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风并没有问一句话,没有问她是什么人,没有问她自己的身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如此相待自己——他只觉得自己一切都应该听她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学讲东瀛话、苦练柔术、勤修东瀛的拳脚刀剑、死记硬背住了两篇很长很长的“紫煞天罡掌”和“芋叶功”的练功心法,过了大半年艰辛劳苦的日子……而这一日,黑衣女子突地倒在了这块草坪上,倒在了王者风的身旁,苍白如雪的脸上竟有了从未有过的一丝笑容:“老天有眼,终、终于能让我、我支撑了这、这么久……”她艰难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告诉王者风,他从出生到一岁时已受了东瀛秘术“精缩大法”的洗礼,使他身心发育俱异于常人数倍,而且不畏任何剧毒或迷|药,但他十岁以后每个月圆之夜都得要忍受一次摧心裂骨般的痛楚,全身上下从头到脚要剧痛两个时辰左右……有不少东瀛人都被施过“精缩大法”,但其中绝大多数都因忍受不了那种每月一次、令人痛不欲生的折磨而发疯或自杀……能忍受下来的少之又少,却都成了顶尖的武林高手,只不过寿命大多没有超过五十岁……她相信王者风一定能忍受下去,一定能成为一位空前绝后的武林高手,而且寿命也一定会突破五十岁……歇了片刻,她用颤巍巍的双手给王者风挂上了一串精巧的贝壳项链,要王者风过十年以后去鄂州城西郊,凭这串项链去求见“玄机渔翁”宫十老(即“帝王堡”二堡主宫鲁迟),请宫十老将记载有天下武林大小隐密的“万宗密卷”相授……最后,她更艰难地、更断续地、更反复地叮嘱王者风的,还是那句老话:“你、你一定要、要成为、成为……成为天下最、最有权势的人……你一定、一定不能让任、任何人轻视于你……”
她终于永远地闭上了双目。王者风知道从此真的再也见不到这位自己心目中的母亲了——这位谜一般的女子,虽然终日冷冰冰的,但她给了自己多么多的温暖……这大半年,这大半年,这大半年身子骨虽然吃了很多很多苦,但心里是多么踏实、多么甜蜜……
王者风没有流泪。他徒手挖了一个大深坑,就将这黑衣女子垒埋在了这片草坪上、山岩边,立了一块空碑在坟前。以后他每次练完功都要在坟前静坐良久,呆呆地一动不动,心里却在反复地咀嚼着黑衣女子临终前的叮嘱:“你一定要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你一定不能让任何人轻视于你……”
这一年开春,一直关爱王者风的郁伯尊离开了赣州,做了太仓城首富胡老太爷的上门女婿,正式有了“太仓水蛇”之雅号。数日后,钱吹豪将王者风和褚宗侗送到赣州城南郊的一家私塾念书,二小在那儿附近的一座废园与数位低辈的丐帮弟子一起住宿。这家私塾的场地很大,建筑设施也属上佳,乃赣州第二富豪“金马行空”马金银马老爷着意修建的。主教的先生大名白小土,虽名有一“小”字,实则却是一位老掉牙的老学究,老眼昏花虾弓背,留有稀稀拉拉几根焦黄的山羊胡子,瘦巴瘦巴的,但讲话的声音却极为响亮,念起书来特别有劲头。他总共有二十六名学生,包括王者风和禇宗侗在内,年纪有大有小,家境有富有贫,五个女学生中最秀丽的那小姑娘是他的亲孙女,年仅九岁,大名白开水,小字天纯,自一岁起便父母双亡,由爷爷辛苦抚育,她“白开水”的怪名也是由性情有些呆板古怪的爷爷所起。白开水除了极为秀美清丽外,还非常懂事,很会关心别人,对王者风和禇宗侗两名“乞丐学弟”特别体贴、照顾。她的相貌、神韵、性情,与王者风心目中的女神师姑杨竹青都极为相似,王者风初次见到她时心中一阵剧跳,激荡难安,心知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女子就是她了……
二十六名学生中年纪最长、也即是家中最富有的,乃赣州三大富豪中排名第二的“金马行空”马金银的独苗公子马玉良,年有十三,俊美聪慧,文章写得最好。马金银马老爷着意修建这家私塾,就是为了让宝贝儿子有个清幽静雅之地念书,故而交给白老学究的学费极为丰厚,还特别关照了官府默许白老学究收女学生。马玉良也很会讨白老学究的欢心,还时常周济身旁家贫的同窗,故而很多同窗都以他为大哥,白老学究更是对他特别钟爱,引以为豪。
马玉良也欲示恩于王者风和禇宗侗两位小乞丐,但两位丐帮大帮主的义子又岂会接受这些小恩小惠?更何况本性虽善良的马玉良不可避免地也有些富家子弟的骄纵狂傲和浮滑轻薄,这正是王者风所憎厌和蔑视的,故而他极少与马玉良交往。而禇宗侗身为赣州“孩子王”,用了没多久就将比自己大了四岁多的富家哥儿马玉良弄得服服帖帖,唯他马首是瞻,多少令王者风有些佩服和嫉妒。然而美丽善良的白开水姐姐对王者风的特别关爱,却令王者风消除了心中所有的烦忧和嫉妒,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温馨和甜蜜。他看着周边很多拥有很多的人,总在心里道:“你们拥有这么多又如何?我只要有了开水姐,就等于有了一切……”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有价值、最幸福的人,心里变得好充实好充实,脑海里整日都是白开水的音容笑貌,仿佛开水姐时时刻刻都在他耳畔银铃般地娇唤着:“小风儿!小风儿!快来吃汤圆了!”“小风儿!小风儿!快陪我去放风筝!”“小风儿!小风儿!快把脸和手洗干净了——你看你,都快脏得像个小土地公了……”
在王者风心里,早就已把大己三岁的开水姐当成了这世上最亲的人,隐隐觉得自己长大后开水姐理所当然地会成为自己的爱妻,永远会在自己耳畔甜甜地娇唤:“小风儿!小风儿!……”同窗小伙伴们察觉到了白开水对王者风特别地好,除了自叹“命苦”之外,常对二人开玩笑:“女大三,抱金砖——小风儿从小喝开水,喝了开水长得壮,长得壮了做大官,屋里金砖堆成山……”白老学究对此付诸一笑,白开水则娇羞不依。王者风表面虽不形于色,心里头却甜滋滋的。禇宗侗虽也心怀嫉恨,却能深埋心底,表面上也是若无其事。马玉良马公子可就不同了,他强求其父修建这家私塾让自己念书,理由虽然颇多,其实只是为了亲近白开水,本以为一切会水到渠成,哪曾想半路杀出王者风这个程咬金来,故而他对王者风相当敌视,愈发嫉恨,若非他早已知晓王者风是丐帮大帮主的亲传弟子,连他父亲都万万不敢招惹,恐怕他要想办法好好“教训教训”王者风了。
跟着呆板古怪的白老学究念书,虽然念的都乏味无趣的“死书”,但毕竟还是让王者风识得了很多很多的字。他又能时常出入白老学究的书房,在书房里看了很多书,《诗经》、《楚辞》、《论语》、《孟子》、《尚书》、《老子》、《庄子》、《大学》、《中庸》、《春秋》、《六韬》、《三略》、《战国策》、《鬼谷子》、《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经世奇谋》、《周易》、《黄帝内经》、《史记》、《太玄经》、《灵宪》、《唐诗三百首》、《历朝兴衰略记》……等等等等,让有过目不忘之能的王者风深溺其中,学到了不少武功以外的东西,而对他武功的进展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他思考张衡在《灵宪》中对天地宇宙日月星辰的辩析,认同宇宙无垠之说,为之心驰神往……他欣赏李太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傲骨,但又不认同“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消极,他认为一个人不能只寄情于山水之间,不应该逃避俗世,无论有多大的困难阻碍,每个人都应当为了心中的目标而竭尽全力地去奋斗……他钦佩杜工部“若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伟大情怀,但却又认为杜工部太痴,休说愚昧的世人不值得你去牺牲,而纵算区区的你一个人牺牲了,这一切梦想又怎么可能会实现?他喜欢《庄子》,向往《逍遥游》中的鹏程万里:“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他更常常深思《秋水》中对人事的看法:“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始终无故……明乎坦途,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始终之不可故也……以道观之,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万物之量没有尽头,时间没有终止,得失命运没有定准,终结和开始没有定因……生死是自然规律,生存也不觉得幸运,对死亡也不觉得是祸害……从道来看,事物无所谓贵贱之分;从事物本身看,各种事物都自视高贵而轻贱对方;从世俗观点看,或贵或贱都不是自己决定的……天地可以看作一粒小米,毫毛尖可以看成是一座山丘……这些哲理开阔了王者风小小的心胸,使他的脑海里装下了辽阔的天空,让他幼稚的思想提升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但他却并不很欣赏大海的谦逊:“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他觉得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东西,都是有作用的——而只要有用,就不应当埋没废弃,而应当尽量地发挥作用,绝不能太过谦逊,应当要毫不客气地一马当先……少年人的天性——王者风最喜欢的,还是《山海经》、《穆天子传》、《汉书*艺文志》、《列异传》、《搜神后记》、《世说新语》、《霍小玉传》、《柳毅传》、《李娃传》、《虬髯客传》、《昆仑奴》等讲故事的书,被神怪狐鬼吸引,为烈士异妓扼腕,对薄情男女痛恨,对丑恶世道愤慨,对贤士良将钦佩,对豪杰侠客神往……
在此期间,“丐帮十雄”仍然时常来指点禇宗侗练功,对王者风仍是热嘲冷讽,极尽贬低挖苦之能。王者风不明白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威震天下的“丐帮十雄”,以致十位盖世大英雄竟对自己一个小孩子如此敌视、压制。但他并未被自卑感压倒——如今的他除了那份傲骨外,还有诸多道家哲理指点着他,使他能更清醒地看待一切……他看得出来,“丐帮十雄”虽然对他表现出极其的憎恶、蔑视,但他们在看他王者风时的眼神却时常难以掩饰地流露出焦虑、恐惧的神色——难道凭他们十位还会对自己一个小娃儿有什么顾忌么?王者风此时并不想深究。他也不再需要别人来指点他练功,他知道自己所欠的只是火候而已,他知道自己的武功每一天都在飞快地提高着,禇宗侗纵算再有良师指教也是万万及不上自己的……
也有不少来丐帮总舵作客的武林前辈光临此地,他们多半是受“丐帮十雄”之托前来指点禇宗侗的。他们也假意要教王者风几招,一次又一次地将王者风打倒在地,然后说王者风天资愚钝、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实在不是块练武的材料……王者风并没有被吓倒。他冷眼旁观着这些“前辈们”摆着花架子教禇宗侗练套路,不时说这不好看那不漂亮,心里暗道:“你们的功夫也不过如此罢了——花哨虚浮、死重套路、招数平庸……你们今日能折辱我,只不过是我年龄太小、功力太浅罢了,再过几年恐怕你们都难敌得过我三拳两脚……”
如此过了两年,王者风已满八岁。这一日又有一批“武林前辈”来此“指点指点”他,其中有一位却并非“丐帮十雄”邀来的——这位,是人称“武林伯乐”的顺风镖局局主朱大顺,亲自从蜀中押了一趟重镖到赣州,办完事后他叫众手下自行回去,他自个则邀了几个当地老友四处游玩,游兴过后几人分了手,他在归途中碰到了这一干“武林前辈”,见面之下才知大多仍是旧相识,于是便随他们一同前来此地,准备“指点”完禇宗侗和王者风练功后一同去痛饮一番。善识人才的他见了众“武林前辈”对王者风的“指点”,不由暗自摇头不已:“此子绝顶良才,尤其是练外家功的上上人选,可惜竟在此任庸师糟蹋,岂非暴殄天物?”于是他找到钱吹豪,极力推荐王者风去天下第一外家功高手、太湖石公镇“天鹰宙君”郑得沛处学艺。钱吹豪不置可否,只问王者风自个的意思。王者风虽极不愿意离开心爱的开水姐,但想到黑衣女子临死的叮嘱、“丐帮十雄”的蔑视、“武林前辈”的“指点”,再加上眼前这位“武林伯乐”对自己的器重和厚望,他便即刻答允了。与开水姐和众小伙伴们依依道别后,他便随朱大顺动身前往太湖石公镇。
“天鹰宙君”郑得沛见到至交好友前来,极为欣喜,二人痛饮了三日后他才放朱大顺走。他甚是钟爱王者风,尽将一身“鹰爪功”和“十三太保横练”等外家绝技相传。而王者风也诚如朱大顺所言,乃练外家功的上上人选,仅半年功夫便已尽得又好看又实用的“鹰爪功”和“十三太保横练”的精髓,所欠的唯火候而已。郑得沛的独子、王者风的老师兄、“太湖鹰爪王”郑承勋曾对人言道:自己这位小师弟习武之能无人可及,来日前程不可限量。
年过九旬的郑得沛眼见关门弟子如此英杰,心下欣慰不已。他传艺时先讲武德,时常告诫王者风日后倘若有所作为,一定要为天下百姓着想,要为天下苍生造福……而他自己,却因为太过懒惰才随儿子郑承勋隐居此地,从不理世事,甚至一切家务活计都交由儿子打点,更谈不上为天下人做点什么了……
王者风对恩师的谆谆告诫并不嫌啰嗦,他心在想:“师父你放心,你对我的教诲就是对天下人做的最大善举了……”此刻的他,心里已隐约觉着做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恐怕也并不是真正快活的事,恐怕要天下人人都幸福快乐自己才会舒心——但自己会不会像杜工部那样痴呢?目下的王者风自己也不甚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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