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拼着一死,也赌上了!只要能抢在剑尖刺入身体之前,将银针戳入那个看书的蜡人双眼,便能制住机关,剑阵也便会停下来。而如果在银针刺入眼睛之前,剑先刺入他的背心要害,那么,死的便是自己。千钧一发的刹那,尘晓弦已顾不得多想,只能将手中的两枚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个蜡人女子的眼睛。
剑锋冰凉,已刺穿衣襟、刺破肌肤,刺入后背!
手中的银针针尖即将接触到那双晶莹闪亮的瞳仁,漆黑的、幽深的瞳仁——尘晓弦的心猛地一颤!不,他告诉自己,那不是书锦的眼睛,那只是镶嵌在蜡人脸上的一对宝石!那不是她的眼睛!
可是,尽管如此,他仍然抑制不住深深看进那双黑亮的眼睛,那眼睛凝着光看着他,近在咫尺。长长的眼睫下,忽有一滴眼泪流了下来。如果是蜡人,又怎么会流泪?尘晓弦的手一颤,银针停顿在那双瞳仁前,那只是一瞬间的凝视,而他却仿佛过了亿万年。
背后的长剑已毫不留情地刺入背心!雀鸟灯上的光芒摇曳了一下,最后的一线光芒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散,仿佛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中,响起了心跳的声音,那声音开始很轻微,慢慢地变得愈来愈强劲。
黑暗中“嚓”的一声,一丝火苗高高蹿起,映亮了烛旁女子的脸。那张脸上蒙着层黑纱,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漆黑的瞳仁,那么幽深,闪着古潭般的光泽。
尘晓弦手指动了动,慢慢苏醒过来。他一睁眼,就看见那个蒙面的女子,不禁惊呼出声:“书……书锦!”这回没错了,就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望着她,他也能认出她来。“起来吧,”书锦看着他,吐气如兰,“趴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
尘晓弦这才发觉自己还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刚要爬起,却忽觉背心一痛,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然而疼痛只是一瞬,肌肤上就掠过一抹清凉。“我刚给你上过药了,不要乱动,以免牵动伤口,”书锦淡淡地道,“竟想以命相搏来破这素女剑阵,还真是逞能呢!”
“我,我也只不过是想,万一拿不到石璃盏,扬袖她可能会死,所以就……”尘晓弦费了半天劲,总算是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说,一边又禁不住想揉鼻子,然而手臂一动,牵动背部伤口,忍不住“啊哟”一声。
“是吗?”青衣的女子仍是端坐不动,好像对他的伤痛也只是淡然,只道,“那你后来……为什么可以将银针刺入机关枢纽的时候却不刺呢?其实,那时候,如果你刺下去的话,胜算已有六成。”“这个嘛,”尘晓弦接连咳嗽了两声,才说得出话来,“这个,是因为那时候我看见是你,怎么下得了手?”
书锦终于端起面前的雀鸟灯,持灯的手指白皙,那雀鸟却甚是古朴。她双手捧着灯,缓步走到盘腿坐在地上的尘晓弦面前,带着审视:“那时候,你肯定看见的是我?”
“怎么不是?”尘晓弦给她这么一问,也有些疑惑起来,“当时我看见是你的眼睛,还有,你的眼泪,”他侧头想了一想,又有些拿不准,“其实,当时我也不太肯定那就是你,明明和你一模一样的眼睛,可就是,好像又不是你。”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瞧,是一样漆黑幽深的眼睛啊,连眼睛里的闪光,都是一样的……那双眼睛在他的凝视下,波光闪烁着,忽然有一大颗泪珠滑出眼眶,滴落了下来。
“你……又流泪了。”尘晓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要替她抹去泪珠,却被她连连摇着头避了开去。“怎么了?”他有些不解,却看见她手里持着雀鸟灯,静静地立着,只有那层罩面的黑纱在灯下抖动如涟漪。“你知道吗?”隔了半晌,直到她觉得自己平静了些,才慢慢地开口,语调异常地平静,“那个人,不是我,”她静静地看着他,“她也只是一个蜡人,不过是像我而已。”
——那只是我照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做出来的一个蜡人,她像极了我,可不是我。用银针刺下的那刻,你心里也在犹疑,那究竟是不是我。可是,最后你还是肯为了一丁点儿的可能,而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没有刺下去。有时候,我真宁愿自己是个蜡人,不会流泪,不会伤心,没有感情,有着永不凋谢的美丽,永远孤独着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你……没事吧?”一下子陷入沉思的书锦被尘晓弦的话惊醒,连忙摇了摇头,尘晓弦看着她,道,“既然那只是个像你的蜡人,为什么会流泪呢?”“她的眼睛是用黑宝石做的,”书锦道,“黑宝石吸收了旁边烛光的热度,把眼珠旁的蜡熔化,所以,你就碰巧看见有一滴泪从她眼中滴了下来。”
“还真是碰巧啊,”尘晓弦想了想,忍不住心有余悸,“因为她流下的一滴眼泪,我把她误认作你,差点儿就死在剑阵里边啊。”“不幸之中的万幸吧,”书锦的语声有些幽幽地,“也幸而你把她误认作我,没有下手,所以我才在那时止住了机关,让你捡回一条小命。”
“这个……”尘晓弦忽然感觉有些头大,“幸与不幸间,纠缠得还真紧啊!”“幸与不幸间,本来就很难说吧,”书锦悠然一笑,“你要是想通了这个问题,就可以得道了。”
“我才不要当什么得道高僧哩!”尘晓弦叫了起来,却又将眼珠子一转,看着书锦,“我问你,为什么你会独自一个人守着这座云梦宫?厉秣兰不是神女峰的最后一位传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