路上出来……我等到今天,才见到你,实在好伯……”

梁斗变­色­道:“你把令尊的行程,也告诉他们了?”

曲暮霜含悲点首。

梁斗跺足道:“唉呀,这可糟了!”

这时只听树下宴筵中,那“太子”打扮的人嘿嘿笑着说:“我是南宫增。我们留那娃儿给你们,便是告诉你们这些……至于曲剑池、慕容英雄嘛……”只见他忽然一扬手,两件黑突突的物事又飞了过来!

孟相逢,孔别离相顾一眼,月夜下犹如电光石火,刀剑一闪,刀剑交叉,已托住那两件物事,原来又是两颗人头!

曲暮霜本已吓得魂飞魄散,一瞥之下,更是魂飞九天,哀呼一声,又晕厥了过去。

曲剑他原本拟从湖南之湘水上溯,至洞庭湖后,再沿汉水赴麦城。

曲剑池系老剑客,自从他失掉了六只手指后,他对世间英名的角逐之心,早已消淡得比湘江水还要清澈了。

他本与辛虎丘齐名,而辛虎丘却落得那般下场……这次他赴“神州结义”,倒不只是为支持敌人之子夺得宝座,而是为了慕容世家的事。

慕容世家是武林第一世家,因列“四大世家”之首,同时也是“三大奇门”之冠;五百年来,慕容世家人才辈出,领袖武林,脾睨群伦,声名不坠。

但在权力帮崛起以来,屡行暗杀,狙袭慕容世家的子弟,这几个月来,慕容世家死伤逾百。

权力帮或许并不急着要对付慕容世家——至少天下未定,首号敌人朱大天王未除,权力帮确是没有与慕容世家公开为敌的必要。

不过在权力帮而言,却是慕容世家先发动攻击:在乌江一投中,“铁骑神魔”阎鬼鬼之所以无法搏杀浣花剑派的萧秋水等;便是因慕容世家的人从中作梗。

可惜权力帮不知道,慕容世家虽早不齿权力帮所为,但确曾约制下属,不可先对权力帮发动攻击——其实在贵州乌江一战中,慕容世家的人根本就没有与役,只是邱南顾在胡说八道罢了,让“铁骑六判官”误以为是慕容世家的人,提早掀起了这一场一大世家与一大帮派的斗争。

战争甫发动之初,朱大天王便设法与慕容世家总管,亦即是慕容世家第四号人物慕容恭接触,希望能联合两家之力,再加上费家的外围实力,一举歼灭权力帮。

慕容恭是当时慕容世家安排与江湖武林接触的总负责人,他当然知道大势使然,与朱大天王合作是明智之举,因为权力帮早已收买了南宫,上官两家。

慕容世家显然已被孤立。

但是当他禀报慕容世情时,慕容世情一日回绝。

慕容恭只是负责人,慕容世情才是真正的慕容世家领袖,所以决策方面,慕容世情说不可以,便是不可以。

慕容世情做绝天下,年少时名动八表,当世之问:除燕狂徒之外,无人声名能在其上,可说威震武林,而且文采风流,也有不少奇行艳史。

他虽老了,但他的一女一子,慕容若容与慕容小意,都是尽得真传,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也是翰林中有名的才子,他决不肯因与权力帮的敌对,而甘心情愿与他认为下流卑鄙的朱大天王同流合污。

这决定使朱大天王退而结网,等待渔人之利,趁着权力帮与慕容世家拼杀之余,常遣伏兵,暗杀了不少朱大天王心目中的“棘手人物”。

这次慕容家年轻一代外系重要高手慕容英惨死于川中,而曲剑池毕竟是川中一带的武林名宿,眼见慕容英尸首死状奇惨,脸容充满了惊疑和不信,想必是为熟人所谋害,慕容英雄便想打探出究竟,找出真凶,所以他我上曲剑池帮忙。

慕容家与曲剑池有深厚的渊源,曲剑池早年曾在朱大天王手下重创,左手五指全折,就在那一役中,所以能够不死,全因慕容世情出手相救。

慕容世情与朱大天王亦在那一场拼搏中结下深仇;所以慕容家有事相托,曲剑池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在慕容英毙亡的现场中,慕容英雄发现了萧秋水身上的东西:就是他的一枚杨际光所刻的图章,变作碎裂小块,散落地上。

慕容英雄也是经过仔细查怔、拼凑,才勉强看出这图章上刻的是萧秋水的名字。

——浣花剑派的萧秋水怎会跟这桩事情有关?

于是他即去拜渴曲剑池,请问此事。他素知曲剑池与萧西楼相熟,而烷花剑派刚与权力帮大战过,现下生死不知,但门户已毁。

而且他也肯定在场的死尸,多被极强大的内劲震死,显然并非慕容英所敌。慕容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慕容英是他堂弟。慕容英雄出自正宗嫡系,所以名字能有两个字。在他之上的慕容恭,却是旁系中最出类拔草的一人,不过是在慕容家整整传了五代,挨了四五十多年才获取的荣誉。

能在慕容世家排名五位之内,毕竟不是非同小可。

声名都是靠实力去换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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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六章皇甫高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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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等一等的人,就站在一炷火炬下。

火光熊熊,但此人背火光而立,黑幢幢的巨影,叫人无端生有一种恐怖感,只有火光中不明确的轮廓,看不清脸目。

——难道又是一个:没有脸目的人?

这人无疑比南宫无伤稳重闲雅多了。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台去;萧秋水静观那人的背影,心中却很奇异地生出一种幻觉来,仿佛他跟此人熟悉:他见过此人!

这种很熟捻的感觉很快便得到答案:因为南宫无伤眼中发出盛厉的绿芒,问:“你是谁?”

那人的声调却非常富于感情但又善于压抑腔调,答:“皇甫高桥!”

一一皇甫公子!

连萧秋水心中也不禁一震;他想到了十日前大雁塔中的血案。

“皇甫公子到了!”

“皇甫公子才是实至名归!”

“皇甫公子为我们一战!”

也许只有萧秋水、皇甫高桥等,才能获大众的支持,众人见皇甫高桥出现了,欢呼不已,大多数的人对皇甫高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故此莫不求一睹。萧秋水心中就算再豁达,也难免有些黯然。

——皇甫公子很得众望。

他心里如闪电般忽忆及一事。大雁塔叠不叠,潘桂,黎九、齐昨飞,蒲江沙、刁金保、刁怡保等,在长安城中鞠躬尽瘁,为皇甫公子张扬,连军师叠老头儿都出动了,皇甫高桥真的不知?

他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因为他发现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在歹狠地盯住他,正是在终南山下血案中惟一生还的齐昨飞!

萧秋水这时不知怎地忽然念及在“大白楼”齐昨飞等人出现时,也是这一句:“等一等。”

南宫无伤仍是横刀当胸,神­色­森冷:“皇甫高桥你果然来了。”

皇甫高桥走上了擂台,颀长。情瘦的躯体依然背向擂台,沉静笑道。

“我当然来了。”

南宫无伤道:“你终于来了。”

皇甫高桥道:“我如此来了。”

南宫无伤忽然打了一个岔道:“可惜你原来并不是皇甫一系的人。”

卓劲秋对付武功深沉如海的南宫无伤时,也因看不出对方的破漏,故意用话相激;在南宫无伤面对如山般攸宏的皇甫高桥是,也是故意用语言去击溃对方——只要对方因激怒或气沮,稍为松懈,则可以一举搏杀。

谁都知道战斗已近尾声,武林中再也我不出比南宫无伤、皇甫高桥等更高的好手。

所以南宫无伤对皇甫高桥的一战,很是重要。

与整个武林命脉攸关的一役。

大家都屏息以待。

皇甫高桥冷静如铁石。

南宫无伤瞄了瞄,仍横着刀说:“你硬要挤入皇甫一系里,只是为了要在白道上有个名分可以立足,如此你才准备争取这‘神州结义’盟主的资格……可惜偏偏遇着我。”

皇甫高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南宫无伤脸上尽是痴狂之­色­,但眼神锐利,绿光暴炽:“你一定在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我还知晓你是朱大天王派来扼制武林的傀儡!”

此语一出,实是轰动,一时窃语纷纷。南宫无伤侧侧地笑道:“我还知道你利用武林同道,并运用朱大天王的部属,故意纵容,来替你行好事、吹大气,好作侠名之宣扬……是也不是?”

皇甫高桥身躯虽不十分高大,但从背后看去,却深沉不透,宛著一座大山一般。

南宫无伤目中已有一丝畏­色­,很快地又被野兽一般绿­色­厉芒所掩盖:“……你还故意命人杀害自己的部下,让萧秋水的名声大受打击,是也不是?”

皇甫高桥忽然说话了。

“翔实。”

“我跟萧秋水本来就很相似。我扮他去杀人,敢情连他自己都以为是他自己杀的。”

“不过我也清楚你因何知道这些……因为你,就是权力帮豢养的走狗!”此语一出,群情更为轰动,皇甫高桥又道:“而且萧秋水等现在没来,就是你们南宫世家在半途截杀了!”

南宫无伤脸­色­尽白,涩声道:“你……你……你怎知道这些?”

皇甫高桥冷笑道:“我不知道的事,还少得很。”

南宫无伤冷哼道:“而今我们俩,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谁活得下去,谁便是盟主。”

台下一阵­骚­动。

“欺世盗名的东西,咱们才不选你们!”

“什么盟主嘛,都是残害忠良的东西!”

“滚下来,别玷污了擂台圣地!”

但是谁也不敢上台挑战。皇甫高桥淡淡地道:“天王的意思,本就有盟主可做,则捞一个牵制武林的名位;如果不能,则闹个天翻地覆,让天下不成局面……”

南宫无伤也哈哈笑道:“而今我们两人最后对峙,都不是什么白道中人,倒成了朱大天王和权力帮的对垒,哈哈哈……实在可笑啊可笑!”

皇甫高桥仍静静地道:“不过……可笑归可笑,朱大天王还是权力帮,总要分个胜负。”

笑容渐自南宫无伤脸上敛去:“何止胜败……应分个生死。”

说完了这句话,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连台下的人、也如死寂。

一种无声无息的杀气,倏而掩盖了全场。

只有火苗在“扑,扑。扑”地跃动着。

两人身影不佳跳跃着,犹如毒蛇的长信,早已攫击了数十次。

然而两人其实都没有动。

这武林正道所设的擂台,竟然是两大黑道邪派高手的决斗之地。

皇甫高桥始终背向台下。

脸向台下的南宫无伤在火光映照里,脸­色­倏忽不定。

这气氛一直胶着似的。

然后南宫无伤缓缓拔出锈刀。

又发出那种刺耳的刀磨声。

就在此时,皇甫高桥手腕一掣,竟翻出一柄刀。

一柄刀鞘镶有七颗钻石的鱼鳞紫金刀。

刀长一尺九寸,比锈刀还短。

就在这时,南宫无伤的刀已全抽出来,一刀当头斫下!

皇甫高桥未及抽刀,举刀一架。

但是南宫无伤的刀,居然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一刀两断。

两断的是皇甫高桥手中的鱼鳞紫金刀。

刀断刀,人却无伤,皇甫高桥抢位,倒踩九宫,两人交错而过。

这时变得皇甫高桥脸向群众,南宫无伤背向大家。

两人交错的身形以及凌厉的刀风,使得火烟轻曼。

众人可见皇甫高桥的脸容­阴­晴不定,动晃不已。

但是萧秋水却差点惊叫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错愣,使得整个人震住了、慑住了、呆住了、傻住了!

他张口欲呼,却成了千呼万呼的无声!

这时两人又动了。

南宫无伤挟着一刀斩断皇甫高桥兵器的余威,全力出击!

就在这时,皇甫高桥双掌交错。

巨飙狂卷,所有的火炬,同时几为之灭。

南宫无伤只觉眼前一黑,顿失敌人所在。

代而换之的是一种可怖的恐惧感。

就在这刹那间,一剑如同白练破空,“笃”地刺人他的心房,“味”地连着血水,自尾梁骨凸露出来。

这时群众只觉一窒,随而火光又一盛,再回复正常,皇甫高桥已自南宫无伤体内,拔出了长剑,迅敏地收回袖中。皇甫高桥冷冷地向南宫无伤捂胸的悲容说:“我用的本就是剑,不是刀。”

南宫无伤想说话,无奈一张口,却喷出一口血箭。

血箭激喷,连皇甫高桥也不及退后,溅得血迹斑斑。

南宫无伤却轰然倒地气绝。

这时台下却发出一声不知是惊骇。还是喜悦、或是苦楚。抑是兴奋的呼唤:“哥哥!”

呼叫的人是萧秋水。

他这猛呼一声,就连梁斗等人也吓了一跳。

他叫的人是萧易人,别的人也许还能认不出。看不清,但他一眼就看得出、认得清,是萧易人,没错,就是萧易人!

台上的“皇甫公子”就是萧易人!

萧易人借掌风一激之力,扰乱南宫无伤视线,再一剑搏杀之,以为无人识破,正在踌躇满志之时,忽聆一女音清脆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傲如雪的哼道:“‘一心剑’!是朱大天王的杀手锏?”

萧秋水那大叫一声,就在此时响起。

萧易人听得一震,不由自主地铮地拔剑而出。

剑作龙吟,久吟不沓。

遂时全场都静了下来,直至剑吟音绝,众人才开始议论纷纷:“萧秋水来了!”

“他才是众望所归……”

“可是台上是他的哥哥呀!”

“萧易人不是浣花派的大将吗?怎会……”

“哈!啊!萧家的人改姓皇甫,为的是什么……这可怪了!”

萧秋水乍然发觉台上的人是他寻找已久的亲兄长,真是惊骇无已,再乍听那冷做如雪的声音,又以为是唐方,在这人事纵错迷离的刹那,他只有感到唐方才是他真正的依凭,不禁血脉赏张,张口欲呼。

千呼万唤啊……

——唐方!

然而他张眼望去,不是唐方!

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姿­色­中隐透一种水莲般的楚美。可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唐方,那……萧秋水好似一下子掉到冰窖里,视觉中只有黑衣的亲哥哥——萧易人,执剑于台上,冷冷地盯视着他。

这时的武林,可以说是十分紊乱,是非纷扰不清,萧秋水本有清誉,早在大雁塔血案的传言中,已被诬蔑成一个“为争盟主而不挥手段的沽名钓誉之辈”。这种情形,只有几个人明白。萧易人本人当然明白,因为事情是他一手搞出来的。萧秋水只来得及顿悟,难怪大雁塔中叠不叠等都指他为杀人凶手,萧易人跟他兄弟,本来长得就很相似,何况两人都学得萧夫人之易容术,萧易人故意利用叠不叠等自愿替他宣传,以致声名大鹊,但事成之后即假冒他人,杀人灭口,以致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这倒是擂台下齐昨飞所意识到的。

可是一般群众,还不明白所以,只见这浣花剑派两兄弟对垒之局已形成,以为又有好戏开锣,大是奋亢,鼓噪莫已。

——在这种激烈煽动,怂恿场面里,人,还能不能仔细思考。

冷静处理呢?

——兄弟围墙,能不能避免呢?

——流血,能不能减少呢?

萧秋水第二次喊:“哥哥!”

在台上的萧易人谈谈一颔首,算是招呼,即问,“你想怎样?”

萧秋水一愣,重复了一句:“我想怎样……”

萧易人生­性­多疑,以为萧秋水有意讽弄,冷笑道:“老三,你敢与我争强么?”

萧秋水惶然道:“三弟不敢。”

群众哗然,萧易水冷峻地道:“既然不敢,就给我站到一边这时群众又有人呼嚷起来:“别怕他呀!”“上啊!”“哥哥又怎样,谁强谁称王!”“别管他,他不跟他老子姓,就不是你哥哥!”

这时有约莫一二百人徘开群众,鱼贯步至萧秋水身前,纷纷抱拳与萧秋水招呼,而后便静静站在他身后。

这些入原来都是熟人,肥硕和蔼的便是“好人不长命”胡福、黑不溜丢的便是“铁钉”李黑、高姚白皙的挽髻女子便是“杂鹤”施月,吊儿郎当的长发懒汉便是“舞王”吴财,还有一人,呵呵行来,光头大肚,正是大肚和尚,还带了一个女子走来,那女子正是萧雪鱼。

如此近二百人站在萧秋水身后,神­色­坚毅,他们在此苦待萧秋水至、已非一日,众人向萧秋水抱拳见礼,也出自至诚,这些人都是满腔热血只卖给识货的人,其中一名清秀女子越身而出,清朗而英枫地道:“小妹伊小深,原是唐洁之唐大哥义妹,而今带领唐大哥一­干­人跟萧大侠,有任何差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有半个不字,­阴­曹地府里,也没脸目见唐大哥。”

萧秋水听得心头一热。他还记得这女子,便是峨嵋山上,饶瘦极所暗杀的“银戟温侯”唐洁之的义妹。萧秋水见如此多对武林寄了满怀热望,殷切期盼自己的武林同道,宛如以前自己“锦江兄弟”闯荡江湖的时候……

——哎,锦江四兄弟,唐柔死了,只剩下了自己了身一人。

萧易人从上面俯瞰下来,看见那么多人拥向萧秋水,以为他故显身世,砸自己的场,当下怒极,但不动声­色­,铁青着脸,呼喝了一声:“天塌下来了,阿美。”

这句话本来是一个暗号,暗号一发,”皇甫公子”的人即到抢登擂台,全力护驾。

可是他发出那句话,却如石沉大海。

其中只激起有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不知集合好,还是不集合好,其中有些人,脸上有不豫之­色­,更有些人的脸上是不忿之­色­。

只听一个极端苍老。虚弱的声音嘶力地问:“皇甫公子……你!你有没有杀自己的弟兄?”

间他的人是一个胡须灰白的老头子,坐在竹橇子上,但背躬如驼,才没说几句话,就呛咳不已,很是辛苦,萧秋水认得他,这人便是大雁塔血案中大难不死的叠老头儿:“你当时蒙面在我背后打了一掌……还杀了黎九,潘桂他们,却声言你是萧秋水……但是后来……”他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萧秋水,声音十分激动:“他倒是进来,以本身内力保住了我的元气……那分明不是他­干­的!而那蒙面人的声音,却跟你……要不是南宫无伤说起,我当真还分辨不出来……”

齐昨飞厉声问:“我们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你为何要这佯残害我们!”

萧易人也不否认,冷冷地道:“没有为什么,在武林中、不用点好计,何以成名?俗语有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幸我现在被权力帮的狗腿子识穿,要是我已成了事,哪还轮得着你们来揭穿……”

齐昨飞嘎声颤问:“那……那你昔日在金陵楼向我们借酒醉大吐苦水,说你心有大志,惟名不足,故无法得行大事……都是……

都是有意暗示我们为你宣传,利用我们为你打好名声了?”

萧易人淡谈地道:“是你们自己要去做,我可没有‘强迫你们这样做。”

叠老头儿气得印堂发黑,惨笑道:“没料我叠不叠,不长眼睛识人……临老骗了许多赤胆忠肝之士,为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效忠,我……”忽然向天长笑,笑声一竭,一掌向自己天灵盖拍击下去,脑浆迸溅,磕然身亡。

萧易人却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大丈夫当以功名求富贵,无名怎可以在江湖上混?要成名,当然要耍手段,这点都看不透,早就该死了,活到现在,真虚长了一辈子!”

忽听一个声音沉实中带有激动,问道:“你究竟是萧家的人,还是皇甫家的人?”

萧秋水乍闻这个稳实的声音,大喜过望,果真萧开雁,背Сhā双剑,稳若泰山地站在人群之中,瞪住台上的人,一字一句地间。

台上的萧易人又是一震。却听台下那矍铄老人嘿嘿笑道:“他­干­吗要作萧家的人?他在萧家,名不成,利不就,而且还给权力帮杀得全军覆灭,成不了大事,投到我们这边来,我教他武艺,给他钱财,让他仁义满天下,坐待武林盟主宝座,要不然,做个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三分舵。大江南北的山大王,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乐而不为哉!你说……当萧家人,比得当皇甫公子么?”

地眼大师禁不住霍然而起,喝问:“你……究竟是谁?”

那­精­悍老人一笑不答。那老乞丐即骤然跳起来,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直跳了起来,足有一丈高,他的大叫引起会场的惊震!

“他是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三分舵总瓢把子!别放走他!

他就是朱顺水!”

这时一场皆惊。纷纷起而围之。那黑衣老人神­色­自若,淡淡笑道:“不错,老夫就是朱顺水。”

他摆摆手,安然而坐,笑道:“我不走,别紧张。武林盟主若没有结果,我根本就不想走。”

朱顺水凌厉的眼神一扫,欲欺身而上的数名高手不禁魄散魂飞,全身发软,双腿进不得半步。朱顺水又笑说:“皇甫高桥——或者是萧易人,不管是谁都好,总之是我朱顺水的弟子,今日你们没人胜得了他,武林中便无领导武林的人物,所以天下正统,应归于我朱顺水的,”就算你们不封他为盟主,我朱顺水也自封为王,轮不到你们说话。”

“胡说八道!”那老乞丐跺着脚直嚷道,“混蛋加十级!”

“裘老帮主。”朱顺水悠闲地笑道:“你省省气吧。如您老亲自上台,我朱顺水倒要领教领教。”

群豪又是为之一愣。“袭老帮主”?莫非这看来毫不起眼的“老乞丐”,就是昔日跟少林天正,武当太禅三人鼎足而立的“神行无影”裘无意!

——连丐帮的帮主也来了!今夜的当阳城,是何等风云­色­变!

众人因朱顺水的出现而被吸引过去时,萧开雁依然端静地间话:“爹妈方才过世……待你恩重如山!而你竟为了这一点虚名,而不借跟三弟争锋,认贼作父,连姓氏也不要了!”

萧易人冷笑道:“大丈夫能行非常事,方为非常人……何况,我也是为了有靠山好对付权力帮。”

“很好。”萧开雁不甘地望向他大哥:“我还听说爹娘是死于朱大天王之手,你不报父母深思,反而要忘恩负义,不怕天下人唾弃耻笑么!”

萧易人的脸庞犹如数十条虫在蠕动着,在火光的映照下,出奇地狰狞:“随你怎么说,你看我武功,是不是一日千里?人往高走,水往低流……待扎好了根基,再图恢复家声未迟!”

“大哥,大节不可有失。”萧开雁的声音轻而激昂:“否则,我只好代爹娘处理你了。”

“哈哈哈……”萧易人大笑不已,吐出来的劲气震得火把恍惚不定,他你遇到生平最可笑的事儿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道:“你这是大义灭亲吧?”他又笑了一轮,笑得让人感觉到他的神经绷紧得不似人形,令人毛骨悚然起来:“那你好好替天行道吧,莫反让我给灭了亲……”

萧开雁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解开双剑,以白布反扎前额,向萧秋水处望了深深一眼,即大步向擂台走去。

“二哥!”

萧秋水喊。

萧开雁一旦走去,即不再返顾。

“二哥!”

萧秋水排开众人,抢上前去,只见萧开雁两行清泪,已籁落至下颔,而他双眸里仍有泪光,直望着擂台上,不理萧秋水的呼唤。

“二哥——”萧秋水摧心裂肺地呼叫。这时一阵狂风吹来,火炬闪灭得如飞鸳一般,晃摇不已,原来是晨风,而黎明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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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三章困兽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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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剑池见慕容英雄肯来找他,高兴不迭。

他一直想报幕容世情之深恩。

无奈慕容世情宛若闲云野鹤,几次拜谒,都避而不见,曲剑池实无勇气再作­骚­扰。

如今慕容英雄来间,曲剑池悉尽相告。

一一既然萧秋水素与权力帮为敌,慕容英之死断不会是萧秋水所为。

——想必是萧秋水与慕容英共同作战,也就是说,如果想找到慕容英何以死得如此不甘之原因,必定要先找到萧秋水,因为他是目击证人。

——只要萧秋水还未死。

所以慕容英雄立即动身。湖北“神州结义”大会,萧秋水已掀起这一股武林新兴势力,激起一股热情澎湃的人。萧秋水不可能不来。

曲剑他也愿意动身,不待慕容英雄相约,也要找到萧秋水,问个清楚。

他虽已老迈,但只要可以为慕容世家尽力之处,他自当尽力。

而且不遗余力。

这时曲家姊妹也嚷着要到湖北去凑热闹,曲剑他表面不反对,但借顺便游览风景的名义,使自己两个心肝宝贝随实力相当可观的豪客荆秋风陆路前往,自己却与慕容英雄,借水路先到当阳,处理了这件事情再说。

却不料他们在湘江之上,遇到了可怕的截杀。

斜风细雨,打在曲剑池和慕容英雄的脸上,却有着迥异的感受。

曲剑池老了。

自从他左手断了五只手指后,他的雄心已经消沉,而右手尾指又被墨家第一剑手墨夜雨削断后,他更壮志消磨,只想静度余年,保留剩下的四只手指,不理世事。

人当失掉自己所有的东西后,才会对原来有的珍惜起来——这对于仗剑一生的曲剑池来说,是垂暮之年才悟得的道理。

细雨轻打在他的脸上,犹如捶打在他骨骼深处那么重。他的风湿痛、刀掌击、内外伤的旧症又发作了。

——这是不是我最后淋的一次雨了?

他心中浮现了如此不样的一个念头。

慕容英雄可不是那么想。

他的脸并不俊秀。方正、国字脸。但有男子气,有一种有责任感,敢担当的果决气概。

——在慕容世家中,比他俊美十倍的何止百人,武功高过他的也逾十人,他之所以有如此独特的地位,乃因他伟岸的躯体中,有着超人的意志和超乎寻常的手腕。

——人在江湖,不独特便被埋没。慕容英雄不想被埋没,在他铁骨伟躯里,坚强的志魄与铮铮的傲骨,使他在江湖上,一直是屹立着的,不肯也不愿意被埋没。

细雨霪霪。慕容英雄想到他在太行山除“九熊”。人们夹道相迎,簇拥欢呼。就在那晚,他占有了小冰,那看来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一旦燕好却热情如火的女子。

慕容英雄微微地笑开了;在他一生披胆沥血的战役中,也不知夹杂着多少路柳墙花之叹息……只是人们不知道他英敏果敢的个­性­下,还有着这些少女梦里的叹息……

就在这时,他的梦遽尔醒了。

一艘快舟,待他发现时,已经驶得很近很近。

他扳开船夫,拧转掉桅,但已来不及,对方的船首似撅子,“轰”地切人了他的船身。

大浪涌进来。

在舱中的曲剑池也跳了出来。

一个身经百战以上的老剑客,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能镇定得下来。但他向侧边的“青年人”望去时,才知道什么叫做“安若磐石”。

舟子已快沉下去了,海水不断地灌进来,然而慕容英雄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眉头也不多蹩一下。

那船上有五个人,照旧丝风不动,在吃喝着。

中几有三个人,左右旁几各一人。

曲剑他一瞥,脸­色­陡然变了:“鸿门宴!”

慕容英雄依然卓立在断舟上,没有动作。

但他的瞳孔在收缩。

一一南宫世家?

他认得这些人,如果南宫世家有八个高手的话,这舟中五人无疑便是其中首席的人。

——南宫汉,南宫楚,南宫增、南宫庄、南宫伯。

这些人只要遇上任何一个,已经不好惹。

而今居然来了五个!

他不知道南宫世家因何能算准他在江上——他最敬仰慕容世情,所以行事方式也似慕容世情一样,飘忽,无羁,捉摸不住。

但是这次显然对方早已盯上他了。

而且一照面就把他立足之地毁去。

他真后悔不该忆起那些不该忆起的东西,而没有及时去注意应该注意的事物。

细雨此刻像小冰那冰凉的手,用冰凉的毛巾,冰冷地拧在他脸上:清醒!

南宫世家对慕容世家,心理上可以说是非常复杂。

数百年来,南宫世家一直在武林世家上排名第一,但声名却一直不及慕容世家响亮。

南宫世家从煊赫到没落,都是因为与墨家及唐家拼战之结果。

“甫宫,墨。唐”三家之拼,源自于昔日三大家族派兵围剿燕狂徒时,各为保存实力,没有出尽全力,互相指责,最后导致大打出手,血流成河,所以燕狂徒反未在该役中受伤。

三家互拼结果,唐家出类拔草,更加声威日壮;墨家势力范围锐减,但因死人较少,实力依然弥坚,至于南宫一家,除一流高手“七杰一秀”以及十数名旁支子弟外,几乎死光死绝。

南宫世家所幸保存“七杰一秀”,所以仍能在武林四大世家中排名,但已有名无实,且最妒恨慕容世家的声誉日盛。

南宫世家因而投入权力帮,柳五亦策划南宫无伤竟逐“神州结义”之武林盟主一席,条件是南宫世家抵制慕容世家。

这条件南宫世家自然欣然相允,只不过在暗中,还加了一项。

他们是真正希望南宫无伤能当上武林盟主之位,培养实力,重振家声,以望有一日脱离傀儡掌握,而发挥南宫世家的影响力——所以他们私下不但要灭慕容世家,同时也对李沉丹指示之方针——对付来历不明之皇甫高桥,抵制慕容世家,拉拢萧秋水——这谕示,南宫世家只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事实上,利用权力帮的支援,登上宝座,杀皇甫高桥,杀慕容若容,杀萧秋水,都在所不借。

——如果能在“神州结义”选拔前先杀一两人,则更可减轻南宫无伤的压力。

这是南宫世家的人私心所愿。

所以慕容世家撞着了南宫世家,就似犬与狼相遇,势无可免地厮杀一场。

如果慕容英雄是犬,那将要变成落水狗了。

因为他的姿势虽然不动,舟子却慢慢灌进了水,缓缓往下沉了。

而且野狼不上一只。

慕容英雄身形没有丝毫稍动,心里却摇动得厉害。

放弃立足点,则只有大江茫茫;飞过对舟去,对舟却有待机而噬的恶狼!

生死一发,怎容他片刻犹豫!

曲剑他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突然飞扑了过去:整个人平平贴着水面,掠入对方船中。

他决定先抢过船去,惟有这样,才能转移对方的目标,争取慕容英雄抢入船中的时间。

他想法是对的,可是做法却是错的。

他平平点水掠去时,对方船首蓦然开了两个洞。

机括一开,穹簧一弹,两支劲矢,闪电也似地­射­到。

曲剑池倏地拉拔水平,全力窜起!

就在这时,一人扑出,一记板斧,横斫入曲剑池肋骨内。

出手的人就是南宫增。

曲剑他的抢登,只吸住了南宫增。

而慕容英雄的确把握住了时机——他在曲剑他掠起的同时,也飞了出去。

竟是飞跳向水中!

南宫庄大喝一声,持雁翎刀飞截过去!

可是这时,慕容英雄的身法蓦然变了。

倏然一折,变作反窜向舟侧。

要知这凌空改换方向们身姿是极难做到的,何况在这等迅急的闰躲下。

但是慕容英雄做到了。

可惜他还未扑到船侧,南宫伯已持叉在手,一叉向他刺来!

慕容英雄的“东海水云袖”一卷,已套住钢叉,右手“流风天阁掌”已迫了过去。

他只求先迫退南宫泊——只是他足能沾地,就可一搏。

南宫伯是被他迫退了,而且在一招问“空手入白刃”夺下了钢叉。

但他的双足却永远不能落地了。

因为两道飞拔急闪,已把他双足齐踝削断!

发出双钹的人是南宫楚。

他落到船中时,南宫汉双指已捏住他的喉核,­阴­恻恻地告诉了他一句话。

“你的人头,会帮你送给朋友去。”

南宫世家的武功中,南宫汉最深沉,计谋,手段都最高,武功上却是南宫楚的一对飞钹最强,其次是南宫增的板斧,接着是南宫良的策略和牛耳尖刀,跟着下来是南宫哙的青龙刀,再下来是南宫庄的雁翎刀和南宫伯的钢叉,但是南宫汉与南宫楚的武功,加起来也未必是南宫无伤之敌。这是江湖传闻,梁斗当然听过一些。

他看到慕容英雄和老剑客曲剑他的头颅时,就知道事无善了。

就算南宫世家不找他们算帐,他也要找南宫世家讨回公道。

梁斗跟曲剑池很熟,在情义上,理当如此,何况他也曾受过慕容世情的恩泽。

在他未成名之前,“无量台”是他修习之地,有一天经过了一个人,给一只顽皮的小狗不小心咬了一口,那人竟残忍地殴打那头小狗,撬光了它的牙齿,割掉了它的鼻子,梁斗忍无可忍,要维护那头小狗,那人便也要殴打梁斗。

梁斗当然不让他揍,反而“教训”了那人一顿。后来皇甫家族的主人皇甫崇来了,他才知道那人就是皇甫崇的独子皇甫谦。

梁斗那时候的武功,最多只能与皇甫祟的两个弟弟皇甫彬与皇甫杉打个平手,要以一敌三,绝无可能,就在危急时,慕容世情出现了,举手投足间,杀了皇甫彬与皇甫杉。

这酿至皇甫家的人愤嫉若狂,举家全力攻打慕容世家,结果却被慕容小意与慕容若容杀得落花流水,皇甫谦败亡,皇甫崇也重伤,郁郁而终。这是梁斗与慕容世情的一段渊源。

同时梁斗对现下武林中盛传的”皇甫公子”皇甫高桥,也甚为纳闷——什么时候已没落了的皇甫世家又多了一位这样惊世骇俗的青年高手?

在另一方面,慕容英雄为南宫世家的人所杀,粱斗更不能坐视。

梁斗沉吟了一下,用一种极为压抑的声音问:“甫宫世家的人,你们究竟想怎样?”

一阵嘿笑。

南宫汉又好又鬼地道:“剁下你们每人一只右手,发誓下去湖北,那就算了。”

孟相逢冷笑问:“你们不想让我们参加‘神州结义’大会?”

南宫汉反诘道:“你们若去当阳,肯不肯支持我们家的无伤?”

孔别离道:“支持。”众人自是一奇,他随即又道:“他坍台时我们拍手掌拍脚板拍ρi股都一定支持。”

铁星月哈哈一笑,好玩笑的脾气又“发作”了:“南宫无伤若倒台,我丢臭­鸡­蛋;他若不下台,我就扔番茄、草鞋、毒蛇……”

邱南顾接道:“我丢香蕉皮,还有马蜂窝,更加一点胡椒粉……”

秦风八奇道:“你撒胡椒粉,全场岂不都要打喷嚏?”

陈见鬼笑道:“其实只要老铁上去放一个屁,南宫无伤就要全身伤咯,若论暗器,老铁的屁凡是有鼻子的人都无可抵御,排行还应在唐门暗器之上。”

铁星月眯着眼睛咧着大嘴,笑到鬼鬼的样子,居然谦逊地道:“失礼。失礼。”

南宫世家的人开始莫名其妙,后来变了脸­色­。在树上的几人疯言疯语,居然没把他们南宫世家的“鸿门大阵”放在眼内!他们却不知道,好似铁星月、邱南顾这等人,不但天塌下来当被盖,就算黄河泛滥,他们也只当强迫游泳罢了。

南宫楚怒道:“你们若要到麦城,就得先过‘鸿门大阵’!”

林公子冷冷反问:“怎样过去?”

南宫楚咧开白森森的牙齿,道:“闯呀!”

林公子居然打了一个呵欠,横睡在树极上,洋洋地道:“我为什么要闯过去?为什么不是你们闯过来?”

唐肥也­奸­笑道:“武林中有云‘遇林莫入’,莫怪姑­奶­­奶­我没有提醒你们哟。”说着也“砰”地放了一个响屁。

南宫世家自摆“鸿门大阵”以来,从未遇过此等尴尬事。

凡遇“鸿门宴”一摆,对方魂飞魄散,心惊胆裂,跪地求饶,当场吓晕都有;也有顽抗到底,设法逃走,自杀不降,硬拼突围的,就是没有今晚的怪事,对方不逃,等他来攻,而且睡觉。

诸侠居然都有默契,各寻枝极,竟都互道晚安,瞑目而睡。

——究竟有没有闭上眼睛,南宫世家的人看不到,不过轻微的鼾声却阵阵传来。

南宫世家的人心中却不谧静。

——如此侮辱!

只要对方硬闯,甫宫世家”鸿门宴”中早有接战的阵仗;如果对方力攻,也正中南宫世家下怀。就算对方占了地利,分路逃窜,“鸿门大阵”自然也有应变的策略。

但对方居然不攻,甚至不守,反而睡了——今天已是三月十一的晚上了,明天就是三月十二:“神州结义”擂台大赛了,萧秋水他们不急么?

他们不急,南宫世家的人可急了。

就算连夜启程,恐怕也未必一定赶得及助拳——单靠权力帮内应照顾南宫无伤,南宫家的人,可谁都下放心。

——他们竟敢睡着了!

南宫世家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这种蔑视。他们坚信急于赶路的这一­干­人,毋论怎样,都不会睡得着,只要睡不着,便走会憋不住,冲出来……

那时南宫世家的“鸿门大阵”,便会全力发动截击的功能,狙杀这一­干­可恨的人……

梁斗心中是激怒的,慕容世家的惨案,他不能坐视不理。孟相逢、孔别离虽身经百战、但对战无不胜的“鸿门大阵”,心中惴然,林公子,唐肥,邓玉平心中也忐忑,南宫世家的煞气,与他们本身所散发的杀气,绝对只强不弱,铁星月、邱南顾,秦风八、陈见鬼、刘友、曲暮霜等人虽游戏人间,但未敢妄动,因为他们的“大哥”萧秋水没有动。他们都唯萧秋水马首是瞻。

可是在他们心里也充满着不安。

这绝不如南宫世家的人所觐林子外观那么谧静安详。

等。看谁有耐­性­。这是梁斗的决策,同时也是“东刀西剑”以及萧秋水的判断。

只要他们表现不急,急的最终是南宫世家。

——问题是,谁先憋不住。

群战不似独斗,要考虑的是整体的军防,部署,安排和战力。

就算萧秋水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眨眼间便可将对手七人。

尽皆杀死。

何况他还不知道自己实质的功力如何。

更且在冲杀中,他身边弟兄的安全尤要顾全。

无论是自己等人冲入“鸿门大阵”中,或南宫世家的人杀入杉树林中,都是险着。

放弃自己易守难攻的据点,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包抄下,是最不必要冒的险着。

所以谁都不愿意先挺而走险。

静静的林中寂寂。

饮酒吃­肉­的人也寂静无声。

在牛|­乳­般的月光下,宁谧得像秋草冬虫都睡着们似的,睡得很恬很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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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七章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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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开雁交叉着胸前的黑白双剑,大步踏上擂台。

萧易人望着萧开雁厚实的胸膛,笑道:“老二,你愈来愈结实了。”

他越想越气,表面却不愠不火,木石般沉冷。

这时萧开雁已踏到擂台上来了。萧易人望着这素来敬服自己的弟弟,浓眉大目,禁不住咆哮一般地道:“你真的帮老三,不帮我?”

萧开雁沉声道,”我是浣花萧家的人,我帮的是浣花剑派一百三十余年来的浩气长存。”

萧易人冷笑:“我也是浣花剑派的人啊。”

“不是。”萧开雁缓缓地摇首:“不是。”

“你是皇甫高桥——朱大天王的人。”

萧易人额上渗出了冷汗,怒极反笑:“你是我的对手?”

萧开雁没有答话。他交叉的双剑举过头顶,剑尖横直,遥瞄萧易人,前剑却作齐眉而举,遥指萧易人眉心|­茓­。

萧易人再也没说话,长剑斜指三尺之遥地上,左手轻搭在右臂,陷于沉思之中。

那雍华绝­色­女子凝视场中阵势,道。

“萧易人‘二天一心剑法’,已有七成火候,可是萧开雁秉­性­耿直,自幼练双剑,要破‘二天一心’,只要洞察机微,并不太难,可惜……”

朱顺水豪笑道:“可惜萧开雁的资质,仍是有问题,他使的黑白双剑,若是够聪明,早已改换剑路,兼走­阴­阳,一定会好多了。”

大永老人瞠目向那女子问:“你又是谁?”

那女子笑而不答,凝注台上,朱顺水大笑震得后排群豪纷纷坐立不稳,连连跌退;“世间上还有敢批评老夫剑术的女子,除赵师容外还有谁!”此语一出,全场尽惊。

这时擂台上已发动了。

萧开雁的姿态是攻的姿势,所以他先发动。

萧易人的剑势是后发制人。

他在萧开雁出招前刹那间的刹那间出了手。

一刹那是弹指间的六十分之一。

一刹那间的一刹那,不知有多快,但萧易人把握住了。

而且把握住萧开雁的攻击点。

所以他能截去来招,并封杀对方。

因此也等于把握住生死。

故此萧开雁死了。

萧开雁没有马上死。萧开雁重伤时并没有呼痛,但大叫了一声:“——老三,浣花剑派没有叛徒……”

然而萧易人第二剑已杀到。萧开雁的脸裂成两片,随着溅血,还有一声迸裂而中断的惨呼:“——也不能有叛徒!”

声断,人亡。

奇怪的是萧秋水所想到的,却不是萧开雁的死,而是别的事。

他想起的是峨嵋山上,萧开雁跟他叙述的故事。

那是武林中姜大和姜二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姜大和姜二本是好兄弟,后来两兄弟都成了大名后,互相猜忌,以致相互攻击,最后被权力帮所灭。但权力帮七个创办人中,也为此牺牲三人,如果这对兄弟不互耗实力,其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萧开雁曾结论道:“每个人有每个人做事的一套方法。”

“只要你信任他,便由他做去。”他殷实黝实的方脸坚毅无比:“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倒不是指我们两个,而是大哥和你的­性­格,磨擦较多,从办十年会一事,便可看见。”萧开雁还说:“他在点苍之败,引为毕生之憾,现处于失意期间,不应再刺激他。”

“我了解。”当时明白了萧开雁的深意而深深感动着的萧秋水答:“如果我见着大哥,尽可能会让他。二哥不用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那时萧开雁如此欣慰地答。

而今萧开雁当先挑衅萧易人。然后为萧易人所杀。剩下自己了……

——该如何抉择呢?

就在他宛若掉进泥淖般的陷入不能自拔的深思中时,忽听一声女音哭呼:“你……对得起爹娘!”

凄呼的人是萧雪鱼,她悲酸的脸颊已挂满了泪光,而且已如箭矢一般掠上了擂台,向萧易人扑来。

“找死!”

萧易人如此断喝。

萧秋水在迷惚中,一惊,跃起。

剑光闪,如匹练破空。

萧雪鱼哀呼,凄然倒下。

大肚和尚厉吼,叫:“雪鱼——”不顾一切,挥掌劈向萧易人,这时萧秋水已扶住倒地的姊姊。

萧雪鱼惨白着玉颊,只说了一句话,就失去知觉了。

“浣花萧家,就靠你了。”

萧秋水虎目尽泪,猛抬头,大肚和尚身上己挂了多处伤口,血珠子迸溅。

“住手!”

萧秋水发出一声铺天卷地的巨喝。

果真住了手。

萧易人明明想控制自己不听他这个“不成材”的弟弟之意念,但手下不知怎的,竟不受控制般止住了。

——也罢,先且住手,听他要说什么。

萧易人禁不住如此替自己解释,像不如此作个分辩就无法对自己的恐惧感作出交代一般。

萧秋水揽住大肚和尚淌血的身子,只问了一声:“你可记得……广西五龙亭之役?”

“记得。”大肚和尚忍痛却爽然说道。

在七星湖之役,连广西五虎都误会了萧秋水,权力帮屈寒山等占尽上风,萧秋水简直是孤立无援之际,但,大肚和尚仍不顾一切后果,坚持要站住萧秋水那边,并肩作战。萧秋水跟大肚和尚相识十数年,大小百余战,但大肚和尚始终没有背叛过他。尤其七星湖五龙亭中一役,在众人皆沮之时仗义抢救,不顾生死,萧秋水梦寐不忘。

“你挺得住吧?”

“挺得住。”

“好。”

“挺住看着你把这禽兽不如的东西除掉。”

“好。”

“大丈夫这当儿,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了。”

“好。”

萧秋水,返身,面向,萧易人。

萧易人,冷笑,剑指,萧秋水。

“我很后悔。”萧秋水说:“后悔我为什么要等到妹妹和二哥倒下了才出手。”

“一样。”萧易人道:“什么时候出手都一样。”

台下。

朱顺水道:“萧易人毕竟长萧秋水十年,十年辛苦不寻常,萧易人的十年米饭,不会是白吃的。”

赵师容道:“可是武功不等于吃饭,一点都不等于。约己博艺,无坚不钻。如果多活几年就能无敌,那天下第一高手就是只乌龟。”

彻骨的寒冷。

东方自鱼肚白之后,初升起一片殷红。

晨曦的血红,随着晚风的吹拂,一切穆静得如青种孤坟。

萧易人忽然划出一剑。

火焰呼地几灭。

这是示威的一剑,在气势凌绝时,萧易人和身扑上,展示他的“天狼杀法”!

就在这时,萧秋水猛挥剑。

也在同时,旭阳在间寂中,忽然一跃,在清静的地平线上,露出金芒来!

那金虹般的一抹——旭阳映在剑上,带过一道弧形,照­射­在萧易人眼帘中!

——看不到!!!

此惊非同小可,右手一痛,拇食二指已被斩断,长剑应手而落。

萧秋水没有再追击。他凝视着云的变化。忆及唐方的柔发。或无所思,

萧易人惊恐地睁大了眼,抚伤,退后,萧秋水控剑于地,仍然没有追击,却蓦然下跪,垂泣道:“哥哥,我求你,回到浣花来吧……”

他话未说完,萧易人也”噗”地跪下来,汗下如雨,哑声道:“我错了……”

萧秋水自幼未得他大哥和颜悦­色­过,一见这等情形,忙跪前搀扶,只闻萧易人泣道:“我错了……”

萧秋水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是好。萧易人悲声饮泣道:“……我错在没有在你武功差的时候就杀了你!”

萧秋水一愕,萧易人一伸手,一拳打在萧秋水鼻梁上。萧秋水鼻血长流,泪眼模糊,抓剑要攻,但手中长剑已被萧易人劈手夺了过来。萧易人狞笑道:“饶是你­精­似鬼,还是要栽在我的……”

萧秋水听声辨影,反手一掌,砰地击中萧易人胸前。萧易人“哗”地吐了一口血,却因金丝甲护胸,消去大部分掌力,扬手一剑,“二天一心”,刷地斩中萧秋水!

萧秋水长啸,危难中忽然抄出怀中一物,不顾一切,直刺出去!

此时萧秋水因鼻梁剧痛,腰脊受剑斩之伤,武功己大打折扣。

这一个突刺,理应不能命中,惟此时旭日普照,光跃大地,照得萧秋水手中那物灿然一亮。

萧易人的眼也为之一眩,尖声叫:“天下英雄令!”

心里怔得一怔,而右手受伤,左手使剑不便,缓得一缓,那令牌的尖牌,已刺入他的心口!

萧易人是何许人也!他在未识朱大天王之前,已经是领袖群伦的青年俊杰,机智过人,应变神速,被刺中的刹那,所有的神经一齐刺痛,他就利用剧痛的刹那,全力一吸气,倒翻了出去!

黑衣飞飘,他倒翻出擂台。

只要能安然落地,再图报复。

但就在这上下之间,人在空中之际,忽然一道人影,迅若流星,刀光一闪,所中萧易人,萧易人狂嚎,剑向反后刺,噗地把背后的人刺得透明窟窿,两人一齐呻吟,滚落下地去。

萧易人辛苦挣扎,向后看去。

——是齐昨飞!

齐昨飞的九环大刀,仍嵌在他身躯内,他可以感觉到那刀刃是何其酷冷,何其无情。

齐昨天喘息着,用得雪大仇的狠毒眼睛盯着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苦脸。皱眉、歪曲着脸肌,艰辛地道:“你暗杀这么多……兄弟…我……暗杀……你……”

说到这里,目光逐渐散乱,萎然倒毙。

萧易人却还没有死。

他的感觉就如把一柄烧的的刀子浸在烧酒里一般。从前他年少的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欺诈的时候,曾经因为向往古城一种叫做“烧刀子”的酒,豪气霓生。杀了大­奸­大恶的人之后,也曾和一班意气飞扬的年少酪酊一番,不醉不散。“烧刀子”当然不是这样酿制的。可是现在他却有醉醺醺的感觉,可是很痛苦,那烧的的刀子,就炙在他体内……

齐昨飞的九环大刀,还遗留在他体内……唉,实在不该那么大意的!

他朦胧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切似乎都馒了,歪曲了;他的三弟奔下台来,惊愕、伤悲、夹住他,但不是真正碰触他,他知道他自己伤得太重,已气息奄奄,不堪一触了。

……他看着他弟弟那张双眉斜飞入鬓。凛烈的眼,还有一张多情的嘴,以及­唇­上渐形成浓烈得意如眉的胡髭……他这个“长不大的老三”,也踉他一般,留有小髭了,而且比他还清扬有力……他忽然觉得很伤心,他,挨了这许多年,筹画了这许多日子,因为际遇不好,他就要死了,一切都要过去了。一切都变成属于他这个弟弟了。他很不甘心……

人物综错,衣鬓恍惚。他忆起青年时,踉弟弟下榻,三人在房里纵论江湖事,立志要做大事,兴奋得一夜未眠……远处有­鸡­啼声了么,暖风好寒,是催促他上船了吧?

他不禁说:“好寂寞啊……”

晨霞艳丽绚烂,漫天涂抹,晨鸟翱翔,青山犹沉沉……然而萧易人,却,死了。

萧秋水的泪眼望天。

他这个自小最崇拜的哥哥,临死前,说了一句和章残金死时一模一样的话。

“好寂寞……”

这世间走到极峰,悟到最彻,活到最后,难道部只剩下了寂寞?

萧秋水不知道。

因为他还没有活到最后。

他的鼻血流着,鼻骨被打伤,腰侧被斩伤,在以后他亡命的岁月中,他的鼻子易打喷嚏,容易过敏,一直都没有好过,腰脊也容易酸痛,一方面是伤未能好彻底,一方面也可能是纪念他的哥哥吧……他未来的生命里,还充满了无数次跌倒,无数次至亲友朋的出卖,但他却能忍辱咬牙负重苦拼,终于都重新站起来……

岁月苍苍。萧秋水的鼻子。腰脊,还是不好。

萧易人死了。

没有人再上擂台了。

诸葛先生用沙嘎的声音,喊了十次,还是没有人上台挑战。

——萧秋水是实至名归。

事实上,谁也没有打败萧秋水的信心,何况,台下的赵师容与朱顺水那两关,谁也过不去,这“盟主”之位,试问又有谁敢当?

于是诸葛先生宣布:“萧秋水为‘神州结义’中‘长江大会’之武林盟主,号令武林,天下效命,共抗金贼,锄强易暴,共赴国难……”接下来是交奉大印玉玺和令旗锦帜,并宣誓为盟。萧秋水一生中,也不知见过多少人誓约,尽管说得轰天动地,但要背义弃约时,真是连眼睛都不多霎一下。但他只是像台上的戏子,戏演到哪里,他就尽力去演好他而已。倒是宣布后的欢声雷动,几千人一齐发出来,可堪惊天动地,尤其李黑、胡福,施月、林公子,铁星月等含泪欢呼,雀跃再三,情义深撼,萧秋水内心中也激起了千堆雪,他曾经在这世上只剩下唐方了,但是到了如今,他连唐方也失去时,真是寂寞如雪,冷冽,而在春阳下连形迹也未曾留下。而这一下子,欢声雷动下,他着实有一阵生死无憾的昂奋。可是一句冷冷的话,打断了他的热血:“萧秋水,盟主你自当你的,天下英雄令却要给我交出来!”

“谁说的!”擂台下的铁星月咆哮道。

“我说的。”

说话的人是朱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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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四章浴血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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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阳如火——个天气有骤变的日子。

二月十二日。

麦城。当阳。长坂坡。

如火如荼的斗志,充溢了这座古城。

人头拥动,人挤着人,要走半步,都要看人潮有没有动的意愿——在这种人山人海、人贴着人的情形下,个人往往不能左右群情的­骚­动。

三十六面大旗在飞扬。

三十六个有头有面的帮派,已将他们的大旗,自擂台左右横排过去,大风吹来,一齐飞扬,说不尽的气势!

——我这面旗,要Сhā到擂台上去!

抱着如此轰轰烈烈的野,每人都要在擂台上大展身手,独霸天下……

当人人都这样唯我独尊时,腥风血雨是免不了的,——杀!

除十六面大帮大派的旗帜,还有各路英雄好汉、黑白两道、奇人隐士,甚至杂教异坛。不见经传的人物,也各在擂台“雌雄榜”上刻下了标志,准备一举成名天下闻。

其实这几天各路人马,陆陆续续拥到麦城,襄阳,所造成的结果,是使格斗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开始,每日最低的死亡数字是一百一十三人。其中当然包括暗杀。

——而今能上得了擂台的,已是不得了的。有真本领的武林人物。

不过擂台比试本身,却并不如此血雨腥风。

因为擂台一摆开来,淘汰的效果立现,打了六场后,台下的人,便没几个人敢上合会挑战了。

——因为自己目睹武功比自己高的人都败下阵宋,实不必上台丢脸。

有自知之明的人,还是很多;很多人偷偷涂去镌名,或偷偷拔掉锦帜,悄悄潜身台下兴叹:一可惜今番只能上“雌雄榜”,不能上“天阙”。

只有“神州结义”擂台大比试中前三名的人。才有资格上“天阙”——真是天阔,犹难若登天。

可是没有人敢说不公平。因为胜的具是真才实料,真刀真枪,当然令规是敌汽同仇,联合异己,共抗金兵,共歼强徒——所以比武中的规矩是“点到为止”。

现在已比过一十二场,当然有十二人落败,但只误杀了一人,伤了三人,反而下似私下格斗来得惨烈。

——因为谁都想自己未当盟主之前,显得气度大一点,受人拥戴多一点,而且又能获仁侠的清誉,何必当众诛杀,供人垢病?

更何况主持人的虎髯无人敢惹,万一杀戮过多,评判人下令“人品太差、不配竞斗”,如此被逐,不仅失威,而且也划不来。

这评判人是武当镇山第一高手大永老人,以及少林南宗长老地眼大师。

少林,武当虽己形没落,但两脉声威,依然存在,这次“神州结义”,欲求英才统领武林,亦是两派深意和力主——这是少林。

武当捐弃私已,泱泱大度的地方。

主持这场竟斗的是半官方的诸葛先生。他一直是当时“天下三大神捕”之一。

本来人才济济的武林,因多场杀戮与拼搏,早已没落不堪,若不再“江山代有才人出”,怎耐权力帮、朱大天王等相迫?诸葛先生是官府方面的代表,那时他才年逾三十,正是­精­壮之年,有他出面,一切都公平合理,大家在长坂坡拼斗,也较有了多全感。

这时日正当空,已比斗了一十八场。

现在连胜五场,俨然武林盟主的人是个女子。

中原弯月刀洗水清。

但群豪和台下观众心中纷纷嘀咕,这洗水清的名声并不好,要是她当上了“神州结义”的武林盟主,与这种妖女结义,如何得了?

部分有识之上却脸含微笑,胸有成竹——洗水清武功显然刁辣,但必定“一山还有一山高”,更高的“一山”,只要出现,必定能压倒她。

洗水清也知道别人不拥戴他,所以她因此忿恨,出手也特别狠辣,五场拼斗,重创了五人,其中有两人,虽然不死,只怕此生也再难动武了。

日头烘烘的,在这春臼迎夏的季节里,很容易便多引起一场暴雨……

洗水清的弯刀犹自在擂台上闪亮——经过了一晚上的寂静,杉树林子里的人,正径自拂笑、揶揄、调侃、议论着。

林子外顺着太阳暴晒——而且眼看就有一场风雨吹到的南宫世家,真可用“愤怒若狂”来形容。

——不管一切,冲入林子去!

但“遇林莫人。”

——不管如何,迫他们出来!

可是一旦移动,阵势即失。

——总不能如此长期呆下去呀。

况且今天已是三月十二日。

——当阳的战局如何了?

南宫无伤当上了盟主没有?奇怪的是萧秋水也要赴长板坡,却为何不急?为了一个萧秋水和一­干­支持他的人,耗在这里,毕竟还是不智……

——要是无伤遇到麻烦怎么办?

想到这里,南宫汉,南宫楚、南宫增、南宫哙、南宫良、南宫伯、南宫庄真是心猿踢跳,意马难拴。

此刻再听到铁星月、邱南顾、萧秋水、陈见鬼等人的“爆笑”,南宫世家的人更无法按捺了。

洗水清的弯刀,再也无法在擂台上发出蓝汪汪的光芒,耀武扬威了。

这是第二十场拼战。

洗水清一直威风凛凛,她的门徒也一直喧嚣呐喊——直至这苗疆弯月刀被打飞为止。

上来的人是个持戒尺的头陀。

少林子弟。

大永老人的眼睛亮了,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明白地眼大师­操­心策划这擂台的用心了,这位曾手擒的弟子——托钵头陀——夺得首魁,重新再领导武林。

大永老人开始冈震怒而微微激动得颤抖;但他脸直,始终带着看来倦偏,但令人讳莫如深的浅浅笑意……

托钵头陀又连胜了三场,加上少林正宗的声势,看来确无人敢再持虎鬃。

四方的乌云,渐渐往乌日罩来……天­色­渐黯,困兽斗。

本来林内困兽,待而击杀。而今,林内林外,皆为困兽。

人兽困而相斗,只有三种结果:兽存人忘,人存兽亡,或人兽皆伤亡。

自古以来,嗜血的、狙击的,或自冲的人兽厮杀,其结果都一直没有变,最多变成了人驯野兽为家畜,实质上,兽还是“亡”了。

至少失去了本­性­。

这场战役极短。

但伤亡极大。

是萧秋水与役以来,死伤最巨的一次,是以萧秋水永生难忘。

“放火。”

这犹如张满的弯即发的一触,在南宫汉向南宫庄如此低嘱这一句话语时。

——放火烧了杉林,逼出他们。

南宫庄于是偷偷退出去,悄悄举起火把,右手持雁翎刀,静静掩至林后,准备纵火。

这林子只不过两三亩地,可是叶枝茂密,诸侠欲想冲出,自然逃不过南宫人的截击,但南宫世家的人也没法看清楚里面的动静,他们本来就想在这杉树林中以暗器伏袭萧秋水等,但去,被盂相逢、孔别离用“刀剑凶卦”识破,他们沉不住气,施放暗器袭击。

然后一拥而出,却反被对方占了杉林,变成了“敌暗我明”之情势。

南宫世家本可以部分人镇守杉林,部分人出击,无奈“鸿门大阵”却非七人不能运行,现下南宫庄遁移纵火,南宫汉等必须吸住敌人的注意力。

“林里的人听着,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这时南宫庄已潜到林后了。

只听林里梁斗的声音道:“我们本就不想与你们为敌。”

南宫楚怪笑道:“甚好!只要你们不在当场反对无伤,我们就结伴而行,也无不可。”

这时南宫庄已准备点燃焚烧。

只听梁斗悠悠地道:“擂台上比武,本就公平,我们又不上擂台去,你们的无伤若敌得过萧秋水,又何惧之有?”

南宫楚心想:你还那么自高自大,待会儿一把火,不烧得你皮脱毛光……但表面仍不动声­色­,笑道:“好啊,无伤是赢定了萧秋水的!只要你们不碍事,当然……”

他企盼目睹大火熊熊蔓燃起来,然而他耳畔却听得一声惨呼。

南宫庄的惨叫。

外面的人在对话,甫宫庄已溜到林子的边缘。

待他肯定南宫汉、南宫楚等已吸住了杉林里的人注意力时,他就开始点火。

他先烧地上的枯枝……然后高举火把,烧树上的枝桠——只要燃着了一隅,就立即蔓延,够林里的人慌乱了。

但他刚刚举起火炬……忽然瞥见浓叶盛枝中有一白衣人,冷得好似一块寒凉般盯着他。邓玉平!

他打了一个寒噤——剑光一闪!

南宫庄是何许人也,他及时一横刀。

“叮”地一声,剑刺在刀身上,星花四溅!

就在这时,林中又无声无息地,沉浮间跃出一个白衣人。

南宫庄心向下一沉,那人一剑斩来。

南宫庄急退,雁翎刀一搭,“乒”地刀剑交架,南宫庄的火把,呼地撞向那白衣人的脸庞。

那白衣人一仰身,脑触及地,间不容发躲过火炬一击,而左手自右手剑中抽拔出一柄更薄的缅刀,横腰一斩!

这便是南宫庄发出惨嘶的情景。

他不知道名闻江湖“刀剑不分”的林公子,真正的杀手铜便是刀剑并施,左手刀,右手剑,刀剑双杀。

南宫世家的人都是久经阵仗,一听那嚎叫,便知南宫庄很难活命了。

这时林中已冒出黑烟。

但是南宫世家的人心却乱了。

就在这同时,林中杀声大作,不知有几人,分了几头,掩杀了过来。

浓烟反而掩盖了他们的踪影。

——这火势已无可补救。

南宫世家的人只好反杀了过去。这时不能气馁,气馁则亡。

战役憋得越久,战前的准备功夫越久,战况越剧烈,可能反而结束得快。

真正的高手,生死胜负,均在顷俄问决定。

南宫哙最勇猛。曲抿描和荆秋风的头,便是给他一刀斫下的。

他最大的嗜好,便是斫人头。他矢志要斩萧秋水的人头。

萧秋水在浓烟中冲出来,目标也是他。他要为曲抿描报仇。两人见面,分外眼红。就在这时,林内传来了一声惨嚎。

——是秦风八的叫声!

——怎会如此呢?萧秋水心头一震,南宫啥的青龙刀当头劈下!

南宫楚是南宫世家中杀人最多者。他有一天的纪录是:杀人一百二十六尸,­奸­­淫­四人,抢劫十一宗。

他飞舞双钱,但有一刀一剑,交织如网,缠住了他。

“东刀西剑”孟相逢。孔别离!

南宫汉是南宫世家这边的主力,他挥舞金鞭,却给梁斗一柄淡淡的刀,缠得寸步难移。

南宫哈的青龙刀,虎虎生风,叱喝连连,大概是占了上风——不知南宫良,南宫增,南宫伯他们那边怎样了?

——南宫汉。南宫楚心中如此揣讨。

就在这时,南宫啥的虎吼猛然而止!

南宫哙劈了一刀,萧秋水避过。

南宫哙又斩了一刀,萧秋水又险险避过。

南宫哈这时双眼己被浓烟熏得泪下,额头大汗洋洋而倘,他又斫了一刀,萧秋水又避过。

萧秋水这次回了一剑。

南宫哙拼出了蛮劲,又斩了四刀。

萧秋水都避了过去,乘隙又回了三剑。

南宫哙连人带刀,又劈了下去。

萧秋水在千钧一发之间避去,交错时反手回了两剑。

南宫哙虽天生勇力——但他的刀法,都是最耗力的。

他又斫了一刀,对方亦回了一剑,他已气喘如牛,只好先歇住揩汗。汗水已令他双目刺痛。

就在他揩汗的时候,才感觉到手指所触,尽是湿湿、腥腥的液体。

接下来更令他孩汗的是:他眼帘上流落尽是一片红­色­……整个视线都是红­色­!令他无法看清事物!

难道……他才发觉手指触摸到额上有一道裂缝,深深的裂缝!

果然是血!

而且开始滴落,在他衣袖上。他因俯首而望,才发现他大腿一片殷红……不止在大腿,连小腹的衣襟,也让鲜血浸得如湿布一般!

他反手一摸胸膛,又触及一道剑伤——他开始还以为剑伤不重,但一摸竟然摸了进去,摸到自己的内脏!

他本来拼得忘了一切……而今都回来了,一刹那,至少有七八处伤口同时作剧烈地刺痛,他狂嚎一声:“萧秋水!”

眼帘前的血红景物上,已不见了萧秋水,他怪吼,但已嘶哑,挥刀呼呼呼斫杀了几圈,终于不支倒下。

南宫哙死的的时候,南宫增的板斧对上的唐肥,南宫伯的钢叉力斗铁星月和邱南顾,南宫良的牛耳尖刀,拼战林公子与邓玉平,陈见鬼、刘友、曲暮霜也在这个战团之中。

萧秋水迅即接过南宫伯的战力,疾向铁、邱二人道:“去助唐肥!”

南宫伯使的是钢叉。是他的钢叉先刺入荆秋风的小腹中。萧秋水扑近,一剑绞出!

这一剑之剑气,绞碎了南宫伯的勇气!

但是他毕竟是经验老到的好手,钢叉一扳,还是掣住了萧秋水的剑。

萧秋水忽然弃剑。

南宫伯错愕。

萧秋水抢近,出掌。

南宫伯胸膛被印上一掌。

萧秋水一着即退,收回钢叉上的剑。

中掌后的南宫伯,已无丝毫力气挟制萧秋水的剑。

他目定口呆瞪着萧秋水——胸膛虽只被淡淡地印上一掌,就是剥开衣襟,可能也见不到掌印……

但南宫伯犹如被重锤撞击一般、全身骨路寸寸碎裂,推金山倒玉柱般仆跌下去。

“残金碎玉掌”!

萧秋水一上来就杀了南宫哙、南宫伯,折损了敌方两大要将!

——只是秦风八去了哪里?

萧秋水心中大奇,就是因为这点担心,适才他差点为南宫哙所乘,要不是武当剑神妙­精­萃,只怕还要伤在南宫哙的刀下呢。

——临阵退缩,秦风八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这时南宫良已拼红了眼,他的牛耳尖刀一刀扎进曲暮霜的肠子里,但在他的刀尚未抽出来之前,他的手已被林公子斩断!

他负痛疾退,闪开了邓五平的快剑,猛地将陈见鬼拦腰抱住。

这时萧秋水已赶到了。

陈见鬼已遇险。他必须要先杀了南宫良。

他全力一剑刺出,就在这时,邓玉平忽然抢前一步,一剑往萧秋水背后刺去!

这一剑之快,竟比平常快了三倍!

就算萧秋水不是背受暗算,而是迎面刺来,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萧秋水也来不及招架。

就在这闪电惊虹的刹那,萧秋水却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剑所刺的部位似的,回剑格开。

邓玉平倏变了脸­色­。

萧秋水问了一句。

“你杀了秦风八?”

邓王平顿时愣住了。

唐肥与南宫增之战是最惨烈的。

唐肥挨了三斧,南宫增总共中了三根梨花钉、两枚黄蜂针,以及一把吴钩飞剑,两人依然拼斗炽烈。

这时铁星月和邱南顾赶到了,但是南宫增手中的板斧,忽然飞了出去!

这一斧劈中唐肥的左脸。

斧又嵌人心窝。

唐肥尖叫,打出了“唐花”。

唐花美若昙花。

南宫增想避,但花开满天,杉林无处不飞花。

终于有一朵花,灿烂地开在他的额头上。

南宫增长啸一声,他的双眸充满了惊艳;他的人也在惊艳中死去。

唐肥的血艳得怵目惊心,她人却十分丑陋。

她受伤已重、正竭力拔出嵌在心窝的斧锋。

这时一人如大鹏,飞跃过来,双钹击在斧柄上。

南宫楚!

斧面又再沉陷入唐肥厚宽的胸内。

铁星月大喝,一拳挥出,南宫楚却一矮身,铁星月的拳头,变成直接挥到了唐肥的脸上。

唐肥的脸被击稀烂,倒飞了出去。

这下兔起鹃落,目不暇接。

唐肥偌势飞出,着了脸部沉重一击后,她借力飞去,以借大的身子,竟揽住跟梁斗决战的南宫汉!

邱南顾这时一沉身,箍住南宫楚,南宫楚心下一凉,想把邱南顾甩出去。

邱南顾死命抱住,这时孟相逢,孔别离的刀剑已至。

南宫楚不知怎的,已挣脱了邱南顾的牵制,跌跌撞撞了出去,却觉眼见一片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边的唐肥压住南宫汉,甫宫汉死力稳住,金鞭已牵制使梁斗的刀。

但是铁星月已冲了过去。

虎吼着冲过去。

南宫汉已向唐肥背上击了一鞭,皮开­肉­绽,但唐肥仍然不放。

铁星月怎能让南宫汉再伤唐肥,他猛扑箍住南宫汉的头,拼尽全力,就是一拧!

“喀咯”一声,南宫汉的头,宛若正脸长的后颈上一般,就在这时,梁斗一声轻微的喟息。

他的刀已刺入了南宫汉的心窝。

南宫汉的头现在虽是拧转,但心依然在前面。

此时唐肥已放了手,庞大的身躯“砰”地跌在地上,铁星月悲励呼叫:“阿肥——”疾俯身探望,南宫汉却摇播颤颤,梁斗“突”地把刀收回。血水如小瀑般喷出。

南宫汉跌跌撞撞,横走了凡步,连人带鞭,撞到了一人身上。

南宫汉这时头往后向,看到的是双目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南宫楚。口吐白沫的南宫楚。几乎已没有生命了的南宫楚。

他惊骇无已。他自己已难有指望,连南宫楚也遭了毒手……这时他又瞥见了地上的南宫伯,南宫哙、南宫增的尸身。

——唉,南宫世家……

太阳好毒。热烘烘地映照身上,南宫汉分外感觉到那逼辣的炙意。还有自己身上溅出来热炙炙的血。血。死亡。以及毁灭,南宫世家要在江湖上毁灭了。他只意识到这里,眼眶里便盈满了热暖暖的血……

他想到“毁灭”为止,就失去了生命。

他跟南宫楚几乎是同时丧失­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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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八章擂台下的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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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归你萧秋水,天下英雄令归我朱顺水,这是两全其美的事——你不­干­涉我的,我也不­干­涉你的。”

朱顺水摆明了态度:“今晚高手如云,我是知道的,但是其中有多少是老夫手下,诸位可知道么?”

萧秋水忽然有一种感觉。场地宽但太拥挤,他却觉得天地苍茫,就算是拂晓,也是空茫一片,而他没有所依,没有了家人,除了尚生死未知的萧雪鱼,没有了牵绊,天地间,任他一个伤心人,独来独往。可是隐约却有先贤先烈,为神州开路,近人道上有勇将国士,在为国杀敌……他豁然肯定了他该作的了。他站了起来,高大如神。

“你不配。”

朱顺水目光收缩,厉笑,骤然一拍手掌。

一人座声疾闪而出,手中七点星光飞出,

萧秋水虽然伤重,但是并非伤到不能闪躲!

他避不过,是因为他不敢置信,这人也会向他下毒手!

他中了五镖。

镖一­射­入萧秋水身躯,即倒­射­回来,随着鲜血激喷——他虽没有闪躲,但全身灌注了护身功力!

他目眦欲裂,吼道:

“你——”

放冷镖的人竟是重伤毁了半边脸的唐肥!

朱顺水大笑道:“天下英雄令,我还配不配拿?”

萧秋水双目瞪视,毫不畏缩:“你不配!”

朱顺水脸上一阵抽搐,怒笑道:

“你以为我是谁,告诉你……”朱顺水如苍天一枭,狂笑道:

“我是‘铁锁横江’朱顺水。”

此言一出,特别运用内力发话,全场中除了那威猛老人外,连赵师容都被震得霍然站起,有人几乎摔倒,大部分的武林中人震退了几步,更有人当场震得全身麻痹。朱顺水眯着狡诈的眼睛,问:

“那么,”他满怀信心如狐狸般笑道:

“我还配不配?”

萧秋水平视着他,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他说:

“你,不,配。”

鸦雀无声。

除了剥剥的火炬未熄前的燃烧之声外,数千近万的人海中,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顺水犹如鹰雕,瞅住萧秋水,然后举起了他鹰爪一般的手,轻轻地抓在擂台上的一根柱上,犹如拾起一只­精­致的茶杯一般。

然而那一人围抱般粗的柱子,立即摧枯拉朽般霉了,哗啦啦地倒下来,牵动整个擂台,一阵山摇地动的声响,尘上飞扬,擂台全塌了。

这只是朱顺水左手一捏之力。

这下连大永老人、地眼大师都变了脸­色­。

朱顺水双目如毒刃,盯住萧秋水,全身无风自动,一字一句地问:

“我,还,配,不,配?”

萧秋水这次没有答。

他反过头去。

他问唐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做,对不对得起方姊?”

“为什么要背叛唐门,而投入这老匹夫手下?”

唐肥愣住。她那­阴­阳怪脸还来不及答,朱顺水只觉得一阵血液上冲,脑门炸地轰然一声,一种莫可名状的愤怒,使头上毛发根根竖起!他旋地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那一击,能不能杀得死重伤在身的萧秋水,始终是一个谜。

但他那一击,忽然被人化解去。

用轻轻一拂化解的。

而且用的是袖子。

水绿­色­的袖子。

天下只有一个人能用如此轻曼的力道以及如许曼妙的袖子来消解朱顺水的“长江出闸”。

赵师容。

赵师容盈盈笑,吟吟笑。

朱顺水脸­色­铁青,厉声问:“你要救萧秋水?”

赵师容没有去答他。却向萧秋水道:“你说得对!”她那风华绝代的笑意却带忧悒:

“他哪里配!”

朱顺水简直被气得快发疯了。想他纵横七海,独霸武林,几曾似今日,先被一个后生小子蔑视,再让一个女子奚落过?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居然唱了首《黄河曲》,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看来所有怒气都消尽了,回复到原来的样子,霍然道:

“原来李夫人也想要‘天下英雄令’!”

赵师容见朱顺水居然能在如此愤慨下恢复冷静神定,心下也不禁暗暗佩服,忍不住说了一声:

“果然是朱大天王!”

朱顺水微微一点头道:“李夫人过奖。”

赵师容化解那一招时,一种淡郁的香味,袅入萧秋水鼻中,连伤痛也似清凉多了,眼前一花,出现了如此一位高贵雅淡的女子,不禁心中一声赞叹,但随即想起与唐方谈论女子,心中一酸,旋向唐肥厉声问道:

“阿肥,你这样作,伤不伤方姊的心?”

唐肥见萧秋水居然身中五镖不倒,真如天神一般,心里暗暗发寒。晨曦下,她半边脸被利斧劈得鲜血淋漓未去,而鼻子又被铁星月失手打得稀烂,看来犹如地府中的肥罗刹,甚是恐怖!

“我本来就是朱大天王的人!”唐肥强充倔悍,咧嘴道:

“我是朱大天王安排在唐门‘卧底’的人,目的是查明唐家近五十年来不出江湖争霸之真相。”唐肥怒气冲冲地道:“而今为了杀你,暴露了身份,你还想怎样?我唐肥可不怕!”

萧秋水讶然。“难道你不是唐家的人?”

唐肥涩笑道:“我是什么人?我那么肥,哪家要我?”她痴笑起来,状若癫狂:

“我要跟随朱大天王,作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方才有人看得起!”她一面笑,震动创口,脸颊上鲜血又涔涔淌落,狰狞无比:

“就算欺师灭祖,也在所不惜!”

萧秋水望着她,蓦然打了一个寒噤。他现在才感觉到身上的伤口,一齐作痛。

“唐肥,你真不是人。”

林公子骂。铁星月更气得龇牙露齿,他对唐肥,本已动了真感情。

“唐猪!你——”

唐肥“格格”而笑,一面笑,一面摇,肥­肉­不住颤抖着,忽然笑容一敛,道:

“你不知道人会变的么?尤其是女人,要变起来,可以抓住任何一个小小的理由.就可以把你碎尸万段,……”

她眯着另一只尚称完好的细眼,故意问:

“这些你们都不知道么?不知道又怎么学人家闯荡江湖?”

金刀胡福接住险被气炸的杂鹤施月与邱南顾,沉声道:“我们不是不知道。在江湖上,是要讲道义的,就算别人不讲,我们也凭良心讲。”

李黑冷笑道:“我们不是不懂,而是不屑为之而已。要堕落还不容易,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得了。”

施月叱道:“不管如何,就算唐门能饶你,我们‘神州结义’也不放过你!”

陈见鬼亦Сhā口骂道:“在你跟我们是共过患难的人,竟做出这等事来!我陈见鬼就算活见鬼了,原来邓玉平为‘权力帮’卧底,而你为‘朱大天王’作暗点子,都是一丘之貉!”

朱顺水笑道:“老夫想跟李夫人打个商量。”

赵师容随意笑道:“商量什么?”

朱顺水道:“商量个条件。”

赵师容问:“什么条件?”

朱顺水眯着眼睛,笑得就像只老狐狸:

“天下英雄令,归赵姑娘得可以,但是……”他笑意愈渐肆意。

“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六分舵、五湖四海水寨,都可归姑娘统率……如此可好?”

赵师容笑了。笑意犹如一只翩翩的彩蝶,怩声问:“你是说……”

朱顺水眯着眼,挤在眼皮下的眼珠,不住上下跳动,打量赵师容:

“正是向赵姑娘征得首肯……”他嘿嘿笑道:“我朱老头儿年纪虽长了些,但这些年来,尚未娶妻,而且……”朱顺水傲然道:

“江湖上,武林中,配得上你赵姑娘的,除了老夫,就是李沉舟,李沉舟在我手下是死定了。”朱顺水说到后来,简直污言秽语:

“丈夫是老的好,那些事儿.够稳健,有经验呀!”

朱顺水在群豪面前说这些话,无疑是全不把其他的豪杰放在眼里,而且公然说这种不堪入耳的话,众皆忿然。

赵师容居然妩媚笑道:“你是说……天下英雄令归我,我归你,你……你归你自己?”

朱顺水乐不可支:“我?我归朱大天王。”

赵师容笑得更嫣然了:“好,好计划,这样的好计划,亏得你才想得出来。”

朱顺水笑道:“我是天才,我一直是人间的天才!”

赵师容婉然道:“真是天才,比白痴还天才……”忽然水袖一挽,急打朱顺水脸门。

朱顺水偏首避过,赵师容的左袖又拂出。朱顺水全力跳避,赵师容云袖暴长,直卷朱顺水,这次朱顺水跳开两丈才能定过神来。

这几下过招,直如电光石火,朱顺水已飘开两丈,纵声长笑道:

“赵姑娘也不……考虑考虑?”

赵师容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和李沉舟的关系?”

朱顺水脸­色­变了变,即道:“我当然知道。但李沉舟自命风流,有多次外遇,有多少个女人……你可知道?呵,呵呵……”

赵师容淡淡一笑,更见一种意无抑尽的妩然。“我知道。若有人想在我面前破坏李帮主,那是妄想。他有多少女子,他都告诉我,我无所谓,因他只爱我一个,大丈夫逢场作戏,在所难免,我赵师容也有不少男子,并不稀奇。李帮主既是我的长辈,也是我哥哥,更是我好友、知音……你想在我面前词诽谤他,那未免看扁了我赵师容,也看错了李沉舟!”

赵师容灿然一笑,有若花开,骄傲而韵姿清楚:

“赵师容是什么人,李沉舟又是什么人!”

萧秋水在旁瞥见晨光照微中的赵师容,心头一热,想到这一对相知相遇湘信相依、天衣无缝、无理可袭的信赖,想到他和唐方两地分散,飓尺天涯,却生死不知,眼眶一红,身上所有的痛楚,因为见到赵师容,以及想到赵师容和李沉舟至深至大的恋情,而觉得阳光熏曦,心头郁闷,为之顿消。

朱顺水脸上一片­阴­沉,这时大永老人、地眼大师,再也忍耐不住这人目中无人有意搅局,激愤至极,地眼脾气毛躁,大喝道:

“兀那王八,就当武林中无人么!”一掌就向朱顺水拍了出去。

“神行无影”裘无意吆喝道:“使不得……”但已太迟,地眼一掌拍出,朱顺水反掌撞去,两掌一交,地眼大师只觉对方大力撞回,自己急忙再生内力,全力抵住,谁料那外力如黄河决堤一般,又冲破了拦防、地眼此惊非同小可,忙使混原真气抵住,但这一脉心经,也给万涛排壑般的巨力冲破,三道逆流,反行体内,地眼只觉全身一窜,连退八步,嘴里渗出了鲜血。

朱顺水见一掌击毙不了地眼,也是一怔,冷笑道:“少林僧人果有两下子。”

在群豪心中,尤其是大永老人等心里,造成了极大的惊恐:地眼神僧与天目神僧齐名,在南少林当长老护法之职,份位极高,而且曾与方丈和尚大师三人合擒权力帮主李沉舟手下第一号人柳随风,声乞之大,一时无两。

可是地眼大师却一招之下,输给朱顺水。

大永老人本待地眼大师先行出手,只要对方一动上了手,他在旁边再Сhā一手,擒住了失大天王,再逐走了赵师容,自然吐气扬眉,严然武林领袖,然后再批判萧秋水杀兄无资格当盟主一职,再公然要其将“天下英雄令”交出,谅必无阻……如此如意算盘计划下来,却见地眼一招败退,立即打消了出手的念头。

——还是稳着点,看看风头再说。

“神行无影”裘无意,在武林中辈份,以及武功内功,可谓:‘三大天柱”之一,即是少林大正、武当太禅,以及丐帮裘无意。可惜裘无意为人滑稽突梯,不重身份,故在武林中的号召力,却大大不如前述已殁的两人。武林中虽是众豪拳打天下,但不亮身份,不换声势,其中冷暖炎寒,跟翰林、仕途、宦官的排挤竞逐,也没什么两样。

裘无意这时站出来,绿竹杖往地上一点,向朱顺水大声喝叱:

“朱顺水,你真当江湖无人了?”

朱顺水冷笑。

“除了你袭老还算是个人物外,这一僧一道,合起来只能算是半个,你门所谓‘白道’,哪还有什么像样的人物!”

朱顺水话口未完,只听一人道:

“那我算什么?白道的,还是黑道?或是半白不黑道!”

朱顺水偏首望去,只见那威仪堂堂,但瞧不出年纪,威武的人缓缓站起,不知怎的,心中一凛,但嘴巴可毫不有让:

“我怎么知道你算什么?报上名来,看看排在这一僧一道之前抑或之后……”他一眼瞧出对方武功定必非同小可,所以出语间可软可硬,也客气了许多。

那威猛的人大笑道:“什么?我跟这秃驴和杂毛并排?哈哈哈……”

向天长笑,真个宛若奔雷。这下无疑是极端藐视,大永老人涵养再好,也忍无可忍,怒道:

“兀那野汉,你敢蔑视祖师爷,是活得不耐烦了!”

威仪的人猛回首,问:“谁说祖师爷?”

大永老人也不知怎地,给他瞧得心魄一寒,但骑虎难下,只好硬着买皮道:

“我说的。”

对方问:“谁是祖师爷?”大水老人只敢回答:“我说的。”原已问非所答,气势上弱了一筹。大永老人也省觉到,老羞成怒,心忖:“我且试他一试,换回点颜面再说。”他对朱顺水不敢轻举妄动,但这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犹胜朱顺水,无论如何,自己都必能制得住,当下意念既定,恶念陡生,决定七分攻击,三分守势,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境,先试探一下再说。

威武的人一见大永老人蓄势待发,便一眼了然,笑道:“你死定了。”

大永老人勃然大怒。他养­精­蓄锐的一击,对方竟然说:“你死定了。”好像在对一个小孩说话似的,当下怒吼一声,单掌护胸,右掌劈出、冲了过去。

那人瞪住他,猛喝了一声。

“祭无朋!”

这一声大喝,陡地令大永老人一震!“九阳­阴­手”祭无朋是三十年前,他未入武当时的绰号与原名,这人何以晓得。这声大喝宛若焦雷,令他本来­阴­柔绵延的真气,突然有了个漏洞,正在源源散去。

“祭无朋!”

那人又是一声暴喝。大永老人恐惧地睁大双目,冲至一半,被这宛似当头一­棒­喝叱骤至,身体摇摇颤颤,因发出咆哮在先,大半功力发于攻,小半功力蓄于守,攻守功力未能配合,是以眼前一片乌金,脑门一阵发黑,全身真力,丝丝遁走,那人又猛喝一声:

“祭无朋!”

轰隆一声,大永老人如被雷击,全身一弹,痉孪起来,脸容抽搐着,全身内力,已被这三声断喝镇庄、截断击溃,他双眼一翻,全然混浊,怪吼了一声:“你……”

“哇”地一口血箭,打在地上,­射­出一个血窟窿,他也脸若紫金,仰天倒下,被震碎腑脏经脉而亡。

三声断喝,杀了大永。

——这等功力,连朱顺水都望尘莫及。

一就算朱顺水与赵师容联手,也办不到。

——李沉舟呢?李沉舟能不能够?

全场愣住,天已大明,火炬已灭。阳光洒在众人头上、身上、衣上,因为大过寂然,反而不似是人间一般。

良久,裘无意涩声嘎道:

“你……你……”他每一个字,都像挑了千斤担子,重钧负荷,他嗫嚅道:

“你……你……就……就……是……燕……狂……徒……”

对方没有作答,只发出一阵铺天卷地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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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九章狂徒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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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狂徒未死?

他,就是燕狂徒吗?

——这在昔年,号称天下第一强人,使黑白二道俯首称臣,而且纵横天下,号令七海,始创权力帮,缔造长江、黄河水道分寨的人,最后被他手下的人所出卖,以至黑白道中好手尽出,十六大门派,包括武当、少林高手,以及朱大天王的“七大长老”、“权力帮”的“四大护法”,还有李沉舟都亲自出手,杀得鬼泣神号,遮天蔽日,血流成河,惨绝人寰。燕狂徒全身无一处不是伤,连胸口都被人用剑对穿而过,但居然仍能身怀“无极先丹”,脱身逃去……

——但是在这等重创之下,这魔头居然能不死么!

——不可能!

这人,这人就是燕狂徒么?

燕狂徒未死!

燕狂徒未死——这个讯息委实太过骇人。这几十年来的武林中,燕狂徒已经是一个象征,一种代表,这个骛傲不驯,惊天动地的人,就似天宫派出天神地将,都奈他不何,连大上老君七七四十九天丹火熬炼,都囚他不住的孙大圣;他的存殁,声动武林,威震江湖,摄人心魄。

燕狂徒居然如此年轻……不,甚至连年龄也看不出来!

裘无意、赵师容、朱顺水三人,昔年都没有参加那一役。裘无意当时对笑傲江湖、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的燕狂徒,倒有几分意味相投,并不认为他为祸武林,所以才没有参与围杀;赵师容昔年却因太年轻未能与役;朱顺水只派了他的“七大长老”出手——他当时以为已经太看得起燕狂徒,岂料原来仍是大小觑了燕狂徒——最后只有两个长老能活着回来。

大永老人已经死了。地眼大师当年却参加那一役,他从未想到这人就是在是役几乎把他骇得命丧心裂的燕狂徒,看来这数十年来,燕狂徒不但没有者,反而更年轻,而且更豪壮了。

好一个燕狂徒!

三声震死大永老人的燕狂徒,又大笑三声,道,“既知我是燕某,天下英雄令,舍我其谁!”

忽听一个声音,像剑锋斩劈在铁石上一般,铿锵有力:

“你也不配。”

燕狂徒返身回首望过去。返身得很慢,很慢,因为已经有几十年,人们不敢这样对他说话。他乍闻这个声音,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还有人,居然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慢慢回身是希望多保留一刻的神秘。

说话的人是个年轻、飞扬、倨傲,却又谦敬、很有自信但一身是伤的青年人。

——一个在燕狂徒当年横霸天下时还未出世的小伙子。

嘿!

燕狂徒认得他!这个子就是现今的什么盟主,说什么了不得,但居然大骂了朱顺水三声“不配”!这人忒也有种!却不料居然连自己都骂上了!乖乖,这可不得了。”

“你是萧秋水?”萧秋水这名字,近日在江湖上毁誉参半,有人翘着拇指赞叹、有人跺着脚板痛骂——燕狂徒也有所听闻过。

“我是萧秋水。”那青年人答。

“你知道我是谁?”燕狂徒问,

“燕狂徒。”青年答。

燕狂徒狂豪地笑了,又问道:“你知道燕狂徒是谁?”

“武林第一人。”那青年平静地答。

燕狂徒更满意了:“那武林第一人有没有资格拿这‘天下英雄令’?”

那青年直截了当地回答:“不配。”

燕狂徒倒竖了眉毛,厉声问:“我不配谁配?”

那青年正直地道:“天下第一人才配。”

燕狂徒仰天长笑,怒问:“有谁可以配得上当‘天下第一人’?”

那青年答:“有。”

燕狂徒全身衣衫,猎猎剧动:“谁?”

那青年容­色­平静,但目露神光:“岳武穆!”

三十功名尘与土。

岳飞以反间计对兀术,废儿皇帝刘豫,并上书奏章:“……知逆豫既废,虏仓卒未能镇备,河、洛之民纷纷扰攘,著乘此兴吊民伐罪之师,则克服中原,指日可期,真­干­载一也……”惜朝廷不允,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绍兴八年冬,岳飞亲赴行在觐见高宗,力主非议和之策,自此秦桧暗恨岳飞,九年请遣观察金人虚实,诏又不允,十年,金人叛约,大举南寇,复诏岳飞援助关、陕、河北各路,五月,岳军败金兵于宛亭县。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云路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岳飞进密疏,一请北伐,二请高宗建储,并分令诸军北进,命工贵、牛皋、董光、杨再兴,孟邦杰、李宝,提乒自陕西以东;西京汝、郑、颖昌、陈、曹、光、蔡诸州县分布经略,又命梁与渡黄河,会合河东、河北州郡,响应北代。再命令岳军将士,语其众人,期以河水相见,并遣军来援刘琦,西授郭浩,控金、商之要冲,应川、陕之师。岳飞自引其军长驱以取中原。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阈。

燕狂徒虽是草莽英雄,但对真正为国家民族舍身奋战的岳飞,却是敬慕至忱,燕狂徒自称狂人,无敌于天下,但心里却十分尊敬岳飞所作所为,如今萧秋水这般一提,他是磊落男儿,倒是服气,哈哈一笑,道;

“也罢,算你有理!”

众人亲闻萧秋水居然敢出言顶撞无情人物燕狂徒,心中都暗为他捏了一把汗,又见燕狂徒脸­色­一阵森然,以为萧秋水就要遭殃,却见燕狂徒豁然一笑,便坦然承认,才放下心头大石。

其中站在较外边的几个武林人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觉得如此煞气迫人,随时将有杀身之祸,凭自己等人微未技俩,既无利可图也起不了作用,不如偷偷溜走算数,于是乘数千人不觉之时,悄悄地想溜。

谁知方才一举步,燕狂徒一双如电的目光,便­射­向那些想溜掉的人的身上,那些人都感觉到那双目如森冷的寒电子,乃是望向自己,心下一寒,忖道:这次完了,这魔王看到我了……人人都双腿发软,不敢再走半步。

其中四个胆子较大的,武功也较高的,当下不顾一切,实憋不住,拔腿就跑,只听燕狂徒笑道:

“我在,你还敢溜……”

其中两人,乍闻这冲着自己的一声,便钉在地上,不敢再跑,另外两人,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自己豁了出去,谅那狂人也追赶不上,人群围得一层又一层……当下不顾一切,发足狂奔。

燕狂徒大笑道:“跑?看你们跑不跑得了!”

双掌拍出,拍向前边两人。

前面两人,并没有逃跑,遽见燕狂徒出手对付自己,仓皇间哪里抵挡得及,“砰砰”两人皆被击中心口。

那两人在这等情形下还敢站得那么近,武功自是不低,可是燕狂徒突然出手,根本就无法抵御,也无从招架,两人一旦被击中,自度死,但却并不觉痛苦,只觉胸前一股巨力涌来,身子稍向后一仰,砰地撞中后边的人,那巨力就法了出去,变得无影无踪……

就此前边两人向后仰撞后边两人,后边两人又撞中后面两人,后面两人再撞中后面两个人……人群本就站得极密,且水泄不通,如此随着人撞人,那巨力被传接了开会,瞬间便传到了靠得最外边的两人

那两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人接一人,跟着是一排的人,向自己身上一压,膨地一声,自己胸前似挨了一击,便飞了出去,足足飞出了三丈远,恰好撞中正在逃遁中的那两人背门……

那莫名其妙被撞飞的两人,眼前金星乱舞起来,才发觉背后压着各一人,已被震死……

燕狂徒笑道:“这招叫‘薪尽火传’,我要谁死,谁都逃不了。”

众人几曾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功力,简直呆住了,就算命令他走,只怕也犹如石柱嵌在地上一般,移不得半步。

燕狂徒忽又很伤感地道:“自从那一役后,我只剩下一半功力,要是当年……”忽又神­色­傲然道:

“虽则如此,若论武功,我还是无敌于天下。”

萧秋水忽又说了一句:“真正的无敌绝不杀人。仁者无敌。”

这次燕狂徒可光火了:“谁是仁者?天下只有假仁假义之辈,真正的仁者,早在黄帝、尧、舜、孔、孟那时就死光死绝了!”

萧秋水淡淡地道:“中国的命脉得以保全,全赖一股正气维系,以前有的,将来也会有的……一定会延续下去的!”

燕狂徒怒极反笑道:“谁能延续下去?谁?就凭你一张嘴?”

萧秋水竟然仰天大笑。在燕狂徒面前仰天大笑。他指着他手上沾血的令牌上的几个字,大笑道:

“就凭这令牌上五个字中的四个:天下英雄!”

燕狂徒瞪了他半晌,喃喃地道:“好,好,倒教我真的见识了,这几十年来,武林中是出了英雄……”忽又冷峻地笑道:

“你唬不了我!凭一张嘴,张仪苏秦时代已经过去了!要打天下,得凭真本事,今天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你资质好,我愿收你为徒。”说到这里,亦因有人承继衣钵而神貌慈祥起来。

“快,老子做事,喜欢爽快,你这就趁老子兴头上来个三跪九叩,行个大礼,老子除了教你武功,天下英雄令一事,也不和你争了。”

萧秋水静静地道:“我不跪。”

众人闻燕狂徒居然要收萧秋水为徒,自是一惊,有人代他感到庆幸,有人暗自嫉忌。朱顺水听来,更如坐针毡。不料萧秋水断然拒绝。

这下连燕狂徒都怔住。天下间不知多少学武之士,不惜一切手段,以求他教得一招半式,任何代价都愿牺牲,他却毫不假于­色­,绝不收徒、一来不想有牵绊,二来他好独来独往,平生武功,只觉古往今来,天地间有过他如此惊世骇俗的一人便可,用不着有第二人来接替,三来怕徒弟忘恩负义,或鲁钝拙笨,他可没耐心穷耗。而今得见萧秋水殊异秉赋,而且又被其一番话所撼动,他做事向来我行我素率­性­妄为,既萌生“薪火相传”的冲动,便慨然答允要相授武艺,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一口回绝。

燕狂徒生平炔意恩仇,该打就打,要杀就杀,爱怎样做就怎样做,今日凭他无敌于江湖的名声,居然求不到一后生小子为徒,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事……

燕狂徒讶然道,“难道我的武功还不足以作为你的师父?”

萧秋水答:“不是。”

燕狂徒道:“那是为了什么?”

萧秋水说:“我只跪天地君亲师,以及圣贤、豪杰、英雄、好汉……你一出手就滥杀无辜,只是个狂人而已。”

燕狂徒仰着脖子向天狂笑,道:“好,好,好个‘狂’字……我看你跪也不跪!”

语音一挫,双指骄伸,遥指萧秋水双腿,只闻哧、哧二声,两道极强劲的指风,飞­射­萧秋水双膝的“跳环|­茓­”!

这双指凌空飞越,劲气破空,地眼大师在旁边一看,真是心悦诚服,原来这指法便是“阿难陀指”,昔日柳随风被擒,地眼便欲以此指法杀之,但因聚力不易,所以速度甚缓,若速则无法施这深奥的指法,而今见燕狂徒使来,轻而易举,而且隔空­射­物,得心应手,虽非佛门中人,但单止“阿难陀指”的造诣,自己便是穷尽一世难及项背,当下心里浩叹一声,心情萎颓。

大永老人原想趁地眼大师之后,捡个便宜,不找朱大天王和赵师容,却误打误撞,被燕狂徒三声断喝送了死,众人虽是惊震,但以为燕狂徒耍弄妖法,心有不服者,大有人在,后来见他以奇异内力,借力击杀遥不可及的两人,这才叹服,及至他现在施“阿难陀指”,才真正的无话可说。

燕狂徒隔空­射­点萧秋水“跳环|­茓­”,为的是要他跪倒,萧秋水身上为萧易人斩伤,脸门被兄长击伤,身上还有五道缥创,但他的武功,非昔可比,就算大永老人、地眼大师合力战之,也非其敌,与天正、太祥的功力,已可并排,他毕竟有着当世八大大高手倾力相授,且有“无极先丹”深厚内力,眼见指风袭来,他下盘一阵交错、急闪、杂沓异常,燕狂徒的指风­射­空!

燕狂徒一愕即道:“哦,是少林豹象的‘百戒错步’。”

说着横腿一扫,这下无论萧秋水怎么跳跃闪躲,都必定被他这一脚扫中。

萧秋水情知不能闪躲,忽然一剑,疾刺燕狂徒足背,燕狂徒忽然收足——说收就收,好似完全没有出过腿一般——萧秋水一剑刺空、燕狂徒好奇心大炽,喝道:

“好!还有银瓶的“玉壶泻水”!”

人随声至,劈手抢夺萧秋水的剑!

燕狂徒身形何等之快,萧秋水心下一凛,一掌冲出。

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豁然一空,燕狂徒就似没出手一般,立回原处,自己却一掌劈空;只听燕狂徒道:

“嘿,连章残金的拼命掌法也学足了!”

这下不但燕狂徒觉得稀罕,群众也是大奇,这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青年萧秋水,居然身兼少林、武当奇技,甚至朱大天王长老的绝学!

朱顺水板起了脸孔,紧皱了眉头。

燕狂徒再度出手,这一次,逼得萧秋水使出白丹书的剑法,才迫开燕狂徒,燕狂徒大笑道:

“是东一剑的“东施效颦’!”说着连攻三招,迫得萧秋水使出蓝放晴的“西子捧心”,才应付得过去,燕狂徒怪叫道:

“你这小子,哪里偷来了这么多武术!”

这下连赵师容都刮目相看。权力帮两位护法的剑术,何以会在这青年身上使出来呢……这真令人费解。

接着下来,燕狂徒连连出手,一面故炫博学,一一道出萧秋水的武功,竟还有万碎玉的掌法、铁骑的内力、还有木叶的暗器,到最后,竟连梁斗的刀法、杜月山的剑法、萧西楼的招式,全部使了出来。

燕狂徒蓦然大叱一声:

“开!”

砰地一声,萧秋水倒退十步,脸若紫金,哇地吐了一口血。

一口血吐后,胸口一热,喉头一甜,又想再吐,萧秋水­性­子十分勘执,情知再吐,内力就要消散,即要软倒在地,所以坚持不吐,一张脸涨得通红。

燕狂徒见他居然还不萎然跪倒,顿生惜重之心,当下道:“你已接我一十二招,以你身上之伤,只不过比当年天正少接三招,确属难得,你不要逞能,在我燕狂徒面前,你就跪这么一跪,却又何妨?”

萧秋水冷冷地道,“你逼我,我不跪。”

燕狂徒目露凶光,“你跪是不跪?”

萧秋水斩钉截铁,“我死也不跪!”

燕狂徒狂笑道:“我不让你死,偏要你跪!”

萧秋水大声道:“我不跪就是不跪!”

燕狂徒长啸一声,宛若巨鬼扑来,这下已出全力,一掌劈下!

萧秋水情知无法硬接,只好全力往后跃。

但后面都是人群。

——如此后跃,燕狂徒的掌,必定伤了后面无辜者的­性­命!

萧秋水一咬牙齿,双掌一挫,硬生生接下那一掌。

若萧秋水无得力自“无极先丹”近一百五十年的纯厚内功,就算有银瓶、铁骑、章残金、万碎玉、木叶的掌力相传,也无法接下这足以惊天动地的一掌。

这一掌接实,萧秋水如受万钩巨力,猛地身体往下沉去,没土直至足踝。

但是燕狂徒这一掌下来,竟粘着胶贴压下,根本挥甩不去,压力愈大,萧秋水大汗涔涔。

只听燕狂徒咬牙切齿地问:

“你跪是不跪?跪也不跪?”

压力愈来愈大,燕狂徒也尽了全力,只闻萧秋水身上骨骼格格作响,像遭了电击一般,随时爆裂胀破,寸寸骨头,欲碎迸­射­,痛苦至极,萧秋水双眼翻白,全身在抖动中死力相抗,嘶声道。

“我不跪!我不跪!”

要知道燕狂徒的武功,是何等深厚,现下虽功力丧失近乎一半。但仍非同小可,这一下在再次出道从所未有的盛怒之中,全力出手。压得萧秋水几乎寸寸骨节碎裂,个中痛苦,无可言喻。

但是萧秋水宁死不屈,燕狂徒一阵懊恼,猛吸一口气,双掌再全力下压,萧秋水全身又是一阵乱颤,嘴里不断溢出鲜血,两条腿骨,似鼓棍一般,弹动不已,随时即将折断……

却仍是不跪!

燕狂徒脸­色­一变再变,叱道:

“别敬酒不吃……”

他心中杀机大现,狂念一起,再也控制不住,印堂、太阳|­茓­、人中三|­茓­同时黑气陡现,萧秋水只觉双掌压力减轻,但掌背贴住头顶,头顶之上,犹如­干­针万针直刺,直椎人心窝,奇经百脉,如寸寸断裂,所受之苦,直比开腔剖肺,还要痛楚。

他几乎已失去意识,但仍是不跪。

其实燕狂徒只要一松手,他就瘫痪了,但他强借压力与痛苦,来维持头脑的清醒,只要他能维持一丝神智,则宁可全身摧折,至死不跪。

这时燕狂徒也满脸发黑,额上汗如雨下,萧秋水毕竟是八大高手调教下的智能天纵的唯一人,燕狂徒重伤自痊而耗去一半功力,居然一时未能将之击毙,更令燕狂徒沮丧的是,未能将之屈服。

这时他脸上黑煞之气渐去,用一种只有萧秋水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很好。”他的声音竟有说不出的沉哀,“你比我还要硬。这身骨头,天生不必下跪,就算跪我,我也经受不了。”微微一声叹息,那殊异的掌力渐渐撤口。

就在这时,裘无意嚷道:

“玄天乌金掌!这是玄天乌金掌!”

大部分群豪,不知所以,也不懂惊讶。但武功较强,江湖阅历较厚者一听,纷纷都变了脸­色­。

“玄天乌金掌”是一种极厉害的掌法,本来是一种酷刑时迫供的手段,但给燕狂徒活用了,当作普通招法来用,中则如千刀万剐,十分痛苦,任何英雄好汉,都经受不了。其实燕狂徒一旦使用“玄天乌金掌”,便有些后悔,但见萧秋水如此倔强,不禁被他铮铮傲骨所感动,不想再加留难。

这时大侠梁斗、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及一­干­支持萧秋水的武林人物,都按捺不住,大喝跃出,要围攻燕狂徒,解救萧秋水,只见七八个人,舍死忘生,飞扑而来……燕狂徒皱了皱眉头,心忖:这小子式有人缘,一旦有事,还有这许多不要命的人相救!

只见七八个人之后,又扑来七八人,都是豁出了­性­命,这时燕狂徒己将双掌一收,但就在这时,萧秋水的双掌,如装弹簧一般,反弹起来,直往燕狂徒冲到!

这下子电光石火,燕狂徒已知对方因经受了自己的“玄天乌金掌”,掌劲布满全身,因仍不屈服,全身受劲无处发泄,必致死亡,所以不自觉地反击过来;燕狂徒情知萧秋水若击不中自己,则必被无处可泄的掌力震死,他对萧秋水萌惜重之心,当下心念一转,竟猛吸一口气,硬受一掌!

砰地一声,萧秋水双掌击打在他胸膛上,击个结实!

这下不但别人意想不到,就连萧秋水自己也料不到,他居然能击中燕狂徒。

但他身受其苦,故即刻能明白,燕狂徒乃故意给他击实,以导致自己所受掌劲迫榨的一条出路!

燕狂徒这般作法,委实令人无从捉摸,但以嚣狂若燕狂徒者,什么事做不出来,又有什么事不能做?若不是燕狂徒自愿挨上这一掌,萧秋水哪里打得着他?

燕狂徒虽云昔日天正能接他十五招,萧秋水仅逊三招,事实上,尤其在功力­精­纯方面,萧秋水与逝去的天正仍然有一段距离。

天正接得燕狂徒一十五招,乃在他当日全盛时期,体力、智慧、武功、声名的登峰造极,那时燕狂徒杀气之大,非今可比,后来武夷山一役,武林黑白二道,尽出­精­英,伏杀燕狂徒,燕狂徒先被暗算,负伤下终于寡不敌众,诛杀数十名高手后,几为敌人所杀,冲出重围之后,匿伏疗伤,几乎耗尽了原有功力的一半,才得以不死,又过十数年,方才重出江湖。

他生­性­豁达,虽好杀成­性­,但并不记深仇,所以没有特别找人报复。萧秋水能接下他一十二招,以未战前已赶路得筋疲力尽及身受重伤的状况下而言,已很相当了得。

但想反击命中燕狂徒,还是不可能的事。

萧秋水双掌命中燕狂徒,全身苦楚,为之一畅,神智亦为之一醒。

燕狂徒硬受萧秋水一击,此击不但是萧秋水抵抗“玄天乌金掌”之全力,怀有“无极先丹”的­精­纯内功及数名武学大家的掌劲,还有他自己所发出去的“玄夭乌金掌”掌劲,这比以燕狂徒自己的掌力,反打自己一掌,更来得惨重。

燕狂徒不得不运全力,硬受这一掌。

同时间,他还得双掌齐出!

呼地一道狂飙,冲过来的十一二人,在他们未动手前,便卷飞了出去。

他的掌力并不含杀意。

——对肯舍身救友的人,他一向不欲赶尽杀绝。

他一向杀人,喜欢杀就杀,不喜欢杀就不杀,对重义深情的人,他列在“喜欢”那一类。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寡情薄幸的人。

但就在此时,有三个人,无声无响,在他全力抵受萧秋水一击,并分心于驱逐来敌的时候,神出鬼没地欺近了他背后,猝然出手!

出手共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加起来,可以叫武林塌半壁天。

他们是丐帮帮主“神行无影”裘无意,“朱大天王”朱顺水,“权力帮”第二号人物赵师容。

赵师容要出手,自然有许多理由,李沉舟杀伤过燕狂徒,其中过程她并不甚清楚,但燕狂徒活着,李沉舟想“君临天下”,确难如愿。何况她既想夺“天下英雄令”,而又对萧秋水同时萌生好感及敌意。她不知道燕狂徒并不想杀萧秋水。她跟朱顺水一样、在萧秋水击中燕狂徒众豪齐发出“哄”地一声喝彩中,她要伺机搏杀燕狂徒。

搏杀燕狂徒,无疑此乃最好时机。

三声震死大水老人,隔着人海夺走两名高手­性­命,以及一十二招重创萧秋水……这等等都令朱顺水惊心动魄,自叹弗如。

所以他更要杀燕狂徒。

——杀燕狂徒,是比一举成名天下知更闻名的事;就算暗杀也一样,

裘无意以现今的身份,以及他耿烈的个­性­,是很不想暗算燕狂徒的,可是他非暗算不可。他毕竟是江湖上混过来的人,当然有自知之明,单打独斗,决计非燕狂徒之敌,惟有乘此良机,一举杀之——让燕狂徒活下去,武林腥风血雨,永无宁日!

——现在武林的­精­气,已经受不起再一次的武夷山之役!

所以他们三人同时出手。

一出手,三人都尽全力。

三人各据一方,但此刻完全敌忾同仇。

——对付燕狂徒,只要留他一口气,只怕三人中无一可活。

因此他们尽弃私心,此刻真是同舟共济,倾力施为。

——这一击如若不中,将会怎样?

杀不了燕狂徒,后果真不堪设想!

若换作当日的燕狂徒,这三道突击,还真奈何不了他!

可是今日只剩下一半功力的他……而且正在挨受萧秋水挟带着自己的全力一击时。

燕狂徒大喝一声,借自己打中自己的掌力,猛向后撞去!

他只有这个选择。

——敌人都是在背后出袭。但听风辨影,背后又分正面、左背。右背三道。

——惟有硬受其一,先歼其一,避躲另二,方为败中求胜之策。

燕狂徒身经百战,当机立断。

这是当世三大高手,任何一击,都足以绞碎生机!

燕狂徒挟带掌劲,猛向后撞!

就在这刹那,朱顺水的右“鹰爪”,左”虎爪”,赵师容的左“东海水云袖”,右“西湖水月袖”在一发千钩间,避了过去。

但是裘无意的绿竹杖,”嗤”地刺入燕狂徒左胁。

这绿玉杖原本戳向燕狂徒背门的,但燕狂徒及时侧了一侧.竹杖就自他左肋穿过。

“啸”地一声,鲜血激喷,燕狂徒居然余势未止,直撞过去,竹杖直穿了出去,燕狂徒左手一捞一扳,已扣住了裘无意手腕,裘无意后退不得,燕狂徒右时硬撞了出去!

“崩”地一声,裘无意右肋全碎,就在同时间,燕狂徒扭断了他左手手腕。

然后将绿玉杖抄在手上,同一瞬间,背后己完全撞中裘无意!

在这刹那间,燕狂徒至少把他身上所积聚、接受的掌力,至少有一半撞卸到裘无意身上去!

裘无意的躯体呼地飞上了半天;而在这时,赵师容、朱顺水又已攻到!

——不能让这厮歇息!

这共同的目标使这“权力帮”及“朱大天王”集团的两大魁首,协力出手!

——我已经受伤!

——而且伤势很重!

燕狂徒自觉到这点时,比伤口更痛楚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以前他了无所惧,不知恐畏是何物——但在武夷山一役,他受了奇重的内外伤,几乎就要立刻身死,使得他藏头缩尾,不敢露脸,耗尽了功力,匿伏了无数光­阴­,才能稍为恢复……

——而今又再受伤!

他现在被裘无意一杖戳穿左肋。这跟当年邵流泪一剑自后刺穿自己背胸,甚是相近,仿佛新旧伤口,都同时痛了起来。

这“痛”才是无可忍受的。

燕狂徒蓦然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逃!

当日之时,他本来也是宁可战死,亦不肯逃的人。可是那次如果他没有逃成,就活不到现在。

——他还要活下去!

他的“恐惧”一来,功力又打折扣。

纵然如此,赵师容和朱顺水的攻袭,仍被他绿玉竹杖封死。

然后他长身掠起!向萧秋水抛下一句话:

“有缘我再来找你!”

他的轻功极好,正如武功一样,他一旦掠起,便无人赶得上他。

但是一人居然仿佛比他更快,身形跄踉,但快若紫电穿云,一下子抱住了他。

他大喝,把对方扭开。对方飞了出去,原来是丐帮裘无意。“神行无影”的名号,真不是浪得虚名。就这阻得一阻,燕狂徒背后又中了两记力道,一记猛沉,一记深柔:

他猛喷出一口鲜血,借劲斜飞而出!在众人头顶打了一个旋,消失不见。

朱顺水、赵师容两人面面相觑,长身飞去。

就在这时,人影一闪,一人作势一拦。

朱、赵二人,以为是燕狂徒反击,心惊胆战,连忙复身止步。

来人却并不出击,反而斜晃几下,几即摔跌,原来是新任盟主萧秋水。

这阻得一阻间,燕狂徒已踪影全无。

群豪武功更差,要追燕狂徒,又谈何容易,就这呆得一呆,燕狂徒早已不知奔出几里开外。

赵师容急得跺足叱道:

“你­干­什么……要帮他逃脱?”

萧秋水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自己要甘冒大不韪,阻这一阻,事后自己寻思索解,也许动机出自于敬燕狂徒也是一条好汉,而且大家乃是对他偷施暗击,杀了他也贻笑大方,于心不安,况且他是为自己而受掌伤,所以才被偷袭的,在这生死攸关当儿,他挺身出来,拦了这一下子。

可是他出来挡这一下,祸可闯得大了。

有些人亲眼目睹他居然救燕狂徒,脸都拉长了,愤然离去:“救”燕狂徒的意念,纯粹是萧秋水“良知”上的不安,别人又怎生了解,部分与燕狂徒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人,还对萧秋水破口大骂起来。

——如果燕狂徒真的十恶不赦,有一天,我就要和他公平地决一死战,被他杀了,也在所不惜……

萧秋水心中这样想着,比较心安。

只是群众是不听解释的。在他们心中,酿造一个英雄人物时熙攘热闹,放弃唾置时也同样兴味索然。

朱顺水比较深沉。他知道萧秋水此举虽遭人误解,但是声威仍如日中天,一时无两,而且萧秋水是第一个击中燕狂徒的人,他虽放了燕狂徒走,然而武林中大部分人还是把复兴中原的责任,企望在萧秋水身上!

——现刻萧秋水受伤颇重,一眼可知,杀他乃难逢之机。

——只是杀了他,自己逃不逃得过赵师容与这一­干­武林人物的围攻?

朱顺水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天下英雄令”重要。

他千方百计,利用高手潜入萧家打探消息,遣“六掌”假装惩罚萧秋水而志在“天下英雄令”,然后笼络退无死所的萧易人,目的也为了可能还在萧家手里但下落不明的“天下英雄令!”

他也不清楚“天下英雄令”有何重要,只听说,一旦得了天下英雄今,就可以有号令“天下英雄”的能力与实力。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这消息是否确凿无讹!

朱顺水向萧秋水说:“我安排你哥哥打擂台,为的是控制武林白道的主力,这个,我不说,想你也知道。”

萧秋水盯着他,一字一句他说:“我知道,不然,我哥哥也不会在今天……”胸膛起伏不已,显然十分悲愤,心绪不宁。

朱顺水即道:“你知道便好。现在武林盟主,你当你的,只要把‘天下英雄令’交出来便好。”

他怕萧秋水的倔强脾气会拒绝,立即道:“你现在受伤甚重,在我手下,走不过三招。”

萧秋水摇头。

朱顺水怒笑道:“你要是不给……信不信我杀尽了这边的人?”

这时群雄皆矗然发出怒吼。“你凭什么?“你这通敌卖国的走狗,我们伯你么!”“卑鄙的东西,光有张嘴,管个屁用!”喝骂声不绝于耳。

朱顺水狰狞笑道:“好,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一甩袖,呼地打出一道冲天旗花炮箭。

众人一愕,忽听喊杀声大震,四面八方不断涌现大群的金兵,和着朱大天玉部属,正掩杀过来!

群豪此惊非同小可,金兵涌来最少有三四千人,靠得较外围的武林人,即被屠杀,一时大家慌了手脚,欲四散奔逃,却见四面包围着铁桶般紧密的兵马。

河北本就是宋金交锋之处,本来武林大会,宋金两方都只敢暗中­操­纵,不敢正面­干­涉,不知如何,今日竟早已伏下如此重兵,企图一举歼灭武林群豪。

众人大多数只顾奔逃,使得勇于作战之士,也无从发挥,站在外线的人,被杀伤不少,萧秋水幼读兵书,见此情形,热血责腾,却并不自乱,叱道:

“大家不要乱!金贼和汉好既欺上门来,咱们就拼了,为大宋打出江山来!”

他虽己受伤,但中气极足,如此一喝,全场震住,在数千人的厮杀中,竟也清晰可闻。

众人乍听此番话,心绪较定,心想如此逃亡,不如一拼,便纷纷拔出兵刃,力斗起来。

这些人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高手,一旦舍命相搏,气势大盛,而且大多是杀人不眨眼的者江湖,杀红了眼后,真豁了出去,有人割下了三颗金兵的头,嘿嘿大笑道。

“喂,老王八,我割了三个敌人的头!”

被他叫“老王八”的家伙,也自得地笑道:“我杀了五个金贼,外加一个汉­奸­走狗!”

说话时一不留神被一名金兵一刀刺中了他的背后:他朋友杀红了眼珠,继续苦拼。

萧秋水明断地大声喝道:“现在以圆弧阵势反击!由梁大侠率正北方,林公子率正南方,孔别离守正西方,孟相逢居正东方,铁星月占东南方,邱南顾坐西南方,陈见鬼领兵西北方,洪华守东北方,李黑。胡福、施月、吴财等于圆心调集兵马,全力守护,一旦我军受伤,迅速调度……”

这时敌军已团团包围,萧秋水施发号令,全不着慌,使得人心大定,以圆形圈阵,逐渐扩大,在第一道外线严密封守,一旦前线有人受伤,圈内马上有人挺上,一时间局势扳了过来,尽管金兵包围攻打,圈内守得如铁城一般紧密,反而扩展领域,以八个方向渐渐突围而出。

八方领军,加上有中心策划,后翼随冲,武林群豪各自加入不同的方面军团,组织一成,声威大振,所向披靡,只是朱大夭王所伏下的内好不少,在圈内施狙杀,在武林军兵里发动,萧秋水也有所发觉,大喝道:

“还我河山!”

“神州无敌!”

连喊三声!武林群豪禁不住也跟着喊,每呐喊一次,便如万涛排壑,冲杀出去,金兵抵受不住,连连后退。

金兵本来甚有组织,军纪甚严,以为这些所谓中上武林之上,乃乌合之众,一冲即散,再逐个诛杀,岂料而今这批人竟因此联成一气,敌汽同仇,众志成城,而且经萧秋水吆喝,武林高手一声大喝“还我河山”、“神州无敌”!声威之大,真是声震天地、撼山河,不但金兵节节败退,连混在众人之中的朱大天王所安排的“汉­奸­”,也在这浩气及正气的喝声中变了脸­色­,随波逐流,不但不敢下手,有些反而倒戈相向,良心发现,对抗起金兵来了!

原来群众的意识,一旦演化成浩大的冲决,便难以收拾,只要控制得住,可以作出任何惊天地、位鬼神的事,这些潜入武林群豪中的“汉­奸­”,大半为朱大天王所迫而为,并非丧尽天良之辈,而今在这等大汉天声的场面下,反而彻悟前非,意志力反受群豪影响,杀起金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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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十章还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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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顺水见萧秋水身受重创,尚且指挥若定,心中又妒又恨,大喝一声,一扬手,一爪向萧秋水抓来。

萧秋水猛吸一口气,飞闪八尺,但他刚才运用丹田之气说话,已大大伤身,而今急闪之下,又牵动全身之痛。

就在这时,朱顺水那一爪,又到了眼前!

萧秋水真个吃了一惊,那一爪不是明明避开了吗?却又不容喘息,劈面抓来!

说时迟,那时快,朱顺水的爪子,竟暴长八尺,抓中萧秋水——却不是他的身子,而是把他怀中的令牌抓了出来。

萧秋水这才看清,原来爪子未端,系有一链索,失顺水抽出的是飞索钢爪,是一件兵器,而并非真个是他的掌爪暴长八尺。

萧秋水果得一呆,“天下英雄令”已被这灵巧霸道的飞索钢爪抓走。

朱顺水心中一喜,正想收爪,夺得“天下英雄令”就走,谁料半途一条绢布,“呼”地卷住了飞爪,扯在一起,两不放手。

卷出彩绢的人当然是赵师容。

在战斗中的赵师容,更显出一种明媚得令人怦然心动之风姿。

朱顺水怒叱:“赵师容,还不放手!”

赵师容清越地笑道:“朱顺水,你唬得着别人,唬不倒我。天下英雄令……谁抢到便是谁的!”说着一分神,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毕竟她内力不如朱顺水沉厚,几被夺去,不禁暗加留神。

萧秋水眼见“天下英雄令”被夺,心中一急,当下不顾一切,长掠而起,向令牌扑去,朱顺水、赵师容不约而同都将绢、索一拧,引开萧秋水这一扑。

这时三人各尽所能,竭力设法抢取“天下英雄令”。

朱顺水突然抽紧飞索,决意仗着大力,把赵师容拉近身边,杀了再说。

论内力深沉,赵师容确有不如,但论轻功,赵师容则轻如飞絮,她猝然放长绢带,飞身而起,急取令牌。

朱顺水一凛,一掌迎空劈出,赵师容接过一掌,被迫落地,这时萧秋水一剑斩向绢带和铁索,拟以他削铁如泥的宝剑,斩了绢、索,令牌定必掉落。

赵师容、朱顺水怎肯让萧秋水得手,腾出空着的一只手,齐攻向萧秋水,破解了萧秋水的攻势。

这三大高手,数斗不下,“天下英雄令”依然在绢、索之上,无人夺得。

就在这时,长空一闪,一人大喝一声,闪电般掠过,当三人瞥见之刹那.已抓得“天下英雄令”,扑入人群之中,夹着一声大叫:“谢了”!遁去不见。

但在这快如闪电的瞬间,朱、赵、萧的三掌,同时击在那人背上,三人都不肯定击中对方没有,那人却顿也不顿,三人却同时倏变了脸­色­,叫了一声:

“燕狂徒!”

燕狂徒身罹重伤,居然并没有逃离,匿伏附近,在此刻急遵现身,夺了“天下英雄令”再走!

——这份狂傲!

——这种胆魄!

三人呆住。朱顺水骂了一句:“­操­他­奶­­奶­个熊!”赵师容叹道:“真可惜!”萧秋水脱口道:“好气魄!”

朱顺水顿时把满腹怨气,都发泄在萧秋水身上,当下“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掌势微提,向萧秋水行来。

萧秋水知这人定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又重伤未愈,心中微惊。但沉着不惧。

朱顺水走前三步,蓦然顿住。

忽然大笑三声,铁衣一闪,划空而去。

——朱顺水的武功,加上萧秋水现在身负重伤,要杀他本是不难,因何要走?

只听萧秋水道:“谢谢你。”

他这句话是向赵师容说的。

赵师容谈淡一笑道:“好厉害的朱顺水。他向你迫近时,忽然警觉到我站在他背后,只要他一出手,就遭到我和你的前后夹击……他不想冒这个险,而且也没有胜算,当机立断,立刻就走,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萧秋水诚恳地道:“若不是赵姑娘身上所激扬的敌对之气凌及他背项,今番我决计逃不过他掌下。”

赵师容莞尔道:“其实今日不是有你,只剩我一人,朱顺水也定必杀我。究竟谁救了谁,可说不定。”

萧秋水沉默一下,即道:“论武功赵姑娘绝不在他之下,今日还是蒙姑娘相救……”说着闯入重围,连杀数名金兵,却觉赵师容又到了他身边,举手投足间也杀了几名金人,一面笑道:

“至少我们还算同一条道上,不似朱顺水那般道不同不相力谋。你为汉邦而生死无惧,权力帮也是,只不过策略上不一样而已;李大哥要求先统一后作战,先安宇内后攘外敌,你主张并立作战……”

萧秋水大吼一声,眼见一人,欲自背后刺杀胡福,及时揪出,一剑扎去。并道:

“——至少我们都不是汉­奸­!”

赵师容在战乱中依然风韵绰约,谈笑风生。萧秋水大发豪兴,长声喝道:

“还我河山!神州无敌!”

众人跟随着一面叱喝,一面奋勇杀敌。萧秋水又喝了一声:

“还我河山!”

众侠喧天嚣地接着嚷道:

“神州无敌!”

这一场长扳坡的交战,宋方在军心大振之际,自然势如破竹,连连大捷。

这一来,群豪中爱国志士,当下风起云涌,于此役中奋亢大志,要收复河山,向萧秋水请命,武林亦欲竭尽心力,长驱中原,杀敌报国。

这正合乎萧秋水报国之志。他率领这一群热血且有通天本领之士,到处打击敌军,确实作了不少非凡事,而且收复了不少失地,使一千数十年来自相杀戮的武林同道,团结起来,“拳打天下豪强,使弱者扬眉!脚踏四方恶霸,令冤者出气!”并且招收兵马,准备会合岳飞大军,直捣黄龙。

这些日子以来,倥偬兵马,征人无泪,在征途杀伐里、运筹帷幄中,萧秋水发挥了高度的练军布阵能力,成为金人胡虏惊慑的一支“天兵”!

梁斗、孔别离、孟相逢、林公子、铁星月、邱南顾、李黑、胡福、施月、洪华、大肚和尚、陈见鬼等人,一直随萧秋水东征西伐,分掌兵马大权,从率­性­闯荡江湖,到为故国河山立下盖世功名事业!

权力帮的声威渐不如前,李沉舟虽一直也忙他的大业,一直未曾和萧秋水再度碰面,但每于要紧关头,亦派遣他座下爱将赵师容以及“刀王”兆秋息、“水王”鞠秀山前来相助。

这两年来,萧秋水自是成熟不少,兵荒马乱,妻离子散,见得多了,心肠也硬了,每每想到萧易人之死,总忆起李沉舟曾在峨嵋金项上对他说过的话儿:“……我不杀你们,除非他先杀了你,或者你先杀他之后……”萧秋水直到此,才能了解李沉舟的深意!

每逢征战抄场,狼烟四起,军营野地,尝笛悲奏的明月夜下,萧秋水除了想起家人外,还总深念着唐方。

——唐方!唐方。

自从峨嵋山上之后,萧秋水就没有再见到唐方了。没有鱼雁,没有讯息。唐方好吗?”武林四大世家”、“三大奇门”,只剩下了慕容。唐、墨三家。慕容家还派出高手参与义军,其中,慕容恭因而战死,墨家一直围自为政,虽杀金兵,但向不跟外姓子弟戮力。唐门却一直没有音讯。

——唐方,唐方,你可安好?

这两年来,狼烟处处,萧秋水戎马倥偬,­干­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大事,与一­干­结义兄弟,不受朝廷约束,为国尽忠。义军麾下,也有岳军走散的兵将,更重要他们所长,决胜千里。但在萧秋水心中,这一切皆十分孤寞。军中兄弟,一一逝去,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又是新的一批脸目出现。萧秋水的心境,却在喊杀滔天之余,有些老了。

“霜降碧天静,秋事促西风。寒声隐地,初听中夜人梧桐。起瞰高城回望,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叠鼓闹清晓,飞骑引雕弓。

岁将晚,客争笑,问蓑翁:平生豪气安在?走马为谁雄?何以当筵虎士,挥手弦声响外,双雁落遥空。老矣真堪愧!回首望云中。”

吟及叶梦得词,心中感慨,不能成眠。想当年闯荡江湖,为一首诗赶三百里,为一头小狗不惜大动­干­戈,斗恶人,战权力帮,挑朱大夭工……他毕竟还是那“为骑骏马而上京应试”的萧秋水啊!

这时明月无限姣好,他忽忆起昔日与唐方并辔饮马乌江时,唐方见到美丽的风景时,总是“呀”地清叫了起来,急着用手连拍他马鬃。指给他看,可是马匹驰骋何等之快,那美景一下便过去了。萧秋水见唐方噘起了嘴儿着急,便笑着纵回去看个究竟,有时是一树清白的花,有时是一河塘的浮萍。

那时唐方就会说:“你看,好美,好美,那荷叶好大,”她生怕萧秋水揣摸不出来,用手比给他看,“好大,好大的叶子,”她认真他说着,眼瞳里发出稚气的光芒:“下雨时,可以当作雨伞。”说着骏马一甩,她几乎被抖下马来,萧秋水急忙疼惜地扶住,唐方雪白的脸飞红了一片……

那旖旎风光,而令都成了咫尺天涯、生死不知的挂念啊。萧秋水只感到一种淡苦茶气的悲哀,氤氲心头,久久不去,他合乎诗的个­性­,每每几乎促使他扔下兵马生涯,去蜀中寻找唐方,但前方紧急,他又不忍离弃为国尽忠的兄弟们。

萧秋水长吟:“故都连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战云横。坐看骄乓南渡,沸浪骇长鲸。转丐东流水,一顾功成。”吟着吟着,心中生了一种强烈的意思:去找她,萧秋水,去找她。

——或者,带这班兄弟,暂离这惨绝人寰的战场,无拘无束,邀游一番……

可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啊!

——或者,孑身一人,黑马青衫,作小小的隐憩……

可是那待救的百万生灵啊!

萧秋水抛不开,也放不下。想到昔年神州初结义,当然不及现在于万人同呼“萧大哥”、“萧盟主”的风光,但更雄姿英发,发足奔马,溅水如雨,唐方在风中的乌发舞扬起来,捧了一双手的小果果……

江南可采莲呀!

就在这时,萧秋水忽然恍惚闻到一阵琴声。依稀是琴声。真的是琴韵!而且是扬琴轻奏“将军令”之韵律!萧秋水只觉一阵激动。喉头一热,心中不知呼唤了几千声:“唐方,原来你果真没死,你活得好好的。”这乐音正是昔年他在浣花剑庐,大战“三才剑客”时,唐方和欧阳珊一何奏的,那时唐方弹的正是扬琴,弹的正是这阙曲子。

萧秋水只觉心中一股热流,泪夺眶而出,便再也按捺不住,籁籁而下。这时的萧秋水,历年来辗转苦战主涯,已不似当年玉树临风,滴尘不沾的样子,而成了满络胡子,风尘满腔,惟双眉犹飞扬,双目仍有神!

萧秋水遁声寻去,心中一股热流,不住冲击着自己,心中正千喊万呼:“唐方,只要一见,我死也情愿。”唐方在哪里?——月­色­下,只闻琴韵,不见伊人。

此刻萧秋水的武功,已非昔可比,他的浣花剑法,加上梁斗的刀法及杜月山的“檬江剑法”,已完全能淋漓发挥,他所学得的八大高手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而且将昔日“六掌”本拟交予天正的,武当。少林两派武艺融汇贯通的心法,亦已学得。

原来朱大天王交予天正的这本《少武真经》,虽言明是少林、武当两派武艺的融合,去芜存菁,实则是朱大天王研得一半、另一半尚未有结果的纪录,事实上,如全照《少武真经)所指示练习,反而导致走火入魔,癫狂而殁。朱大天王才不会为得萧秋水“一条胳臂一条腿”而将自己武功­精­华赠予他人,他反是想借此获“天下英雄令”,及希望天正利令智昏,误学真经,内息错乱,借此除去大敌。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尽皆落空,真经为萧秋水所得,天正已殁。萧秋水恰好兼少林、武当两家之长,又有来大无王一派的武功护身,所以不受其害,反而引用了权力帮两大护法的武功心法,以《少武真经》前半部作为基础,再凭了他个人聪悟天资,居然创出了少林、武当两家融汇之法,并且更顿悟了权力帮与朱大天王武功合并法门;如此一来,萧秋水武功突飞猛进,增进培养不可以道里计,真正超越了当年天正的武功!

他一面领兵征战,一面在冲杀中顿悟武功,功力陡进,但心境也愈渐苍凉。昔日鲜衣怒马,今日“怅平生、交游几许,只今余岁”?而今乍闻琴声,心念唐方,一时悲喜交加,施展轻功来,提纵起落,如飞赶去。

——昔日奏将军令,与唐方合奏击鼓的是欧阳珊一,如今是谁?

——如果是男子,唐方会不会已……

这时月夜下,视野溪然一清,萧秋水已看见吹奏的人,竟然不是唐方。

萧秋水整个脑门都似轰然一声,失望至极,钉在原地,呆在当堂,也不理会是谁在这兵戎杀伐的战场上,向着尸体吹奏的理由,神不守舍、黯然吟道:

“……千岁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漫云筹吞吐,无处问豪英。信劳年空成千古,笑我来何事怆远情?……”

一时只觉天地虽大,月­色­虽好,但悲不能自抑,且无地可以容伤孤之身。陡想起章残金、萧易人死前,都说了一声:

“寂寞呀……”

心头一怆。只恨不得立时死了,反而好过,忽听一人道:

“河山变­色­,满目疮痍,你这就想轻生,大志消沉,对不对得仍殷切盼待的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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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无敌 第十一章忘情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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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问如当头­棒­喝、冷水浇背,使得伤怨中的萧秋水,喜然一醒。

只见月­色­之下,盘膝奏乐的三个人,轻舒袍袖,缓缓立起。

萧秋水认得他们。他们就是四度出现,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武功一次比一次厉害的“三才剑客”。

笛剑江秀音。

胡剑登雕梁。

琴剑温艳阳。

萧秋水曾四度与他们交手,四度败在他们手上,又四度反败为胜。他门是谁?为何每次在我想念唐方时候出现?为何每次飘然而来即沓然而去?为何以他们的武功,在武林中并无享得盛名?

萧秋水对他们有着太多的疑塞,月­色­下,一时间也不知该拣哪一件先问。

江秀音含笑地瞄着他,一开口说出了萧秋水的心事:“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们,一时又不知捡哪一件先问,是不是?”她笑笑又说。

“没关系,慢慢来。上次跟你碰面时,已经说过,下次再见到你。必定告诉你个清楚……你不要心焦,我们不走。”

萧秋水的确怕“三才剑客”又如同上几次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江秀音如此说了,他才定下心来。他在沙场久战,已学得临大军压境而指挥若定,惟不知怎的,一想起唐方,心如刀割,大气消沉,神志也不那么稳定了。

登雕梁沉声道:“你要问什么,你问吧。”

月­色­下,忽闻远处有胡前声起,肃杀而哀怨,真是一夜征人尽望乡。萧秋水抬起头来,月芒闪在他久经忧患而不者的眼眸里。

“你们是谁?”

三人没料这一问。相顾而笑。

“胡剑登雕梁。”

“笛剑江秀音。”

“琴剑温艳阳。”

萧秋水苦苦思索着。他好像面临一个冗长如江湖岁月的故事,一下子,不知要挑出哪一条线索先问。因为抽不出哪一条主线,这故事任何线索都是开头,都是结尾。温艳阳却先替他择了那线头:

“我们碰过面四次,可是都只与你比剑,没有伤你,有一次反被你朋友所伤,你可知道原故?”

萧秋水摇首,眼睛平平地望着他。这眼神是问题。

萧秋水确与“三才剑客”碰面过四次。第一次萧秋水在剑庐突围,到了桂湖杭秋桥,乍聆三人乐艺,后猝不及防,受这三人夹击,萧秋水以“浣花剑法”对敌,终于落败,唐方、邓玉函、左丘超然及时赶到、救了萧秋水,并由唐方伤了登雕梁。第二次碰面,系在萧秋水跟大侠梁斗等,被困在丹霞山上,山海关前,三人抢关,萧秋水以“双分剑法”应敌,终于落败。第三次碰面,浣花溪听雨楼中,萧秋水遭三人合击,初时不敌,后唐方赶至,奏“将军令”,萧秋水施”斩琴剑法”得胜,三人逸去。第四次碰面,亦是最近一次相遇,萧秋水从华山“鹞子翻身”登上棋亭,上不到天,下下到地之际,忽遭三人攻击,萧秋水又败,后来击灭乐音,反而获胜。这三人前几次出现,剑术一次比一次高,萧秋水的武功也是一次比一次激进,但这三人的身份,也一次比一次更不可思议,更神秘莫测。

温艳阳所提的,正是萧秋水所最想问的。

温艳阳笑道:“我们第一次碰着你时,的确是权力帮‘三绝剑魔’孔扬秦的徒弟,但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已不是人。”

萧秋水诧讶,奇问:“不是人,是什么?”

温艳阳答:“是书。”

萧秋水愕然:“什么书?”

温艳阳说:“忘情天书。”

什么?萧秋水愕然,且似被剑刺般举目,只见温艳阳态度认真,半点不似戏虐的样子,萧秋水禁不住再问了一次:

“忘情天书?”

温艳阳肯定地点头,道:“忘、情,天、书。”

萧秋水动容道:“你、你说你们不是人,而是一部书,一部忘情天书……这……”

登雕梁平静地看着萧秋水讶异震惊的表情,笃实地道,“确实如此。”他旋又补充:

“江秀音是‘忘’,温艳阳是‘情’,我是‘天’……我们三个合起来,就是‘书’,武林中梦寐以求的‘忘情天书’,其实根本与燕狂徒沾不上关系,他也在寻搜这部‘书’,却不知我们三人,就是忘情天书的‘书’。”

萧秋水喃喃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登雕粱淡淡地道:“骗你却又作什么?——那次在桂湖‘聆香阁’我们败退,本来就无意回到权力帮去,严格来说,孔扬秦也不能算是我们的师父,我们对音乐的兴致,本就来得比学武大。于是我们想在浣花溪附近,觅得一清静之地,供三人弹唱鸣曲,岂知在无意间发现了一道秘道,直达剑庐,我们好奇心重,循路过去探看……”

浣花萧家确有此道。当时萧西楼及萧夫人己潜遁而出,半途却被朱大天王的人所杀。后来萧秋水等一行人由秘道而出,恰巧捕获与和尚大师剧斗后的柳随风。

“这秘道直通你家大厅,我们很纳闷,那时权力帮早已在外布下天罗地网,里面却没有人,我们随意跑跑,就到了‘见天洞’,却被一些东西吸引住了……”

萧秋水听到这里,不禁也专神起来,他自幼在家里乱闯,只是不敢到“见天洞”去闹,因“见天洞”是祭祖之地,也是历代浣花高手尸身停柩之处,萧秋水只觉鬼气森森、肃穆异常,而且守洞的丘伯又是­阴­阳怪气,便不敢也不想接近该地。

“那祭祠的石洞内,停放着许多副棺木,我们初看当然不觉得什么,家里祠堂有先人的棺木,并没什么稀奇,却见其中副棺材特别大,棺上所镂雕的花纹也特别­精­细,而且纹路奇特,于是我们趋向一看……”登雕梁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江秀音接道。

“原来棺材上所刻的,都是乐谱上特别的音符,其中有几个古怪的音律,为近代所不传,幸而我们钻研乐理,已十数年,所以还是认得出来,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于是不禁驻上来试奏,居然搭配出一首绝妙的曲子来。那棺­棒­旁又摆着一些陈旧的乐器,我们便依据着曲谱弹,居然奏得更好,而在这时,那棺盖便轧轧开启……”

萧秋水听得睁大了眼,听到此处,禁不住叱道。

“胡说,哪有此等事情。”

江秀音抿嘴一笑道:“当时我们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真是见鬼了。后来才知道,那棺盖上装有极其­精­巧的机括,旁边所故意置放的琴筝签,只要按照棺盖上的曲调弹鸣,便等于旋开了机关。我们仔细检查之下才知道,如果我们强行开棺,则必中棺中所布置极其犀利的毒矢身亡。”

登雕梁这时将话题接了过去:“当时我们十分好奇,凑近一看,原来棺中有两副骨路,一本册子,我们开始以为是阁下祖宗堂有什么痴男怨女,生死相随,缠绵徘侧,死在一起……”

萧秋水啼笑皆非,骂道:“胡说八道!”但也引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当下目不交睫地聆听下去。

“大哥你就快说,萧秋水可急了哩。”温艳阳说。

登雕梁横了温艳阳一眼,侃侃说了下去:

“后来翻开那本册子一看,才知道不是。那本册子上将这两人因何葬在这里、因何而死、因何要在棺上装如许机括,以及因何而设,详尽书明……你道这两是谁,原来就是数十年前名震江湖、所向无敌的两个人,姜任庭与姜瑞平二人!”

“啊!”萧秋水大吃一惊,脑子里乱哄哄的:姜大和姜二的故事,萧秋水一再听二哥萧开雁说起,说是爹爹常常提及的,而这“姜氏双侠”,曾是武林中最有实力的二人。至于这二人何故葬在浣花“见天洞”祭祠中,萧秋水可一点也不明白。

“当时我们也觉纳闷。”登雕梁瞧出萧秋水的疑问,说:“后来详读书中所写,方才明白。”

萧秋水便想再问,这次由温艳阳接道:“书中说明了姜大和姜二两人,互相争斗的经过,最后两人拼得筋疲办尽,终遭‘权力帮’创帮的六人所灭,姜大和姜二原来在这之前,都作过复合的努力,姜二更感歉疚,但数次抛弃功名事业,恳求姜大原谅,姜大却秉持其弟乃叛徒之心,屡次坚拒。互相耗费、尔虞我诈的结果,终为‘权力帮’所灭。”

温艳阳叙述得比较爽快:“姜大姜二遗书中言明,‘权力帮’中之李大、陶二、恭三、麦四、柳五、钱六、商七七人分别围攻,杀得二人重伤不治,但姜氏兄弟垂死时联成一气,也诛杀了陶二、恭三、麦四、钱六和商六……”

萧秋水不禁咋舌道:“好厉害,陶二、恭三、商七也是他们兄弟杀的?

原来江湖上也盛传那一段。如不是“姜氏兄弟”的“天下社”被“权力帮”所侵,“权力帮”就不可能有今日之声势浩大。惟传言中麦四麦当豪和钱六钱山谷确系死于姜老大、姜老二之手,却不知连陶二陶百窗、恭三恭文羽、商七商天良都死于这“横扫天狼”姜任庭、“威震神州”姜瑞平两兄弟的手下,如是,“姜氏兄弟”的武功更深不可测“确是如此。”温艳阳接道,“但姜氏兄弟已身受重伤,眼见不治,也心知自作孽、不可怨,为两人之不睦,大大懊悔起来,那时李大李沉舟已抽手而去,柳五柳随风却依然率兵追杀。姜氏兄弟与令祖萧栖梧友好,乃逃到浣花来……”

萧秋水心里又“呀”了一声,恍然而悟,

——难怪父亲常与我们兄弟说起姜氏的故事,原来是祖父对他说的……

“书里面写得很清楚,你祖父收留了他俩,因怕权力帮追击,也没敢张扬,”江秀音把叙述接了下去:

“姜氏兄弟临死前,要把武功授给令祖,就是‘忘情天书’,你祖父那时已病危,自知不行,但又眼见时下两个儿子不睦,于是就拒绝了……”

萧秋水又了然了。那时萧栖梧得二子,就是萧西楼和萧东广,后因为争祖产而分裂成“内浣花剑派”、“外浣花剑派”,做老父的苦劝不听,眼见姜氏兄弟因此而一败涂地,是何等痛心啊……”

江秀音见萧秋水呆呆出神,嗔问:

“喂,你有没有在听呀?”

“有,有。”萧秋水如大梦初醒,心中却想到,伯父萧东广在祠堂附近守护了十几年,结果只揭发了个假装忠仆的辛虎丘,却不知卧虎藏龙的萧家祠堂,有如此武林梦寐以求的“忘情天书”,因为不诸音律,宝藏近在眼前,依然不知……

江秀音掩嘴笑了笑,继续道:

“你祖父有鉴于家中内乱,不想增加儿子的武艺,而造成更大的腥风血雨,而且也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己身又危在旦夕,故坚拒不受。姜氏兄弟无奈,只望萧栖梧不接受但秘籍仍为萧家后嫡所得,也算报答了萧家之恩。兄弟俩又怕别人对他们的遗体不敬,故虽将秘籍藏于棺中,却有装好机关,万一有人为宝而破棺,即戳他个万箭穿心……始终言明他俩素喜音乐,也乐见门徒有一颗倾向艺术之心,所以­精­心设计一首曲子,让有缘人开此机括,姜大姜二心中是以为到萧家祠堂获得此书的人,自然是萧家后代无疑,怎料我们反而误打误撞,得了此书……”

登雕梁沉声道:“姜大姜二,就是因为这点胸襟狭窄,所以才反目成仇,互相猜忌,导致人亡事败的……而今虽然感激萧家,仍怕萧家后人,对他们不敬,故设下陷饼,可说死­性­不改……书后所录,尽是武功,即‘忘情剑法’­精­华所在。”

温艳阳接道:“敢情令尊也不知道,棺中有此等重大秘密,所以置于一旁,没有发掘。令祖逝时,恐怕对武林打杀血腥,早生烦腻,所以也没告诉任何人。如我们不是恰巧进入‘见天洞’,‘忘情天书’就要失传后世。当时我们对这秘籍并无多大信心,又怕柳五总管得悉,所以背诵默记,放回棺中,以免被发现……”

萧秋水何等­精­细,立即问道:

“柳五怎会知道此事!?”

江秀音瞟了他一眼,答道:“我们攻打萧家,便是柳五指挥的,原意跟李帮主无关。柳五要灭浣花剑派,只要他亲自出马便就得了,何必要花那么深谋远虑、耗财费时的布置和设计,想来他是最后追杀姜氏兄弟者,敢情已知姜任庭、姜瑞平的‘忘情天书’,暗中窥视已久,故此百般观察令尊,各方试探,才得悉令尊不但没有学会,而且全不知情,才敢全力出击。到后来却出现个程咬金——朱大天王——把令尊等杀了,秘密也就永埋棺中。”

萧秋水回心一想,不禁黯然长叹。后来权力帮见萧秋水等确不知有此秘籍,于是纵火焚烧,“忘情天书”偕姜氏兄弟的遗体,也从此火葬于浣花溪畔。

“诸位告诉我这些,兄弟很是感激……”萧秋水颓然道,他脑中掠起许多武林的恩恩怨怨、确有些心灰意懒起来,便想告辞。

“慢着,”江秀音叫了起来。

“我们告诉你这些,是有目的的。”温艳阳接道。

“我们是要你学‘忘情天书’!”登雕梁沉着而谨遵钧谕也似的道:

——学“忘情天书”?

萧秋水怔了一下,随而笑得一点不快也没有,道:

“感谢三位盛情……姜氏二位老前辈虽一心欲将武功传给萧家的人,但在下并非有缘人,三位不心于心不安,特意相授……三位好意,在下心领便是……”袍拳拱手,就要离去。

“喂喂喂,”江秀音急嚷道:“你别走。”

“你还没有弄清楚我们后来三次围攻你的深意。”

登雕梁寒着脸,加上了这有力的一句。

——这一句话使得萧秋水果真停了下来。

“是呀,这倒要请教。”萧秋水问。

四人旋又盘膝坐了下来,温艳阳率先道:”

“我们对你后来三次袭击,都无恶意,只想试试你的功力,每借权力帮出现之时,让你不生疑虑,而倾力出手。事实上,‘忘情天书’上的武功,让我们一一默诵下来了,然而却并不适合我们所学……”

“哦?”萧秋水大惑不懈。

“第一,‘忘情天书’的武功,十分怪异,着重的是境界、感觉、情态、气势,这四方面我们都不如你。第二,‘忘情天书’的武功,只适合一人所学,姜大姜二两人合击,反而致使心意不能相通,学习愈­精­专,愈加苦研,结果二人感情愈易决裂。我们三人同习,所得结果也如是,如不紧急悬崖勒马,我们三人,也如姜氏兄弟下场,自身­性­情不由控制,后果不堪收拾。第三,我们三人,原本对音乐有莫大喜爱,寄情于山水,仍平生夙愿,对于武学一事,本就看得极淡,而今学了‘忘情剑法’,反而心里有一股隐伏之野心,不安于乐理,我们三人在争吵后互相点醒,觉得此风不可长,但‘忘情天书’,奥妙无比,如此弃之,未免可惜,故想将这绝世武功,传授于你,我等就天涯海角,隐于山水,闲寄余生,岂不乐哉……”说罢嘴角泛起恬淡的笑意,喜不自胜地又接道:

“萧少快可记得,咱们在新都桂湖一战时,萧少侠劝诫我们说:不是佩服你们的剑好,而是佩服你们的音乐好’又说:‘那还是很好很好,很好的音乐,为什么你们要个别奏,而不合奏,看你们出剑配合之高妙,了无形迹,是绝对能合奏出更好的音乐来。’萧少侠的话,我们三人蓦然一醒,深心铭记,我们有次因习‘忘情天书’,而争吵起来,拔剑欲斗,幸亏一起忆起萧少侠的劝言,才赫然住手——这几年来、为了‘忘情天书’,反而荒废了音乐,真是惭愧。再如此下去,怎生使得、还是快快弃剑,但如此­精­妙剑法,弃之可惜……所以待传给少侠之后,我等方才可以置下心头大石,弃剑鸣琴,而下须自艾自责……请少侠成全这点吧。”

萧秋水觉得甚为讶然,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问道:

“三位为何不另选良材?”

江秀音扑哧一笔道,“真正的良才璞玉,便在眼前,又何必去选?”

登雕梁瞪住萧秋水道:“我们不选择你,又选择谁?现在中原烽烟,家国垂危,我等隐身退去,已辗转难安,如将这绝世武功,授于歹人,则如何能安?而你若决意推拒,此剑法若落­奸­贼之手,你又有何脸目拜祭先祖?”

这一番话下来,义正词严,萧秋水憾然。温艳阳比较平和、微笑接道:

“何况我们学得的‘忘情大书’,本就是姜氏二位前辈,一心要传给萧家子弟的,现下转授给你,不过是物归原主,你又不需拜我们为师.何苦坚拒?这几年来,我们暗自跟踪,观察阁下己久,阁下任侠­性­情、坚守志­操­,以及英雄风骨,恰恰都是学习这‘忘情天书,的最佳人选,萧兄弟如不想学,那与国家何益?与民族何补?如对天下世局有益有补,还拒之千里,则未免太矫情一些了!”

萧秋水顿陷入沉思之中,江秀音等人知自己的语言,已生效用。当下笑着接道:

“少侠不忍看此绝妙武功,误落歹人之手吧?也不愿我等三人。为了武艺,互不相让,而导致­精­心创编之《天下有雪》曲子,不能合奏吧?”

萧秋水乍闻诧问:“《天下有雪》?”

江秀音笑道:“是我们三人合作的一首曲子。”

登雕梁苦着脸道:“因为学习‘忘情天书’,是以我们三人一直未能完成《天下有雪》。”

温艳阳惋惜地叹道:“否则,当可奏献萧公子清听。”

萧秋水苦笑,扬了一扬手,道:

“只可惜为了《天下有雪》,我就要变成‘寂寞高手’了……”

江秀音与温艳阳同时喜而呼道:

“你答允学了!”

萧秋水沉重地点头。登雕梁也欣慰地道:

“我等暗中留意萧兄弟已久,萧兄弟对情一字,深心坚守,对唐方姑娘,始终未能忘情,其中心里转侧,正好适于学习‘忘情天书’。又萧兄弟虽­性­格变易不少,人在江湖,劫难何多,但善良不泯,如昔年当阳一役,萧兄弟对袭大侠横死一事,一直深疚于心,对唐肥­奸­徒,又网开一面,饶而不杀……如此心肠,学得忘情,乃蛮好不过!”最后数言,乃温声而道,语重心长,主要的是点省萧秋水。

这时月明夜静,萧秋水恍馏之间,又回到了当日热衷学武、酷爱作诗、鲜衣怒马、剑作龙吟的初恋心情。心中似琴弦般微微轻荡着,不知是喜悦,还是难过。想当年,他少年时,也曾梦想能侥幸获得秘这,遂而天下莫敌的呀……

“好,要劳三位费心了”萧秋水毅然道,心中却暗自有一个好玩的念头;他日学会了“忘情天书”,把这等武功,再转录一遍,藏于某处,让后辈有缘人得之。使千百年后,另一个少年的梦想得偿……岂知他这,一番异想,些微童稚般的作为,却掀起日后江湖上一番凶涛险浪,风云诡变,那是小侠甘约儿的故事,此处略过不提。

要知道昔日长扳坡一役中,燕狂徒身负重创之下,杀了裘无意。萧秋水因觉燕狂徒对自己有不杀之恩,而且燕受数人合攻,胜之不武,所以稍为阻拦赵师容、朱顺水的追杀,以致被燕狂徒后来抢得“天下英雄令”逸去。燕狂徒近几年来虽也没惹什么事,反倒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但萧秋水心里总是不安。

尤其是对“神行无影”裘无意之死,萧秋水更觉遗憾。裘于壮岁时曾是脾睨风云的将军,后来因脾气暴躁,而且放浪形骸,终于惹怒皇帝,重判放逐,裘无意却另有际遇,当上了丐帮帮主。后又失踪一段时日,重返后有些神智不清,癫癫癫癫,故声名还不及少林天正与武当太禅。萧秋水初时不知其因何支持拥戴自己,后来在麦城杀退金兵后,萧秋水与陈见鬼遍寻袭老的尸身而不获,心中甚为恐惧,怕燕狂徒狂­性­大发,似当日整治邵流泪一般的方法来整治袭老,那自身就真个是十恶不赦、假手行凶的罪人了。至于唐肥,朱顺水逸后,萧秋水本可轻易号令弟兄,取之­性­命,但因念其共过患难,鸿门一役之中,又曾出过大力,所以也就没有出手。唐肥趁机逃去。

“三才剑客”提及这些,显然都真的是留意观察萧秋水已久。萧秋水学武之心,虽不如少年时候炽烈,但由于个­性­天赋,都近诗剑,有更上一层楼的时机,又怎会坚拒?三才剑客相顾一笑,江秀音启齿动听,娓娓道来。

“‘忘情天书’所录的剑法,其实也是心法、身法、招法、技法……只差没有内功,这也是我们一直要等到你内力高深后,才授于你的主要原因,否则学了就像我们一样,三人分散了凝聚的力量且不言它,连出剑的内力都不足,效果大打折扣,反而不美……”

温艳阳接着说话,这三人说话犹如音乐合奏一般,甚是好听。

“东流有这一类剑术,或云刀法,叫做‘忍术’,或又叫做‘­阴­流’。乃映月芒反­射­敌人之目、借树隐身、借山遁逃之类方法,但与‘忘情天书’一比,只为皮毛,蔚为未流矣……最主要的是,东流扶桑的这一套,只是‘术’,而没有‘学’,只在花巧,而失去了内容。‘忘情天书’首重‘有情’,‘有情’后始能‘忘情’,‘忘情’后方能‘高情’,高情之后,即能把己身之意志生命,融入为大自然生物静物任何一石一木之中,借宇宙天地的力量,击毁对方,而不是以自身在大自然中沧海一粟的微薄力量……敌人武功再高,又怎禁受得了夭地无情的巨力?我们数次胜你,你武功愈高,我们发挥愈强,便是生自这个道理。”

萧秋水有所悟道:“……那么,你们将剑道融入音乐之间,也是……也是这‘忘情天书’中剑法的一部分了?”

温艳阳颔首道:“剑法本无。惟天地无处不是剑法。”

萧秋水一时只觉犹如头顶有一道瀑布,白花花地冲击下来,大悟道:

“我明白了……”

登雕梁沉声道:“这‘忘情心法’共分十五,即‘天、地、君、亲、师。金、木、水、火、上、日、月、风、云、我’,所谓剑招,皆在这十五项变易之中,变变生易,易易回常,常即是我。譬如要在逸远辽阔的大地上击败敌人,可仗‘天意’或‘地势’二诀胜之。借溪流之水激溅而施杀手。乃属‘水逝’之快。借月芒相映使对方如罩寒霜,夺其心魄,则是‘月映’诀,借风吹飞花间扰乱敌手视线而斩杀之,则是‘风流’诀,人融入山影之中,借山势磷峋破敌人杀势,则是‘土掩’。共十五势,分十五法,总共一十五诀,则上天入地,任何一石一物、片杉片瓦,亦可充分发挥。可随音乐创新招,可随画意生无极。总之层出不穷,永远是创新之生命……”

——难道学了“忘情天书”便是无敌了么?

萧秋水心中有这般疑团,登雕梁比较沉厚,一下子便看出了这点。

“不是。”

“而学了‘忘情天书’之后,要能’忘情’,一旦不能忘情,便不能抛舍己身,成为一无所有的剑客了。使‘忘情剑法’时,天地之间,只有一个人、一把剑,千山万水,众生百相,都是他的剑而已。”

“如果有情、情袭他念,便无法进身融入其他人心中。如‘君王”一诀便是仗帝皇之积威,吓服敌人,乃王者之剑,如人有情在,则无法完全放弃自己,成为九五尊的人上人。”

“而且‘忘情天书’,乃由天地万物生意,不是无敌,反是有敌,若有一日,有一人,施展的是他本身就是高山大海,或万民之尊,或生者父母,或日月圣明,你的剑法,面对这完全融人于山河的人,便无法可施了,这点要切记……

他们都没有留意到,萧秋水眼瞳中稍呈惊惧之­色­。因为他在聆听那一番话问,猛然想起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那在峨嵋山与青衣江中汇入天地的一叶扁舟……

究竟谁才是无敌?燕狂徒?李沉舟?还是朱大天王、赵师容、柳五?抑或是一册发意心生的“忘情天书”?……,

还是神州无敌!

萧秋水一面寻思着,一面倾听着,心中到了一个出奇静谧的境界,但又似些微有着不安。他学了“忘情天书”,还能不能身系家国安危?悟了忘情的剑法,能不能再心念唐方?

“忘情天书”共分十五诀,依次是天意、地势、君王、亲思、师教、金断、木顽、水逝、火延、土掩、日明、月映、风流、云翳、我无共十五法门。“三才剑客”诵读“忘情天书”细则法门时,萧秋水逐而渐之,融入了那浩瀚如海的心法之中……

光­阴­流逝。……

——《神州无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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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高手 第一部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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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育翁正作场;

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

如此用唐教坊的二十八调遗音中的十八调,唱了一段,由未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未­色­打浑,添一人作装孤,演起“黄梁梦”来。

这浑名“鼓子词”的杂剧,扛堂扛堂地在台上演,戏台稍嫌简陋,显得搭建匆匆,但戏服华贵,而且一徘排、一列列,坐得满满,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有女的,聚神看戏,闲嗑瓜子。或交头接耳,时哄然叫好。有的孩童,在戏台旁嬉踢毽子,­妇­女桅子膏味道好一阵冲鼻。在戏台前排,人群中望去,第一眼必被他神容吸引住的那人,正皱了皱眉,搐了搐鼻,仰天打了一个喷嚏。

这教千人万人中首先望得着的人,便是“君临天下”李沉舟。

李沉舟也并非专注在唱词上,他略带倦意的眼神游这四顾,时有父老­妇­孺来问好道平安,他也连忙起身,脸带微笑的招呼:元大妈还有做饵块么,真是好手艺,吃过便难忘……庚四爷的风湿痛好了些么,回头叫秀山给四老爷上药去……戴细官怎么了,上次给唬着的事,究竟压惊了没有?……如此一一相询,如煦煦暖暖家人语,谁也难以想象,在峨帽金顶以一人而对千百名武林一等高手的虎视眈眈下,谈笑自若、技压群众的“权力帮”帮主李沉舟,在这里一样亲切如家长、笃诚如君子,温文识礼的慊慊淳儒。

李沉舟便是常常凑办些节日,诸如梨园、弹词、大鼓、参军戏等,给帮中家人娱赏。李沉舟也偶出现其间,跟大家殷勤问候。他对属下极严,对属下家人则视若至亲,放帮中上下,无不对之愿效死相报。

这时台上的戏开得正闹,一名白胡子自发自眉的老爷子持拐杖巍巍颤颤走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连忙搀扶,李沉舟也扶另一边,笑道:“汤公公越来越健朗了,再过几年,连我也自叹弗如。”

那老公公想说话,张开手,嘴也呀呼呀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白胡都盖住了嘴巴,李沉舟笑着替他酪湿了胡梢,梳理了纹路,旁边的老头子笑道:

“帮主,您提携我几个儿子,又迁升我几个孙子,连同那几个小反斗,也一人得道,­鸡­大升天,您待我们汤家五代,真是恩同再造,粉身难报啊……”

李沉舟微笑道:“这是哪里话,汤家五代同堂,都为‘权力帮’立过大功,是帮里欠汤家的恩典哩。是了,您老今年三月才做过九十大寿,令尊大概也年龄过百了吧……”那老头儿笑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说:“帮主您好记­性­,我爹他三十九岁生下了我……”

李沉舟咋舌道:“老爷子福寿并昌,真了不起。”那汤老爷子似老得连手都不灵便了,挠着头讲不出一句话,只能点头致意,李沉舟微笑表示了解,这时又来了帐房吉先生。这老先生已喝得醉态阑珊,委顿不堪,手中犹执着秤锤,一摇一摆地打着酒呃,李沉舟笑道:“怎么,吉先生打起‘醉拳’来哟?”

吉先生醉斜着眼,笑道:“‘醉八仙’?我只会打”醉螃蟹’。”吉先生不谙武功,帮中上上下下都知道,“醉八仙”是普通的武艺,吉先生在帮里住久了,多少也知道一些。吉先生如此说,模样又怪形怪状,众下都笑了,李沉舟拍拍他的肩道:

“吉先生,坐下来听戏吧,是兰陵工的破阵子呢。”吉先生当下颔首,李沉舟拉了张紫檀木凳子叫他坐下了,又去搀扶汤老太爷和汤老头父子落坐。

这时戏正演到了“大面”。“大面”又叫做“代面”,演的是北齐兰陵王,文才武略,骁勇善战,但容貌秀美若女子,因恐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作假面,常着之以临阵。曾破周师于金清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而作此舞,以模拟其指麾击刺之状,世称“兰陵王人阵曲”,在唐时已盛行。戏者戴着可怕的大面具,身着紫衣,挥金妆刀,执鞭而舞。

这时台上的人,舞得正是激烈,随着交集的乐音,而且上盘旋着振翅欲翔一般的龙蛇,剧烈地旋转着。李沉舟微笑地看着。这时“兰陵王”忽地一个纵身,半空翻七个筋斗,人人一齐喝得一声彩。

这时鞠秀山匆匆走了过来。鞠秀山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中的“水王”。“八大天王”中,“鬼王”­阴­功死于浣花溪中,“蛇王”老少死于伏虎寺中,“剑王”屈寒山殁于骑鹤钻天坡上,“火王”祖金殿逝于峨嵋山下,“人王”邓玉平被杀于鸿门,“药王”莫非冤浣花萧家丧命,“权力帮”中现只剩下了“水王”与“刀王”。

鞠秀山在权力帮是个儒生。权力帮虽是武林帮派,但也亟需文藻之上、才识博洽的人来应付些事理。帮里交给鞠秀山的差事,无不一一办理得妥妥贴贴。日久之后,立了无数小功,又不以自居。李沉舟知道了,便派他一些大差事,凡事交在鞠秀山手上,无不治理得一清二楚,又快又妥。但此人行踪神秘,常无故不在,启人疑窦。李沉舟便派给他极棘手的事,来考验他,鞠秀山虽遇凶险,但依然处理得稳稳当当。李沉舟万般考较他后,试出此人任劳任怨,克勤克俭,而且谆谆谏言,耿耿忠心,便提升他为“八大天王”中的“水王”。

李沉舟知这鞠秀山向来稳重淡泊,遇事­精­明强­干­,而今见他手持一物,脚步稍有些仓急,知发生了事儿,当下问:“什么事?”鞠秀山道:“人头。”李沉舟一皱眉,遂又展开,问:“什么人头?”

鞠秀山用身背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打开那布包的结,张开来凑近李沉舟,李沉舟一看,又一整眉道:“‘虎婆’?”鞠秀山道:“是”

“狮公虎婆”与“长天五剑”,俱是“权力帮”的要将,当日“五龙亭”、“古严关”、“海山门”之役,这七人均有参加,而且举足轻重。而今“狮公虎婆”中,“虎婆”首级在此,李沉舟也不禁要锁紧双眉。换作往比权力帮自是赔得起,但这些年来,权力帮损兵折将无算,连对朱大天王的攻势,都得改为自保,易反攻为守,步步为营,对萧秋水那一伙人也以连横而非对立,权力帮处境之窘迫,可想而知。

李沉舟当下问道:“她怎么死的?”鞠秀山道:“今日是‘狮公虎婆’轮值,她的尸首是被送来的。”李沉舟问:“送来的人呢?”鞠秀山道:“死了。”李沉舟问:“怎会死了?”

鞠秀山道:“送这颗头颅来的人,早已被逼服毒,人头一送到我手里,立即就死了。”

李沉舟道,“那对方断无可能为了送这颗死人的头,而费如此周章。”

鞠秀山道:“是。”

李沉舟目光闪动,道:“那么这颗人头定必有问题了。”

鞠秀山道:“是有问题。”

李沉舟问:“什么问题?”

鞠秀山用五只手指,轻罩住那“虎婆”的头盖骨,道:“这头壳曾给人用刀整个小心地剜去,然后掏出里面的东西,而塞入炸药,接缝得极其巧妙,若不留心,很难发觉得到。”

李沉舟沉吟道:“这炸药能不能自燃?、

鞠秀山立刻摇首:“不能。”

李沉舟道:“那么敌人之所以杀“虎婆’,是为了将她的头内安置炸药,这塞满炸药的人头,当然是为了炸死我……”目光­射­向鞠秀山。

鞠秀山垂首道:“是。”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你以为那安排这道毒计的人,会在什么时候下手?”

鞠秀山道:“现在。”

就在这时,那戏台上飘飞倏忽的、兰陵王”,呼地斗然翻出,纵刀斜削,金刀耀日,一刹那间,下了七记杀手。”

同时间,左边的吉先生,秤锤忽然点打而出,疾戮李沉舟后心七大要|­茓­!

同一瞬间,右边的汤老太爷,白花花的胡子变作鞭子,“督”地迎头鞭下,左手“大韦陀件”,右手“小金刚拳”,双锋贯耳,连环打出!

这刹那,直如电光石火,李沉舟蓦地不见了。

他已闪到了台上,那手握赤金鞭,执持紫全刀的“兰陵王”,与他正斗在一起,只见人影倏忽,如两只大乌般此起彼落,看戏的人,无不因变起非常,愕然立起。

他们站起来的时候,汤老太爷已倒了下来。汤老太爷的招数,突然打空的时候,便等于全打向吉先生。吉先生居然以秤锤一一化解,但就在此时,他已发觉自己背后已多了一人。

汤老太爷狂嚎回身,尚未出手,那人已一刀刺中了他的心窝。正中心房,那人飘然身退,汤老太爷倒了,喘息,神情又回到那病骨支离、老迈不堪,汤老头儿这时俯伏过去,哭道:

“爹,你……”泣不成声。那青衣罗帽的青年双手放入袖内,也不为已甚。

吉先生的武功比汤老太爷要好。他化解了汤老太爷的一轮急攻后,再要觅路而逃,已来不及,这时他可一点醉态也没有了,在鞠秀山的一双如水长袖下,失尽了先手,锤秤也丢飞

了。

鞠秀山的武功,一如“道德经”中的“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强委下,柔弱处上。”吉先生左冲右突,仍然冲不出鞠秀山掌影笼罩之下,忽地“水王”将袖一卷,声势转弱为强,如一张大铁帚般迎面扫了过去。

吉先生见来势如此盛强,忙拍出双掌,想借势后纵,并乘机逃遁,忽觉来势陡缓,又化强为弱,水袖舒展,竞在他手中塞了一物。

这时吉先生的双掌,正全力一击,手中忽多了件东西,吉先生情急间翻腕亮爪,自然送出内劲,“波”地一声,那事物被他捏穿,“轰”地一声,火石硝烟,吉先生惨嘶而倒。

他抓的正是“虎婆”的人头。

“兰陵王”的刀光,耀眼生花,颜­色­夺目的戏服灿灿闪亮,三人之中,他的武功比吉先生还强十倍。他初只求打中头颅,引起爆炸,与李沉舟同归于尽,但李沉舟一上来就把他迫回台上,使他远离了炸药。他只好再求其次,想要伤敌,一上来就变了七八种武功,却连李沉舟的衣袂都没法沾到。最后只求得脱,但李沉舟身形东倏西忽,“兰陵王”金刀霍霍,闯了十次,被化解了十次。

“兰陵王”长叹一声,口刀自刎,李沉舟轻哼一声,身影一闪,一出指,“嗤”地破空­射­出,击中他腕后三寸处的“会宗|­茓­”,“兰陵王”金刀呛然落地。

“兰陵王”大喝一声,舞服上的金饰一齐急响,他人如大鸟般跃起,平飞掠出,掠到了一柱擎天的旗杆上,轻轻一点,宛似飞燕在天空一折,又掠了出去。

这轻功简直令人瞠目:但他掠出去的身子,却几乎撞到李沉舟!

天空那么阔,他竟撞上李沉舟。

“兰陵王”一咬牙,身未回,身形却“味”地倒飞而出,宛若流星,斜挂纵落,在­鸡­蛋花树丫上一点,又疾地冲天而起,这次去势,比刚才更道劲急,他的舞服在骄阳下映耀,犹如孔雀开屏,破空而去。

可是天空那么大,李沉舟仍是在前面的路上等着他。

就在这时,“兰陵王”的身子遽然急旋起来,这急旋之际,他茧绸长袍,竟然冒出一般白茫茫的浓烟来。

所有的人都怕那烟有毒,捂住了鼻子,“兰陵王”越旋越急,白烟也愈来愈浓,并发出啪啪火花,在浓烟之中,一倏淡淡的人影破空斜里­射­出。

他那令人神驰日眩的衣服,已置于地上,他的人着了一套窄身短打,急掠而出——就象壁虎逃避敌人留下了断尾,来吸引住敌人的注意——他的身法快如鬼腕。

李沉舟跃开,静静他说:“慕容若容,败了便败了,你不该逃走的。”

这时“兰陵王”的身子已跃上了围墙,陡地一顿,在轻轻柳梢弯稍稍迟疑一下终于跃落,李沉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地一人自围墙外升起,倒落口墙瓦上,怔在当堂,背向众人,只听围墙上有人说:

“是的,你不该逃走。”

那去而复返的是“兰陵王”,他仰天倒下,跌落到墙内来,咽喉如喷泉一般涌冒着鲜血,喉咙格格有声,在脸具后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落下,恰好来了一阵凤,那柳丝在围墙外点头也似的,这时围墙上便飘来了一个人,身着青衫文士中,正在用一条洁白的手帕,抹揩自己的手,脸上带了个淡淡的微笑,是柳随风。

李沉舟没有再说什么,他蹲下来,俯视汤老太爷的伤势。汤老太爷的伤当然是没救了。他一面咳,一面咯血,一面挣扎起来,妄握李沉舟的手。李沉舟伸手让他握住了,汤老太爷展开了一个安慰的微笑,李沉舟用另一只手掌拍拍他的手背,露出理解的眼光。

汤老太爷大口大口地喘息一会,道:“…好……帮主您座下‘刀……王……’……他的刀法又进步了。”

杀他的人便是“刀王”。“刀王”兆秋秋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作响。汤老太爷嘴角不断溢出血来,已神衰力竭,支撑不住,犹自问道:“你……杀我的是……什么刀?”

兆秋息杀人,每杀一人,即换一刀,天下闻名,只听他道:“是清臣守节刀。”汤老太爷听得一震,阎阁双目,竞淌下两行清泪来。

原来唐开元天宝年间,安禄山反于范阳,择兵南下,西进潼关,颜皋卿与弟真卿两兄弟起兵勤王,举事响应,以号召勤王有功,加御史大夫:未几河推凡十六郡,重归唐室。后常山城破彼俘,安禄山擒之,因曾对他礼遇有加,痛斥之:“何负汝而反耶?”皋卿正气凛然的骂道:“我为国讨贼,恨不能斩汝!”安禄山怒极,便将颜皋卿和幼子颜诞、便子颜诩,一同肢解处死。

颜真卿便是皋卿之弟,写得一手好字,又是一门忠烈,官拜太子太师。玄宗曾叹其二十四郡县无一忠臣,得真卿奏章,大喜曰:“朕不识真卿作何状,乃能如是!”李希烈兵变,宰相卢相因畏惮真卿刚正清廉,欲借刀除之,乃建议真卿去汝州安抚,李希烈掘坑于廷,胁以为相。真卿叱之日:“汝知有骂安禄山而苑者颜皋卿乎?乃吾兄也。吾年近八十,位至太师,知守节而死,岂受诱胁?”卒被害,颜真卿字清臣,这“清臣守节刀”是德宗追念他的忠节而铸的。

汤老太爷知自己乃丧生在这柄刀下,潸然泪下,汤老头子悲声位道:“爹爹,帮主待我们闺家恩厚,你又何苦如此做…”

汤老太爷勉力嗡动嘴­唇­,苦笑道:“孩儿,我这般做,确是丧尽天良,全无心肝……但慕容家……慕容世家对我们先人,有过活命之德,再造之恩……有恩,岂能不报……”汤老头哭道:“可是帮主对我们家也有恩呀……”汤老太爷溢然道:“那是后……后来的事……”说到这里,目光涣散,已眼见不活了。

李沉舟接去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放心去吧。今日的事,不会向你后人追究。”汤老太爷听了这一句话后,才算放了心,便咽了气。汤老头抢天呼地,嚎啕大哭,李沉舟拍了拍他肩膀,站了起来,这时烟雾已散尽,帮中的人,早已在这顷刻间不慌不乱地离开了场地。戏台上只剩下了几个人:李沉舟、兆秋息、柳随风、鞠秀山和痛哭中的汤老头,以及汤老太爷、吉先生、“兰陵王”的尸体。戏台上空荡荡。

李沉舟问:“他真的是慕容若容?”

青衫人点点头,走过去,把“兰陵王”的面具解下,现出一张极端清秀的脸孔。

李沉舟端详了一阵,道:“相貌是跟传说相象,但象,并非就确实是他。”说罢看着青衫人,似要等他口答。

“是他。”青衫人道:“慕容世家有三绝,‘银针金缕拂|­茓­手,其人其道还其身’。”他说着慢慢张开手掌,食、中、无名尾指,

各夹住一枚五寸一分见长的细针,在阳光映照下亮晃晃是一阵光芒,

李沉舟点点头道:“是‘慕容银针’。”青衫人淡淡一笑道:“我差点也接不了。”李沉舟一笑道:“连江南柳五也差些儿没接住的,当然就是‘慕容神针’了。”青衫人道:“既是‘慕容神针,那这人着不是慕容世情,就是慕容若容或慕容小意了。”青衫人柳五笑了一笑,又道:“慕容小意是女的,慕容世情……他若来了,死的恐怕是我。”

李沉舟颔首道:“那他确是慕容若容了。”微唱一下又道:“可惜。慕容若容惊才羡艳,威震夭南,今番却丧命于此。”李沉舟看着地上的尸首,又说了一句:

“可惜。”

鞠秀山忽道:“帮主,他们在帮中隐伏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么一击?”

李沉舟道:“昔怀一饭之恩,不惜吞炭纹身,毁容燔发,只待一击,要成大事,牺牲是免不了的。只借他们这志在必得的二击,委实讨不了好,全军尽没,亦未免大令人惋借了。”

柳五柳随风忽问道:“老大是怎样看出他们要出手的?”李沉舟一晒道:“其实也没什么、慕容若容演的‘兰陵王’,技艺很高,而且一身武功,无论怎样假装,都是假装不来的,秀山这时拿那装炸药的人头给我,我问起知道这炸药须力击才致爆炸,那这些伏兵显然都是为了杀我……”

李沉舟笑了一笑,又道:“他们不该找轻身功夫那么好的人来饰演动作如许频繁的角­色­……只不知道,安排演戏的人,向来细心、今日竟教人混了进来也不知!”

原来“权力帮”中,每一组人事都分得极其周密,接待有接待的,稽查有稽查的,甚至跟踪有跟踪的,杀人有杀人的。诸如厨子,不但手艺高明,而且善于分辨毒药,所以若有人在莱中下毒,根本就不容易;至于今日居然教人冒充了“兰陵王”的戏子上来,确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一人奔了过来,双手向李沉舟递上一面密封,李沉舟随手拆开,道:“原先的‘兰陵王’角阿忽雷,三天前遭人勒毙……这下可好,没得查了。”原来“兰陵玉”一发动,局面一受制,帮里即有人紧急勘查“兰陵王”的底细,却发现原先演“兰陵王”的阿忽雷,早已被杀多日。

柳随风悠然道:“上个月前老大要‘屠龙屠虎’打听的事,不知消息如何?”李沉舟道,“‘屠龙屠虎’,已经死了。”

柳随凤讶然道:“已经死了?”“屠龙屠虎”为当日“九天十地,十丸人魔”中“千手人魔”屠滚之子,两人武功凶狠霸道,犹在其父之上,而今竟都死了,连柳随凤都微微有些震讶。

李沉舟道:“不但他俩死了,连我们派去川中庸门卧底的‘不回刀’杜林,在慕容家做好细的‘铁脚老李’,都先后遭了殃。柳随凤听着听着,诧异之­色­却是愈浓。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权力帮”给萧秋水等一般抗力,摧毁过半,剩下的又与“朱大天王”抗衡,声咸大减,实力渐弱,江湖上道消魔长,此消彼长,总是轮个没完。“权力帮”日下仍是“天下第一大帮”,除“朱大天王”势力及“神州结义”外,确也无其他势力可与之相颉颃的。

“蜀中唐门”隐伏于川中;近数十年来,只要弟子出来行走江湖,必人才超卓,­干­出一番轰动的大事来,“即墨”墨家,自成组织,纪律甚严,我行我素,颇有野心。“神州结义”一脉,原予“权力帮”最巨打击,但萧秋水与李沉舟在峨嵋金顶一见如故,并且砥志抗金,所以反而抵消了彼此的战祸。

萧秋水跟他的弟兄正矢志杭金,转战于疆场之上,李沉舟亦派人参战,也从此得调养之机。“朱大天王”一般怎能容让“权力帮”恢复,所以攻势更是频急。

这年间,“朱大无王”的“七大长老”和“权力帮”的“四大护法”,全皆在燕狂徒或峨帽山之役中战死,朱大无王的“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也只剩下了断门、闪电、腾雷三剑臾以及雍希羽之“柔水神君”,至于“权力帮”,伤亡更重,八大天王”中,仅剩下了“水王”和“刀王”,“十丸人魔”中,只剩下了“无名神魔”、“神拳天魔”、“一洞神魔”、“血影魔僧”、“快刀天魔”五人,“双翅·一杀·三凤凰”中,只有“蓝凤凰”高似兰与“红凤凰”宋明珠还活着。

烧是如此,“权力帮”还有李沉舟、赵师容和柳随风三大巨头、虽是帮威衰靡,版图日蹩,但声势武功,非但别帮他派无可强项,就连“朱大天王”,相映下也黯然失­色­。

而个不回刀”杜林是“快刀夭魔”杜绝的儿子,刀法端的非同小可,早在唐门卧底,却无缘无故叫人识穿了,杀了尚不知晓。“铁脚老李”系已故的“飞腿天魔”顾环青的师弟,武功直追顾环青,却也叫人看穿了,死于慕窖世家之中,柳随风微显优­色­,又问:

“盛文隆呢?”

盛文隆外号“拳打脚踢”,是老拳师“神拳天魔”盛江北的嫡亲儿子,在朱大天王麾下化名“宗以权”,潜伏已久,近日一直未有消息。李沉舟摇摇头,道:“还是没有讯息。”

柳随风不禁问:“老大,您看,要不要将师容姊召回?”

李沉舟道:“师容随萧秋水抗金,这里纵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分了她的心。”

柳随凤垂首道:“是。”

李沉舟道:“你心中想到了什么事,无妨直言。”

柳随凤稍稍沉吟一下,即道:“以近日情势而言,朱大无王、慕容世家都有野心,唐、墨二家,也有异动,恐怕日内就要出事,此刻帮中人少,再分出去抗敌,恐为不智……”

李沉舟考虑了一下,忽然豁然一笑道:“老五,咱们昔日也曾只有七个人……后来更只剩下了两个人,也没怕过,今日怎么啦?”

柳随风也随着微笑,但仍微有怔忡之­色­。李沉舟看在眼里,道:“你莫要过分­操­心。朱大无王从前扳不倒我,现在也扳我不倒。唐门实力隐伏,倒是危险。墨家子弟,绰厉取死,但有唐门牵制,谅无大碍。”

柳随风道:“但萧秋水一股,杀我帮中人实众,若不趁此灭之,任由其坐大,恐有将来之患。”

李沉舟沉思了一下,说:“萧秋水赤手空拳,全仗信义二字打天下,他的际遇是好,但我不能杀他。他确确实实在抗金,国难当前,一切私怨都应当放下,我们不但不应在此际分他的心,更该助他一臂之力才是。何况萧秋水真个是全力以赴,复国杀贼,并非乘机扩张实力,我们在此时夹击他,必贻笑天下,万万不可。”季沉舟笑了一笑,眼神里又有一层似有似无的倦­色­:

“如果是我看走了眼,就算他日萧秋水更恁威风,我也认了。”

柳随凤蹙眉不语。李沉舟善于鉴貌察­色­,当即道:“怎么,你还有话说么?”

柳随风答:“是。”

李沉舟道:“无妨直言。”

柳随风迟疑了一下,李沉舟知其必有极难启口之事,叫道:“老五。”

柳随凤微微一颤,应道:“在。”李沉舟更看出他是满怀心事,于是道:“老五,你跟我闯荡江湖数十年,连师容未来前你就到了,有什么话儿不可说的,除非你不把我当哥哥了。”

柳随风慑懦道:“老大如此说,折煞小弟,只是……只是这事……这事跟师容姊有关……”

李沉舟脸­色­一沉道:“是她的也可以直说!别婆婆妈妈的,罗嗦什么!”

柳随风一颤,终于道:“…·我听外人传闻,……师容姊近年来跟萧少将军东征西伐……宛若情侣……只怕他们……他们已……”

这几句话下来,连兆秋息和鞠秀山都变了脸­色­。只见李沉舟默不着声了好一会儿,脸­色­愈来愈沉,忽“哈哈”一声,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见柳随风脸­色­有些惴惴,便收了声,说:“老五,江湖上的人长了嘴巴,有什么不可说的?你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怎么连这点都勘不破?,

柳随凤忍了忍,还是禁不住要说:“可是这回事盛传得很厉寄,恐怕不是空|­茓­来风……”他说着,知道李沉舟不会相信,不禁有些激动,一条青筋,横在他额空上问了问:

“老大,还是查查的好,免得受了欺还不知道。”

李沉舟忽然一闪身,到了柳随风身前,一扬手,众人都吃了一惊,李沉舟的出于何等之快,手已搭到了柳随风的肩膊,柳随凤却连眼睛都未多霎一下,李沉舟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兆秋息和鞠秀山这才算松了一口气,李沉舟道:

“你提醒得好。不过第一,萧秋水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师容我信得过;第三……就算他们在出生人死的征战中作出苟命的事,也是相孺以沐/只要心没有变,作出这些事,我不介意。”然后他以手按着柳随风的肩膊,一双眼睛如一柄龊炼淬厉的剑,看着他,慎察地问:

“你懂了没?”

柳随风以上齿咬咬下­唇­,隔了半晌,道:“懂。”李沉舟放下了手,舒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兆秋息、鞠秀山、柳随风以及汤老头子,霎时间清理了地上的尸首,退了出去。

李帮主说“都出去”时,便没有人能留在他身边,任谁都不能够。

李沉舟待他们都离了之后,仍站在原来的地方。这地方原是他问身过来去拍柳随凤肩膀的所在。现在柳随风已不率,适才在他身形一晃之际,柳随风如果闪躲,他说不定会真的出了子。可是柳随凤却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所以他也没有出手。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讲赵师容的坏话,从来没有。他与赵师容自相识起迄今;武林中无不目为“只羡鸳鸯不羡仙、赵师容不但武功、智谋、组织、办事都有过人之能,而且从来知道自己的份位,不以自己才艺有所逾越,只一心造成李沉舟的霸业;跟赵师容在一起,决不会跟弟兄疏远,或耽迷于美­色­,或捎磨了壮志。赵师容,不但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妹子,更是他的好助手。

赵师容从未出过错,所以没有人能说她的坏话。

李沉舟隔了良久,缓步踱了起来。当他离开他原先站立的地方时,青有板上,两道深深的履印,嵌了进去。

刚才的话,已激起他心中万丈波涛,但他不动声­色­,硬生生压了下去,那真气到了脚下,竟将石板踩得深陷进去。

——师容,究竟是不是?

他脑海里浮现了萧秋水剑气纵横,有王者风貌的样子…·又想起了那巧笑情兮的赵师容他竭力甩了甩头,心里一个声音在喊着:不会的,不会的…

——要真的是,师容,你无需瞒我。

这院子深远,李沉舟踱过那戏台侧畔,回首望去,只见一列列、一排排的座椅空空,人都去了,只留下一地纸屑、瓜子壳等物。他看了心里嗒然若失,继续往院子里走过去。

他愈走进去、花树花叶愈荫浓。他一路上萧索地走。走到一丛丛一簇簇的黄花爬满了的地方,稍稍停下来,想到往日赵师容曾在这里,与他相嬉。这地方没他允许,谁也不能进来,也谁都进不来。他就跟她闹着,在树浓荫处,两情缠缮。后来赵师容翻过身来,以手支额,发上都是草叶,痴然出神。

那时暮阳金澄亮的一颗,坠悬在海空那边,照得她侧脸金红了轮廓,李沉舟看得心里喜欢,忍不住说:严你好美。”赵师容只是痴痴地凝视那远处,李沉舟也随而注目过去,赵师容在晚霞里伸出了手,说:猕看,花好漂亮。”

李沉舟只见那牵牛花的­色­泽在夕阳里渗进殷红一抹,却见赵师容侧脸挽高舍的脸蛋儿,竟比花还柔匀,心中怜借无限,便亲了一亲。赵师容淡淡一笑,两人就要相呢,忽见花架上有一双黄雀,你跃过来,我跃过去,振翅比翼翔了回去,叉追逐回来,落在花间上,吱吱卿卿,煞是亲蜜的样子。

赵师容妩媚一笑道:“你是它,我是它,它们是我们两个。”李沉舟笑道:“我们两个脏鬼……”说着又胳肢她,搂着她在草地上打滚。

这时忽飞来了一只长红­色­长嘴蓝顶的美丽小乌,那母的小黄雀,就飞开了,跟那红嘴鸟在一起,开始上下飞翔,吱啾莫已,到了后来,甚是亲蜜,那雄的黄雀立在一旁,甚是沮丧的样子。赵师容见了,撇着嘴道:饿才不是它哩。”

说时那雄黄雀忽然掠起,直往地上重重一摔,撞在石上,迸出了脑浆,竟自死了。李沉舟、赵师容都吃了一惊,未料到那雄雀竟如此烈­性­,都来不及阻止。那雌雀竟自与红嘴鸟飞了。

李沉舟心中恙然大怒,心忖:这小鸟儿天­性­如此薄情,不如杀了!当下拾了一粒石子,道:“待我将它杀了。”赵师容侧首问他:“杀了谁?母雀还是红嘴乌?”李沉舟见赵师容在夕阳中脸红得象秋天最美丽的颜­色­,又柔和无比,竞自痴了,怔了一下,才道:“两只都杀。”可是说着话时,两只鸟儿都飞走了,只剩下黄|­色­雄雀的尸体。

李沉舟这时想起来,心中一阵惆然。

这时他已走到林子里一棵紫檀树下,重重地踏了三脚,只有轧轧之声,不远处一棵极大的银叶板根,其根部缓慢裂了一个大洞,里面有一个身段窈窕的红衫人,一耸肩就跃了上来。

这人艳若桃李,杏腮含春,正是“红衣”宋明珠。宋明珠自从在丹霞山一役,巧战“别人流泪他伤心”邵流泪,重创了他后,自己也被打下深崖,与萧秋水有过一段夙缘。

她依然是红衣劲装,黑腰带黑靴鞋,眼睛象明珠一般的亮。

宋明珠跃上来,道:“宋明珠拜见帮主……”

李沉舟第一句就问:“小蓝回来了没有?”

宋明珠一愣,即道:“没有。”忽又想起道:“但据‘长天五剑’自翟塘捎来的讯息,高姊姊只怕眼下就到。”

李沉舟嗯了一声,又问:“你识得萧秋水,他为人怎样?”

宋明珠又是一呆,没料到李沉舟会这样问。李沉舟见她有些狐疑,即道:“你曾被朱大天王的长老邵流泪击落山崖,被逼服‘­阴­极先丹’,萧秋水也被迫食;阳极先丹’,但你两人都守礼始终,我都知道了。我问的是,萧秋水的人,节制力、克抑之能如何?”

宋明珠一阵诧异,这事只是她和萧秋水的事,李沉舟如何得悉?她当下不敢再犹疑,说:“丹霞山之事,到最后仍不致坏了名节,当然是事有凑巧,掉落在、草虫’上,但由始至终,把持得住的,不是我,而是他。”宋宋明珠明艳如火,说到此处,在李沉舟澄澈的目光下,仍不免有些赦然。

李沉舟道:“那你心里恨不恨萧秋水?”

宋明珠用上齿咬了咬下­唇­,道:“恨。”遂而又摇了摇头,道:“不恨。”

李沉舟问:“为什么恨?为什么不恨?”“三凤凰”原是归总管柳随风所隶属,李沉舟很少对她们温言谈笑,柳五则不然,柳五一生不对女子疾言厉­色­,如果他不喜欢那女子,他宁可杀了她,也不斥骂她。

宋明珠抬了抬眸,长睫毛颤了颤。她不明白今日李帮主怎么会忽然问起她这些事情来,但是觉得眼前的人,如家长一般亲切,使她禁不住将一切都倾吐。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在那时,不该太拘泥古板,心里又很感谢他的拘礼。”宋明珠坦然说,“我自小闯荡江湖,也经历过些辛酸,武林人不是对我畏之如蛇蝎,便是图非分之念……象萧秋水这样的人,确实很少,他……好象不是人。”

李沉舟扬眉微笑道:“哦?”

宋明珠忙道:“好象不似一个真的人,我总是以为活生生的人是有七情六欲的。”

李沉舟道:“也许他是因为唐方……”

宋明珠咬咬­唇­又说:“要是为了唐方,那更不应如此。在那种时候,又有什么好怪罪的?萧秋水和唐方是名满江湖的爱侣,但飓尺天涯,始终未能在一起,这我也知道……唐方姑娘我没见过,江湖侠侣,心胸绝不致如此狭窄,而我自己也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能取而代之……只不过,唉,萧秋水真不是人!”

李沉舟笑道:“或者是怕你不愿意?”宋明珠拾头看向李沉舟,挂了一个甜甜的笑意:“我会不愿意吗?”

李沉舟避开了她的目光,道:“抑或是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笑得咭咭连声,花枝乱颤,道:“帮主,他连您的虎威都敢攫,还畏惧什么来着?”

李沉舟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你怕不怕?”

宋明珠一愕,问:“怕什么?”

李沉舟道:“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低头,低声道:“他不知道的。”

李沉舟大笑道:“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宋明珠错愕抬头,只见李沉舟笑道:

“连我都知道的事,他很少有不知道的。”

宋明珠倏地变了脸­色­,李沉舟紧接着一句:“柳五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了。”

宋明珠紧抿着­唇­,点了点头,好久以前,还有两只“凤凰”。“金余凤凰”冷笑卿便因不听他的话,忽给柳五下令抓起来剥光了衣服,当众批判后活活淹死。“火凤凰”水柔心因恋上武当派卓非凡,两人打得火热,不听柳五劝告,柳随凤使一把火,烧毁了水柔心的容颜,水柔心愤而自杀。

宋明珠每当想起这些事儿,冷笑卿被淹死时的一头湿发,惨白的双颊……水柔心被烧的的脸疤,疯狂的笑声…便暗自惶粟。

李沉舟微笑再加了一句:“柳五不杀你,便很可能因为丹霍山那儿,你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宋明珠听得不住颇首,李沉舟又道:

“可是柳五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随时改换一切态度……今天他不生气的事,明儿他再想想,或许就会怫然大怒了。”

宋明珠又惴惴不安起来,李沉舟又说:“可是如果我去说情,或许他会碍在我面上,不会怎样……”说到这里,便止住不说了。

宋明珠颤声问:“您……您要我怎样?”

李沉舟正­色­道:“我不要你怎样。首先,你是柳五的人,我问的话,你都可以不必答。但是你现在有求于我,我可以向柳五说,不过,你先要口答我一个问题、做一件事。”

宋明珠考虑了一阵子,毅然道:“帮主,本来您有事相问,我匆无不言。”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可惜我问的就是柳五的事。假使…”李沉舟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

“假使柳五要你杀了我,你杀不杀?”

宋明珠的脸­色­一时回不过来。这问题包含了三项:第一,柳随凤有没有叫宋明珠杀他?第二,柳五有没有生过杀李沉舟之念?第三,要是有,宋明珠杀不杀?

宋明珠神­色­变幻了一会儿,李沉舟一直在看着她,在仔细看着她。宋明珠吸了一口气,道:“五总管曾提起过。”

李沉舟一展眉,道:“提起过杀我的事?”

宋明珠默默点了点头,脸­色­也恢复了红润,道:“是。五总管说,如果有一天,他要我杀你,从那时起,我便可以杀他了。”

李沉舟皱眉道:“为什么?”

宋明珠盈盈望着他道:“他说,因为他那时候已不是人。”

李沉舟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叹息如落叶一样飘忽。“你有没有听过‘老伯’的故事?”

宋明珠摇摇头,李沉舟道:“那是一个才子写的故事。‘老伯’是帮会领袖,他跟:万鹏帮’争霸,起先占了上风,后来儿子、得力助手,都死于狙杀,他假装被打得无法还手斗其实暗中培养最后全力一击:要攻陷‘万鹏堡’。帮中可信赖的人,只死剩律香川一人。他就在没有出击前将帮中一切交给他,却不料交给了他之后,立即就遭到了律香川的暗算。原来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对手,而是朋友。”李沉舟说到这里,双眼又有一种空漠的神情,平视宋明珠道:

“我今比可算也接近这种田地1所以我不能再疏忽,纵是最好的朋友,也要留意一些。”

宋明珠睫毛颤动,忽然问了一句:“帮主觉得五总管有嫌疑?”

李沉舟不答反问:“柳五知不知道我常找你们来聊天儿的事?”

宋明珠垂首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李沉舟笑了,悠然望天:“他该知道的。”

宋明珠想了一会儿,问:“那您……您要我做的是什么事?”

李沉舟轻声道:“杀了我。”

宋明珠一惊,悚然道:“什么?”

李沉舟淡淡笑道:“对。就是杀了我。”

宋明珠退了两步,仍不敢相信李沉舟说的是真话:“您要要我杀你……”

李沉舟微笑,陡掣出一柄金光烙溜的短力,道:“对,你快杀了我。”

宋明珠讶骇莫已,嚎懦问:“为……为什么……”

李沉舟道:“因为用这柄刀杀我,杀不死我;若真的有人用刀杀我,我就死了。”李沉舟见宋明珠疑窦丛生的样子,知道她尚未明白,便笑道:

“我叫两个人来,你便明白了。”

说着拍了两下手掌。两声掌声一过,一株高大的桐木材后,问出两个人来。一人全身蓝衣劲装,身材高挑颀昂,如铁骑风云的大将军,却是清谷秀雅的女子。

宋明珠诧唤:“高妹姊!”

这女子便是宁蓝凤凰”高似兰,她身边的人,黑布蒙脸,身形看来甚是熟悉。

“宋明珠不禁问道:“你……你已回来了?,”

高似兰点点头,李沉舟道c“她早已在三天前口来了,”转身向高似兰说:

“你告诉她盛文隆所探得的虚实吧。”

“是。”高似兰应,即向宋明珠道:“盛文隆潜伏在朱大天王鹰下已三年有余,却忽被瞧出身份,他逃了出来,而杜林和老李都死了。他逃出来时只剩下一口气,我去接应他时,迟去一步,他便给人千掉了。他只来得及告诉我几句话……”

宋明珠睁大着眼睛听下去,她知道这“几句话”必有很大的­干­系。用生命换来的话语,通常都是极珍贵的。果然高似兰道,

“盛文隆说:朱大天王、慕容世家、唐门三方面都派出了杀手,要在帮中里应外合,杀了……帮主。这“帮主”两个字,原本就是“李沉舟”的名字,高似兰当着李沉舟的脸,就算是转叙,也有讳避。李沉舟接道:

“今日看戏的时候,已来了一批杀手。”

高似兰固不知晓,哦了一声。李沉舟道:“来的是慕容世家的人,而且都是一流好手。”

高似兰问:“是慕容小意?”李沉舟摇首道:“不是,是慕容若容。”高似兰剑眉一扬,又问:“让他逃了?”

“李沉舟摇首,笑道:“一个也没逃得了。”高似兰柳眉一竖:慕容若容?”李沉舟道:“也死了。柳五亲手杀的。”

宋明珠杏目圆瞪,问:“所以您怀疑柳五杀人灭口?”李沉舟摇首道:“柳五手下,向难有活口,这不能疑他,但是还有庸门以及朱大无王的杀手要来……与其让他们先动手,不如我先死了好些。”

宋明珠依然不解。李沉舟道:“我死后,权力帮的大权落在什么人手上?”

床明珠不假思索便道:“师容姊。”

李沉舟道:“可是如果师容在河北一带艰苦作战呢?”

宋明珠想了想,道:“那就理应由五公子当家。”

李沉舟道:“我死了以后,帮主就是他,朱大无王和唐门的人,以及那不为人知的内好,如果要灭权力帮,就得先杀柳下,

宋明珠双目一阵亮:“我明白了,若无人杀五公子,五公子就是那内好。”柳随凤在当年创帮七雄中排行第五,年轻潇洒,位居总管,所以被称为“五公子”或“柳总管”。

李沉舟笑了笑,没有直接作答,宋明珠禁不住要问。“如果内好不是柳五公子呢?”

高似兰微笑道:“那五公子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宋明珠急切地道:是呀。”

李沉舟问:“柳五的处境为何会危险?”

宋明珠一愣,即答:“因为有人要杀他呀!”

李沉舟道:“所以只要保护着他,或者说,监视着他,不管如何,那暗杀者,迟早都会出现。”

宋明珠恍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忽又清然道:

“可是……可是您……您又怎能死去呢?”

李沉舟道:“所以便要你杀了我。”

宋明珠又茫然了起来。李沉舟道:“我杀了我。”他指住那蒙面人,然后又指住自己,一字一句道:

“我的英魂才能口来保护或者监视柳五”

高似兰把那人的面中扯下。那人的样子,竟和李沉舟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目光痴呆,挂了一个笑嘻嘻的神情,宋明珠竟未见过世界上有如此相似的两人,但­精­神气质竟又如天渊之别!

李沉舟缓缓道:“他不似的地方,如果死了,就谁都看不出来了。”

死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木然的。或者说没有表情。总之一个人死了,便失去了知觉、能力、武功、智渝感受,以及一切。

但真正有武功、才能、判断、敏感、智慧的人,仍潜伏在帮中,在暗里监视着一切。

宋明珠这才了解了李沉舟的用意。

只听李沉舟道:“这人天生痴呆,容貌和我相似,一当帮主的时候,就开始养他,将他养了好久,藏了起来,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一生不愁吃、不愁住、不愁花用/他容貌有不妥的,便给他易整,到了今天,他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他生存的享受,都有过了,但生命的意义,便是为我死,而我因他死而继续活下去……人,李沉舟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要你一剑,将我杀了。”

宋明珠瞠目道:“我为什么要杀帮主?”却见那酷似李沉舟的人:不知死之将至,依然嘻嘻傻笑,呆呆不已,心中不禁一阵发寒。她一生任­性­行事,视人命如草芥,所以才在丹霞山上,一上来就重伤了吴财,杀了劳九,而今见到这好似没有脑袋过了半生的人,也不知怎地,竟有些悚然。

李沉舟道:“你杀了‘我’的理由是:萧秋水和你在丹霞山的事;你将那颗‘­阴­极先丹’扣了起来。”

宋明珠退了一步,嘎声道:“…您……您怎么都知道?”

李沉舟平静地笑道:“我怎会不知道?我知道你并非独吞,而是给了柳五,柳五告诉你,这事不可张扬,是也不是?”

宋明珠低下了头,花容惨淡。

李沉舟道:“柳五一向风流便搅,他有多久没理你们了?”

宋明珠知道在这帮主面前,是什么都瞒不住的,当下用力咬下­唇­,道:“已经一年多了。”

李沉舟点头喃喃道:“这可能便是那‘­阴­极先丹’之故。柳五虽功力深厚,天生颖悟,但‘­阴­极先丹,的威力,确要了他不少代价。”

宋明珠听了,头垂得更低。李沉舟补充道:“你便为了这个,畏罪拒抗,连同左常生,将我杀了……当然,以我功力,你们很难轻易杀得了我……”

高似兰接道:“李帮主平日喜欢在这林中踱步,每次他都吝欢在这里静思默想帮里的应对之策,你和我便匿伏在前葵树下的机关里,而左常生假装拿飞鸽传书禀报,三人一齐动手,杀了‘帮主’,由于帮主武功高强,所以左常生也死了…”

宋明珠问:“那……那高四姊又为何要弑帮主?”高似兰是原存“五凤凰”的老四,“血凤凰”奠艳霞是大姊,“金凤凰”冷笑鲫是老二,“火凤凰”水柔心是排行第三,“蓝凤凰”高似兰居第四,“红凤凰”宋明珠则是老么。

高似兰淡淡地道:“因为我将梁斗等人被擒之处告诉了萧秋水,才致萧秋水得上华山,使得上官、费二族互拼殆亡,萧秋冰的势力因而坐大小:我因怕帮主见罪,所以横加杀手。”

宋明珠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那…人郊左人魔又固何杀“帮主’?

高似兰淡然道:“他真的是想杀帮主,所以他只好死了。”

宋明珠睁大了园眼,讶然道:“他……1

高似兰道:“他是朱大天王派来卧底的人,也卧了这许多年了。”

李沉舟道:“所以他杀了‘我’之后,只好死。

宋明珠终于了解了这件事。但她还是有一事要问:“我们杀了”帮主’,天下之大,哪还有路可走?”

李沉舟笑道:“你们跟着我,天下又怎会有绝路可走?”

宋明珠喜上眉梢,劳心喜悦地道:“我们……我们可以跟着帮主。”

李沉舟道:“嗯。一起做一些替‘权力帮,剔浊扬清的事。”

高似兰忽道:“只不过这样之后,帮主您就不得露面了。”

李沉舟道:“我当然不露面。我自小心里就想,死了之后

再复活,一切都是不是一样?我在江湖上,做下了那么多的事,有善的,有恶的,有人当我是恩公,有人叫我为­奸­贼,总之,就真是罪魁祸首,但也举足轻重……我一直有个异想,想知道我死后,武林中对我是怎样的评价?我死后,江湖会不会在风波诡谲中将我迅速忘怀,匈了不久之后,便连新的一代也不知道我李沉舟来了?只有我死,才能看出真心,访得实在。今日你俩要来替我了这心愿,只要能顺利找出元凶,日后定然有赏。

高似兰和宋明珠拜道:“能为帮主效命,殊幸欣悦,怎能接受类赏……,

毯样悦着,李沉舟心里却在悠然想到另一件事:师容,他心里狂喊,也唯有这样,才能试出你的真心了……要是你负了心,我就算抓拿到暗杀者,逮住了元凶,也难再世为人,而要永沦为鬼了……

他边般想着时,一人正从林外小心翼翼走了进来。这人长袍阔袖,但在他身上穿来,一点都没有从容的样子。高似兰轻声叹道:

“左一洞在武林中出名的好似鬼,今日却要平白做了冤鬼。”

左常生一见李沉舟,慌忙作揖,李沉舟劈头第一句就问他:

“朱大天王好。”

左常生脸­色­,登时大变。他还未来得及回话,李沉舟自怀中掏出一只情鸽,递了过去,左常生错愕下双手接过,然后宋明珠和高似兰就同时出了手。

“一洞神魔”的肚子本是空的,有个大窑窿,但这下他连胸臆上也多了个窑洞。

“红凤凰”的脸姣心狠,“蓝凤凰”的冷艳无情,左常生这次就算有九条命,也逃不过这一击;就算逃得过,又有什么用呢?有李沉舟在。

李沉舟不在了。李沉舟的死讯传出去的时候,全帮都震住了,有人以为是未日了,有人悲号当堂,茶饭不思,有人披白中、戴麻孝、有泪痛哭、无泪位血,有人兀自不肯相信。

柳五不是其中任一类。

他没有哭,只静守李沉舟尸身旁,足足三天,三天后,有人见到他叩了九个头,站起来时,额上冒血。然后他向旁边的人下达了一道命令:

“向朱大天王投降。”

在四川、湖北两省间,长江上游之“三峡”,长七百里,为行舟险地。

三峡之首——翟塘峡上——有一艘吃饱了凤的帆船,顺流而下,航过时,忽然打起了一面炽红的血旗,然后又升起了一面小小的白旗。

在旭阳照­射­下全­色­的江水晃漾,一座山头上,有一人举一黑­色­绣金龙的旗帜,招凤晃了一晃,这道旗号立即一山飘过一山,一丘传过一丘,一直传到霍塘峡上。

翟塘峡有翻山越岭,连绵十余里的山寨,一匹快马,马上的人,俯身几乎贴在马背上,几乎同一条直线一般,举着一商赐­色­绣金龙的大旗,冲人山寨中,马蹄激起黄沙漫漫。

黄沙未落,那人已勒马跃下平地,两名大汉:箭矢一般迎了上去、跟那大汉交头接耳几句,那两人脸上都露喜­色­,返身往寨内奔去。那持旗帜的大汉这才有隙裕在那大木捅中打一大盆水,泼洒向脸上去,来减低他身上狂奔过后的焕热。

那两名大汉急奔,奔过了几个哨岗,到了一个用黑­色­木条建筑如铁一般威风的寨前,便停下了,一个高瘦赤­精­大汉走出来,那两名大汉俯耳过去,说了几个字、这烧窑的赤膊汉脸上立时出现欣喜之­色­,双目嘉许地看着两人,用力在他们肩膀上一拍,返身就掠了进去。

他不知经过了多少道闸门,多少弄堂多少巷弄,忽在一处黑­色­窄门前止步,小心翼翼、恭恭谨谨地行近去,一个身着白衣、轻摇梧扇的文士,神­色­冷然的行了出来。

那烧窑工人模样的人也凑过去,说了几句话,那文士脸上,立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那轻松平淡的容态,立即不见了,又追问了几句,沉思了一下,挥手叫那汉子去,但脸上已掩柳不住狂喜之­色­。

他又沉吟了一阵,急将捂扇一阁,快步踱入窄门。窄门一过,原来是一宽敞至极,简直如平原一般的大殿,大殿上什么置设都没有,远处有一张三十余丈长的大理石桌子。桌子顶端,只有一张椅子。椅子后面,有一道屏风。

屏风上绘有一只欲飞九夭、翼翔爪张的金龙。

那大厅十分宽敞,没有门也没户,更没有屋顶,阳光就直接自天空洒了进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房子上面,除了日、月、星星、云朵,偶尔的雨水和鸟。

那文士走进来时,脚步已禁不住为那喜悦而轻快起来。由于大厅太过阔大,以致那张奇长的桌子,不会让入觉得过长。

那文士却知道天下英豪到此地来聚议时,都得站着,只有桌子那端的唯一一人,才有资格坐这唯一一张椅子,而且是坐着听那些站着的人报告,这对于那些诚切禀报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件令他们梦寐以求的殊荣了。

可是那文士实在无法抑遏心里的兴奋,他每走近一步,脸上的狂喜之­色­就增多了一分。他急急走去,忽听一个声音,来自他的头顶。这声音,他知道,是屏风后的人说的。

“什么事?”

那文士听得心头一栗,忙道:“禀告天王,有喜事相报。”

这文士正是“柔水神君”雍希羽,他是“朱大无王”手下两员大将之一。那声音却冷冷地道:“你为了一个息讯,在行走时大意到不得了,从你走过来的五十二步中,至少有四十七次可以供人一击得手,可谓大意至极!”

雍希羽一听,不由自己的淌出了冷汗,惶惧不已。那声音才问:

“是什么事?行近相告。”

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个星铄老叟,身着铁­色­长袍,背负双手,走了出来,正是朱顺水。雍希羽慌忙走前一步,稽首下拜。

“叩见天王。”

朱顺水一挥子道:“你说。”

雍希羽即道:“李沉舟死了。”

朱顺水将头一扬,目如厉电,瞧得雍希羽猛地一震,朱顺水双目如电硕一般掠过后,半晌,才一字一句问道:“消息确实?”

雍希羽拜伏道:“翔实。”

朱顺水的神­色­不变,但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狂喜之­色­。他缓缓地站立起来,虽身材不甚高大,但­精­悍无比。他一站起来,雍希羽即垂手退过一旁去。

朱顺水站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来回踱步,雍希羽知道朱大天王遇事喜欢来回踱步沉思,更不敢惊扰。朱顺水踱了一会儿,便走人了屏风之里。

待他再从屏风另一边出来时,他已有了决定。他简短地下令:

“柳五必然来降。但其实是假烽。此令三十六分舵,七十二水道,假意受降,全面备战。”

消息传到墨家子弟那里时,墨家子弟正随大将刘铸与会兵在顺昌决战。处处都有墨家的子弟在磨剑抚刀,刀光映得墨家人的脸上油然寒光。

墨夜雨听完了消息,只说了一句话:

“派十个­精­锐的去吊唁,若没死,在灵柩上补一刀;如果死了,杀光他棺材旁边的人。”

墨家大弟子墨最没有发问。但墨夜雨仿佛已瞧出他心里所问。

“李沉舟若未死,则是等咱们去,咱们不能不去;李沉舟若死了,他的手下定沉不住气,进攻咱们,咱们也非去不可。

墨夜雨说罢,走到中天皓月下,仰头闭目沉思。他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银缎的披风如一只大自蛾,披在他身上,从背后看去,他的双眉竞长及须边,额顶泛映着月­色­煞白。

墨最静静退了出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知道墨夜雨在临大事时,喜独自在天穹下仁立沉思,不容人相扰。

唐门唐君秋系蜀中唐门与俗世红尘的总联络人。所有的唐门弟子,要出去闯荡江湖之前,都得让他审定过,或要通过他的考验。

他在唐门二代子弟中排行老二,坐镇中州,他离得虽远,但一直是唐门的“咽喉”,要人唐门的人,不管是武林中人,不管是官宦、货商,都得通过他的势力。他在唐门,可算是主理外务的首席人物,跟主理内务的老大唐尧舜,俱是手执大权的人物。比起专门训练高手与杀手的老三唐灯枝、老五唐君伤,可说是铢两称悉,各有千秋。

可是这次从唐门内堡派来的好手,一批又一批,如唐大、唐朋、唐柔、唐猛……都是有去无回——甚至连“唐门三少”的唐肥,也铩翎而归;而这次派出来的人,更是老五唐君伤的手上第一号人物——

唐宋。

唐未来到了他的地盘,这事连唐君秋都不敢怠慢。唐门高手,一旦执起法来,是六亲不认,甚至可以大义灭亲。

唐君秋知道外面出了事。儿十年来暗中训练的唐家堡好手,已逐个遣出,有重要任务完成。他的两个重要手下:唐本本和唐土上,也垂手待命。

“他把这个近年来所听得最轰动,但也最对唐家堡有利的消息向他对面的白衣少年说了。

那少年却不动容。

少年沉吟了半晌,轻轻呷了口茶,时已秋未,天气微寒,他却轻轻摇了摇招扇,然后又哼了个小调,唐君秋一直在等,等到了后来,这少年人居然似已睡去,手里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径拨着扇子。

唐君秋感受到那微未的一点点凉凤——系从那扇子吹过少年的发襟再传来的——唐君秋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愤怒。

着不是,若不是他知道这人就是庸宋——唐家内堡的人捣什么鬼,一个比一个更骄傲了?上次从这儿出来了一个后朋,又做又慢,出去还不是叫“权力帮”给杀了!

——难道这些人真当自己老了?

可是自己为庸门奋斗挣扎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运筹帷幄,冲锋陷阵,他哪样未立过汗马大功?居然叫这些“内堂,训练出来的小毛头儿小觑了!

——可是怒归怒,脾气是发作不得的。

——自己这几年来好女­色­,唐老太太已深深不喜,唐宋是唐老太太手边红人,更是得罪不得。

想起唐老太太,他就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庸宋这时忽然问:“你冷么?”

唐君秋笑道:“大白天的,不冷。”

唐宋的眼,睁开了一丝窄缝,再问:怀冷你为何打冷颤?”

唐君秋登时火起,但觉唐宋那睁开的一隙缝的眼内,却如冷电一般地陌住他。唐君秋居然能按捺得下来,心协我毕竟是他伯父啊,闯荡江湖也比他多,他敢怎么样?当下笑道:

“我发个抖儿,十六少也要查根究问么?”

唐宋懒洋洋地道:“二伯父打颤,我不想问;不过二怕父要是因为念起老太太就起抖儿,恐怕老太太会不喜欢……”唐宋懒懒地笑了一·笑又道:

“堡里的唐朱,就是在做梦时愤然唤‘老太太’,就被唐老鸭处死了,这事你可知道?”

唐君秋脸­色­变了。唐老太太就是唐门当今最有权力的人,也是当今武林中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鸭就是她近身婢仆。唐君秋脸­色­变得快,复原得也快,他居然阿傻地笑道:

“是,是,十六少提点得是,我老不中用了,该多多学习……只不知……”他说到这里,故意不说下去,待唐宋追问。

谁料这十来二十几的小伙子,居然一点都不急,一句都不问,起来轻轻呷口茶,又躺挨下去,打起吨来,唐君秋暗骂了一甸:见鬼了!只好径自说下去:

“对于李沉舟的死,不知十六少有什么打算?”

唐宋的眼球略为转了一转,有气无力的问:“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这小子自己没主见,要探听我的底!好,看我的l“李沉舟死,柳随风不能服众,武功又不如人,正是一举摧之的好时候。”

唐宋这时缓缓地,但完全地把眼睛睁开,他凝重地用手,将杯子端到­唇­边,吸了一口,茶含在嘴里,似在细细品茶,好一会才吞下,道:

“这消息不似权力帮的真正讯息。上次我叫你杀的权力帮卧底‘不回刀’,杀了没有?

在旁的唐本本立即答:“杀了。”他说的时候垂在两旁的两只手爪子紧了紧,他练了三十年的“鹰爪功”,随时可以飞身掐死敌人,比暗器还有效,杜林就是死在他的一双“鹰爪手”下。他向来都觉得自满。

唐宋低叱了一句:“我没问你!”

庸本本低头道:“是。”

唐君秋忙道:“是唐本本将他杀了。”

唐宋道:“你可知道他杀得奇差无比么?要不是他跃出窗口时着了我一记,他右腿内侧中了我一枚木棉针,恐怕早让他逃了。”

庸本本听得全身抖了起来,原来他杀杜林的时候,已细察过局遭没有人,却让“不回刀”杜林警觉,跃出潜逃,却在窗口稍稍一顿,是以自己一击得手。事后才发现,杜林的“气海|­茓­”有一枚绷针,却不知是谁神出鬼没般下手一原来竟是十七少!

庸上上见自己的拜把弟兄脸如死灰,身子发颤,不明所以,也不安起来;唐君秋带这两人已久,一见此情形,心里已了然了八九分,当下调解道:

“阿本在唐家堡,曾打下龙蟠虎踞的‘石头城’,早岁曾在猜凉山扫叶楼救过十六少的尊翁……燕子矾一带的基业,都可以说是他打下的……”唐君秋说那么多话,是为了借这些功绩来保住唐本本的位置。庸本本在他手下,善解人意,近年来的美女,多半是­肉­他跟贪官污吏勾结,才络绎不断的供应上来,另一个唐上土,可蠢笨得多了,连一句奉承的话儿也不会说。唐宋听了,哦了一声,向唐本本微笑道:“这些年来,辛苦悠了。你在唐门‘外围’,当什么职位?,庸宋如此柔声问。

唐本本受宠若惊,答道:“是二大爷的左刺史巡使……。

庸宋笑道:“很好,现封你为正司马……“唐本本大喜不过,正待致谢,唐宋又道:

糙封溢号‘本赞公’。”

他说完这句话,唐君秋的脸­色­就变了。庸本本脸­色­却没变。他已死了。他的尸首正缓缓的倒下去。在他一旁的唐土土,整个人都愣住了,脸­色­如土。

庸宋却笑道:“你很好,既不贪花,也不好­色­,更不阿谈奉承,老太太很瞧得起你……他的位置,由你一并代了。”

唐君秋额角隐然冒汗。唐宋又呷了一口茶,在饮茶的时候,眼睛眯得细细的,不知是观察人,还是在品赏茶的滋味。

庸宋却笑道:“权力帮那桩子事,绝木如此简单,他既要我们知道李沉舟死了,咱们来个相应不理,以不变应万变……何况,”他笑了笑,悠哉游哉地道:“据说‘权力帮,中已有了我们唐家最厉害的人,主掌了一切……”

唐君秋忙应:“是。”微拾眼望去,只见唐宋又在轻摇招扇品奈,唐君秋蓦然发觉,这少年人在饮茶、摇扇时,眼睛眯成一条线,显然都在想事情,也不知怎地,一股寒意,自脚跟底直冒上了心头。

唐家百数十年前也有一个­阴­毒、年轻而厉害的人物,叫做唐玉。他的故事已有武侠前辈­精­彩记传,令人读后犹有余悸。昔年“唐家堡”与“火凤堂”一战,死了不少人,但唐家堡的实力依然屹立不动。

这百几十年后,唐门三大年轻高手,除了唐肥重伤,不知去向外,唐宋和唐绝,都是令人闻名­色­变的人。唐宋冷毛毒,而且六亲不认;外貌却温文儒雅。唐绝最绝,绝得连“唐门”也没几个知道他怎么绝法。

慕容世情到了晚年,中年丧妻之后,最疼惜的是他的一对子女;

他的儿子慕容若容,风流俊雅,才藻澎涌,悟­性­奇高,而且对弹词说书唱戏,俱有心得,他天生颀俊,而且嗓子又好,不但隐然有其父之风,在剧艺舞技上,也有小成。

如果一定要找弱点,慕容若容只有一个弱点:

“心高气傲!”

“暗杀李沉舟”,这个意念,乃出自慕容若容本人,慕容世情并不知道。如果慕容世情知道了,定不会让他去;他既爱情这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更不想将潜伏在“权力帮”数十载的“伏兵”牺牲掉。

——李沉舟岂是如此轻易暗算得了的:

可是慕容若容去喳算他,慕容世家与权力帮之结仇,来自纂容英之被杀。而慕容英之所以被杀,乃起白于权力帮与萧秋水在乌江之役后、误会有慕容世家的人与役,一大世家与一大门派,本已形成对立日显,何况还有这等肇祸恶因!这导致了后来的慕容英雄为南宫世家的”鸿门阵”所杀,而甫宫世家正是权力帮所指使的。,慕容若容年少气盛,想闯出一番事业,于是只身赴权力帮,狙杀李沉舟,突围不成,反被柳随风所杀。慕容若容再也没有回到姑苏去。

慕容世情是先听悉儿子被杀的消息,过后三日,才传来李沉舟死亡的讯息。

慕容世情当时在酒宴上听得独子丧命的消息。他的两粒眼泪,滴在玻璃­色­酒杯里,瞬即欢酒喧闹如故,十分畅愉,一点也没有哀伤之情。次日他到寒山寺去拜会一位老僧听禅,联袂到虎丘灵岩寺,邀游了一日,到了第三日,偕一群硕学名儒,武林泰斗,大宴于苏州沧浪旁,宴至半筵,悉闻李沉舟毙命的消息。

慕容世情拍案大哭三声,悲声吭歌日:“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微风吹闺阔,罗帷白弧扬。揽衣曳长带,展履下高堂,东西安所之?徘徊以访惶。养乌向南飞,翩翩独翱翔,悲声命侍匹,哀鸣伤我肠,感物怀所思,沾涕忽霜裳。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他一面吟哦悲唱,走到中庭,拭泪道:

“呜呼!沉舟既死,世情何复生?逝我李沉舟,天下难寻敌手!你们明天就随我去金陵拜祭他。”从此日起,便不酒不宴。全身槁素,绝少言笑。

慕容小意是慕容世情唯一的爱女。她早已收拾好行囊,指派了人选,只待她父亲的一声令下,即可出发。她年初及笋,娇痴无邪,清美绝伦,琴棋诗书画,无一不­精­,她更­精­­干­的是,观察辨识她父亲的一喜一怒,所思所念,所以她知道她父亲“赴金陵”的决定,早在三天前游园、设宴、作乐、行酒的大热闹中,已筹划好了的。

“赴金陵”不仅是一次吊丧,而是一次“行动”——慕容世家对“权力帮”的一次总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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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高手 第五部英雄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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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帮有难,萧秋水为何不赴?

他跟权力帮虽曾系死敌,但在峨嵋金顶一会中,李沉舟对萧秋水有知遇之恩,而且以萧秋水侠烈­性­情,断无可能任由赵师容回去孤军作战。

——何况那时萧秋水也在怀疑柳五柳随风。

一切的理由只因为萧秋水被擒,动弹不得。

诚如李沉舟所言,这世上能困住萧秋水的人实在罕有。

可惜他还是算漏了一个:燕狂徒!

不过燕狂徒纵要萧秋水束手就擒,也是要到五百招以后的事。萧秋水的“忘情天书”、“少武真经”不是白练的。他的武功已在柳随风之上,与李沉舟已近仲伯。

燕狂徒并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萧秋水倔强­性­格。在当阳城一役,燕狂徒方知此人是宁可被打死而不可以屈服的。所以他一上来,使用突袭制住萧秋水。

萧秋水,乍见唐方正激动时,为燕狂徒所制,直到现在,燕狂徒犹不知萧秋水的武功已非昔可比。

燕狂徒是武林奇人,却不是什么前辈风范的高人,他向来不拘礼俗,抓了萧秋水就走,也不计较出手时是否正大光明。

他点了萧秋水的|­茓­道,提着他狂奔了一阵,这一路奔去,萧秋水心中自然急得要死,终于到了一处峰顶云境,坡路上山的所在,燕狂徒忽然停下,道:“我要解手。”把萧秋水向大石上一放,独自在路边解起手来。

萧秋水的|­茓­道被燕狂徒重手封闭,哑|­茓­却未封塞,只是燕狂徒一路急奔,风涌激烈,使他无法开口而已,如今一旦得歇,燕狂徒把他重重一放,撞得遍体生痛,但也顾不得如许多,破口骂道:“燕狂徒!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放开我!”

燕狂徒侧目斜睨道:“­干­吗?你也要解手么?”说着把双肩一耸,打了个冷颤,已解手完毕,拍拍手走回来,道:“你要小解,我替你扒开裤子,就解在这里好了,你要大解,就解你左手|­茓­道,总要擦擦ρi股的。”

萧秋水气到极点:“你没胆放开我是不是?你枉为誉满江湖的前辈!”

燕狂徒火般的眉毛一扬,呵呵笑道:“这个‘誉’么?不提也罢!江湖上的人,见到我就要杀,这个臭名,我可担当不起!你要杀我,枉费­唇­舌而已!我不放你,怕你这人驴子脾气,打不过人,便要自杀,我留着你还有用!”

萧秋水为之气结,但灵机一动:又道:“我保证不自杀,有话公平的谈,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燕狂徒笑道:“你用什么法门都骗不倒我,我已经制住你了,还用得着冒这一个险,万一你自绝经脉,我出手再快也没用,我才不上当哩。这又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昔日各大门派外加权力帮和朱大天王的人一起暗杀围剿我,我也没讨还公道两字!”

萧秋水禁不住又骂道:“枉我在长板坡救你,你这不知好歹的人!”

燕狂徒大笑道:“好!好!好!妙!妙!妙!长板坡之役,又有谁叫你来救我?如今救也救了,所谓君子施恩不望报,你重提此事,是要我报答你么!哈哈哈……你既救了我,我便会报答你,我带你去,也为的是报答你啊,这自有你的好处……”

萧秋水呸了一声,平时他也不致如此毛躁,只是他急于要找唐方,便心头火起,道:“谁希望你报答!快放开我,我要找唐方……”

燕狂徒哦了一声,故作状道:“唐方么?就是那个穿着青衫戴面具的小姑娘啊……嘿嘿嘿,待我赶过去先把她一刀宰了。”

萧秋水知燕狂徒的个­性­,有什么不敢做的,连忙噤了口,燕狂徒知道生效,又狠狠地加了一句道:“你再想溜,我就杀了她,一定杀了她!你只要跟我去,那我就不为难你,连‘天下英雄令’也还给你!”

萧秋水痛苦地道:“我不要你任何东西,但你不能碰唐方!”

燕狂徒大喝道:“好!君子一言!”萧秋水道:“就怕你言而无情!”燕狂徒双目暴睁,道:“我燕某别的不讲,但无信字,则非人也!”

萧秋水大声道:“只要你言而有信,要我去的地方不伤天害理,我陪你去,绝不逃走,你又何必制我|­茓­道!”

燕狂徒道:“你的人我信得过,我点你|­茓­道倒不是怕你逃走,而是不要你出手。我燕狂徒做事,向不要人助手,也不要人多口!”

萧秋水诧问:“那你要我一道儿去做什么?”

燕狂徒双瞳闪过一丝淡淡的苍凉,道:“第一个去的地方,有你在,可能比较生效……”

萧秋水奇道:“我不出手,也有作用?”

燕狂徒不答,却喃喃道:“至于其它两处……却连我自己也无十成的把握……假如我死了,他们也必有大损折,你要逃走,大概无碍,那我就要告诉你一些话儿,而且要你将这些话转告给一个人……”

萧秋水道,“总共要去三个地方?”他心弦大震,连武林第一奇人燕狂徒都没有把握战胜的战役,究竟是什么样的战役?燕狂徒想要交代他些什么话?要告诉给谁听?

燕狂徒默默地点了点头,背负双手,望向远山。

萧秋水不禁又问:“哪三个地方?”

燕狂徒笑了一笑,舒伸了一下筋胳,道:“我们先上临安府,官道旁的‘关帝庙’去。”萧秋水却注意到他一双白眉,始终未曾舒展。

燕狂徒说着又提起萧秋水,狂奔了一阵,这时一弯新月,已挂梢头,燕狂徒奔至一处庙前,其时秋风劲急,落叶萧萧,破落的残庙前只有枯树寒桠一株,燕狂徒道:“临安府的人夜夜笙歌:在边城马革裹尸的军将们是白死了;却可怜关二爷的灵位也无人祭拜!”

萧秋水听得热血沸腾,觉得燕狂徒这人虽似癫佯狂,但有时说的话,颇有道理,只听燕狂徒又唏嘘道:“你是正当英壮,象这棵春天的树一般:而我,却是寒秋了,那雪降的时候,就要掩埋了。”

说到这里,忽然向天大笑起来,只听“噗噗噗”一连急响,无数劲风掠过,萧秋水大吃一惊,只是惊起一树乌鸦,向晚天黑幕飞去,萧秋水不禁心头一寒,正待相咨,燕狂徒忽低声喝道:“襟声!”飕地快如流星,闪入道旁草丛之中。隔了片刻,萧秋水便听到马蹄急奔之声。

只见两匹红鬃烈马,直向“关帝庙”驰来。马上的人装束随便,布质粗糙,而且都无马鞍,因为奔驰速度极快,身子与马背几乎贴成一条线,两人都双手紧紧抓住马鬃;两人方到庙前,马人立而止,烈马长嗥声中,两人已翻身下马,对着破庙,噗噗噗叩了三个响头。

萧秋水在月光下看出,只见两条大汉,眉粗目亮,神威凛凛,燕狂徒却低声咕嘀道:“糟糕,糟糕,真叫这两个混帐小子毁了我的大事!”

却见一人脸有青记,叩拜后目注“关帝庙”道:“关二爷,您老人家义气忠肝,名耀千古,咱兄弟今番来此,只求了此心愿,只要能保住将军,我练家兄弟,纵受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他几句话说下来,也不如何大声,却说得无比真诚。

另一大汉,没有说话,却紧紧抓住腰畔钢刀,手背青筋凸露。

就在这时,有一阵清脆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地近来。萧秋水不禁稍稍皱了皱眉头,因为这响亮的鸾铃声,跟这破庙肃煞的景象很不调衬。只见燕狂徒的侧脸,火烧般的眉毛一扬。

这时那两名姓练的大汉,相互望了一眼,留绺大汉道:“来了。”

青记大汉十分­精­悍矫捷,嗖地拉胡须大汉闪入了草丛之中,只露出两双锐光炯炯的眼睛,注视庙前的情形。

不一会儿,“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近了,还夹杂着繁沓的步履声、马蹄声。又一会儿,官道上出现了三匹马,前后簇拥十几个着紧身水靠的人,瞧他们熟练矫捷的身手,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武林中人。

而那三骑却迥然不同。中间的人,马驮金鞍,气派非凡,缰辔皆饰珠光宝气,马上的人,披金­色­披夙,脸窄而长,两颗眼睛如绿豆一般,皮肤又黄得近褐。马鞍子上系了个铃铛,每走动一步,铃铛就一阵轻响,使得马上的人,更加神气。

他身旁左右两人,就完全被这人的贵气比了下去。左边一人,骑的马混身漆黑,只有尾白如雪,腿高臀壮,是一流骠马。马上的人,赤­精­上身,肌­肉­如树根盘结,光头盘辫,目若铜铃,­唇­薄如纸,坐在马上,一座山一般。如此看去,金披凤者是女真族人,而这人则是蒙古勇士。

第三人紧跟二人之后侧,哈腰赔笑,打躬作揖,却是汉人。这第三人萧秋水却是认得,正是昔日在长安古城被“蓝凤凰”桥上杀退的朱大天王的义子——“铁龟”杭八!

萧秋水看到杭八一副阿谀奉承的样子,便已心头火起;这三骑逐渐行近,那金衣人一勒马,马长嘶一声,立时停止,蹄上“咯得咯得”地走了几个歇蹄步。那女真人问:“是这里吧?”他说得虽然平淡,但语气­阴­寒,听了足令人心里发毛,却又带有一种使人畏惧的威凛。

杭八凑前笑道:“是,是,就是这里,二太子一看就出,了不起,好眼光……”

那女真人横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叫我什么来着?”

杭八一怔,心头给他瞧得发寒,猛醒过来,苦着脸掴打自己脸颊,道:“是,是,我又叫错了,二……”女真人双目一瞪,如鹰鹫一般森冷,杭八又自心里打了一个突,道:“二……二公子……”

女真人嗯了一声,淡淡地道:“看在朱顺水面上,恕你无罪。再犯小心我要你的狗命!你们这些汉人,拿你们当人看就不知好歹!”

这句骂得极毒,杭八却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拜谢。萧秋水只见燕狂徒鬓边太阳|­茓­上的眉梢又是一动。女真人道:“在这里等他来,是最好不过了,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守株待兔’,这便是了。”

萧秋水只觉“守株待兔”这用法,似乎不妥,却听杭八又伸出拇指,借口胡柴地道:“二……二公子真是博学渊源,连汉族的粗文陋矩:都件件通晓……”

那女真人喝道:“胡说!大汉文化我向来羡慕得紧,才跟父王打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这每一垣每一寸上的文化,怎能说粗文陋矩!”说着向天长叹:“要是我大金国能得天下,这瑰丽博大的文化,便是属于我们的了。”说着负手,眺月沉思。

萧秋水听了那女真人这一番话,心中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至少比身为汉族人氏的杭八珍视得多了,但又深觉不妥:金人既爱慕汉人文化国土,又何苦征战经年,弄得残民以虐,败垣废墟,以致生灵涂炭呢。

那杭八又道:“我看,点子快要来了,我们不如先埋伏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女真人望了一会儿月亮,回过头来,道:“他也本是神武天生的好将军,若肯投效金国,咱们如虎添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万里、千里、百里三位前辈因事未能赶至,我也无把握将他一举成擒!”

杭八却笑道:“他虽有些声威,比起二太……不不不,……二公子,二公子来却是还差……差那么一大截。”杭八一面说着,一面用左手拇食二指比划。

女真人冷笑道:“算了,咱们大金国悍将无数,但未出此不世英雄,哼,哼,‘武将不怕死,文官不贪财’,哈!哈!哈!可惜宋国尽出你这等人才!”

杭八给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又嘻嘻笑道:“我这等人,也没什么不好哇……至少可以给二太……二公子,帮得上些……小忙。”

女真人也不为甚已,道:“说得也是。”拍拍杭八的肩膀,这“铁龟”真个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女真人哼了一声道:“我们给飞将军在朱仙镇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却敬他是一条英雄,只想令他回心转意,归顺北朝……你们宋国的人,却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十二金牌召他回去还不够,还要在这道上赶尽杀绝……”

萧秋水脑门轰轰然一声,血液上冲,“飞将军”三字,犹如自天而降,登时忆起他当年在浣花派剑庐,得会岳太夫人和“­阴­阳神剑”张临意时,已定下的“见岳飞”的毕生志愿,难道来的是……只听杭八道:“二公子有所不知,那姓岳的跟金国只是兵戎相交的仇敌,跟咱们朝廷的官儿可是势不两立的强仇。谁站得稳脚步,另一方就必定得倒下去……试想,咱们秦相爷怎会又怎能容得下岳将军!”

女真人想了想,笑道:“宋国那么大,土地那么富庶,却容不下一个岳飞,难怪好汉都死绝了。没想到你还有些小聪明,局势捏拿得倒挺有准儿的。”

杭八搔头笑道:“别的我不成,跟随朱大天王那么久,顺水转舵,看清局势,这点把握不是我杭八夸口,是有几分真本领的。”

女真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岳飞已接令,专程寅夜赶返临安,待到了朝廷,秦桧要将他是杀是剐,都没问题,只要我父王一声令下,秦桧还不是唯命是从!却又何苦派你的人来截杀,又再三恳求我父王遣我来援手?”

杭八以为女真人真的请示于他,他只图表现优良,可望升官发财,当下知无不告:“二公子说的是……不过,京师之中,不少岳飞党羽,他们或劫狱,或请缨,总之会设法营救岳飞,尤其是韩世忠、刘琦这等不识抬举的家伙,说不定会联合起来,要是有什么异动,那就糟了,秦相爷不得不未雨绸缪,来个斩草除根,外加上先下手为强……”

女真人道:“岳飞万里兼程,算是白回了。”

杭八得意地道:“若他被咱们刺杀于此,明日未到临安,相爷正好定他个‘违命’之罪,包叫他满门抄斩!”

萧秋水只听得心脉责张,眶眦欲裂,手中都捏了一把汗。燕狂徒却伸手连他“哑|­茓­”也封了,只见他根根银发竖起,却未有所动。

那女真人又道:“好计划,你们南朝人,作战怕死,却诡计多端,岳飞这次可谓死得不明不白。”

杭八笑道:“其实死得不明不白的人才多呢。这几天来,一路上有人图救岳飞,都是让咱们或朝廷的禁军、相爷心腹手下,尽皆杀死,封官发财的人,也多得紧哪!若是岳飞知道,准叫他心疼死了……有次梅镇的民众集体在官道上等候岳飞,结果给我们杀光杀尽了,一村的人哩,尸首都布了五六里路……”

女真人道:“你们宋人,手段真忒也狠!却以为我们不知么?你们­奸­­淫­烧杀,又抢虏掠劫,事后赖到我们身上,便是你们的拿手好戏。”

杭八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嗫嚅道:“二太……二公子神通广大,我……我们……”

女真人一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朱老先生为我们开路清道,立的是大功;今番若成事,自也有重赏。”

杭八忙咚噗一声跪倒,拜谢道:“属下万谢二太子……不不不……二公子大恩。”说个不停,女真人微笑道:“起来,却未知这一战是否功德圆满?唉,你们宋人,好不容易得一勇将,却连多等几天,到京师再定罪诛杀,也待不及,唉。”

杭八起身道:“这次部署,是天王­精­兵,岳飞惯于沙场征战,这种武林狙杀,他断断应付不来的。这点二公子万万可放一千个心……至于让岳飞回朝,相爷是怕‘夜长梦多’呀……何况……何况相爷早一一细查了岳飞的底细,却是不贪财,不徇私,不枉杀一人,不鄙行一事,根本无法治之以罪……”

女真人听到此处,向天呵呵大笑一阵,中气充沛,只震得马匹一阵嘘呜,道:“向来­奸­臣杀忠臣,何须有罪?只要我大金国的父王点一点头,你们宰相要杀忠臣良将,不过是喝酒吃饭的事儿一般而已,只要朝廷要做,把比­干­皋奠打成大好大恶之人,绑在城门任民割剐凌迟,也在所不难。”

原来这女真人,便是金术兀的二太子,因慕宋朝文化,以国为姓,汉名为慕夏。其时金国兵强势大,连骁勇善战的蒙古人,每年都要进贡女真族人,这马上沉默寡言的蒙古人,便是勇士浩特雷。这两人是金尤兀特派监视宋人捕杀岳飞的使者。

金慕夏望望夭­色­,道:“看来岳飞就快到了。”

杭八道:“岳飞接了十二金牌,不寝不眠,父子兼程赶来,定必又疲又饥,在此地伏击他,正是最好不过。我们先埋伏起来……”

忽听叱喝一声,那蒙古人比手划脚,说了一会儿的话,一个黑­色­水靠中隙露朝廷官服的人,踏前一步,道:“蒙古勇士说,他不肯埋伏暗狙人。”

杭八跺足道:“唉呀,这岳飞虽是强弩之末,忒也不得了啊,怎能明打明攻?这岂不吃亏……律三叔,你还是去说说吧。”

这翻译的人,原是宋朝带刀侍卫律靖旋,今番一起在这儿,要伏杀岳飞,当下又照杭八的意思,对蒙古人说了,那蒙古人仍是摇头不肯,杭八无奈,只得望向金太子,金慕夏沉吟了一阵,终于还是向蒙古人叽哩咕噜说了几句,瞧那蒙古人的神气,还是不服,但已不敢多说了。蒙古其时尚受金国威胁,随时可以出兵攻打,蒙古人哪敢再得罪以致祸国?金慕夏道:“好,我们藏起来再说。”

这时一阵风吹来,草动沙飞,庙里传来一阵乍听如呻吟般的声响,杭八骂道:“哪来一阵怪风!”便要指挥大伙儿在庙边匿藏起来,金慕夏忽然道:“慢着。”

杭八一怔,金慕夏道:“草堆里的朋友,你们要自己出来,还是要我们揪出来?”

只听“霍霍”两声,两名大汉跃了出来,青记大汉大驾道:“好­奸­贼,竟敢诬害岳元帅,我练虹升跟你拼了!”

另一个胡须满脸的大汉也骂道:“兀那狗贼,无耻下流,待我练俊贤替岳爷爷清道!”

说着一个挥动铁锥,一个拎起银钩,挥舞呼喊攻来,那二三十个黑衣人,身形闪动,迅速摆起阵势,围着两人,杭八却怪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再兴的旧部‘练氏双雄’,哈哈哈,既是如此,正好替我们先祭祭兵刃,快利一下!”

这两人正是岳飞收服的盗匪,后为宋朝屡立大功、作战骁勇的杨再兴杨将军的部属。秦桧等­奸­人因恐岳飞等聚众生权,所以在遣调兵将希防时,故意分散这些作战英勇的悍将勇举,拨作其他庸将麾下置不用或借故剪除。练氏双雄等发配南海,眼见将领昏庸无能,而同袍兄弟,十之八九都不明不白地丧生,悲愤莫名,按捺不住,便违军纪逃逸,闻岳飞在朱仙镇大捷,喜不自胜,连程赶去报效,要直捣黄龙,雪靖康之恨。不料在途中听得岳飞已被敕令调迁,练氏兄弟哀愤莫名,便要在这路上守候岳将军,恳其为国珍重,愿效死同往。

谁知二人在客店投宿,无意中听得杭八这一­干­人要伏击岳飞的消息,便先躲在庙旁,待岳将军来时,出言示警,好叫歹人好计不逞,却未料金慕夏也是个厉害角­色­,竟然洞察出他们匿伏的行踪。

二人此时早已豁了出去,只求决一死战,拼得一个是一个,拼得两个是一双。

燕狂徒身形一动,正想出手,忽然身体中奇经八脉,如万锥攒刺般刺痛,一齐发作,跟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原来燕狂徒数十年前,傲啸江湖之际,曾被十六大派高手,连同当时才算初崛起的“权力帮”以及朱大天王的部属围攻,燕狂徒虽负重伤突围而出,十数年来,消声匿迹于江湖,当他在擂台会再度复出时,武功已因疗伤护体,失去了三成,擂台之会,燕狂徒再度受巨创,他年岁已大,要痊愈已难有望,只是消耗惊人的功力,勉强暂时将之克制而已,旧创可能随时复发,而且旧伤加新创,正可谓一发不可收拾。

燕狂徒因见知年事已高,近日来眉跳气喘,难望久活,内心急于要完成几件心愿,所以不顾一切,在未能完全羁制内伤之前,便又复出,功力再减退二成;此刻他的武功,实不及他自己全盛时的一半。

此刻燕狂徒只觉一阵­阴­森之气,带着刺痛,奇经八脉,上下交流,无不空滞错乱,而带脉环身一团,络腰而过,状如束带,更血脉倒流,冲逆难受。他双服翻白,全身忽寒忽热,所中的­阴­毒暗器和掌力,一齐暴发,可谓内外交征。

燕狂徒竭力平定心念,以止观法门,由“制心止”,而至“体真止”,来逼住体内真气游走、血脉逆流。此刻­性­命悬一线,唯以个人几十年来­性­命交菊的修为来压制。此刻他忽如炎日临空,盛暑锻铁、手执巨炭、身入洪炉,全身汗浸,忽如天降飞霜,冰封万里,脚陷雪窖,怀抱寒­棒­,全身又结了一层薄冰。

萧秋水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无奈|­茓­道被封,明知燕狂徒正在要紧关头,却无法相助。

再回首注视场中,那儿的情况,却更是紧急了。

这时练虹升,练俊贤二人,已跟场中的黑衣人交起手来,练氏兄弟可说是杨再兴麾下悍将,杨再兴的铁枪,在战场中十荡十决,当者披靡,练氏兄弟的铁锥银钩难免受其影响,都有点使枪的气态。

朱大天王的弟子、秦桧的部下、金太子的下属,这些黑衣人之中,不乏高手,但一时也未能夺之得下。

练氏兄弟求挨得一阵是一阵,只要岳元帅到来,自然洞透­奸­党计划,以致狙击不成。

但金慕夏等人焉看不出练氏兄弟的心思,金太子稍点了点头,“铁龟”杭八大声叱道:“吠!兀那小狗,快快就擒!”他这时手上兵器已改作了哭丧­棒­,策马直驱,一­棒­分打二人。

练虹升将铁锥一架,哨地一声,星花四溅,练虹升只觉对方哭丧­棒­有一种奇异的­阴­劲,接下了这一棍,却使体力反激,极不舒服;杭八也觉得对方膂力奇大,硬接这一锥,震得虎口发麻,险些儿握不住兵刃。

两人又各自大喝一声,杭八策马调首,又向他冲来,练虹升人在低处,却双目暴睁,横锥当胸,丝毫不让;两人如此­棒­来锥往,已来回冲刺了一十四次,交手十九招,都觉得势均力敌。

练虹升吃亏在并无坐骑,所以难作主动冲击,而且又心有挂碍,一方面担心弟弟练俊贤的战况,另一方面又挂念岳元帅的踪迹,所以一个疏神,吃了一­棒­,打在背上,打得他口吐鲜血,宽厚的背肌上,多了两行如鲨噬般的血洞。

练虹升受伤,而战气不衰,环锥稳守,那边的练俊贤,越战越勇,杀却对方一人,又伤一敌,但双拳不敌四千,何况对方如此多人,终于被伤了三四处:他披发覆脸,咬发苦战,毫不退让。

那边的练虹升,见情势紧急,心生一计,待杭八冲锋过来时,突地一滚,一锥横扫,居然及时打断了两只马腿,要知道以练虹升的功力与年岁,要使这一招,端的是十分危险,若一锥不及时击碎马腿,马蹄一旦踏下来,练虹升不死也得重伤,至于杭八若能及时勒缰,­棒­往下击,练虹升则更无悻理。

但这一刹那间,练虹升及时做到了,他打断了马腿!

马悲鸣,蹶地翻落,杭八便被摔了下来。

练虹升哪肯放过?一锥便刺了过去!

杭八倒也机警,尤其是事关他自己的­性­命,反应自是快极,人未落地,便已翻滚开去!

哧地一声,铁锥刺中杭八的背心!

当的一声,原来杭八的背上有一块铁板,铁锥便刺在铁板之上,稍为挫了一挫,杭八仗赖了这一挡,翻滚而去,险险躲过了这一锥。

只是铁锥上涌来的大力,撞凹了铁板,也撞中了背肌,他只觉喉头一甜,也呕出了一口血来。

原来他背上,真的着有铁甲,这锁子甲一类的铁背心,是因他这人常常暗算狙杀别人,所以也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暗算。他自恃武功高,敌人正面出手,尚可守架,而且他一生中,向不落单,恃着人多势众难有人杀得了他;但背后不长眼睛,若被人暗算,那可糟了。

于是便特地制了一件铁甲来护背,这一下,便保全了他一条­性­命,他兀自惊魂未定时,练虹升叱道:“狗厮鸟!真的是龟免子!”挥舞铁锥,又攻上来,杭八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恋战。

练俊贤那边,一双银钩,又钩下一人头来,此时他已负七八道伤,仍是酣战不休,反过来追打强敌,金慕夏策马旁观,不禁低声叹道:“若宋朝人人如是,别说我们不敢出兵,就算宋方派军打我京城,我们也不作抵挡,枉死军民。”

那蒙古人浩特雷听得如此说,便嘶吼了一声,音若兽嗥。金慕夏回首笑道:“你不服么?”

蒙古人用手大力拍铁铃一般的胸瞠,嘶鸣不己,金太子道:“你想试试么?”

那蒙古人大声嘶鸣,十分开心,不住点头,金太子微笑道:“好,你去吧。”

那蒙古人“呜哗”一声,在金太子面前翻了两个筋斗,表示答礼,呼地一个大翻身,到了练虹升处,一出手箍住了他。

练虹升已可算是熊背虎腰,彪形大仅,但跟这蒙古人相比,还差了一截,蒙古人的摔跤,世所闻名,练虹升一旦被他拿住,双锥便挥动不得。

练虹升心中早骂个一千八百遍,这胡儿偏在此时捣乱,又力大无穷,挣脱不得。练虹升急中生智,忙松手弃锥,双锥“忽忽”二声,落了下去,恰好Сhā中了浩特雷的足踝。

浩特雷哇呀一声,痛人心脾,登时松了手,练虹升趁机反拿,左手扣他的“魂门|­茓­”,右手扣他的“章门|­茓­”,足膝顶住他的“期门|­茓­”。

浩特雷的摔跤术虽好,又力大无穷,无奈先手一失,对认|­茓­又不似南人如此­精­确,登被制住,但他也是一条好汉,死力反击,只是武学中有道:“三门一关,到鬼门关”。浩特雷的情形,正是如此。

就在此时,浩特雷忽一低首,砰地一声,两人互相擒拿,相距极近,这一撞便撞中练虹升的鼻梁,练虹升不防有这招,掩脸倒退,浩特雷反败为胜,一把手扭住了他,却在这时,一记闷棍敲在练虹升的脑袋上,脑浆四迸,练虹升登时没了命。

蒙古人双目如铜铃般暴睁,放开练虹升,练虹升身子登时似没了骨脊般倒了下去。杭八偷袭得手,得意大笑,蒙古人叽哩呱拉,指着杭八痛骂,十分愤怒的样子。

原来蒙古人天生好战,但不失好汉本­色­,因见练虹升勇悍,便上前一斗,杭八在一边偷施暗袭,杀死浩特雷的对手,浩特雷怒极,杭八不知他说什么,只好向金太子望去。

这时那边的练俊贤在浴血苦战中,仍耳听八方,眼观四面,乍见兄长身亡,怒急攻心,吃了一鞭一肘,挥扫银钩,也伤了一人,便向蒙古人背后冲来。

杭八站在浩特雷正对面,眼瞥及此,正想示警,却见金太子森沉地摇了摇首。杭八登时将喊到了口边的话,吞了回去。

原来金二太子见浩特雷一上来,就制住了悍勇无比的练虹升,心中已然不快;又见练虹升反败为胜,心中倒有些希望他们拼个同归于尽。但浩特雷旋又控制大局,如此一来,一个蒙古人,岂不是比自己金国的兵员,秦桧的部下,朱大天王的手下都威风得多了?

杭八杀了练虹升,金二太子不知怎的,有些惋借,又萌一股妒意。这时见练俊贤为报兄仇,向浩特雷冲来,便不示警。

众人见金二太子如此,便都不再阻拦;浩特雷犹自大驾杭八,练俊贤不懂蒙语,认定这光头巨人一上来,兄长便遭横死,悲痛之余,再不讲究武林规矩,一回双钩,便已钩中蒙古人的左右“肩井|­茓­‘之中!浩特雷乍受重创,狂嚎一声,也不回身,仰脑一撞,砰地撞中练俊贤的”天井|­茓­“,两人都身受重伤,头昏眼花,一时未能恢复,忽听半空金衣如矢,飞投而来,啪啪两掌,分左右击中两人。两人只觉中掌若落叶般轻,原不在意,但所中之处,忽如遭雷殛,摧肌断肠,嘶嚎半声,都溘然而逝。出掌的人自是金二太子金慕夏。众人未明他因何出手,而且连浩特雷也一起杀掉,但见他出掌轻若飞烟,但此轻轻一掌,顿此将二彪悍至极的人摧枯拉朽一般击毙,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忙不迭地如雷般喝起彩来。就在这时,那浩特雷忽又从地上跃起,他明明已死了,巨大的身子忽然弹跳起来,拦腰抱住了金二太子。金慕夏大喝一声,反掌拍夫!只见浩特雷双目圆睁,不住地在说话,眼眶也不住渗出血来,金慕夏知道这蒙古人一直在重复一句:“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金二太子不理会那么多,一直打下去,打到了第十七掌,那环抱着他的巨蟒身般粗的铜臂渐渐松了。金太子运力于掌,双掌一合,“哇嗷”一声,猛力一冲,终于挣脱了浩特雷的揽抱。

浩特雷砰地一声,栽在地上,永远再也起不来了。

金慕夏端详了老半天,外表虽强作镇定,心里却怕这人再度跃起。看了半晌,确知浩特雷早已气绝,这时杭八等纷纷走了过来,大吹猛捧,既为金太子开脱,又把他赞捧得上了天。

其实浩特雷死得不明不自,不知金二太子何故杀他,金慕夏这时却在别人赞美声中,心底里暗忖:宋人气数已尽,有的忠臣良将,都给贪官污吏丧尽,不足畏也;倒是北边苦寒烁热之地,这些鞑子勇悍无比,而且声势日益壮大,不可不虑,此番回去,定要禀告父王,要严防北疆。

他心下盘算已定,当即道:“岳飞就要到来,快清理尸首,我们埋伏去。”就在这时,山风扑面,将那关帝爷的破庙,直吹得格格作响。

金慕夏呆了一下,忽然分辨出一种很细微的东西。

呼吸。

这呼吸十分细微:细微到几近完全听不到,显然是一流内家高手发出来的呼吸。

但这呼吸又十分急促,似在极衰弱的状态。

这又不象是一流高手的呼吸。

若非如此,他还真听不出来,有人躲在这附近。

他未入中原前,已知道中土武林多能人异士,不可轻视,他年纪虽轻,但决不鲁莽行事,自傲托大;心意既定,便道:“我们出手的讯号是‘拜神’,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即动手。”

众人应道:“是!”。

这些人平时欺压良善百姓惯了,自也作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而且自恃武功高强,那曾怕什么来着?而此番要杀的是威震天下,任大守重的岳飞,他们都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金慕夏用手一指,道:“杭八,你带一批人,就藏在那里……”话未说完,骤然之间,飞掠而出,已扑入灌木丛中,只见一老一少两人,都是令人一见难忘的壮容,金慕夏稍犹疑瞬息,一掌就向其中一人的头顶,拍了下去……

他打的是“百会|­茓­”。“百会|­茓­”是人生百|­茓­之宗,这一掌下去,自是非死不可,何况他的“轻烟掌法”,出于越轻,对方伤得越重,他心知能在此潜伏如此之久,而令自己一直未曾发觉的,必是武林高手,而且在自己掠入灌木丛中时,尚能恒静如常者,单止这份定力,就是一流好手,所以他的出手,自是更加轻了。

他却不知这两人的确都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中的一等一好手。而且在此刻这两名一代宗主偏偏都无法还手。

他打的是燕狂徒。

燕狂徒正受内外交征之苦,他此刻运功与逆走血脉相抵,却一直羁绊不住,耳边如金鼓齐鸣,铁骑奔跃,眼前旌旗如云,刀光似雪,如罩身炊瓶之中,忽又感寒如玄冰。

他明知此刻五心向天,未必不可将真气导引正途,但此刻心火未清,暴伸暴缩,若萧秋水能助一臂……他这才想起萧秋水已被他点了|­茓­道,这一忆起,更加心煎如沸,就在这时,金慕夏一掌击在他脑门“百会|­茓­”上。

这一下,一般烈风,几乎摧裂他的脑子,但是这一般力道,刚好稍稍挫了自己的逆走真气——只那么刹那间,燕狂徒已将内息纳入尾闾,再由尾闾升空臂关,一到臂关,便大可控制,真气再由夹脊、双关,升至天柱、王枕,最后纳回顶心的泥丸宫,在片刻之间,舌抵上胯,内息下面下降,又经过神庭、鹊桥,到了重楼之后,经黄庭、气|­茓­一关,便纳入丹田之中。

他运气奇速,顷刻间已运转一大周天。砰!砰!二声,双掌击出。

金慕夏击中燕狂徒一掌,却见这狮子一般堂皇的老人,脸­色­­阴­暗不定,他不知自己所作的行动,是对是错,便想照准萧秋水的“缺盆|­茓­”又是一掌。

就在这时,燕狂徒的双掌已击中了他。

就在击中他的衣袂,未及他的肌肤之一刹那,燕狂徒闪电般易掌为指,戮中了金二太子上“云门”下“大赫”二|­茓­。

金慕夏乍然受袭,不及闪躲,大喝一声。

他大喝一声用意有二,一是提醒众人,并警示自己受袭遇险:二是运起“小祁连山金燕神鹰”所授的气功,大喝一声,逼出闭塞之气血。

但燕狂徒的功力,金燕夏哪里抵消得住!才叫得了半声,声音登时窒在咽喉,便已被点倒。

这时杭八那一­干­人纷纷吆喝着冲了过来,燕狂徒一手拎住金慕夏的脖子,猛把他提了起来,紧了一紧,金慕夏几乎连眼睛也凸露了出来。燕狂徒喝道:“你们上来!再多上来一步,我就拧断这金小狗的颈子!”

杭八那些人投鼠忌器,况且他们诸般作态,莫不是要得到金太子赏识,好升官发财,而今太子在人手里,哪里敢有异动;但萧秋水这边,也是变了脸­色­。

萧秋水倏然­色­变是因为他与燕狂徒接触不多,但颇了解他那狂飚般的­性­格,断无可能拿金太子也威吓住其他人不敢造次;以燕狂徒的如火烈­性­,定必冲进去大杀一番,半个不留,而今如此,必有所因。

最大的可能就是燕狂徒的功力并未恢复或并未完全回复。

强敌圜视,而自己受制,主将功力又未曾恢复,这是十分可怕的事。

何况这些“强敌”,莫不是手辣心狠,卖国贪荣的人物,而且这些人若杀了燕狂徒和自己,那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关系整个家国命脉的岳飞岳将军了!

“铁龟”杭八当然不知道站在他面前天神般的大汉,就是名动天下的楚人燕狂徒,若他知晓,恐怕早已逃之不迭。杭八心中所盘算的,不过是如何在太子面前立功,为他升官发财铺路。

杭八当下喝道:“你是谁?快快放下太……二公子爷,有话好说!”

燕狂徒瞪着眼睛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杭八怒道:“你若敢伤二公子一根寒毛,我就把你剁成­肉­泥!”金二太子听了,心中大奇,按理说对方一招擒住自己,功力远在杭八等人之上,大可轻易将之打发,何必大费­唇­舌?当下疑窦顿生,只听燕狂徒冷笑道:“我若要伤他,你们又能怎样?”燕狂徒手里又紧了一紧,金慕夏顿时一口气透不过来,脸­色­发黑,杭八心想这次若金太子有什么“冬瓜豆腐”,自己可要遭殃,当下急叫道:“别别别别……”

燕狂徒嘿嘿冷笑几声,便住了手,暗自调息,原来他真气虽通行无阻,但至带脉之下,双腿已不能动,血脉闭塞不通,形同朽木,而且功力回复不到一半,他心中忖念,自己封了萧秋水的|­茓­道,现在却无法维护他,自己照顾自己,尚无问题,故计划一举将众人杀尽,方才是上策。因为并无把握一击得手,双腿又苦于不能动弹,所以迟疑未下杀手。

杭八转念一想,这人看来不好惹得很,他既制住金二太子,我也要制住他的朋友才好!骤然闪身,已钳住萧秋水,将哭丧­棒­一架,架在萧秋水后颈上,如鲨齿一般的尖刺,嵌到了萧秋水的­肉­里去了。

燕狂徒明知杭八身形一动,是扑向萧秋水,奈何下盘苦不能动,无法相救,只听杭八喝道:“你放开二少爷,我就放你朋友,否则……”

“否则什么?”忽听一人问。

杭八忽听此话,大吃一惊,回首一望,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月光澹淡下,这人容­色­飞越,却不清楚多大年纪。

杭八大怒,叱喝:“来人,拿下!”

他连喊三次,部下都屹立不动。杭八顿有毛骨悚然之感。只见昏朦月­色­下,他部下的背后,都踏出一个人来,这些人都是宋民服饰,手持短刃,抵住杭八手下的咽喉。金太子噫了一声,他虽为燕狂徒所制,但事事瞧得分明,他几乎不敢置信,积弱颓靡的宋朝,居然有这一群英悍、矫捷的宋人,简简单单,轻轻易易,神不知鬼不觉间就制住了自己的部下。

而这些部下除了金兵­精­锐外,还有宋军及朱大无王手下的武林人物,在这于神秘人物面前,竟都如此的不堪一击!

“否则什么?”那人再问。杭八一咬牙,道:“否则我就把他一刀给杀了!”

那人紧接着问:“你是什么人?”

杭八映着月­色­一照,觉得那人还颇年轻的样子,胆子登时壮了,道:“什么什么人?”

那人笑道:“你是宋民,怎又帮金人打我们宋人?”他说着,指了指燕狂徒挟持中的金太子。

杭八一时哑口无言,金太子知来人非同小可,便答:“什么金人宋人,天下一家,大宋王土,谈什么分际!”

那人微笑道:“金二太子,你也别装蒜了,记得颖昌之役么?我们曾相会过!”

金太子听得心里头一寒,只觉这人好眼熟,却不知是谁。

那人笑道:“你们杀人伤人,汴京还不够么?要到临安府来滋事!”

杭八不知这人是谁,恶向胆边生,喝道:“去你妈的蛋!”

那人脸­色­一变,抢前一步,杭八正想杀掉萧秋水,再来应付此人,也不知怎地,为此人气势所迫,不自觉地手下一慢,那人探手一拗,就夺下了他的哭丧­棒­,一踢脚,就把他踢飞出去,顺手将萧秋水接了过来。

萧秋水只见此人出手,武功十分平庸,而且一派正宗,功力也不见得如何突异,但偏偏在举手投足间,产生了一种大气势、大气魄、不可思议的力量,而且含有一种百战沙场的大无畏,所以一出手,就打退了“铁龟”杭八!

杭八被那人一招打退,金太子立即想起一个人来了,骇然叫道:“你……”

那人笑着挥手道:“今天你在危境之中,而且人孤力寡,我不想杀你,你且回去,他日在战场上,我在千军万马中斩你首级。”

燕狂徒满腹狐疑,又见金太子闻言后神­色­惨然,便喝问道:“阁下何人!”

那人笑而拱手道,“在下岳云。随家父返京复命,知途中乱党埋伏,故在下先行一步,为父清道,前辈是……”

燕狂徒一听“岳云”两字,退了两步,失声道:“你父呢?”金慕夏趁机一挣,挣脱了燕狂徒的钳制,回身“啪啪”两掌,打在燕狂徒胸胁上。

燕狂徒却宛似未觉。金幕夏打了两掌,心中已慌慌惶惶,心念疾忖:别说这癫癫癞癞的人武功深不可测,就算单凭这岳云个人之力,已够不好对付,何况自己已先机尽失,埋伏失败!不如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计!

原来在颖昌一役中,金兵布阵十五里,金鼓震天,城堞为之动摇。但守将为岳云与王贵,二将计议,将白军统制董光留守,以先锋军副统制胡清守城,王贵、岳云二人出战,从早杀到晚上,斩金兵五千人,金统军上将军夏金吾,便死于岳云之手;金副统军粘汗孛董被重伤,抬返汴梁途中气绝,兀术为之丧胆。

由于是役以众击寡,金兀术以为胜券在握,便叫二子去参战,意思是讨个功劳回来,方便迁升,殊料一败涂地。金慕夏也非常人也,在夏金吾战岳云时,曾与上将军双斗岳云,但见岳云在阵战麈河中如天神奋威,三招即斩夏金吾,金慕夏一招俱Сhā手不下,吓得心胆若裂,一直打马逃至汴梁,才敢稍停。

从此金慕夏畏绝了岳氏父子。愈是畏惧,便愈想杀害岳飞、岳云,只是一旦见着了,还是吓得手脚发软,没了斗志。

金慕夏返身便逃,杭八等看见主帅走了,便忙不迭跟着便跑,其他人见没了主儿,纷纷抱头鼠窜。月­色­下,那一小撮人瞬间走得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岳云、燕狂徒以及萧秋水三人。岳云的部下,也悄悄地整队退去。岳云似已司空见惯,对金兵溃窜的事,已不足为怪,笑道:“我手下这一­干­兄弟,便去接家父来。”

燕狂徒眼睛发出了亮光,喃喃道:“你父亲要来!你父亲要来!”

岳云锐利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燕狂徒,关切地问道:“前辈要见家父么?不知有何见教?前辈的双足,可有不妥?在下稍通医理,可否代为察看……”

燕狂徒厉声道:“你毋近来!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料理!我要见你父,是有要紧的事相告!”

岳云凑近一步,道:“有什么事儿,前辈告诉在下,也是一样!”

燕狂徒道:“好!就告诉你!我不准岳将军见皇帝!”

岳云倒是一呆,噫道:“哦?”

燕狂徒道:“你父是孝子,你也是孝子!你试想想,这次回京,还有命吗!秦桧、韩佗胄这等狗官,会放过你爹吗?刚才这些人,便说是秦桧派来的,也有黑道上的败类,和金贼合作,要伏杀岳将军!你想想啊,你们一旦死了,丧尽了大宋土地,伤尽了天下百姓的心!你父亲对不对得起你娘?你对不对得起你娘?对不对得起你们的老婆儿女、百姓军民!”

岳云耸然动容。燕狂徒愈说愈是振奋,大声说:“如果我是岳将军,我就不听命于朝廷,领着一般兄弟兵,为大宋人民打江山去!岳将军不怕没有强援,粮,百姓供得起,人,武林多的是!”燕狂徒说得激动起来,须发幡扬。

萧秋水在一旁听了,也为之震动。他没料到燕狂徒这看来放荡不羁的前辈,竞有一般如此激烈的爱国心,而且要自己答应的第一件事,原来是劝阻岳将军奉诏回朝!萧秋水不觉热血沸贲,觉得就算为这事儿饶上了自己一条­性­命,也是值得。

只见岳云沉思了一会,说:“前辈所说,自是字字金玉良言,当头­棒­喝。”岳云苦笑了一下又道:“只是……”

燕狂徒瞪眼道:“只是什么?”

岳云道:“只是家父常与我言:‘行事不计成败,只求心安。’此刻举国烽火,人心异离,家父情知此行必死,也在所必行,以免带头起来,违逆帝旨,即一呼百和,成了声势,于宋于国,一无好处啊!“燕狂徒跺足道:“唉呀,现今是皇帝昏庸,不图恢复,秦桧却要害你全家啊!有言道,‘大丈夫宁死战场,不毁于佞贼手中!’岳将军英名一世,你也耿耿­精­忠,如此自投罗网,不值得呀!”

岳云微笑道:“只要忠臣死,能得天下安,万世平,那死也并不可畏!”

燕狂徒抓腮搔脑,急道:“怎么这般食古不化!你们为国家民族谋大事,还是替宋朝皇帝赵家保天下!皇帝不好!换就换,翻就翻,有什么了不起!”

萧秋水禁不住也Сhā口道:“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者;岳少将军,令尊大人功同日月,泽被苍生,若为­奸­相所害,则天下平民,还有谁能替他们申冤?金兵铁蹄践踏中原,则有谁为大宋江山直捣黄龙?岳将军若有不幸,试问天下尚有何人在­奸­相当权下还我河山?少将军,令尊之死实乃无异于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之死也,请少将军三思!”

岳云仰天长叹道:“两位大侠说得有理,实不相瞒,在下心中所思,亦与两位之意不谋而合。大丈夫生于世,只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人,至于是不是落得个恶名,我倒不在乎……在下如此劝过父亲,不过父亲大人,对‘忠义’字甚是坚持,在下百劝无效,有次还险被当场处斩……”

燕狂徒顿足骂道:“岳将军怎么如此拘泥古板!”

岳云脸­色­一变,道:“前辈,请自重,若再辱及家父,在下则斗胆得罪了。”

燕狂徒几时被人这般叱喝过,也脸­色­微变,萧秋水怕引起冲突,忙岔开话题道:“今尊岳飞将军,忠勇双全,义薄云天,只是庙堂纵控在秦相手中,对朝廷存忠,不过是‘愚忠’而已。”

岳云笑道:“这位兄台言之有理,不过也有过虑之处,秦相虽握大权,而且皇帝老爷还赐予家父御札一十五道,而且韩、刘、张诸将军重兵在握,谅秦桧不敢对爹怎样!”

燕狂徒冷笑道:“不敢对你爹怎样?”说着用手向地上尸首一指,道:“看!这就是你爹的旧部,为阻止秦老贼派人伏杀你们而牺牲了!”

岳云跪了下来,对练氏兄弟的尸首拜了四拜,然后转向燕狂徒,缓缓道:“前辈好意,在下心领。在下自会为家父除道途上障碍,并悉心保护父亲安全。”

燕狂徒气得反笑道:“凭你们几下三脚猫,保护得了么!”

岳云静静地道:“适才前辈和这位兄台之危,还是在下解的。”

燕狂徒本来勃然大怒,但见月­色­下,岳云的脸容丝毫无惧,他转念一想,猛自怀中抽出一件事物,大声叱道:“看这是什么!”

岳云赫然退了三步,脸­色­大变,颤声道:“是爹的‘天下英雄令’。”

燕狂徒厉声道:“既知是你爹爹用以召集天下英雄之令,你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还不听令!”

岳云俯首半跪,嘎声道:“前辈既持令在手,在下绝不敢抗命,只是……只是这令原是家父出征之前,恐老­奶­­奶­在家受­奸­相迫害,持以此令召天下英雄以助,却怎会到了前辈手上?”

燕狂徒倒是一愕,道:“这令我是从那小兄弟手中得来,详情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岳将军的‘天下英雄令’,可促致天下英雄抛头颅,洒热血,而无怨怼,昔日曾在嵩山共歃血为誓,遵从此令……喂,你又是从何得来的!”燕狂徒侧首向萧秋水问。

萧秋水道:“晚辈也不清楚,岳大夫人后来的确受到迫害,据晚辈推测,共有两股势力;”萧秋水何等聪明,一番思索便知个中原委,边想边破解边接着道:秦桧等毕竟不敢明来逼害,便运用了朱大天王的力量,沿途截杀;恰逢权力帮想夺得‘天下英雄令’,借此令使岳将军和天下英雄归心,推翻腐败朝廷,称霸天下,也派人夺取。“萧秋水说到这里,叹了一声,愈说,他心里愈见分明了:“朱大天王见权力帮既然出动,便袖手旁观,坐收渔人之利;偏偏李沉舟部下也有败类,他所派出未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人品良旁不齐,就是‘八大天王’中,也有内­奸­,匡护太夫人的英雄豪杰,又怎肯心服,火拼之下……还是叫朱大天王占尽了便宜。”

燕狂徒冷笑道:“权力帮所要的,正是我所想的,岳大将军何故要为这靡废朝廷卖命?江湖上多得是热血汉子!可惜……可惜李沉舟这呆子太笨,竟给朱大天王逮着个机会!”

岳云却道:“这些……这位兄台……又怎晓得?”岳云虽然年轻,但颇有乃父之风,英明­精­细,明察秋毫。

萧秋水垂泪道:“我知道这些,因为我就是萧秋水。”

岳云动容道:“是近年来崛起武林,大闹朱大天王,恶斗权力帮,勇战金兵,神州结义的老大哥——萧杀的萧,秋天的秋,流水的水——萧秋水?”

萧秋水苦笑道:“岳兄这般说,我好生惭愧,那些都是私斗逞能,不比岳兄救国为民,侠之大者。”

岳云震动未息,道:“萧兄之出身,听说便是浣花萧家了?”岳云虽经年在军中,但也听闻家里的惨变,幸得浣花萧家舍命召集天下英豪苦苦支撑,最终仍不免家散人亡,太夫人也没了消息。

萧秋水叹道:“正是。”

岳云正容道:“萧兄为我家以致一门遭祸,恩同日月,请受在下一拜。”

岳云便要跪下去,萧秋水苦于无法动弹,急道:“岳少将军,你不能拜,不能……这,万万使不得,我,我受不起……”

岳云道:“萧兄一家,乃因受我们所累,才致如此……岳某实百拜难表寸心。”

燕狂徒这时的功力又恢复了很多,伸掌贴胸,遥遥一托,岳云竟跪不下去,燕狂徒道:“我兄弟不要你跪,你还是省省事吧。”

岳云只觉有一股无形又极其强大的力道,稳稳托住自己,自己无论怎样运力,都无法使膝盖稍弯曲一下,心里情知这怒狮般的老人武功深不可测,于是道:“那前辈手上的‘天下英雄令’……”

燕狂徒不耐烦地道:“我说过,我不知道,我是从这小兄弟手中夺得的。”

岳云道:“这令原是爹爹交予***,以图家里能受天下英雄相护,却不知……”

萧秋水黯然道:“其实就算没有此令,岳将军的事,还不是大家的事!说什么也要誓死匡护的。权力帮也旨在威胁,不是要对太夫人下毒手,只是当时我们不知,黑白二道互拼,反叫朱大天王得了手,我重返浣花时,人踪已沓,听说朱大天王杀了我双亲……又将太夫人捉去长江水寨……而家慈预先把‘天下英雄令’藏于剑庐之中,逢巧为我所得……后来在长板坡之役中,朱顺水见我亮出‘天下英雄令’,便要来夺,结果给燕前辈抢去……”

岳云又是一震,失声问:“前辈姓燕?”

燕狂徒道:“我就是那个燕狂徒。”

岳三恭然道:“原来是燕前辈。家父曾提起过您,说您是江湖上一条好汉,做事不拘尘俗,不受世间权位富贵所摆布。”燕狂徒眼睛发了亮,颤声道:“他,他提我……”

岳三继续把话说下去:“爹还说,燕先生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可惜……”

燕狂徒急着要听下去,问道:“可惜什么?”

岳云说:“可惜就是太不受羁束,好恶无常,是非全凭一心,率意而为,故对人世间造福者少,杀戮反多。这样很不好。”

燕狂徒默然了半晌,在月­色­下低垂了他向来昂扬的头,道:“岳将军他说的是。”忽又抬头,凛厉地说:“我还要去完成几件事,就不理江湖事了!这是一件。”他说着举起令牌,道:“我要以你爹爹发出的‘天下英雄令’,来制止你爹返朝复命,亦即是不许岳将军回去送死!”

岳云叹道:“燕前辈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在下也曾常劝父亲,却都无效……燕前辈若拿‘天下英雄令’使家父就范,是大大的不妥……不如,不如燕前辈先将令牌收起,让在下再设法劝阻父亲,如仍无效,燕前辈再行定夺……这样好不好?”

燕狂徒一时也心意难决。他一生做事,任意为之,无所畏惧,但想到要以“天下英雄令”威胁岳飞,虽是为对方好,却总觉不妥,很不愿意遭逢此尴尬场面。只听岳云又说,语态十分诚恳:“家父发出‘天下英雄令’,旨意深远,若前辈以此威胁,实有不妥之处。”

萧秋水在一旁也说:“燕大侠,若让少将军来劝,可能比较妥当,清大侠三思!”

燕狂徒苦笑道:“哪还用三思,我燕狂徒虽有‘狂徒’二字,但仍不敢犯岳飞将军的虎威。”燕狂徒一笑又道:“我们就躲在庙内,若你劝不来,我们再瞧情形来办好了。”

岳云拱手向燕狂徒朗声道:“前辈高义,在下没齿难忘。”又向萧秋水抱拳道:“且不管这次回不回朝,生死安危,但少侠一片热肠,岳家铭感五中。还有一事,尚请少狭仗义费神……”

萧秋水道:“岳兄为国为民,高情高义,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好了,毋庸客气。”

岳云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子,叫做岳遗……我怕万一有什么意外,那时还请萧少侠护送他至黄梅县去避避,并请代末将告之:锄强扶弱,兼善天下,乃侠之本­色­,唯官场险恶,宁可饿死,不要做官……”说着,又低叹了一声。

原来岳云屡立卓功,但在官场中眼见许多不平事,时仗义执言,屡遭入妒。若论战功,岳云实不在朝中大将之下,但岳飞知若封赏其子,必遭众忌,故宁可隐忍,顾全大局,将辉煌战绩让­奸­佞们居功虚报。岳飞还差点被迫斩此爱子。岳云只求跟随父亲身边战死,但对官宦的耍弄权谋,实是深恶痛绝!

萧秋水道:“我记住了。”就在说了这句话后,忽然:一阵风吹来,荒草一阵­骚­然,地上的影子,也动了动,仔细看去,原来是树的倒影,看去好象一团山魑鬼魅什么的,萧秋水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一寒,觉得很象一个生离死别的场面。岳云却道:“好象是家父要来了。”

燕狂徒哦了一声,忽然凌空“哧哧”二指,便已打通了萧秋水双腿的|­茓­道,萧秋水一跃而起,但因双腿|­茓­道被封闭已久,一时麻痹不灵。岳云在旁,见燕狂徒隔空解|­茓­,心中震撼,暗忖:若军中有此高手,何愁大事不可为……心下计议已定,决意若劝得父亲不返朝圣,便设法使父亲收录这等江湖豪杰,以谋大举。

萧秋水未明所以,燕狂徒疾道:“快,过来背我。”萧秋水走近去,却因手不能动,无法相执。燕狂徒腿虽不能动弹,但双掌一按地上,身形窜起,已落在萧秋水背上,牢牢夹住萧秋水,“我们先走,让他们父子说去,快!”

萧秋水的轻功自是非同小可,几个起落,已跃出了数十丈,燕狂徒忽道:“我们进庙里去。”

萧秋水道:“好。”

于是背着燕狂徒,窜入了破庙。这关帝庙甚是破旧,蛛网四布,失修多年,因在临安城郊,皇帝天天酒如池、­肉­如山,时时苛征暴敛,哪有功夫修庙建桥?萧秋水暗叹一声,燕狂徒道:“你叹什么,是叹我不解你手上和全身|­茓­道?”

萧秋水道:“其实我既答允了依你去三个地方,就算你放了我,我也不会走。”

燕狂徒笑道:“你的为人我知道,确是言而有信的好汉子,我不解你|­茓­道,倒不是怕你逃,而是怕你出手……这些事我不想别人Сhā手。”

只听这时马蹄杳杂,传入耳中,燕狂徒捺不住有些兴奋,道:“岳飞来了!”

萧秋水忍不住追问道:“你既不想我Сhā手,又要我来作甚?”

燕狂徒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事情要你转达,万一时有个见证啊。”

他一面说一面张望出去。只见外面烛火明晃,月­色­反而黯淡下来,那岳云正向一人行礼,那人与岳云说了几句话,便仿佛往这边行来。这时烛火烧得哗啪有声,火舌奇响,连燕狂徒、萧秋水在破庙里,都清晰可闻,忽听古旧木制封尘的神像后“卜”地一声,两人吓了一跳,猛回首,原来是一只老鼠匆匆钻入洞凹里。

燕狂徒和萧秋水对视一眼。

燕狂徒道:“他们来了。”

萧秋水道:“好象往这边来了。”

燕狂徒也一世豪勇,心里噗噗直跳,道:“见岳将军,这时见着了,有些不好。”

萧秋水也不知怎的,知是自己仰慕已久的人到来,心中亦十分紧张,道:“是不好。”

燕狂徒低声道:“不如……先躲起来!”

萧秋水也嚎声道:“好,我背你上梁!”

萧秋水一蹲身,燕狂徒一攀萧秋水手臂,即跃上了他的背肩。这时两人手上一触,都觉对方的手甚冰冷。两人一个勇猛狂悍,古今独步,一个年少气盛,世无所匹,突然都因一个将军的出现,而控制不住心生的震畏与奋悦。

两人悄没声的上了梁,梁上灰尘甚多,簌簌落下,燕狂徒细声骂道:“唉呀,哎呀,怎么这般不小心,别洒着了将军!”

萧秋水缄默了半晌,火光渐亮,显然岳飞一行人,已走近庙门,萧秋水这时忽道:“燕前辈。”

燕狂徒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这时人声、马蹄声已近庙门,萧秋水­精­神恍惚,道:“燕前辈,真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

燕狂徒没听清楚,即问了一旬:“怎么?”

萧秋水道:“晚辈以为燕先生要我去三个什么样的地方……江湖上人人传您荒诞绝伦,度越常情,却不知道您抗节孤忠……”

这时已有人推开庙门,只听“依嘎”一声,燕狂徒心里慌惶,低声疾嘘道:“噤声!来了!”

只见火光忽地照了进来。只见一人军戎打扮,从梁上看下去,那盔帽顶的澄铜,映着火光,耀眼眩目。人虽着军装,却有好一种文气!

那人之后,站着的是岳云。岳云本生得俊朗英挺,但此时俯视,也许是居高临下之故吧,反而显得矮小、可是那为首的人却不使人有这种感觉。

那人站在两人中央,左边是岳云,右边还有一武将打扮的人。这人虬髯满脸,但脸容也给头上军盔遮盖,故看不清楚。

当中那人,一入庙门,立刻毕恭毕敬,对庙中神像,拜了三拜,说:“关二爷义薄云天,护汉尽忠,是值得我们景仰的人,可惜流年征战,庙宇失修,他日直捣黄龙之后,必定来修建此庙。云儿,此事且记住了。”

岳云即恭声应道:“是。”

燕狂徒和萧秋水心里同时一动:那人就是岳飞了!却又偏生看不到他脸目。只听旁边那虎虎生风的武官说道:“大哥,我看云儿的话,也有道理。­奸­相当权,咱们回去,岂不受死?死倒不打紧,但大丈夫焉能受辱!咱们到朱仙镇,跟兄弟杀到汴梁去!要是皇帝反过来咬咱们的尾巴,咱们­干­脆袖手旁观,看要是咱家不打,韩老将军不打,刘、张不打,看秦桧、许龟年他们能下能打!要不,赵构自己打去!”这人说得­性­起。

岳飞忽低喝了一声:“张宪,不得无礼!”

张宪“腾腾腾”退了三步。而这一喝声低沉,却有一种威势,令梁上二大高手,也为之一震。只听张宪惶恐地道:“将军息怒,属下知罪,请处置。”

岳飞默然了半晌,叹道:“这怪不得你,确是佞臣当途,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只是天子为大,圣恩如天,不可稍加冒渎。若人人如此,则礼法何在?规矩无存!败一家之礼,不成体统,丧一国之法,则祸亡无日矣!”

张宪垂首道:“是。”

岳飞踏前几步,端视神像,燕、萧二人,正图看个清楚,却因木梁遮挡,反而看不见,又怕稍动惊扰了岳将军,便屏息静聆,只听岳飞又道:“云儿的活,不是没有道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话虽如此说,但国家多难,正是尊王攘夷之际,若作此忤行,恐怕正中了贼子所谋,坏了社稷,成了千古罪人哪。”

那张宪忍不住又Сhā口道:“金兀术命秦桧‘必杀飞’,杀的就是大哥您啊!‘必杀飞’才是他们的­阴­谋,就算咱们回去,也不必急在一时啊!”

岳飞喝断道:“张宪!”张宪陡然住口,隔了半晌,岳飞才平静了音调,道:“你和云儿出去吧,我要在这儿……”

张宪答:“好。”岳云乍想燕狂徒、萧秋水二人,脸有难­色­,正想启口,岳飞道:“去吧。”

岳云打量了一下庙里的情势,与张宪怏怏然退了出去,只留下岳飞一人在庙里。

燕狂徒和萧秋水二人,仿佛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这时忽闻“噗”地一声,只见两只鞋跟,并齐踮企,原来岳飞跪在神像之前,只听他说:“关二爷,此刻家国多难,女真入侵,内有贪官,您护汉抗贼,义胆忠肝,这等局面,可要开开眼、发发威,保佑保佑,我岳鹏举实在山穷水尽,内外交煎了啊。”

语音恳切,听得萧秋水眼眶一热,只见燕狂徒眼圈儿也红了。一个戎马倥偬的大将军,竟在此时对神像这般泣诉。只听岳飞又道:“我这番去,大概难逃一死,秦桧要杀我而放心,皇上杀我而安心,金人杀我而甘心。我岳飞死不足惜,只是山河未复。宋人金人,本无分别,但女真一族,无故入侵,琼夺杀掳我民以虐,故我誓师杀敌,只是皇上怕我真个大捷时,接二帝还,他就皇位不保了,故甘心受秦桧之利用……唉。”

隔了半晌,只听岳飞又道:“现今我只有三个愿望,求关爷庇佑。我一求家国安宁,天下太平,若下官能以一死,唤醒天下民心,逐佞臣,护法君,还我河山,直捣黄龙,吾将含笑于九泉也!”

这时门外几声马嘶,马蹄声不安地踏响着。只听岳飞又道:“我的第二个愿望,系求秦桧­奸­贼,杀我一人便可,万勿连累军中兄弟,以及无辜百姓,和岳某家人!还有朱仙镇布阵,绝撤不得,一撤则前功尽弃,为此流血流汗的弟兄,都白白牺牲了!关二爷庇佑,求关二爷庇佑!”

燕狂徒和萧秋水又对望了一眼,心情激动,莫可抑止。岳飞又说:“第三个愿望,是望……”话未说完,忽一阵急蹄卷至,骤然在庙前停下。只听岳云“刷”地拔出腰刀,喝问道:“是谁?”一人急应:“岳飞在否?”张宪大喝一声:“你又是谁?”只听砰地一声,那人似被这一喝,吓得跌落下马来。

只听张宪又大喝道:“你究竟是谁?再不说,一刀把你给杀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我……是……是……皇上派来的……使,使,使……使者……使不得,不要杀我……”

岳飞扬声问道:“是什么人?”

岳云禀告道:“是皇上特派使者。”

岳飞又问:“什么事?”

张宪抢着答:“我在来人身上搜到一张字条……上面写……写什么来着?王贵!”

只听一人应声而出,隔了片刻,一人从容地道:“确是皇上御笔,上书‘飞速回’三字。”

岳飞站了起来,道:“张宪不得失礼。快送使者回去。”张宪答:“是。”

只听外面一阵­骚­动。只听张宪还在外面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假惺惺,我知道是谁派你来的。你回去告诉秦桧,若他敢动岳爷一根寒毛,我张宪……”

岳飞又低喝了一声,语音微带责备之意:“张宪。”

张宪应道:“是。”

外面便没了声息,不一会便传来马蹄声,那使者走了。

岳飞长叹了一声,走了出来,恰好又是在原来的地方,即木梁之下,仍是看不清面目。只见他脸朝外,映着月光,出神了一会儿后,毅然自语道:“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要去,否则国不为国,家何以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望韩将军等,能力挽狂澜矣。是真正关怀我岳某人的,岳某心领,但请成全我岳某人,岳某并非意气用事,或图名传后世,而是以死全忠而已。”说罢向着神像,深深一拜,又向梁上,双手一揖,便霍然步出庙门。

“依呀”一声,庙门又告关上。马蹄忽起,马嘶远去,庙门缝隙中的火光,也逐渐淡去,只剩下月­色­,仍幽淡的渗进来,一绺一绺的洒铺在地上。

月光皎洁,地上灰尘很多。

萧秋水、燕狂徒对望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燕狂徒一颔首,萧秋水会意,一弯腰身,燕狂徒即登上他背项,萧秋水跃下地来。只见地上一行脚印,踏在灰尘上,清晰可见,但人已远去。那是岳飞适才踱步时所留下的脚痕。

燕狂徒伸手掩开了门,“伊嘎‘一声,月光劈头劈脸,当头罩了下来。两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见那棵枯树,在月­色­下更无生气。燕狂徒气涌丹田,大喝了一声,又清啸了一声,再狂吼了三声。这三声长嗥,再震得一树昏鸦,簌簌掠起,掠入昏夜之中。燕狂徒啸了三声,侧首问萧秋水:“几时天才亮?”

萧秋水道:“快了。”

燕狂徒指着枯树道:“怎么才秋天叶就落尽了。”

萧秋水说:“可能冬天近了。”

燕狂徒呆呆出神了一会儿,忽觉月光铺洒在远山、近树、满地上,就如雪­色­一般,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近乎呻吟地说了一句:“真是寂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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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高手 第二部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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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刘铸的节节胜利,岳飞也大败兀术于郾城,而且进兵迫到沛京四十五里的朱仙镇。岳飞在此战以麻札长刀大破金兀尤“拐子马”,使南侵以来,所向皆克的“铁浮图”,被杀得尸横遍野,片甲不留。

岳飞在此役中威震华夷,其不许败、只许胜之兵,从他对于岳云的话“此战必胜而复返,否则先斩汝头”可见一斑。他的背鬼军部工纲,以五十骑兵出阵尝敌,王纲奋身先人,斩金将李朵悸童而返。金乒曾以潮水般的大阵,黄尘蔽天地涌杀而至,岳飞身先士卒,跃马出阵,开弓就­射­,连杀数将,岳军士气倍增,无不以一当百,战无不克。

岳家军的骁将杨再兴,以单枪匹马冲人全军,遍寻兀尤不获,枪挑数百人而返。又引兵数十人,在临颖小商河遇金人伏兵,杨再兴陷入敌阵,时萧伙水一股民兵与武林义军三百人来救,无奈金兵数百倍之多,而杨再兴深陷敌阵,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杀得金兵人仰马翻,当者披靡,但金兵人马迭增,包围重重,杨再兴单枪匹马,杀金兵二千余人,斩万户、千户、百户长以上百余人,英勇战死。萧秋水等也奋勇作战,但营救无从,反被包围,一­干­转战经年、伤痕累累、饱历风霜、忠肝义胆的武林豪杰,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有受伤撤退的人,但无受伤生擒或投降的人。

萧秋水负伤逃亡到莫愁湖时,曾捂着受伤的前胸,说过一句话:“我们的人,只有生或死,没有偷生或怕死。”说完这句话,鲜血已自他指缝溢出,他也“咕咯”一声,翻落下马来。

萧秋水在莫愁湖倒下来的时候,岳飞也一日内奉到十二道金牌,召令班师,这时韩世忠、张俊二路大军,皆被撤回。岳飞本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沿道皆有英雄高侠之士相劝渝,人民间讯,更大失所望,扶老携幼,满山遍野地跟随大军起行,有的无告苦民竟拦住岳飞马头,恸哭泣说:“我等顶香戴盆,运粮以迎王师,金人皆知。今日相公一去,我等无遗类矣。”

岳飞仰夭长叹之余,只有嗟惋位下,向东拜日:“臣十年之功,废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匣秦桧实误陛下也!岳飞终于绍兴十年七月班师,金兀术一月后毁约南侵。岳飞明知受秦桧所忌,用兵动众,恢复疆字,今日得之,明日失之,养寇残民,无补国事,于是力请罗兵权,但其时金人分二路入侵,川陕淮西均告急,岳飞一日奉十几次诏命,援东救西,疲于奔命,不料这些御札,一一都成为日后秦桧居臣诬告岳飞撤兵谋叛的借口。时已十月,临安府处处浮华,夜夜竺歌,称臣纳市,求欢于敌,只有乞和之心,焉有恢复之志?莫愁湖前,愁更愁。一个葛衣人痴坐在莫愁湖畔,夕阳晚霞,湖水清澈幽洁,湖面碧波荡漾,湖上远处,隐隐传来采菱女子的悠悠歌声。有关”莫愁“的传说,有好几种,其中据唐书乐志云:“莫愁乐者,出于石城乐。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谣石城乐,和中后有忘愁声,园有此歌。”古今乐录也说:“莫愁乐亦名蛮乐,旧舞十六人、乐八人。”这是说,莫愁是位石城善歌谣的女子。

另一种传说,是“莫愁郢州石城人”,即乐府清商西曲莫愁乐云:“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浆,借送莫愁来。”

“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持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这里的莫愁,是楚国的石域女子莫愁。

还有一种传说,是据梁萧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这里的莫愁,是位洛阳女子。

究竟莫愁是谁,谁是莫愁?已无人探究,这里碧水接天,柳曳生姿的婆姿世界,便是莫愁湖。

这时夕照残霞,凉凤徐来,映照得碧波金­嫩­千点。远处随风传来歌声:“奠愁在何处?莫愁在汉唐;汉唐不可挽,莫愁莫不愁。”

歌声细微但细碎可人,如越岭嘶秋之后,又带着些微的优愁,荡回人间来,那葛衣人抬眼望过去,只见数艘小舟,翩翩来去,舟上水袖罗裙,轻声曼妙。

这时有官模样儿的儿个人,喝得七八分醉,边唱边肆声谈笑,顺着莫愁湖的湖畔小亭石径,大摇大摆的走来,一人“喀吐”一声,一口沫痰,吐到湖里去。

只听一人狎笑道:“那几个小娘儿们不知在唱什么情歌,咱们去找几个来乐乐。”走在中央的官员笑得十分­淫­邪:“这比起宫中金粉。滋味儿可大大不同吧……”两人相视怪笑起来,旁边跟的侍卫和阿腴奉承之辈,也忙不迭赔出爆笑来。

那大官儿鹰鼻鹫目,高出人一个头,但眉目间十分­淫­邪,旁的人全是宋官,敢情是前方寸步必争,万里朱殷,生灵茶毒,民不聊生,后方却主议和,对这些全国来的官儿,曲意奉迎,不惜将宋国民女,供其享乐,这跟战火燎原中的杀掳­奸­­淫­,却又是另一般哀凉。

一个恃卫见那金人对那些采菱女子动了心,忙招手大呼道:“喂,喂,过来,过来……”那些女子听不见,独自唱和着,那金人打了一个酒呃,半蹲下身,当湖便溺起来,一面­淫­笑道:“你们听,听……”这些湖中女子的歌声,悠扬动听,原来是由一名女子唱,其他女子翩翩相和,舟影轻约的错落在波心间,衣裙慷动,歌声袅绕,可渭清幽已极。

那金人却在此时,“哗啦”一声,吐了一地。那宋官来相扶,结果被吐得一身污秽,宋官皱了皱眉,却不敢回避。这时那歌声正唱到:“……有所思,乃在莫愁湖。何用问遗君,双珠玳谓簪,用玉绍综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有所思!那金人宋人继续在调笑呕吐,忽听一人喝道:“别吵!众人一呆,连呕吐也止住了,实想不出临安府中有谁忒也胆大,竟敢喝止金朝枢密使以及”子皇帝“的高官大员的行乐?众人望去,只见一葛衣人,畔柳蹙眉而坐。一个侍卫­操­刀骂道:“你是哪座山头上的葱,敢在这儿大呼小叫,没长眼睛瞧瞧,你家的……”话未说完,啪地一响,已被打落湖去,落至一半,忽给那人一手抄住,只听那人喃喃道:“不可污了湖水。”又闪身将这侍卫捉了上来,用力损去,呼地一声,不知飞了儿丈远,噗通一声,也不知掉落到哪里。

其他几名侍卫、官员,纷纷高呼大喝,拔刀来砍,那人一手一个,瞬息间九个侍卫,全抛到不知哪里去,落地之声过后,便声息全无,只剩下那金朝使者和宋朝官儿,那宋朝官员吓得魂不附体,屎滚尿流!

葛衣人一下掼一个,俟到他们两人时,忽道:“杀你们污了我的手。”那金朝使者叱了一声,踏前一步,一手扣击下来,竟是“大力鹰爪手”!

那葛衣人伸手一刁,已化解来势,那金人知生死关头,烂打狂杀,拼死相搏,宋朝官员却跪地求饶不已,但无论那金人如何截击,葛衣人只要提抬手足,即将之化解,而侧耳倾聆那清甜的歌声。

这时忽飞来一条水­色­长絮,“缚”地缰在金人脖子上,金人双手欲扯,但飞絮一紧,那金人眼珠子凸瞪,舌头暴伸,立时窒息毙命。

那絮缎又是一卷,缚在宋官的颈子上,那宋官大叫:“救命……”叫得一半,已自没了声息,只听一个清脆优雅的声音笑道:“你既怕杀他们污了双手,我便替你杀了,如何?”语音未止,柳树下多了一个宫装的女子,嗖地一声,长缎如狸猫一般收回到了她的袖子里去。

葛衣人些微有些倦意地笑笑,依然倾神聆听。那宫装雍雅女子问:“萧兄弟,你在听什么?”

葛衣人恍惚地道:“你听,你听,这象不象是唐方的歌声……”那女子迷惑了一下,眼睛一亮,眼神里有些微优伤之意,又有些了然之­色­,更有些怜悯惋借之态,婉然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耳福听过唐姑娘的歌声……”说着竟有些微辛酸。

这葛衣人正是萧秋水。而飞絮杀敖的正是赵师容。他们两人与“两广十虎”中的李黑、胡福、施月、洪华、吴财,以及陈见鬼、大肚和尚、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梁斗、孔别离、孟相逢等转战各地,历劫遍辛,其中吴财不借己身,投入金方阵营作卧底,不幸为林公子所误解,追杀五百里,终在敌方大本营汴京误杀吴财,而林公子也从此声消迹匿。

大侠梁斗偕“恨不相逢,别离良剑”、“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孟相逢、孔别离二人,分别纳入张宪、王贵二部。张宪、王贵被秦桧以谋叛罪名所捕,炮受酷刑,张宪至死不屈,王贵则被迫伪证,此后则不闻孟相逢、孔别离二人之音讯。至于梁斗,有人传他原本是世胄公卿,但因抗金而被解除兵权,跟随因力保岳飞而被好相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韩世忠,杜门谢客,绝口不谈兵事;两人常常骑驴携酒,游西湖以遣永日。

这时慕容恭已战死。“铁钉,李黑、”金刀“胡福、”杂鹤“施月、”铁头“洪华、”阎主伸字“陈见鬼、大肚和尚、”屁王“铁星月、”铁嘴“邱南顾等,依然跟随萧秋水,并因萧秋水授于”少林“、”武当“、”权力帮“、”朱大天王“各种武功,而武功迈进数倍。此际萧秋水的武功,非昔可比,当阳擂台之役中,他得三颗”无极先舟“之助,以及”八大高手“悉尽相授,武功已隐然可稳胜柳随凤手下之”双翅、一杀、三凤凰“,而今加上”少武真经“及”三才剑客“点拨指导的”忘情天书“,武功还在少林天正、武当太禅等人之上。这时莫愁湖畔的赵师容,跟随萧秋水征战多年。她一生中,也不知历过多少阵仗,经过多少事理,世间男子,也交往过不可胜数。但她跟萧秋水东征西伐,初是奉李沉舟之命,一方面是对义军的同情,但一路打下去,竟不能自拔,并深深地陷了进去……昔年她跟李沉舟在一起时,也是如此。她本来聪明、伶俐、雍容、貌美不可方物,而且对音乐、舞蹈,都极有天分,出身在王侯世家,可谓无忧无虑。只是她在那年夏天,忽生异想。觉得在家里做针线,等待宰相独子的那头婚事的喜日近……是一件无聊的事,于是她决定出来江湖上跑跑。——却没料到遇到了李沉舟。她遇上李沉舟,也是千人万人中,只要一见过,便永生不忘记。她舍弃了家庭的荣华富贵,和那未婚夫婿的痴心等待,跟李沉舟一齐闯荡江湖起来。她适应得很快,而且记­性­好、悟­性­高,李沉舟的兄弟们既敬她、又爱她:既怕她,又听她话。李沉舟的事业更是一帆风顺。但其中也有无尽的江湖谲诡风波,因因果果,恶毒暗算,­阴­险颠覆,也有壮志难伸,仿惶无计的时候,但居然一一轻易渡过。待”权力帮“基业稳同时,岁月磋蛇,她和李沉舟,已不是年轻的爱侣了,虽是武林中所传的一对”神仙般的情侣“,但是她知道,她的音乐,她的舞蹈,她自己的事业在岁月之流里,一一消逝了。可是她这样跟李沉舟在一起,却又觉得很满足。除了柳五柳随风,陶二、恭三、麦四、钱六、商七…、这些人,一个一个地,不是背叛,就是战死,先后离开了他,也远离了人世,而李沉舟的部下,不管是”双翅,一杀、三凤凰“,还是”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抑或是”十九神魔“的分舵弟子,都一一逝去…只有她还在,她在他身边,她一直都在他身边,未曾背弃过他,总得让李沉舟有一日,会因为她或许的不在,感到震讶,感到不可能,感到无法忍受这打击……她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是她会这么想。这么想会使她觉得自己在李沉舟身边感觉到重要,这重要比她在权力帮的地位还重要么。所以她在权力帮里,过问了很多事……帮里的赏罚是不是严如斧铖?帮里会不会因日益壮大,而兵骄馆绌?帮中子弟作风,会不会因文恬武嬉,而被武林中人视为噶矢?这在在都是赵师容逐而渐之关心起来的。于是武林中的人都知道,李沉舟身边有两个了不起,惹不得的人物……便是赵师容和柳随风。而她自己的岁月,也过去了,而她自己要完成的喜欢事儿,也过去了……直至她遇到了萧秋水。萧秋水只是一个在莫愁湖畔养伤而怀念唐方的人。可是她跟他杀金兵,为了不让金兵火烧一座村庄,自己一­干­人,战得遍身浴血。李沉舟一生杀人,身上从不沾血。李沉舟沉着从容,有悲喜,然而萧秋水时大悲大喜。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和李沉舟,是天上那一群道骨仙风但耐不住要下凡来见这么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这些年来跟兄弟披甲持战,又与这一千人生了深深的感情。连她自己也感觉到诧异,怎么如此快就适应,如此就忘记……她甚至恨自己这样。萧秋水怀念唐方,就是念兹在兹,无日或忘。而自己和李沉舟,仿佛高情忘情,却不知是不是其实无情。跟随萧秋水一起作战,那是宏勋伟烈,是活着,流着血,大声说话,手舞足蹈着的感觉。赵师容曾想:唐方见到萧秋水跟大家在一起,东征西伐,不知会不会感觉到生气?如果有,唐方太不了解萧秋水了。谁都知道,只有唐方,才能令萧秋水真正快乐起来。而她自己呢?难道只是协助了一个男人基业巩固了之后,又去协助另一个男孩子茁壮起来的女子而已?——她自己对李沉舟,会不会也是这样?——然而为什么要想起这些,想起自己,李沉舟、萧秋水、唐方,却是作什么?这时歌声依旧悠悠传来,萧秋水因全心全意在想念中,也役注意到赵师容情感上的变化。他这时心里翻翻滚滚尽是一句话:——我要到蜀中去,我要到蜀中唐门去找唐方。萧秋水也许因为凤起,也许因为拂柳,也许日为那熟捻的歌声…于是生起了要找唐方之念,他站起来,踱来,又踱去,赵师容知道他在想事情。赵师容一双黑漆如点的眼珠,随萧秋水来口走动,只见他一时喜上眉梢,一时愁掩眉宇,赵师容轻轻问了一句:“你要到蜀中去?”

萧秋水陡地站住,搔搔脑袋,侃笑道:“你怎么知道?”

、赵师容以手支临于树旁,道:“你一忽儿喜,一忽儿愁,如是想家国大事,则无可喜,如念个人前程,你向不忧……不是想唐姑娘,还有想谁!萧秋水芜尔道:“是。我想到川中去。”赵师容等着他说下去,萧秋水果然期期艾艾地接下去:“可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见我……唐门的规矩又那么严贰”赵师容笑道:“傻子,管他规矩严不严,唐姑娘是侠女,要真的心意相属,一定会跟你出来……要去快去,她一定在等你……去迟了恐怕就丢了玉人了。”她说到“她一定在等你”这一句话时,也不知怎的,心里一阵辛酸。萧秋水想了一*儿,脸上更现坚毅之­色­,忽又问道:“你呢?赵姊妹,要不要回去一趟见李帮主?”

赵师容心头一酸,心忖:他自己呢?他自己也不来见我!却笑道:“他事情忙。我们俩各自为政,互不绊系,倒也惯了。”

萧秋水拍拍裤上所沾的尘泥,道:“我这就去了。”赵师容心头一晨,道:“你这就去了?”

萧秋水眼睛发着亮光,道:“好姊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这就立刻出发!,赵师容双眼垂凝着地面,道:“你听了就去了?”

萧秋水坚毅地道:“是。”赵师容道:“一刻也不延迟?”萧秋水诧异问:“为什么要延迟?”赵师容微迟疑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长吸一口气,妙目流波,笑晏晏地道:“至少要待到今晚,我来设一壶酒,你和铁星月、大肚等兄弟,也正好叙别叙别。”

萧秋水微一寻思,即出现那一股出生人死的兄弟容态,心里也舍不得,道:“这样也好,只是偏劳姊姊了……”“偏劳,谢谢……”赵师容淡淡一笑,此刻她所想的是三年前,长板坡擂台下之役,朱顺水要杀萧秋水,自己以杀气凌及朱顺水背后,使朱顺水不敢出手,萧秋水事后也是一声谢谢……三年来的征战,难道尽是这些客气话么?

萧秋水似犹未觉。那柔和轻曼的歌声,如湖水盈胜波光,愈散愈远去。

无星有月。

杨柳岸。

请柬

人:屁王、铁口、铁头、铁钉、杂鹤、好人、大肚、见鬼。

时:今晚。

地:湖畔。

做什么:送萧大哥。

金陵赵师容敬邀

其实就算赵师容不加上最后那一句,有菜吃、有酒饮、有萧秋水的地方,这­干­人也准到,何况又加了后来那一句!

有的菜,还未上来,在桌子边的人,早已不知吞了几口唾液。

“三丝”的三种­肉­香,扑鼻攻来,加上香螺、羊舌的鲜味珍昧,更令人垂涎三尺,对于旷东三虎“而言,最为引他们的还是那盅”蛇羹“却仍是只有­干­瞪眼,流馋涎的份儿,因为”铁钉“李黑和陈见鬼二人,始终未见出现,众人实在饿得紧,月明凤清,湖水泱泱,也无心观赏,铁星月”咕噜“一声,又吞了口水,心里嘀咕道:“你***,死黑佬和陈见鬼,难道私奔去了不成?”

邱南顾更饿得端的是非同小可,眼见已待了大半时辰,菜都冷了,然而李黑和陈见鬼仍是不来,当下用鼻子长长吸一口气,谁知道赵师容煮出来的菜肴是吸气不得的,这用力一吸,更加饿了,“吧嗒”一声,口水淌到了桌上,施月皱了皱眉,啐道:“你真该围个肚兜再来!邱南顾实在饿到不得了,崩地一拍桌子,叱道:“明明肚饿,还装个饱魇样,我­干­不来!不管了,吃了再说。”

众人都抓起筷子,正要动筷,望向萧秋水,萧秋水微笑摇了摇头:望向西斜的月兔,脸有忧­色­,众人都素来遵从这大哥一举一动,只好快快放下了筷子;萧秋水低声蹩眉道:“奇哉怪也。李黑和陈见鬼怎还不来?陈见鬼有热闹可趁,焉有不来之理?李黑向来言而有信,好玩喜闹,更少不了”他…“谈到这里,又重复了一句:“他们断不可能不来的。”

这时赵师容端菜出来,热腾腾的菜香,逗得大家馋涎大起,大肚和尚用鼻子索了索,跳起来道:“是龙虱蒸禾虫,好吃好吃。”

赵师容笑道:“还有‘老猫炖盅’哩,都是你们岭南人最钟意吃……”说到这里,瞥见萧秋水微忧的脸­色­,再脱见座上两个空位,心里已知八分,道:“怎么,黑豆和见鬼还未至么?”

这句话一向出来,忽传来一声大喝,数声兵刃交击之声。

只见一人白衣如雪,惟袖至时止,裙至膝止,宛若被人齐平削去一般,十分陡然,这人威颀如斯,每出一剑,必喊一声,手中剑时暗时亮,暗时呈朱­色­,亮时如血鲜红。

这人一口古剑,力战二人,正是李黑和陈见鬼,旁有一人。

着熟罗长袍,脸无表情地垂手在旁观战。

铁星月一见这情景,端是急然大怒,叱道:“贼厮乌,原来是你这大猩猩害得大爷我没饭吃,大爷我……”上前就要凑一份脚儿,赵师容轻轻一飘,飘至铁星月身前拦住,低声道:“瞧瞧再说。”

只听哗啦一声,那高大的人血剑一展,陈见鬼空手接下对方一击,对手竞以剑身发出“劈空”掌力,陈见鬼收势不住,蹬蹬蹬,又蹬蹬蹬地退了六步,还是稳不住脚,不由自主地再退了一步,砰地背后撞在一棵梨树­干­上,“喀唰唰”梨子震掉得如雨骤落。便在这时,李黑滴溜溜地一转,已闪至那人背后,一出手,就抓向那人背后“神道|­茓­”。

那人大吼一声,返过身来,银­色­月光下一朝相,赵师容等心里都突地一跳,那人高壮如牛,但却是须发皆白的老人,那老人一回身,李黑的手抓到了他胸口,一揪不动,那人一剑劈斩了下来。

施月瞧得清楚,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岂知剑斩到一半,老人陡然停住,瞪住李黑,摇摇头,又再摇摇头,咕嗜道:“不成。”

又摇首道:不成,你没兵器,胜你不算英雄。“忽自后抄了一把长剑,扔向李黑,喝道:“这剑跟你黑白相配,你击来斗斗吧!李黑接在手里,刷地拔出长剑,这剑比什么剑都长了一倍,足有七尺余长,剑身清亮;却刻有几个字,李黑睁大豆眼咕溜溜地一转,顿时呆了一呆,道:“白猪王子剑?”

赵师容和萧秋水互觑一眼,原来“白猪王子剑”系昔年镌剑名家白朱的成名宝剑。自朱虽是剑匠,但剑法自成一家,武功甚高,自称剑术无双,戛戛独绝,为人滑稽突梯,又喜着自衣长袍,自以为仪容高雅,讲究排场,所以人多称之为“白猪王子”,他的成名宝剑自然就连带地被称为“白猪王子剑”了。

这白朱大师后来遇到了另一个也是喜穿自衫的剑客,外号“千手剑猿”的青城剑派掌门蔺俊龙。简俊龙也是一般年纪,但武功遍走轻灵嫖捷一路。他的年纪虽大,但出起手来,十个年轻小伙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他老人家一人疾厉。

“武林三大剑派”,即浣花剑派、铁衣剑派、沧浪剑派,浣花剑派萧家,已为权力帮及朱大天王所灭,铁衣剑派应欺天为武当太禅真人所杀,沧浪剑派则是权力帮的傀儡。

其他著名的剑派,有“十字剑派”、“华山剑派”、“南海剑派”、“终南剑派”、“天山剑派”等,“十字剑派”孙天庭已为朱大天王所弑,“华山剑派”冉豆子也死于南宫无伤刀下。“南海剑派”投入权力帮后,邓玉平即为“人王”,败死于鸿门,“天山剑派”於山人及娄小叶,一退隐江湖,一为萧秋水所杀,“终南剑派”近已没落。剑派既没,只剩下成名的剑手。

“广西三山”中的顾君山、杜月山、屈寒山,先后死亡,“七大名剑”当中:萧西楼、辛虎丘、曲剑池、邓玉平、孔扬秦、康出渔皆已毙命,剩下的只有盂相逢一人。至于“七大名剑”之前的“神州三剑”:“四指快剑”齐公子、“­阴­阳神剑”张临意,“掌上名剑”萧东广都已亡故,“七大名剑”之后的“刀剑不分”林公于、“天狼剑”萧易人、“黑白双剑”萧开雁,后二者皆已死去,林公子也消声匿迹于武林逾载。

这一来,只剩下了“沧浪剑派,、”华山剑派“。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只是这些年来武林历劫,能硕果仅存的声威实力都大不如前。”华山“、”终南“、”沧浪“三剑派的名望,委实远不如当年之”三大剑派“。蔺俊龙原艺出青城,但剑法多自创一格。这蔺俊龙可以说是历尽江湖辛酸,但依旧是风头舰意气豪的一名老剑客——难道这白衣人就是?李黑接过长剑,与老者的血剑斗了几招,只见一红一白,如两道飞龙矢走,煞是好看。李黑打了一会,骂道:“论剑法,我打不过你,不公平,不公平。”

蔺俊龙一面打一面道:“什么不公平!我可是将剑给你了哇!他虽说着话,手底下却一点也不含糊,宛若千剑万剑,刺向李黑。李黑已很算是一个极其灵活的人了,但被这手脚捷便如猴的老头子一连攻了下来,竟已一口大气都喘不过来,但他刁钻古怪,假装要说话,”千手剑猿“便手下一慢,想待他说出话来再攻,不料李黑伸脚一勾,把商俊龙绊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一个大跤,李黑笑嘻嘻地道:“我又没练剑,你给我剑又有何用?”

蔺俊龙气得哇哇大叫,挺剑要追析李黑,李黑武功本不如蔺俊龙,但两年来跟萧秋水学得了不少本事,蔺俊龙确也奈何不了他,二人追追打打,陈见鬼在一旁急扬声叫道:“喂,老头子,把你那‘血溅秦淮剑’也给我吧,我要跟你比比剑法!蔺俊龙眼睛都亮了:“好哇!你会使剑,给了你又何妨,我就用‘中州遗恨剑’跟你斗斗!赵师容等听得此语,更确信这威风凛凛的老头于确是”千手剑猿“无疑。原来,”千手剑猿“商俊龙一人三剑,称著江湖,第一柄剑就是属为银剑名匠白朱的”白猪王子剑“,第二柄剑即做”血溅秦淮剑“。原来终南剑派一脉之没落,乃是这”千手剑猿“一手造成的。”终南剑派“老掌门人及门下五大高手为虎作怅,报效权为帮,蔺俊龙看不过去,便指名挑战,秦淮一役中,以一敌五,竟血染秦淮河,江湖上从此没了”终南剑派“四个字。而当时他仗着手中一柄隐透血红­色­的卓绝长剑,连挑下终南剑派五大高手,此后他颇为得意,故称此剑为”血溅秦淮剑“。第三柄剑,他持在手上,剑身方正,并麦出一种淡淡的黄芒。这剑看来平凡无奇,但却是商俊龙本身最珍视的一柄剑,原来这把剑,是他少年时参加过一个帮会,帮会中的老大对他恩厚义重,特别惠赠的,只是后来他潜心修练剑法,致使疏远了帮会中的老大及会中的结义兄弟姊妹。待他再回来时,帮会己烟消云散,面目全非,昔日兄弟,死伤散亡,无复存矣。他心里憾恨,故将他这一柄剑称为:“中州遗恨剑”。

他生平最喜与人斗剑,本与李黑格斗,见他身法灵敏,与自己实不逞多让,心中窃喜,可惜李黑不谙剑法,如此斗将下去,终究没趣,而今听陈见鬼指名与他挑战,喜忙不送,见他手中无剑,便把“血溅秦淮剑”交予他,便要决斗起来。

陈见鬼接过长剑,冷笑一声,一剑刺来,这一剑凌厉非常,破空主风,商俊龙不敢大意,接过一剑:心中却好生失望,知道陈见鬼的剑凤虽然霸道,但却不是正宗剑法,而是将拳功运于剑凤之中。

陈见鬼跟他拆了十七八招,战之不胜,而所学剑招无多,很快便黔驴技穷,弄得个灰头土脸,便想换成拳脚之战,但蔺俊龙必硬是要斗剑,忽心生一汁,停剑叫道:“老猴子,论剑怯,我打不过你,今日你算是合当遭劫,萧大哥不算,这里还有一位一流剑客,在等着把你打得颜面扫地!陈见鬼说打就打,要停这停,商俊龙斗得­性­起,险些收势不住,正想破口大骂,但听陈见鬼如此说,便喜道:“在哪里?”

陈见鬼哼道:“算了吧,这人名头响了半边天,他今日手上无剑,否则必会把你治上一洽,你还是不要见他的好0蔺俊龙听得怒火中烧,又大为好奇,骂道,”胡说八道!他在哪里?我不跟他斗斗,誓不姓蔺!陈见鬼斜眄着他道,“你真的敢么?”

蔺俊龙把胸一挺,虎虎有威,向着众人喝道:“有何不敢!”好!陈见鬼伸手一指,道:“就是他!他指的是大肚和尚。这不但令大伙儿都怔住,连大肚和尚都不敢相信,陈见鬼指的居然是他。他不禁指了指自己大蒜头鼻,又遥指指陈见鬼手上的剑,目中都是迷惑。陈见鬼却用力而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大肚和尚差点就要骂出一句:“见鬼!自出娘胎到现在,他一生除了伸手夺取敌人手上的剑外,却是从来也没碰过剑。——几时却成为陈见鬼口中那”一流的使剑高手“——怎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大肚和尚见蔺俊龙一副掘着了宝似的模样,向自己走来,心发急,便将掌横贴于胸前,叱道:“死陈见鬼,我哪会……”陈见鬼接道:“他哪会拳脚功夫,当然不是您老的对手了。”

蔺俊龙见那光头凸肚的和尚,一提架势,又是掌法,不禁皱起眉心,却听陈见鬼如此说,他心中直乐了出来,将手中剑往大肚和尚处一抛,道:“剑我这里有,你接着了!大肚和尚满头雾水,只好接过,只听陈见鬼笑道:“喂,老马骝,我的剑法也不错,你先比下了我,再来斗斗和尚!蔺俊龙大笑道:“要以剑法击败你这厮鸟又有何难!陈见鬼一副有恃无恐地道:“不难就请进招吧。”

蔺俊龙喝道:“瞧着了!伸手往后一摸,不禁一愣,原来他三柄剑,都不见了,口心一想,再一个一个的瞧过去,才知道自己三把剑——”血溅秦淮剑“落在陈见鬼手上,”白猪王子剑“执在李黑手里,”中州遗恨剑“也握在大肚和尚手中——自己变成了没有剑。蔺俊龙此惊非同小可,正要哇哇大叫,陈见鬼突地一个跳跃了过来,把剑一挥,左手捏了个剑诀,嚷道:“你要比剑么?好呀!来吧!蔺俊龙气歪了鼻子,叫道:“我没有剑哇!陈见鬼笑嘻嘻地道:“没剑么?那空手来夺啊!其实蔺俊龙剑法虽好,硬功夫却不如大肚和尚,拳脚招式亦不及陈见鬼,身法灵活也难强过”铁钉、李黑,又如何能凭一双­肉­掌,将剑夺回来?当下气得一跺足,怒道:“夺就夺,有什么了不起!两掌一交,就要硬闯过去施空手人白刃之技。忽听一个声音道:“阿鬼,别乱来。”

陈见鬼登时怔住,乖乖垂下了手,蔺俊龙返头,只见一个眉如远山,眼如明月的留髭青年人,虽掩不住风霜之­色­,双目却带欣赏地望着他。

蔺俊龙正待破口大骂,但见着此人,想骂的话顿时吞回了一半,问:“你是谁?”

那人笑道:“萧秋水。”

蔺俊龙的眼睛亮了:“你是萧秋水?”

萧秋水笑了:“我是萧秋水。”他顿了顿,又道,“你就是‘千手剑猿’老前辈?”

蔺俊龙见对方如此有礼,倒是一愣,李黑却抢着道:“这老而不死跟我们河水不犯井水,今日一个青衣人来求见大哥你,这老不死在一旁听见你的名字,便嚷着要来和你比剑,我在旁听了就气不忿,说:你要跟我大哥比武,先得赢了我!谁知这老家伙就是不肯比武、比内功、比拳脚、比轻功、比暗器,却只要比剑术……嘿嘿嘿,不然的话,哼哼哼……”蔺俊龙气得跳了起来,就指道:“嘿嘿嘿,你这么黑,还敢‘嘿嘿嘿’,你们耍赖,不敢比剑,你不敢也要你敢!萧秋水轻声叱道:“黑豆快别如此无礼。”原来蔺俊龙为人虽暴躁鲁莽,但在武林中,也算是独当一面,颇有侠名,尤其是朱大天王与权力帮两派,对他威逼利诱,他硬是不从,司算得很有骨气。

蔺俊龙瞧着萧秋水,打量了一会儿,道:“唔,好,看来你还象话,都说你是天下名门各派中现存剑法最熟,剑术最好的一人,来来来,咱们来比,你胜了我也叫你‘大哥’。”

陈见鬼哈哈笑道:“好哇,老不死,要叫大哥,可是你自己说的呀,别回头又说我们用语言来挤兑你,诓你入彀!萧秋水笑道:“商老前辈剑术无双,这场不用比了,我承认前辈剑法第一便是。”

蔺俊龙仰天哈哈笑道:“好极,好极。你既然知道,也省得我老人家动手……”谁知“杂鹤”施月一句“呸!接下去说:“好不要脸,萧大哥让你一只手都能打败你!蔺俊龙怒不可遏,道:“若他能让我单手而不败,我,我就……”铁星月又狠狠地呸了一声,截道:“胡吹牛皮,乱吹法螺,害得人家饿了半天,还说风凉话,无胆匪类!蔺俊龙上听,实为之气结,道:“好,好,好,如果我输了,我就和这三把剑,一生追随你们,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众人一听,尽是哗然。萧秋水心中不忍,笑道:“这样好了,若蔺老前辈与我交手,我当以剑法付教,不过既不用手;也不用脚……”蔺俊龙一听,顿时啼笑皆非。初时他以为对方若用拳脚,恐非浪得虚名之辈,却知他用的是剑,而且居然不动手,不抬脚,心中笑忖:难道他用口不成,当下将心一狠,道:“好,既然如此,可是你说的,我败在你手下,则追随你一辈子,永无怨言。”

萧秋水笑道:“很好。”当下抱拳唱喏,位居下首,一副请前辈出招指点的恭谨。其实他之所以托大其词,无非觉得以自己身怀武当、少林、权力帮、朱大天王麾下八大高手的传授,加上“无极先丹”、烷花剑派、杜月山、梁斗等之调教,又得“少武真经”之助,要胜商俊龙,实非难事,只是如此胜之无味,自己也有心试一试“忘情天书”的实力,故此决意考验自己,不动手足,迎战蔺俊龙。

蔺俊龙心忖:今日不给你些厉害瞧瞧,倒叫人小觑了。这时陈见鬼、李黑、大肚和尚三人已将剑扔口给他,蔺俊龙先将两剑Сhā回剑鞘,手中执“中州遗恨剑”,忽走前三步。

这三步跨中带纵,骤然间与萧秋水拉近了距离。

本来他手中剑约莫三尺,这一下与萧秋水也恰好三尺不到,正是剑法最好发挥处。

蔺俊龙毕竟是一流剑术名家,未出袭前,早已失声夺人,一出手,就要人无可闪躲。

但就在他步已跨出,长剑在手犹未出招的刹那间,萧秋水脸带微笑,忽然跨出了一步。

这一来,变成了剑长人近,蔺俊龙冲锋之势为之一窒,为了把稳距离,只好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萧秋水又踏进了一步,与他退步同时,这一下工欺入蔺俊龙的中锋。

蔺俊龙无奈,只得又退了一步,萧秋水即刻又跟进了一步,这一退一进间,蔺俊龙一剑未出,已被逼退了三大步。

蔺俊龙蓦又退了一步,为的是拉开距离,萧秋水自然也跨进一步,使得蔺俊龙的长剑无法发挥,岂料蔺俊龙这一退步,原来是假的。

他不退反进,走前了一大步,他身形高大,这一招等于跟萧秋水来个脸对脸站,他回手一剑,反刺萧秋水背心。

这一剑招,可有名堂,叫做“回天乏术”,蔺俊龙见萧秋水尚未动手已把自己逼退三步,额上渗出汗丝。蔺俊龙本对萧秋水印象不恶,不愿杀伤他,但这一下不敢再轻敌,只好全力出于,以自己身体硕大塞死萧秋水去路,一方面欺他不能出脚出手,才出此绝招!

就在这一霎眼间,萧秋水倏然不见了。

一阵凤掠过。

扬柳飞送。

柳­色­青青。

萧秋水却已到了杨柳梢上。

那天地间无略可遁、无地可活,无处可逃的一堵一击,却依然如风吹过,困不住萧秋水。

蔺俊龙的剑收势不住,刺入自己的胸膛。

剑只刺入一分,萧秋水一扬手,一条杨柳嗤地破空­射­出,打在蔺俊龙身上,蔺俊龙只震得手腕发麻,立时消了力,那剑便止住刺不下去了。

蔺俊龙呆立当堂。

赵师容在一旁笑着问:“你用的是什么兵器?”

蔺俊龙只得答:“剑。”

赵师容盈盈笑问:“你使的是什么武功?”

蔺俊龙只好答:“是剑法。”

赵师容笑嘻嘻他说:“萧大哥以你的剑和你的剑法赢了你,而且未动一手一足……这,算不算数?”赵师容说完之后,脸­色­忽然有些不定了起来。

这原因殊为难说,却只是赵师容心中的一种感觉。她为萧秋水说这些话时,忽然只觉得有些什么不妥,究竟不妥些什么,却一时说不上来。

赵师容忽然面对那在一旁的身着熟罗长袍人。

那人脸无表情,神­色­木然,乍然看去,就象一座雕像一般。

那人着宽松的青绒绸布,连身材肥瘦也看不出来,眼睛也没望向这边来——甚至也没望向那边去,他对场中一切,似毫不关心,无论发生天大的事,他也没多望一眼。

——他是谁?

蔺俊龙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灰、一阵红,忽然咆哮道:“不算!不算!这是我一时失手……”萧秋水趋前一步,谦逊地道:“蔺老前辈如还要赐招,晚辈在此候教。”

蔺俊龙把“中州遗恨剑”往土中一Сhā,刷地拔出“血溅秦淮剑”,只见如血影重重,一叠又一叠,压向萧秋水。

萧秋水见蔺俊龙不再答话,知其必出尽全力,一阵凤吹过,剑割微风,造成急卷的气流割体——萧秋水轻如落叶,已飘到蔺俊龙背后。

——萧秋水的步法正是以“风流”一诀,击败蔺俊龙。

原来“忘情天书”中所载的技法共十五诀,即:无意、地势、君王、亲思、师教、金断、木顽、水逝、火延、土掩、日明、月映、风流、云翳、我无等十五法门,乃法天顺自然,借大自然一事一物,天地人一情一态,融化人武功之中,以打击敌人。“风流”便是其中之一。

萧秋水以“风流”一技,借风飘过,使蔺俊龙险些反刺着了自己。

这次萧秋水“飘”到蔺俊龙身后,蔺俊龙背后忽然好似多了一只手,“白猪王子剑”不住向萧秋水身上九大死|­茓­,三十六道要|­茓­、七十二门大|­茓­刺来。

只见剑光耀眼生花,月光照在剑身上,好似太阳一般亮,另一柄剑却越来越红,红得似烙铁一般,——月光怎会如此灿亮眩烁?

——当“千手剑猿”蔺俊龙醒悟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萧秋水已不见了。

萧秋水在哪里?蔺俊龙已无暇兼顾了。他的左手血剑已不住地发了出去,无可遏抑,右手金剑也不断地一招接一招,无法制止,就如一杖陀螺一般,在地上不住旋转,无法停顿。

蔺俊龙发觉自己已没了对手,可是自己却无法中断自己的剑招,他唯有将左手血剑右手金剑不住交碰在一起,发出“兵兵叮叮”的密集响声,汗珠如结痴一般凝在额上,真可谓“越打越忙,应接不暇”。

打到最后,“千手剑猿”越战越快,只见红光金光交映成一片,“咄!一声,红白两道光芒骤­射­,”嗤嗤“,一柄砸Сhā在花丛中,一柄钉在梧桐树­干­上。暗香流动。月静。无声。萧秋水在月下。月芒披在他肩上,如静柔的披凤。——刚才便是他的”月映“法。蔺俊龙在一阵凉风吹来后,才知道他的衣襟已湿透了。在他双剑不禁要互搏之际,他心里清楚得很,若萧秋水要从旁横加辣手,纵有十个”千手剑猿“也只得死了——不管萧秋水是用头撞或用任何方法,都可以轻易取他­性­命。在宁静的月夜下,蔺俊龙却毛骨悚然起未,陡然想起两个字:“妖法!——莫非是妖法?但天下间哪有如此”正气“的妖法?只听萧秋水谦恭地问:“老前辈还要不要试试?”

蔺俊龙狂吼一声,身形一扑而起,半空三折三展。

三柄剑分金、红、白三道光芒,直夺萧秋水。

他的人也随剑芒之后,攫了过去。

拳脚虽非他在行,但也拼这一拼。

这一招是他的一剑拼命绝招:“风尘三侠”。

这三柄剑分三个方向,­射­向萧秋水,萧秋水若退,就只有一条退路。

他就在那条退路上塞死萧秋水!

他的计划和招式都好,但是对萧秋水来说,却没有用。

萧秋水既不退,也没用手格。

他跃入水中。

他本不谙水­性­,但“水逝”一术,根本不必熟水­性­。

水花四溅,溅得三柄剑失了准头,向蔺俊龙回­射­过去。

蔺使龙本可闪躲,但水花溅漪时,也遮蒙住他的视线——他看不到!

他只看到水花又红又金又白,成各种­色­调,好美。

就在这时,三柄剑已刺破水花,劈脸向蔺俊龙­射­到。

蔺俊龙外号“千手剑猿”,出手自然快捷,就在这等情形之下,也在千钧一发间接下了两柄剑:“血溅秦淮剑”和“白猪王子剑”。

但“中州遗恨剑”已来不及接了,那剑往他咽喉­射­来,若被刺中,“千手剑猿”便要死在自己剑下!

却在这时,萧秋水及时出现了。

他一口咬住剑身。

他咬住剑身的时候,剑尖离蔺俊龙喉咙已不过半寸不到。

萧秋水尚未吐出“中州遗恨剑”,蔺俊龙已一头跪了下去。

叫了一声:“大哥!那长袍青衫人依然没有作声,倒似场中的事,与他全然无关似的。赵师容这才发现这人脸上戴了面具——张人的面具,但却没一点生息。——说不定这面具真的是从一张没有生息的人脸上撕下来的。想到这里,连身经百战的赵师容,也不知怎的,在微风冷月下,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千手剑猿“蔺俊龙从此以后,就跟定了萧秋水,他的脾­性­正好与李黑、胡福、陈见鬼这等人气味相投,正是一群活宝。萧秋水当然高兴。可是他接下来第一句话是问向那青衫人。敢情他和赵师容的感觉一样,觉得这青衫人很特殊,至于为什么特殊,有什么特别,又说不上来。萧秋水拱手唱喏道:“这位兄台请了。”

当然这是废话。青衫宽袍人也没多理,只是颔了颔首。

萧秋水道:“兄台来访在下,不知何事?”

这人微颤了一颤,低声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这人低声说话,萧秋水觉得此人甚是神秘,却依然生有一种亲切感,他心中不禁盘算着:这人究竟是谁……只是接下去青衣人所告诉的讯息,委实太过惊人,使得萧秋水的恩绪,遽然中断,且思路顿成肢离破碎,促使萧秋水有茫茫天下,却无所适从之感。

“我来告诉你的是,李沉舟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萧秋水第一个意念就是:他不想活了。

——李沉舟都死了,他活着还有何意思?但在这瞬间,他脑里又闪过很多的人:岳元帅、宗泽、韩世忠、刘铸等咤叱风云、赤胆忠肝的大将军……还有唐方一直到赵师容。

——想到唐方,他就觉得有一线希望,要活下去。

——想到赵师容,他就想起李沉舟之死,是最悲痛的……——赵师容?对赵师容!

——赵姊姊听到了这消息会怎样?

就在他转头去瞧赵师容的时候,他在刹那间又想起李沉舟:那至远至大,又郁勃难舒的眼神……赵师容听到了青衫人所说,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我不相信。

——这不是事实,我不相信。

他抬起头来,萧秋水这时正偏首望她。一刹那间,这女子变得如此脆弱,经不起任何风残霜袭。这“赵姊姊”竟如残英飞絮。

赵师容抬头的时候,竟与那面具中的眼睛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黑白分明,如一湖水,说是柔和,仿佛也有淬厉;那人也是心里一震;好一双泪盈的眼……赵师容说:“我不相信。”

青衫人道:“这消息不会有错。”

赵师容双眼看着青衫人,青衫人平板无生气的脸,依然平板无生气。但赵师容却有一种感觉,她感觉这青衫客所说的话是真的,但她却又不能相信。

——不会的,李沉舟不会死的。

——李沉舟怎会死!

她知道李沉舟。李沉舟是一个看似恬淡谦恭的人,却是一个生要无枉、死要无憾的人:生,他要能惊无动地,死,他要能轰轰烈烈:——大哥怎会如此静悄悄的,离开了江湖离开了我而去?

赵师容坚持不信。她上齿咬着下­唇­,一直重复又重复地道:“我不相信。”她想起她初认识李沉舟的时候,她在一个大家族中,李沉舟是一个流浪的年轻人,她见到他,便放弃了一切,只等他再来。

可是他好久没有再来了。她就一直等他,未婚夫婿来找她,她都冷然拒绝。果然有一日下午,他来了,宛似在水柳边那千古以来等待良人的翠楼凝妆少­妇­人,他来了,她便越过家人、朋友以及一切一切的束缚,跟他而去…此后便是江湖流浪岁月。

好苦,可是,好快乐。

她知道他有过很多女孩子,可是她没感觉到嫉妒,因为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孩……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更骄傲的是李沉舟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对李沉舟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所以她离开了他,他很温文的送她,她知道她走后,他只剩下了一个人:在随时都可能被吞噬在江湖诡谲风云中。

——而今他竟死了!

——怎么可以死呢!

赵师容还是说:“我不相信。”她坚定的想,返回“水月轩”去,去取炒好的一碟炒鸭掌出来。众人见她镇定地走回去,没有人发任何一声,只见她片刻即端了一碟菜,镇静地走了出来。

她如此的镇定平静,端菜的皓指甚至没有多抖一下,但是就在她将菜放在桌子上的刹那,那盘菜忽然摔了粉碎。

碎片溅出来的时候,众人才知道,赵师容用尽了一切能力来克制自己心头的激动,因此内力贯注指端,竟失手激碎了瓷碟。

碟子一碎,和着菜肴飞喷了出去,在赵师容的内力下,这些鸭掌和瓷片俱如暗器。

赵师容是何等身手,她蓦然惊觉,双手一阵急抓,把瓷片和菜肴都抓住,但就在她抓住这些东西同时,她的身子又碰翻了桌面上的几碟菜。

她身形展动,再抓住那几碟菜,但又用力过度,菜碟粉裂,桌于掀翻,赵师容知无可再救,她蹲在地上,再也不动。

赵师容是何等身手?

而今她只蹲在地上,背向众人。

众人只见她背上的瘦肩,轻轻抽动着。

众人又僵住了片刻,萧秋水走过去,柔声道:“赵姊姊,我们去权力帮总坛看看,好不好?”

赵师容没有口头,只是用手撑住脸,良久,才把手摊开,声音出奇地镇静:“他不会死的。”

萧秋水用手拍了拍赵师容的秀肩,轻声道:“所以赵妹妹也不必伤心。”

赵师容将肩膀一沉,萧秋水第一下拍中了她,第二下抚拍落了个空。萧秋水微微一诧,脸上一下子烧辣辣起来。在赵师容心目中,却响起了一个誓言:——帮主,你不会死,你若真的死了……我也不会对你不祝我也是烈­性­子的人。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厌僧,平日萧秋水待她,视如姊妹,她只觉得萧秋水待她过分主疏;今日初闻噩耗,萧秋水稍沾及她一下,她也觉厌恶。

——帮主,你若死了,还有我,你的小容儿。无论是谁杀你,我都要他比死还难过一百倍!

赵师容想着,缓缓站立了起未。在月光了,她有一种断冰切雪一般的坚决,她说:“我是要回去一趟。”

“慢着。”一个声音说。

说话的人是李黑。谁都知道赵师容说了这话,是不能变更的。可是李黑是这­干­人中稍为仔细、小心、­精­明强­干­的。李黑接着说了下去:“如果李帮主是死于非命,那么能杀他的人,他所拥有的实力、智力、功力和势力,只怕比赵姊姊再加上我们这里的人都强。”他在这里顿了久久的一阵子,才说:“这样去,不是报仇,而是送死。”

“赵姊妹;”金刀胡福是个稳重、沉实、有担当能力的人,他也说:“你是我们大家的姊姊,报仇,应该让我们跟你去;送死,我们也跟你一起去。”

赵师容一笑,竟然跪了下来,她的语言平静:“如果李帮主死了,诸位高情厚义,小女子这里代夫一拜……”说到这里,已泪盈眼,但依旧稳定声调他说下去:“先夫之死,我自然应该返去料理,诸位不是权力帮的,无需如此;如我查得元凶,而自己应付不了时,必请诸位援手,如果不幸也遭毒手……诸位也由此可知,杀我夫­妇­的人的实力、潜力和分量。”

施月也跪了下来,洒泪道:“那赵姊妹是要自己独去?”

赵师容凄然一笑道:“自当如此。”

陈见鬼颤声问:“姊姊要独撑权力帮?”

赵师容道:“他死了,他的遗志,我要担当。”这一句话说得坚决无比,萧秋水只觉眼前一黯,一朵浮云掠来,遮住了月光,萧秋水仿佛感觉得到肩上压力一沉。他说:“好,我们送赵姊姊一程。”

邱南顾忽然Сhā口道:“我觉得萧大哥应该和赵姊姊一齐去。”

陈见鬼扫了他一眼,问:“为什么?”

邱南顾正等着别人这一问,他好有得发挥:“我们去,武功低,没啥帮助;大哥去,武功高,智谋好,天大事儿,也担挑得起。”萧秋水本已决定去找唐方,听来不觉有些犹疑。

众人想来,都点头称是。铁星月忽道,“我觉得我也应该一道去。”

他正等着别人问他,但谁也不问他,只是没耐烦地瞪住他,他只好自己期期艾艾他说下去:“嘿嘿,我铁星月如果不去,万一有人来找萧大哥、赵姊姊……这个嘛,是驾架,不是打架,没有了我‘屁王’,萧大哥、赵大姊可怎么办?,邱南顾一旁Сhā口道:“胡说!若论驾架,有我‘铁口’,要去,我第一个该去。”

陈见鬼最喜凑热闹,怕没他的份儿,嚷道:“别忙,别忙!要去大家一块儿去!蔺俊龙初加入这个集团,有些迷惑不解,也道:“去哪里?我也算一份,好不好?”

那青衫人忽道:“不好。”

铁星月怒道:“为什么不好?”

陈见鬼瞪过去,狠狠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好?”

青衫客道:“大伙儿一齐去,就打草惊蛇,据悉李沉舟李帮主是遭人杀害的,杀害他的人,据说也被他当场杀死,但能弑李帮主的,个中必非如此简单,元凶定必等赵姊回去,横施暗袭或加以拢络,赵姊一个人先回,就可以探出他们在捣什么鬼。我们要去,也只能在暗中保护……但以我们之力,又焉护得了赵大姊?萧大哥去方才有用。”

萧秋水想了一会,道:“这位兄台所说甚是。”他见这人以面具覆脸,定是不想使人认出面貌,所以也没要求对方报出姓名:“赵姊失去,我随后跟上,暗中照顾,替李帮主报仇为职志。”

李黑为人虽好玩喜反,行诡迹顽,但为人甚是­精­明,考虑了一下局势,也道:“萧大哥这次跟去,除为赵姊姊报夫仇外,更重要的是,武林中权力帮为第一实力,近年虽受大挫,但这股实力不管落入何方,大哥都得多加注意,否则后患无穷。”

洪华甚少开口,一旦说话,单刀直入,道:“若落在柳五手中,此人手辣心狠,世间少有,留着恐是祸根。”

萧秋水点点头道:“我会见机行事的。”转头向赵师容道:“不知赵妹妹……”赵师容心乱如麻,十指愈来愈冰,她心里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狂喊不已:我不相信,你没有死!我不相信,你不能死!怎么他们都相信了……她想到这些日子,她在外面,跟萧秋水在一起,来相激李沉舟的无所谓、自信及冷淡——甚至连他那淡定温丈也令她痛心神驰。仿佛少年相爱时伪激|情,已经烟消云散了。

可是李沉舟居然死了……她心中犹如一块巨冰,在镇压着,又如一团本,在燃烧着。就在她日子方当青春时,她看到李沉舟在其他女子的罗衣红衫间周旋,在诗丈上居然也有了其他女子的丽影情迹,她自己在他心目中,还重不重要?是大人物的负累,还是真心的皈依?

——这使得一向骄傲宠恃的她,一下子失去了自信。

她的武功,本来一直稍胜于柳五,自那时起,她心底里觉得柳随凤是看出此事的。她的武功便一直未能再逾越过柳五。

她的武艺自那时始,仿佛终日与她少时所耽迷伪舞艺、乐诵,丹青争扯不已,始终萦系未休,也没有一件能有所进步。

所以她离开了他,明知他可能会着急,而她从这“可能”中寻求信念。却未料她跟萧秋水在一起,在等他来我自己的时候……他却死了。

她以为她不在的时候,他可以高高兴兴纵情的恣欲玩乐,而她骄傲的在外边,不管这些事儿,所以在擂台之战时,朱顺水的挑拨离间,根本生不了效,她要为他­操­守……此刻她心里一直焚烧着一块火岩,那么灼痛她心房的苦楚,忽然熄灭了;换来了一块无情的冰……冰更痛苦,痛苦无已。

她感觉到她的武功,正在体内一丝丝地散去,尽管她已心乱如麻,但此事她一定要告诉萧秋水的……萧秋水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令人信任的力量。

她说,“萧兄弟。”她年纪比萧秋水长,但萧秋水称她为“姊”,是因为赵师容确实有一种母­性­的温柔,赵师容称萧秋水为“兄弟”,乃因对他有一种可以信赖的依托。

萧秋水应了一声,抬头看她,只见赵师容抹去泪痕,道:“你来一下。”

萧秋水道:“好。”信步走了过去。

这时晚风徐来,月近西沉,两人并肩行去,走十来步,便是稻禾良田,风吹摇曳不已。赵师容只觉心丧若死,活着还不如稻草迎风写意;萧秋水却闻到一种如兰似馨的香味,心中暗暗起了警惕,暗中狠狠在自己腿上打了一记重手,忖答道:萧秋水啊萧秋水,你好容易才逃过丹霞谷中劫,而今是什么时候,你是人不是!

赵师容走到一个扎着布帆迎风摇晃的稻草人前,返过身来,月光微照下,她泪痕淡淡,但显然无比坚决,骄傲:“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讲。”

萧秋水心中也不知怎地怦地一跳,问:“什么事?”

赵师容淡淡地道:“我现在的武功,日心中一时失去控制,以至散功走劲,真气倒引,十成功力只剩下三成……此去权力帮,可说无能为力。”

萧秋水“砰”地又暗击了自己一掌,道:“赵姊姊,你放心,我随你一齐去。”

赵师容苦笑道:“可是权力帮的事,你一向甚恶……”萧秋水道:“可是权力帮的事,也是天下人的事,不能不管。”

赵师容言颜惨淡,这:“此刻我的武功,跟这稻草人一般,不堪一齿,你要我唐方,不应把时光虚掷在帮派无谓的斗争中……”她自嘲地苦笑一下,又道:“夭地间,许是唯有‘情’字可以珍守。”

萧秋水想起峨帽金顶之上,李沉舟在千人万人之中,只看得起他一人,这份相知,又岂是一死以能相报?萧秋水毅然道:“天地间还有‘义’字,李帮主待我不薄,且不管他是否安好,他的事,我总不能袖手不理。待这番事了,我到蜀中找唐姑娘,谁也阻不了!赵师容淡淡笑道:“却又有谁阻你。”她笑着说,又将眼波投向那稻草人。稻草人戴笠执旗,迎着广逸的田野,犹在晚­色­问傻不愣登的摇摆着:稻草人始终欢笑,尽管无焉。

可是那一大片稻田后的远山,却在微明前那么沉郁……那一大片稻穗中,又孕育了多少生机?

——不是生机,是杀机!

骤然间,一片刀光,一道血影,左右直扑赵师容!

这一下变生时腋,刀光凌厉,而且绝,除了一刀致命的人体部位外,别的地方都不打。

刀锋利,刀快,可是拿更毒。

这掌赤红,显然就是江湖人谈掌­色­变的“神秘血影掌”!

赵师客却在伤心欲绝中,而且失去了大部分的武动。

萧秋水的武功,却非昔可比。

他发觉时,刀掌都已及赵师容。

但萧秋水后发而先至,一探手,就抓中那血影背后的“至阳|­茓­”,将他扔了出去!

可是待要再救赵师容,已来不及了,眼看刀锋就要从赵师容玉颈处斩落。

萧秋水抢身一拦,刀斫在他的肩胛上。

刀势尚未完全落下,萧秋水运聚内力,以肌­肉­夹住刀身,同时一指戳了出去。

这一指打在那执刀人的右臂弯处“曲泽|­茓­”上,那人握刀无力。正要弃刀身退,可是萧秋水的指力,先使少林金刚指的威力,摧其锋锐,再以武当内家元气,击散其体内劲道,那人不动还好,一动则全身虚脱,“卜”地跪倒。

萧秋水肩上的血,这才自刀锋上淌了出来。

赵师容急忙去看萧秋水臂上的刀伤,他说:“你不要动,我替你取刀。”一咬银牙,竟将宝刀拔了出来,血登时泉涌而出,赵师容急忙以金创药敷上。

萧秋水点点头道:“我不碍事。他是杜绝。”

那仆倒地上的人,正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快刀天魔”杜绝。

杜绝稍为喘息一下,又想一跃而起,但萧秋水那一指乃集“少武真经”秘传,所蕴含的至刚极柔之力,岂是杜绝能拒抗抵御得了的。

萧秋水又在他肩头五骨|­茓­处戳了一指,杜绝便整个人溃倒了下来。

赵师容走近一步,问:“谁派你来的?”

杜绝不敢不说。在权力帮中,又有谁敢对李沉舟不忠,谁敢对赵师容不敬,谁敢对柳随风不畏?

杜绝咬着牙龈、终于道:“是朱大无王。”

赵师容趋近一步,问:“不是柳五公子?”

就算是大好大恶的人,在李沉舟、赵师容面前,也不敢撒谎隐瞒,杜绝摇头。

萧秋水皱着两道剑眉,道:“他,可信?”

赵师容嫣然淡淡一笑:“他们不敢骗我。”她的笑意淡涩而凄酸:“沉舟在帮里的时候,不准一人对我稍有不敬,否则,他宁可不要做帮主。”她垂下眼帘,一会才睁开,轻吸了一口气道:“他对柳五总管,也是如此。”

萧秋水愣了一阵,向杜绝追问道:“真的不是柳五公子派你来的?”

杜绝不答。赵师容淡淡他说:“你答。”

杜绝只好答了。“不是。”

这时李黑、胡福、施月、铁星月等部闻声走了过来,慰问萧秋水和赵师容。他们见血影大师已死在稻草人旁,杜绝被擒,才放了心。

不错,血影大师是死了。

死在稻草人的脚下,压倒了一大片金黄|­色­的禾草。

他们却没注意到,萧秋水在匆忙中,并且在情急间出手,所以并未准确地抓中血影魔僧的“至阳|­茓­”,但的确是把他扔出去了。

不过血影大师马上又爬起来了——那时正是萧秋水着了一刀的时候,如他全力反扑,赵师容和萧秋水肯定抵挡不祝但就在这时,他背后的稻草人,倏然伸出了手。

布满稻禾的手,只凸出了一节手指。

手指Сhā入血影大师的“至阳|­茓­”中。

血影未及叫得半声,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看起来他就象是死于萧秋水的一抓一掼之下。

其实不是的。

他是死在“稻草人”的手下。

而且谁也不知道,那稻草人瞧着萧秋水和赵师容的背影,正淌下两行眼泪。

会落泪的稻草人。

萧秋水他当然也不知道。他正在问赵师容:“赵姊要把他怎样?”

赵师容看向杜绝,道:“你要生要死?”

杜绝当然要活。

赵师容淡淡笑道:“你既自己想洁,那就好了。”忽然出手抓住他的“天突|­茓­”,杜绝只得张大了口,“哑哑”作­色­,赵师容在襟里迅速掏出一颗白­色­药丸,食中二指一弹,­射­入他的喉中,杜绝突眼虬筋,极力想吐出,赵师容又在他咽喉下一寸之处的“璇玑|­茓­”一拍,杜绝发出“咕嘟”一声,把药丸吞咽了下去。

“天突|­茓­”乃人体奇经八脉中的­阴­维脉,再经这一指,药力已浸入­阴­维任脉之处,再也拔除不去,杜绝知再无幸理,也不敢再挣扎,顿时脸如死灰。赵师容却心里知道,她的功力,固痛心于李沉舟之死,本以为功力尚存二三成,刚才血影、杜绝二神魔突袭之下,知道自己现时最多只有一成。她心中滚来滚去只想到:帮主,我的武功,尽还了给您了……但她神­色­自若地道:“你服了我的‘不如死丸’,若背叛我,则生不如死……你当然知道怎么做了?”

杜绝咬紧牙根,汗如雨下,不迭点头。原来“不如死丸”,当真“生不如死”,而且每种药物,都有不同解法,若非配制人,旁人无法解得,若错解或每一月未服解药,药­性­发作时,自残身躯,连指趾都一一啖食之,甚是可怖,故名“不如死丸”。

赵师容心知自己若正面与杜绝战,以自己体力而言,未必能胜他,故以此镇压他。她的武功尽失,但对招式、封|­茓­、出手等,仍了如指掌,只是这一点,只能吓吓庸手,若遇着朱大天王这等人,可谓难有活命之理。她心中如是想,但脸上不动声­色­:“我现在也需要人手,便留你活着。”

社绝汗出如浆,垂首道:“是。”

赵师容问:“朱大天王为什么要杀我?”

杜绝本来对赵师容已不敢不答,现在被逼服下了“不如死丸”,更不能不答了:“因为李帮主死了。天王要剪除权力帮的机要人物,方才有机可趁,在总坛的对手只有五公子,在外却只有赵姊,所以要先杀你。”

赵师容紧问了一句:“帮主……帮主他……他真的死了?”

杜绝也十分讶异赵师容似未十分肯定李沉舟已死,道:“是。李帮主在后花园,遭宋明珠、高似兰、左常生等一起施狙手,结果与左神魔同归于荆”赵师容退后了两步,嘴­唇­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喃喃道:“高似兰……宋明珠……杀了帮主?不会的……不会的!杜绝道:“我们也不相信,可是却看到了帮主的尸首。”

赵师容骇声道:“帮主的尸首/杜绝叹道:“师姊,若帮主在,朱大天王敢先挑衅杀你么?如果属下不是真个肯定帮主已逝世,胆敢为朱顺水效命么?”

这时晨光熹微,赵师容在晨光中,单薄如一朵衣轻的白兰花。

她说:“就算有尸身,我也不信。帮主不去这样就死了的,他答应过我……”说到此处,想起往事,知道希望太渺,眼睛一闭,眼泪簌簌而落,挂在脸颊上,她也没去揩抹。

良久她说:“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回到权力帮总坛去。”

萧秋水知赵师容身上武功因心伤李沉舟之死,几近全失,跟“快刀地魔”等在一起,可谓凶多古少,便说,“我们一道去。”

过时天已微亮,淡淡的晨曦中,采菱女子的柔曼轻歌,远远传来,仿佛是一线香烟,袅袅飘飘,时闻时没。

青衫客忽然道:“我跟你去。”

陈见鬼第一个就不服气:“为什么?连我们都没得去,你哪有资格去!青衫客脸无表情:“消息是由我先说的,我若是打诳,当可立时识穿,当场杀之;若任我走了,你们发觉撒谎时,要抓我已来不及了。”

金刀胡福为人最是老实,想了一想,道:“有理有理。”

赵师容国心如刀割,心乱如麻,便没以语言套住青衫客,旁人平常骂架行,这种诘曲诡橘之辩,倒难反­唇­相驳,另一种原因是,那青衫客虽脸如槁木,但身上却有一种逼人的意态,令这­干­英雄好汉,响当当的脚­色­,不敢胡言乱语。

李黑偏着头,反问了一句:“与你同行,是不是太冒险?万一你是内好,岂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青衫客肌­肉­牵动,脸肌也跟着动了一下,显然他是笑了一下,只听他说:“你们不信无妨,但赵姊信我。”

赵师容在迷惘中听得这句话,大奇:“我为何要信你?”

青衫客上前一步,说:“我给赵姊看一样东西,赵姊自然会信我。”

赵师容脸上迷惑,暗自提防:“哦?”

青衫人再趋前了一步,他捏着拳的小手,忽然张了开来,里面仿佛有一件小小的事物,背向众人,向赵师容低声道:“你看。”

赵师容忽然惊呼了一声。众人都一颗心吊了起来,李黑、铁星月等却又张望不到,他们心中都叵度赵师容什么阵仗没见识过,而且在这心痛神驰之际,居然还会暗惊,定当是非同小可的事儿。却见那人又伸出一只手指,在赵师容手背上写了一个字,赵师容点了点头,有一种淡淡隐隐的微笑:“好。”

大肚和尚一个光头就钻了过来,瞪着眼问:“他……”赵师容微笑道:“可以跟我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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