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承胤回头望向来时路,再低头看著脚边正随风摇曳的乌叶花。
“怎么了?”
夏拙儿对于他的表情及反应感到不解,她蹲在花丛里,本来想伸手摘下一朵黑花,但又想起曲承胤说过这种花的某部分有毒,所以抬头问道:“这种黑花是不是能治好你的那种乌叶花呢?”
“是,这就是乌叶花……”曲承胤回答时的模样有点恍惚。
“但我怎么没在你的脸上看到开心的笑容?”夏拙儿偏著头皱了皱眉,不懂曲承胤为何会出现那种呆板的反应?
“我们这一路走来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我真是不敢相信,江湖上千金难求的乌叶花竟这么随随便便的长在山林里;而我现在一伸手……”他在花丛蹲下并伸出手,“随随便便就能摘到一大把……”
夏拙儿大眼一睁,灿亮亮的逼近曲承胤面前,她的鼻翼微张,就连呼吸都显得急促,“阿胤,这……这种乌漆抹黑的花是不是很值钱啊?一朵可以卖多少银子?这里长了满满一林子吧!”
“值钱?的确是,只不过……”曲承胤垂眼笑了笑,他不得不打散夏拙儿的美梦,“一蕊五瓣的乌叶花才具药性,方能入药,而通常一丛乌叶花之中不会超过十朵。”
“呃……阿胤……”
夏拙儿猜想曲承胤告诉她关于乌叶花的生长习性,必定有什么另外的含意。“要让人中毒死掉,得用掉几朵五瓣的乌叶花呀?”
“一朵。”依乌叶花的毒性,他竟没死成,或许是拜弟弟曲承昌捅他的那几刀所赐,喝下的毒随著鲜血流出体外……曲承胤看著乌叶花,几近出了神地揣测著。
“那……解花毒也是用一朵罗?”用掉一朵还能高价卖掉九朵,夏拙儿拨打著如意算盘。
他对于她眼里的期盼感到抱歉,遗憾地对她摇摇头。“解毒需要用上十朵花,分茎断根并晒乾后,循序渐进地服用一段时日。”
“什么呀?!”夏拙儿失望极了。
他暂时找不到安慰她的话,只能等著听她抱怨。
“唉,算了!”
倒是她想得开,很快就放弃成为暴发户的想法。“阿胤,这么一大丛黑漆漆的花,怎么把那十朵可以用的全找出来呀?全拔回去再慢慢一朵一朵数花瓣?”
“其实不难分辨,多数乌叶花的花蕊是一点红,”他很欣赏她的豁达,笑著指指一朵乌叶花。“拙儿你看,但这朵连花蕊都是黑色的,便是我们要找的药用花……”
过了春、入了夏——
曲承胤随著夏拙儿走到他们所居住的屋舍左侧,进入一间像是堆柴用的房子。
这间柴房面向北边,里面有一些简陋的家具,先前或许是个牧马人住著,所以四处散放著缚马的器具,也有股马骚味儿。
房子由于长时间关闭,空气沉滞且带著一种霉臭的味道。
夏拙儿屏住呼吸,避免吸入大量的尘埃,她推开窗户,窗外风景如画,远处的森林树枝交错,坡底下有一片灌木林,再远一点是沼泽地,上面杂草丛生,还长著一些白的、黄的、红的各种颜色的野花。
“除了你之前睡的那个杂物间,就剩这个房了,若还不满意,你就只好到外面院子找棵树,爬上去睡吧!”夏拙儿回过身,对著站在身后的曲承胤说道。
因为曲承胤住在拥挤的杂物间里,老是无法将四肢伸展开来睡,因此抱怨连连,夏拙儿拗不过他、也嫌他罗唆,才答应让他换个地方睡。
“这里很好。”曲承胤看了夏拙儿一眼,眼里满是埋怨。
“又瞪我?”夏拙儿直想在地上拣块石头,狠狠地朝他的头砸去。
“有这种房子也不早点让我住进来,你就是坏心眼想糟蹋我。”曲承胤也不知真是抱怨,还是又起了和夏拙儿斗嘴的兴致,滔滔不绝地叨念著,“先前把我没日没夜的泡在水缸里,但你美其名是要替我解毒疗伤,那也就罢了。后来我好了些,竟就把我塞进只能蜷著身子睡的杂物房,又不是真没房子让我睡了——”
夏拙儿递过一支方才随手带过来的扫帚给曲承胤,要他嘴里忙著手里也别闲著。
“刚才你也走过了这段路,应该知道那时候要我将你拖到这儿,对我来说是件多么辛苦又麻烦的事,这样你还怪我?”她生性也不是真的全然懒惰,只不过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情。
她拿起自水桶中拧乾的抹布,擦拭布满灰尘的窗框及桌椅,神情自在得如同正和亲人共处一般。
或许她在不知不觉中,也觉得将曲承胤视为家人看待没什么不妥。
只是她也明白,在他们之间尚缠绕著某种和家人不同的情愫……
“后来我身子好些,能自己走路了,怎么还不让我住进这儿?”他举起扫帚,挥除墙壁及角落的蜘蛛网。
“哎呀,你现在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不就是打扫吗?让你住这儿,就是会有这种麻烦,这你还不了解?”她对他指指桌面,要他小心些,别将蜘蛛网挥落上她已擦拭过的地方。
“你就是什么事都怕麻烦。”他习惯似地咕哝。
“说话没规没矩,我是你主子呐!”她玩笑地嘲弄他,“谁知道你那时候会不会说断气就断气?我要是先整理了房子,不就白忙了?”
他故作正经地作了一个揖,“是,懒惰成性的主子,你右手边那张椅子还没擦,快擦了吧!”
“唉——也只有我这主子会被奴口使唤。”夏拙儿装出可怜语调,假意卑微地抹擦著椅子。
曲承胤突然注意到了些什么,视线越过夏拙儿忙碌的身影投向窗外,远处似乎有一片桑树林,他闻到了一股随风吹来的桑梅甜味。
“桑树……”他喃喃地低语。
夏拙儿转身顺著他的视线望出窗外,“想吃?”
他看了看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张嘴闭嘴地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你像个大姑娘家一样拐弯抹角哩!”她将抹布丢回水桶内,以袖口抹去额际的薄汗。
“这天下的姑娘之中,就你一个不知道什么是拐弯抹角。”他轻笑著。
“嗯,是啊,我爹以前也常这么说我。”她倒是老实地点点头,神情、模样都可爱极了。
曲承胤眯著眼,明白了夏拙儿的父亲为何要福伯在他去世后,将她带到人烟稀少的乡下地方生活,因为她实在是不适合住在人多嘴杂的市镇里——尤其她又背负著克夫的传言。
“你到底要不要吃桑梅呀?”夏拙儿也闻到了那股随风送至的微微桑梅甜味,所以又将视线调往窗外。
曲承胤没有发觉,他又开始对夏拙儿不由自主地说出心里话——
“我二娘未嫁进我家前,是个在桑田里采桑的姑娘。小时候她总是一边拍抚著我和弟弟入睡,一边说著她从前在桑田里工作的情景……”他顿了顿,才扯动嘴角笑著开口,“长大以后,我记得我二娘说过的事情,反倒比记得我亲娘说过的事情还多……”
他二娘的存在对他来说,很是复杂,既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姐姐,更是他少年时期所倾慕的女性形象。
而现今,更是多了一层背叛他、毒杀他的仇隙情感。
夏拙儿望著曲承胤隐隐透出哀伤的脸,虽然没有出声打断他,却轻轻拉住他的袖口往门外走去。
尚处于茫然状态的曲承胤不明白夏拙儿的意图,但也任由她拉著走。
夏拙儿顺手在院子里拎了两只竹筐,自已拎著一只,交给曲承胤一只,之后便拉著他往桑林的方向跑去。
她觉得他要不是习惯性藉著转移话题来装蒜,就是想哭而哭不出来,或者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哭。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随即又想,她何必安慰他呢?也许他并不需要人安慰呀!
“桑真是一种好树哪,夏初有叶子可以采、夏末又有桑梅可以摘。我们快采满整个竹筐的桑叶,让福伯带去山脚下和养蚕的大娘们换点米、换点盐回来,然后再摘桑梅回家去吃个过瘾。”夏拙儿眯著眼睛冲著曲承胤直笑。
曲承胤默默接过竹筐,看著她率先奔进桑林里去。
夏拙儿先是采集她伸手可取的,随后便蹈著脚尖采摘较高枝桠上的桑叶。
在绿油油的桑叶映照下,她那莲藕似的双臂上下不停摆动著,雪白的颈项在枝叶间若隐若现。
她有时会瞅曲承胤一眼,并以奇怪的表情及姿势意图逗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