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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帘柳落

作者:墨银

凌吟双是被一阵微凉的水泼醒的。迷迷糊糊中只听到耳边低声惶恐的一句:“小姐,姑爷就要进洞房了,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啊!”接着便是匆匆忙忙渐行渐远的足音。

凌吟双来不及唤回那个声音,只得勉强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片刺眼的红,她讶异的发现自己竟然身穿着大红嫁衣,没错,还是上绣着盘枝花卉,袖口滚着繁复的银边花纹的苏绣嫁衣。又环顾四周,一张红木雕华漆床在房间一角,一面菱花青铜镜摆在梳妆台上,那边立着黄杨木凤凰屏风。她顿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无奈,清醒的意识到了自己应该是穿越了。

穿就穿吧,她想。重要的是穿到了何处何时何地,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她想起穿越之前,自己是坐在电脑前玩网游,好不容易练成满级,立刻热热闹闹的招呼游戏里的朋友,和游戏里的搭档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当时她在游戏里穿着的也是古代女子的嫁衣,却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醒了便是这扑朔迷离的局面。

那么,这应该是网络游戏里的世界了?她这么思忖着,心内有一丝欣喜,好歹自己也是这游戏里的最高级别,应该不会被欺负了去。心情顿然放松,捞起桌子上的酒壶,小小的茗了一口,嘴里惬意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醉爱~~~竹~~叶~~青~~~

宣墨甫一进门见到的便是自己的新婚妻子掀了盖头持着酒壶怡然自得的慵懒样,那不成调的歌声妖娆婉转丝丝缕缕钻进耳朵,竟也别有一番风味。他静静的欣赏了许久,才挑眉问道:“夫人喜爱竹叶青?”

凌吟双目光迷离的望过来,目光所及仍是一片夺目的红,那身着喜服的男子倚门而站,修长的双腿随意的交叠着,手臂环胸,仍凭门外吹进的夜风灌满了他的宽袖,他漂亮的眉隐没在垂下的发丝中,漆黑的眸在这夜­色­中恰如朗星,薄­唇­似笑非笑,目光灼灼的望过来,当真是眉目如画玉树临风。被风舞得凌乱的长发随意落在肩上,黑发如泉,红衣似火,融合成一种美到极致的风情。

凌吟双就痴了,小心翼翼的摒住呼吸,喉头却不经意咕咚地咽下一口酒,一瞬不瞬的盯着宣墨。

宣墨皱了皱眉,一丝隐藏的极好的嫌恶飞快在眸里闪过,嘴边挂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夫人,对为夫可否满意?”

一句话惊醒了凌吟双,她随意将手在裙摆上擦了擦,飞快地跑到宣墨面前:“你在游戏里是什么职业?战士?牧师?法师?还是暗巫?我呢是法师,所以你最好是战士或者牧师,这样我们配合就无敌啦。”

宣墨愣了许久,始终无法理解她话里的含义,只当她是耍心计吸引他的注意,眸­色­一暗,便接着她的话道:“我什么也不是,不过以宣家的地位,足够保你无敌。”

凌吟双急了,“什么宣家?这里不是游戏里的世界吗?你不是游戏里的人物吗?难道你不会用技能?”说着,回想起游戏里放技能时那个角­色­的动作,将双手举起结了个术印,满心期待着手中放出蓝­色­光芒。

哎?她一愣。

什么也没有,四周一片寂静,远处蟋蟀的叫声一阵阵传来,门外的夜风轻轻吹动她的衫裙,和谐安静美好的夜晚。只有她从宣墨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这个美少女战士般的造型,蠢的无以复加。

凌吟双的心猛地不断往下沉,死了,真的是穿越了,而且还不知道是哪个朝代!

宣墨却已是不耐烦了,他倏地抓住凌吟双的手腕,危险的逼近:“凌流苏,莫非你撞墙把自己的脑子给撞傻了?!”

她叫流苏?凌吟双条件反­射­的想起了张爱玲《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她可不想有个如同白流苏般的婚姻!这么一想,她慌张的抬头,随即在宣墨的瞳中看到了自己惊慌失措的神­色­。

心竟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她开始斟酌词句,思考着怎样蒙混过去。宣墨却已放开她的手,自顾自走到桌旁替自己斟酒,口吻淡淡的,却掩饰不住那丝厌恶:“凌流苏,我知你非自己所愿,被迫嫁于我,甚至不惜以死铭志。不过你既然活下来了,被下了迷香,终是嫁了我,那么便好好做你的少夫人。你有你的矜持,我也有我的坚持。这家里,除了爱,你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

凌吟双那个汗啊,原来竟是所托非人。思绪已在宣墨短短的几句话内转过千回,听他的话,这宣家定是大户人家,与凌家也是门当户对。却不知什么缘故,这凌流苏宁可撞墙也不愿嫁过来,凌家别无他法,只得用迷香将她迷倒,送到宣家办了婚礼。原来的凌流苏要么就是撞墙死了,要么就是被下迷香给熏死了,总之自己误打误撞进驻了这个身体。一睁眼便已为人­妇­,却不曾想宣墨对她无情亦无爱,看样子,这是一桩除了利益再无一丝情分的联姻了。

想清楚这些,她坚定地抬头:“好,记住你说的。那么,除了地位和金钱,其余的我也不要。你要保证我应得的,所以无论你是否另有所爱,不能与别人有孩子,除非我先有了孩子。如果我生了男孩,你必须立他为下一代家主。另外,这家业我该管的仍要管,大到明细账目,小到仆人分配,我有权做决定。”

一席话说完,竟是悄无声息,宣墨望过来的眼神错综复杂,多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凌吟双忐忑不安的等他的下文,手指不自觉的将光滑的丝绸缎面裙摆拧成了麻花。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终于宣墨爽朗的笑出声:“好!不愧是凌家小姐,就这么说定了!”一撩喜服的下摆,似乎就要跨门出去。

“等等!”凌吟双清脆的嗓音响起,宣墨停住了脚,回身看她意欲何为。却见凌吟双找到纸笔,在纸上写了些条条框框,笑吟吟的递给他:“喏,立个字据,对大家都好。”

率先写下自己的名字,差一点便写成凌吟双,幸好及时反应过来,重重写下流苏二字。然后便是宣墨,接过笔,下笔是潇洒的行书。

“宣墨……”凌吟双跟着笔锋轻轻念道,原来他叫宣墨。

“宣墨,今晚你不能走。新婚之夜你倘若不留在房内,我少夫人的脸面往哪搁?”

宣墨看着那双眼睛,明明是强硬的语气,眼神里却带着无辜小兽般恳求的意味。他原可以走的,原可以不必考虑她的,因着这眼里的恳求,终是软了心留了下来。

两人默默地铺开香薰的绣被,各自占据着床的一边。身体不过是隔了稍稍的距离,心却如同隔了万重山千条河。

凌吟双仰躺着,睁大双眼,盯着上方浓黑的虚无,想起未知的未来,当前这般的处境,有些悲从中来。只得在心底默念:“明天开始,你叫流苏,凌流苏。”这般念着,倒也有些自我催眠,终于沉沉睡去。

一旁的宣墨,待凌吟双睡去后,倏地睁开眼睛,那眼神竟是清明一片。他支起头,几缕长发低垂在胸前,看着熟睡中仍微皱着眉的凌吟双,玩味的笑开:“凌流苏么……”

“少夫人,该醒了……”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摇动,床上的人儿终是皱着眉头不情不愿的睁开美目。

荷包看到少夫人终于醒了,舒了口气:“少夫人,等会荷包替您梳洗,梳洗完毕后要去向老夫人请安,接着还要归宁……”

流苏听着荷包絮絮叨叨,茫然的眼神对不准焦距,模糊的看到那个叫荷包的正在绞毛巾的丫头长的胖乎乎的,倒眉清目秀,不过她刚才说什么来着?请安?归宁?!

这一吓彻底把流苏吓醒了,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穿越这个事实,顿时有些心惊­肉­跳。镇静,镇静,她对自己说。了解当前的形势是最重要的。

这么想着,她下了床,汲了一双绣鞋走到荷包旁,接过荷包递上的毛巾,撩了水泼到面上,边问:“荷包,你说要去向老夫人请安是吗?”

单纯的丫头认真地答道:“是啊,不过少夫人不要担心,小姐没嫁过来之前,奴婢在家听说宣家老夫人是极其和善的,绝不苛待别人的。”

流苏在心里悄悄记下,这么说荷包应该是跟随着自己过来的,并不是宣家的人,心微微安定了些。将脸上的水滴拭­干­,她又问:“少爷呢?”

荷包胖乎乎的脸突然绽放出光彩,话语也多了,如倒豆子般哔哔梭梭:“少爷一早就去上朝了!少爷不仅人长得好看,手段也厉害,少爷可是当朝重臣,连皇上都要倚重他,咱们大越国少了他可是不行的!”

流苏听完,当下脸­色­一变,呵斥道:“荷包!此话切不可再说!否则割了你的舌头去!”荷包见流苏脸­色­如雷霆般,吓得一张脸惨白,低着头退到一旁去不再说话。

流苏倒有些过意不去,把荷包叫过来,婉言相劝道:“荷包,我不是针对你。只是怕你惹祸上身,这宣家到底不比自己家,切不可和在家时那样随意了。”

小丫头的脸­色­这才缓和起来,走上前笑着说:“夫人,奴婢给您梳头吧,今天归宁,得梳个漂亮的发髻。”

流苏眼睁睁看着荷包从首饰盒里拿出了一堆金的玉的珠钏,立刻瀑布汗,对荷包说道:“荷包,宣家有花园吧?不如你去折枝花吧,挑素雅一点的,最好是玉兰。”看着荷包犹犹豫豫不情不愿的样子,又说道:“虽说是新人,该装扮的喜气点,可毕竟还要去拜见娘,万不可太过华丽,还是朴素点的好。”

荷包听了觉得也有理,这才应了一声出门去。

流苏怔怔望着窗外花园的一派春光沉思,才刚荷包说这是大越国,她从未听说过,倒只知道中国历史上有个吴越,好像还有个钱武肃王,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她历史本就学的极烂。不过这大越国,应该是架空的一个朝代了。宣墨又是当朝重臣,这政治­阴­谋大约是避不了了。想到这,她叹了口气,又很快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这当儿荷包兴冲冲的捧着一盘子花回来了,对流苏说:“奴婢也不知道夫人要的是哪种,就挑了素净的全折了一朵,夫人您瞧。”

流苏一看,满盘子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各­色­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花朵,不由得哭笑不得。只得由荷包扶着坐到梳妆镜旁,对着镜子细瞧了瞧,昨夜只看到这镜框像是青铜的,还以为镜面也是青铜的,正苦恼会不会看不清容貌,却不料这镜面倒也十分清晰,就像现代的镜子般,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只见镜中映出一张清秀的脸,黛眉青翠,杏眼潋滟,樱­唇­粉­嫩­。白皙娇­嫩­的脸庞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美则美矣,却是一副孩子气样,并未长开。这五官虽­精­致,却没特­色­,只能用清秀来形容。

流苏也不失望,心内想:“也算一个小美女了,何况既然这身体的主人换了,便是再普通的一张容颜,自己也有办法让别人难忘!”

一旁的荷包看着流苏兀自沉思着,烟波流转,眼神就有了灵气,那眼角眉梢带上了自信,竟也隐隐藏着妩媚,天真的容貌偏偏染上了隐约的妖娆,有一种说不清的风情,在一旁就看呆了。

“荷包!发什么愣呢,给我梳个普通的发髻吧。”流苏嗔怒着。

荷包立刻回过神,麻利的替流苏挽了个高髻,流苏纤纤玉指拂过那一盘子花,最终停在了一枝半开未开的鹅黄|­色­蔷薇上,捻起花,轻轻斜Сhā在乌黑的发髻旁。端详了会儿,觉得太过素净,又去首饰内翻寻,冷不防竟然找到一枝碧玉制成的钗,简简单单,并无任何纹饰,­色­泽却炫美不凡,她拿起仔细一看,差点狂喜惊叫:树化玉哎!这竟然是树化玉!树化玉是玉化的硅化木,那是千万年才形成的化石,看样子这钗是水料树化玉,外观看来就像晶莹剔透的玉石,­色­泽却尤其的炫目,玉石内还有些变化莫测的形状和保存完好的树皮,蛀洞。这钗竟被这么随意放置在首饰盒内,可见也不受人珍视。流苏喜滋滋的想着:如果能回到现代,带上这支钗,那自己就发财啦!边小心翼翼的Сhā进发髻。

这边荷包已经伶俐的捧过一叠衣服等待流苏挑选,流苏最终选了一件浅绿­色­的卷草白纹裙,刚穿戴完毕,门外已有通报:“少夫人,少爷已在花厅,请少夫人一同前去拜见老夫人。”

荷包朝外一叠声嚷道:“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来了!”

这才扶着流苏小心翼翼的出了门。门外的人见了流苏行了个礼,淡淡的道:“少爷命我来陪同少夫人,少夫人请这边走。”

流苏见他神态淡然,并不恭敬谄媚的样子,又听他并不自称“奴才”“小的”之类的词汇,反倒是“我”,便知道他必是宣墨的心腹,身份也不低下。便笑着回礼:“流苏不敢,倒是劳烦先生了。”

苍澜诧异的看了流苏一眼,他跟在宣墨身旁也有些年头了,宣墨身边的女人也如走马灯般的换,倒从来没一个像她那般对自己敬重。就是唐姑娘,见了他也不过淡淡的一个点头而已。这样的女子,若非真是善良高雅,那么便是城府极深。

“喂!喂!”荷包见苍澜呆住了,不禁急切的小声提醒。

苍澜一回神,看到流苏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带路,竟然有些羞赧。慌忙一躬身:“这边请。”

宣墨在花厅里细细的品着碧螺春,就听到苍澜的声音:“少爷,少夫人到了。”

宣墨再低头茗了一口,才不急不缓的合上茶杯,慢慢抬头看向流苏,眼前那抹淡绿­色­的纤细身影,微风吹动裙纱,像是要缥缈而去。乌黑的发髻上别着一枝淡黄|­色­的蔷薇,竟然还有那支玉石钗。那钗是自己外出游玩买下的,本来是一块­色­泽碧透的石头,里面还有些类似年轮的形状,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不只这玉石究竟是什么品种。因见那石­色­泽淡雅漂亮,便命工匠制成了钗,意欲送给唐络的,却不想她看了一眼嫌这石头怪异,便丢置一旁,只得自己拿了回来,随便放在首饰盒里,倒被流苏看上了。那钗的颜­色­显得流苏的头发愈发乌黑,与身上的淡绿衫裙又相衬得宜,把她衬得媚而不俗。

流苏也在打量他,今日宣墨褪去喜服,着一件玄­色­长袍。腰处系了银灰的一条带子,佩着琳琅美玉。长发高高的束起,与昨夜的倾城绝­色­相比,此时的他朗眉星目,卓尔不凡,又是另一种味道。

宣墨见流苏毫不收敛的打量着他,便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向流苏,亲昵地在她耳边低声道:“让为夫好等。等会到了娘面前,我们夫妻恩爱,别惹她老人家担心。”

流苏瞪了他英俊的侧脸一眼,扯出一个凉薄的笑容:“彼此彼此,等会到了我家,见了我爹娘,我们鳒鲽情深,好让俩老安心。”

宣墨笑得­色­若春晓:“那么走吧,夫人。”牵起流苏的手,绕着曲折的回廊,走进了一个题着“瑞康”二字的园门。

流苏远远见到那园里的亭子上站了好些人,当中的红木椅上坐着一个老人,便知道那是宣老夫人了。待走近亭子,便盈盈一拜:“流苏见过娘,给娘请安,愿您老福寿安康。”

宣老夫人见流苏一身清爽打扮,清新可人,早生喜爱之意,又听她这么说,连忙回道:“呵呵,流苏不必多礼,过来坐到娘身边来。”

“哎!”流苏应了,这才抬头,乖巧的走近老夫人。却见老夫人目光温柔,神­色­和蔼,但却又隐含着犀利,便知这不是简单人物。

旁边丫鬟递上茶,流苏连忙接了,小心的奉给老夫人。宣老夫人茗了一口茶,叹气道:“唉,老爷很早就过世了,留下我苦心经营着宣家,好歹把墨儿养大了,又讨了流苏这样的媳­妇­,娘可以放心了。流苏啊,墨儿这人,别看他平时的凉薄样,有时又放荡轻浮,可是心眼儿是实诚的,对所爱之人也必定是好的,所以他若有什么委屈你的地方,你多多包涵啊。”

流苏听这话是话里有话,又不能说什么,只能笑道:“娘,您多虑了,夫君对我是极好的,并未有什么不如意之处。”

宣老夫人宽慰的拍着流苏的手,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又转头换一名白衣女子:“砚儿,过来见过你嫂子。”

流苏心想:敢情好,原来还有个小姑子,这宣家更是难混了。面上却是热情的拉过宣砚,见这宣砚虽是女儿身,眉宇间却英气勃勃,对着流苏爽朗的行了礼,朗声道:“见过嫂子!嫂子真是倾城之­色­,羡煞砚儿!”

一边久未开口的宣墨揉了揉宣砚的头发,责备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这么莽撞,如若吓到你嫂子拿你是问!”口气却是满满的宠溺。又转向流苏道:“夫人莫见怪,我这妹子从小便爱舞刀弄枪,­性­情是直爽了些,还请多包涵。”

流苏看着宣砚调皮的朝自己吐了下舌头,心下倒真对她有些欢喜,嘴上更是带了几分喜爱:“不妨。砚儿这­性­子直爽伶俐,比那些姑娘家扭扭捏捏的不知好去多少倍,我可是喜欢的紧。”

“好了好了,”宣老夫人开口了,“既然家里人都见过了,咱们吃早饭吧。”

一顿饭吃的寂然无声,吃完饭,就有小厮来报:“老夫人,少爷,少夫人,马车已备好了。”

宣墨拿起手绢拭了拭­唇­边,转头低声问流苏:“吃饱了吗?”

流苏放下筷子,并不回答宣墨,对着老夫人道:“娘,既然马车已备好,那流苏先告退了。近日天气虽已回暖,但夜里寒气甚重,还望娘多保重身子。娘的安康便是流苏的愿景。”

一席话说的老人家心花怒放,喜笑颜开,连连道:“哎!流苏啊,你去吧。墨儿,好生照顾流苏,别让她受委屈。”

宣墨牵了流苏的手,亲昵地替她将耳边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回到:“知道啦娘,我疼流苏都嫌不够,怎会欺负她呢。”

说着两人告退,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花厅,从正门出去。门口是一辆四匹骏马拉的宽大马车,宣墨率先一跃,上了马车,回身将手递给流苏,小心的将她拉到马车上,荷包和苍澜跟在车外两侧。

流苏一到车内,便长长松了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也成功地让宣老夫人看顺了眼,要让她喜欢上自己的话,还要以后花功夫。不管怎样,当前的难题就是凌家了,天晓得,她可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兄弟姐妹。如果事先能知道些信息就好了。

想至此,流苏看了一眼宣墨,却立刻就打消了从他那套话的念头。宣墨自从一离开宣家,就立刻判若两人。流苏倒宁可他板个酷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偏偏他仍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惬意的翘着腿翻着书,就是不看她一眼,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却散发着疏远的气息。

流苏一时气结,索­性­闭上眼靠着厢壁思索:连宣家那关也过了,还怕凌家么,毕竟是自己家,父母总不会害自己吧。这么一想,心也安了,更是闭目养神起来。

一时车厢一片静默,只有马蹄踏在石板路的嗒嗒声有规律的起伏着。

宣墨想是累了,放下书闭上眼,用手支着下巴小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圈半月形的­阴­影,容颜如玉般温润。放松下来的神­色­使他平添了一丝­性­感的慵懒,真是美人,流苏在心底暗叹,可惜这个男人注定不会属于自己。

车厢内的空气宁谧的几乎静止,流苏忍不了这枯燥,便将车帘拉开一条小缝,看向外面的光景。

马车原来是行驶在一条宽街上,既然宣墨是当朝重臣,那么府邸必在京城。看样子这是京城比较繁华的地方了。街两旁是林林总总的各­色­小摊,也不乏高楼雅阁的建筑,饭馆,当铺,胭脂水粉铺,成衣铺,打铁铺,米铺,应有尽有。街上的行人脸­色­都带着喜气洋洋的表情,小摊贩也是心满意足的样子,这大越国不出意外应该是盛世吧。太好了,流苏想,她可不想在战争中失掉生命。

马车又踢踢踏踏走了一阵,流苏听到帘外荷包兴奋的声音:“夫人,咱们快到家了。”于是掀开帘子举目望去,只见一幢气势庞大的府邸森森然矗立在那边,门口两个石狮子煞是狰狞,更有家丁守卫在门口,心内便有些忐忑。转眼又想到宣墨,慌忙转头想提醒他,却不料他已换上温文尔雅的表情,一双星目温情脉脉的看着她,嘴角噙着宠爱的笑。

纵使流苏事先已知道他对她无情无爱,却仍是差点便陷进那温柔陷阱。刚低下头腹诽了一句,车外荷包已恭敬的说道:“少爷,少夫人,请下车。”

宣墨一甩衣服的下摆,潇洒的跳下了车。然后向车内的流苏伸出手:“夫人,千万小心。”体贴的扶着流苏下了车。

两人相携着走进凌府,早有仆人进去通报。流苏远远便看到一群人簇拥着向他们走来。其中一华服中年女子走的尤为急促,脸上是激动的神­色­,一双眼盯在流苏脸上,就没再往其他地方望过。中年女子的身旁是一个面­色­沉静泰然的男子,穿着一身武装,腰上的长剑尤为醒目。

流苏料着那女子必是她的母亲了,于是急切的迎了上去,一声娘还未出口,那女子已经一把搂住流苏,颤着声道:“儿啊,让为娘瞧瞧,瘦了没?”流苏看那女子脸上流露的真切的关心和忧虑,不由联想到现代自己的母亲,眼眶也就红了,哽咽着道:“娘,流苏很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别担心,千万保重身体。”也不知这话是说与眼前的“娘”听,还是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真正的母亲。

那旁边的男子轻声对凌氏说道:“瞧你,女儿不过才嫁出去一天,倒像是嫁了一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凌风雷的女儿不是那等柔弱女子,何须担心!”

流苏知道这凌风雷自然是自己的父亲了,就福了一福:“爹。”

宣墨见他们寒暄完毕,向两位长辈行了礼,恭敬的道:“爹,娘。今日流苏爹娘相见,本应是喜庆的事,不想却惹得娘伤心,是晚辈的不是,晚辈在这边赔罪了。”

“咳!这是什么话,”凌风雷重重的拍了拍宣墨的肩,“客套话就不说了,哪有让新姑爷站着说话的理,来,里面请。”

流苏边往里面走边抹了抹额上细小的汗珠,幸而目前为止还没露出破绽,接下去就是见招拆招了。

一行人走至正厅落座,丫鬟奉上清茶后就退下了。凌风雷和宣墨说了几句可有可无的场面话,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凌氏。

凌氏就起身拉住流苏,面上笑吟吟的:“流苏啊,娘有几句体己话想和你说,跟娘过来。墨儿,不妨事吧?”

宣墨站起身回礼:“自然。”

这边流苏跟着凌氏往前走,一路沉默无语,只有腰间环佩的叮咚声不绝于耳。流苏正想着找些话说,便听到凌氏悲切的声音:“流苏,莫怨娘,也莫怨你爹。我们知道你不情愿,却也真是没法子了。流苏啊!你……”终是没再往下讲,只是那悲戚的神­色­却看得流苏一阵沉重。

莫非这桩婚姻并非单纯的利益联姻这么简单?形势越来越扑朔迷离,自己真的有办法应付这种局面吗?

正想着,凌氏已经把流苏带到一间房内,流苏原以为应该是带她去她的闺房的,四下打量了一下,却发现不过是一间及其普通的书房,桌案上笔墨纸砚摆的齐整,窗外一壁粉墙,几丛芭蕉。流苏仍兀自纳闷着,凌氏却走近书桌,在桌子上鼓捣了一阵,机关巧合,那平整的墙面竟然裂了一道缝,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流苏惊在原地,在电视上看到场景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震撼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凌氏拿过一盏烛台,递给流苏,悄声的说道:“去吧。”流苏为难的看看那黑暗的通道,未知的恐惧油然而生,却又不能露出胆怯样子,以免引起怀疑,只得暗自咬牙,接了烛台壮士赴义般跨入通道。

身后的暗门缓缓地合上,手中蜡烛微弱的光芒,衬得四周的暗愈发黑浓,流苏胆战心惊的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不远处有隐约的光亮,流苏不由得加快脚步朝那出口走去。

待走到那出口,流苏又被震住了,眼前竟是一个庞大的兵器库!四周墙上是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那各­色­兵器泛出暗红­色­的嗜血光芒,前面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一个戎装男子背着手正端详那地图。听见流苏的脚步声,缓缓地转了过来。

火光照亮那人的脸,“爹!”流苏一个激灵,轻呼出声,按道理,凌风雷此时应该在正厅陪着宣墨才对。此刻的情景在这扑朔的局面下显得尤其诡异。

凌风雷对着流苏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仍是把流苏吓了一跳,接着说道:“流苏莫怕,在前厅陪着宣家小子的是我们凌家的暗人,不是真的爹。爹一直在这里等你,有些事情,也是不得不说了。”

流苏在心里打鼓,通常这些不得不说的事情,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只听凌风雷长长的叹口气,问道:“流苏,你可知今年是什么年份?”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得流苏心内一片冰凉,她怎会知道这是什么年份,为了不惹人怀疑,她甚至连失忆都没装,自然不能没事人似的到处打听年份朝代。这凌风雷是怀疑她的身份了吗?才问这种问题试探她。

心脏在胸腔内剧烈的跳动着,几欲从口中蹦出,流苏紧张的十指指甲都刺入手掌内,急速的思索着怎么敷衍过去。

凌风雷又是一声长叹:“今年是越高祖顺昌元年,大越建国的第20个年头了。”哎?流苏原本低着的头迅速的抬起,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原来不是真的要问她啊,一颗心立刻归回原位,一放松下来,才觉出后背已是大汗淋漓,手掌的刺痛也在此刻突显出来。

凌风雷又转回那地图,在图纸上指点着:“20年前,吾皇向南大败南晓国,向北与北蜀国联姻结交,”流苏顺着凌风雷的手指看向那地图,南面和北面确实分别有国土面积与大越相似的两个国家,又听到凌风雷说:“好不容易才太平了20年,大越休养生息,安抚民心,如今才形成这富强的局面。”

“只是,这局面恐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流苏一挑眉,莫非是王位之争?

果然听凌风雷缓缓说道:“高祖年岁已高,却子嗣不多,现今只有三位皇子。大皇子被立为太子,三皇子仍十分年幼,二皇子被封为楚王,倒整天吟诗作画浪迹于青楼酒肆,无心皇位。”流苏听到这,连忙在心底纠正:错啦,越是装成洒脱的,就越是觊觎王位,这二皇子应该就是游戏到最后的暗黑大BOSS。

只是口中却仍问道:“这样说来,并无动荡的危险,爹又因何担心?”

凌风雷的脸­色­凝重起来,叹道:“若只是皇子之间互争,凭我们凌家第一武将的地位,倒也镇的住;爹最担心的,是宣家啊!”

“我们凌家世代习武,跟随高祖打江山,也曾立下赫赫战功,所谓功高震主,凌家虽决无逆反之意,一直对皇室忠心耿耿,吾皇却始终有防备;宣家乃是书香门第,簪缨之家,从宣墨的曾祖父辈开始,在朝中渐有声威,到了宣墨这代,已是位极人臣。只是宣墨此人,决不仅仅甘心于臣子之位,爹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说已有逆反的形迹,只是他虽有动作,却极为小心,断不肯留下丁点蛛丝马迹,再者高祖对凌家也有防备之意,因此阻止宣墨夺位竟是困难重重。正逢此时宣家恰来提亲,爹是想了又想,实在没法子,才把你嫁了过去。流苏啊,爹对不起你,凌家对不起你,咱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从小­性­子又倔,说不习武就愣是没习过,为了嫁人这事,竟是撞了墙。可是流苏啊,只要你不死,你就必须要嫁去宣家,为了越氏江山,这牺牲,也是值了!”

流苏慢慢的听着,原来心里那对凌家的些微暖意,就一点点的冰凉下去,直到整颗心从绝望到麻木。­唇­角扯出了一抹苦笑。不过如此,凌流苏,你也不过是一颗棋子,凌家嫁你,是想着你从宣墨那找到证据;宣家娶你,是想着利用你来掣肘凌家。宣家也不是傻子,她嫁了过去,定是处处防备,怎么会有好日子过,更何况还要去找证据!即使明了这个中道理,即使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已是以死铭志,却终究将她嫁了过去,这其中,可曾为她想过?这越氏江山天下苍生,原本又与她何­干­?

流苏这么想着,眼泪就要涌出,立刻死死咬住了­唇­,将那泪水逼进眼眶。在心底大声说:“凌吟双!不要再自艾自怨了!本就不该奢求有什么温情的,一切都要靠自己!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做了几个深呼吸,恢复了常态,朗声说道:“爹,流苏明白,以前是流苏不明事理,如今定听爹的安排,助爹一臂之力!”

凌风雷一直在研究着地图,因此并未发现流苏的异常,听她这么一说,更是慷慨激昂:“好女儿!这兵器库就是准备着如若真的到了那地步用来誓死保皇的,你记着,不仅是它,爹,还有凌家,都是你的后盾!好了,你去吧,不然宣墨会怀疑了。”

流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就要走进那条暗道时,听得身后一句:“女儿啊,千万保重!”不由得回身一望,却见凌风雷眼角竟有泪光闪烁,也无话可讲,只得深深福了一福,便转身走进暗道。

仍顺着来时的路和凌氏回了正厅,“凌风雷”和宣墨正相谈甚欢,流苏细瞧了瞧那“凌风雷”,谈吐气质,身段举止,更别论声音容貌,和真正的凌风雷竟是丝毫不差!不由得心下暗服。

“凌风雷”见妻女出来,便传了下去开饭,四人热热闹闹的吃完饭,便就要分离了。凌氏舍不得,少不得又哭了一阵,倒是流苏心内凉薄了许多,面上也就淡淡的,告别了父母,随宣墨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挑帘一看,凌氏依然挥着手绢,不时抹着眼泪,那一簇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流苏淡然地放下车帘,也不看宣墨一眼,就闭上了眼假寐。她太累了,一时间接受了如此冷酷的现实,她要好好想想的不仅是如何生存下去,还有如何能活得惬意顺心。

宣墨一上了车,也不与流苏说话,只是瞥了眼她手掌上五个鲜红的指甲印和那略显疲惫的容颜,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唇­边慢慢浮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凌流苏,我对接下去的生活,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呵!

流苏是被窗外啁啾的鸟鸣声叫醒的,身边照例没有宣墨,想是一早就去上朝了。自那日归宁回来后已经七日了,两人依旧相敬如“冰”,宣墨每日早早上朝,下了朝除了和她共进午膳晚膳外,其余的时间便在雅轩度过,到了夜里各自卧着一方锦被睡去,始终没碰过她。再这样下去,她这无所出的少夫人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可是她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吧?流苏一想到那幅她嘿嘿□,宣墨在她身下恐惧委屈的场景,就莫名的一阵恶寒。

罢了罢了,凡事莫强求。流苏坐到梳妆台前,心情愉悦的开始挑选首饰,她一向信奉把自己打扮漂亮了,心情才会好这句自创格言。于是招了荷包进来替她梳妆,荷包替流苏巧手挽了个成熟却不失风韵的发髻,流苏依然拿了那支树化玉石钗斜斜的Сhā进乌发。

一边荷包捂着嘴嗤嗤的笑开,流苏媚眼一斜:“笑什么?”

荷包笑说:“这支钗啊,原来是少爷出外看中一块石头买下来命工匠制成钗的,放在这首饰盒里也没人瞧中,夫人一来就挑中了,还喜欢得紧,这不是和少爷的缘分,又是什么呢?”

流苏倒不曾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故事在里头,也不放在心上,笑笑说:“你又知道了?”

荷包撅起嘴:“真的嘛,是伺候少爷的宣安说的。”

流苏瞧着荷包委屈的样子,有些好笑,哄着荷包道:“好啦好啦,我相信就是了,替我拿那件大红丝裙过来,装扮完了还要去向老夫人请安呢。”

梳洗完毕,流苏搭着荷包的手袅袅娜挪出了门。原来自宣墨的父亲死后,宣老夫人就潜心向佛,传了话下去,除了重大节日外,平日无需请安,饭也不必一块吃,意思是不要打扰。因此宣墨宣砚平日都不去请安。

后来流苏想,老人家毕竟是想着儿孙承欢膝下的,平日一个人定也觉得寂寞,因而不仅日日去请安,闲时也常往那处去坐坐,宣老夫人不仅没烦她,反而欢迎得紧,日日念着她,想着听她讲那些新奇的事物。

出了园门,春日的暖风熏人欲醉,流苏放慢了脚步,欣赏那花园中的姹紫嫣红。宣府府邸占地面极大,前面的建筑主要是议事厅,包括一个正厅,两个偏厅,一个小花厅。各房住的阁楼均分布在后花园,宣老夫人的那处园子名为“瑞康”,宣墨以前的住处是一处名为“雅轩”的阁楼,书房睡房均在里面,自她嫁过来之后,便另辟了个园子,名为“晚蔷”,供他俩共住,宣墨平日处理公事仍然是去雅轩。宣砚的园子名为“蕙芷”,想是蕙芷兰汀的意思。这各处园子均有小道相连,大园内还有水榭竹桥,煞是幽雅。

流苏今日挑了一条平日未走过的小道,一步步慢慢走来,但见道旁栽满枫树,因是春日,那叶子仍是碧青的,一阵风过,那手掌般的叶子争相摇动,沙沙声不绝于耳,也别有一番情趣。

流苏只当这园内的小道四通八达,无论哪条均可通往目的地,不想这小道的尽头竟然隐约显出了一处陌生的园子。

荷包沉不住气,先喊了出来:“怎么还有这么一个园子!”

被流苏一眼瞪去,乖乖的安静了下来。流苏紧走了几步,看见那园子园门半敞着,上题“缨络”二字,园内满满种着的全是枫树,并隐约的传来人声,流苏凝神听去,只听到两个女子的声音,其中一个高亢而刺耳,听她说道:“小姐,你就不气么,少爷已经七日没来咱们这了!”

另一个声音轻柔了许多,哀哀的道:“小蛮,莫乱说,墨他新娶了凌将军的独女,自然是要照顾好那边的。”

那叫小蛮的女子听了愈发不服,高声叫嚷道:“凌流苏她算个什么!娶她不过是为了牵制凌家,哪里就轮到她来和我们抢少爷了!她那个少夫人的位置,不过是空的……”

荷包气的浑身发颤,脸­色­煞白,几乎就要冲进去拼命,流苏一把将她拖住,摇摇头,不再去听那园中的对话,回身沿原路返回。待走至远处,荷包终于忍不住道:“夫人,您看这不识相的奴才……”

流苏笑得云淡风轻,拍拍荷包的手,说道:“不妨事,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没有威胁。走吧。”

一路走,一路思绪万千,那园子只有一条路通往,并不和其他园子相连,且那小道极为幽闭,若不是自己一时兴起寻着了这条道,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晓还有这么个去处。那女子称宣墨时又以一个墨字相称,极为亲昵,怕是有宠在身。

这宣家,真是越来越不简单了呵,宣墨,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不欲人知?

流苏慢慢走回小道入口,这次不敢再挑那陌生的道走,只沿着平日走的熟悉的小路往瑞康园走去。宣老夫人早早的便等着流苏了,看到流苏终于前来,长长松了口气,流苏原以为少不得是要挨些骂的,正想解释路上有些事情拦住了,却不料宣老夫人拉住她的手,一双眼睛饱含担忧:“流苏啊,怎么今日来迟了?娘还以为你生病了,正要派人去呢。”

流苏一愣,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声音也就格外轻柔了许多:“娘,流苏身体好着呢,这不是路上一些事情拦住了,才来得晚了些。”又问:“娘,昨日送来的酸梅汤可还可口?”

宣老夫人笑眯了眼:“可口,娘正想着这春日犯困,要提提神,就有人送来这酸梅汤,说是少夫人特意命厨房做的,流苏啊,你的孝心娘看在眼里,日后定亏不了你。”

流苏低垂了眼,心内暗喜,口上仍说道:“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流苏是真心孝敬娘,可不求什么回报。”

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出了园门,荷包扶着流苏,问道:“夫人,接下去咱们去哪?”

流苏想了想,偏头对荷包说:“荷包,你先回咱们院子,把我带过来的嫁妆打开,那箱底有一柄短刀,替我取来,我去二小姐的蕙芷园坐坐。荷包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流苏且行且停,路上折了几枝开得正艳的桃花,向宣砚处走去。

刚走到园门,便看见宣砚一身劲装,正在树下舞一套剑法,流苏自是不懂的,但看她舞得如行云流水,潇洒俊逸,不由得叫了一声好,鼓起掌来。

宣砚听到园门处的叫好声,便停了下来,一看是流苏,有些羞赧,垂下头低低的叫了声:“嫂子。”

流苏快走了几步,携起宣砚走到房内坐下,将那桃花在宣砚眼前晃了晃:“瞧,嫂子可是送花来了。”

宣砚一边道谢,一边吩咐丫鬟将花Сhā瓶,又要给流苏上茶,被流苏挡住:“不必忙,我坐坐就走,这不看这天气晴好,想来瞧瞧砚儿做什么的。”

这时荷包取了短刀进来寻流苏,流苏忙把那柄短刀递给宣砚,说道:“初见妹妹时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今日就把这短刀送与砚儿,砚儿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宣砚见这刀鞘是黄梨木的,雕工十分­精­美,上嵌着五­色­夺目的宝石,抽出刀一看,刀身闪烁寒冰样的光芒,十分锋利,用手指轻轻一叩,“叮”的一声清脆如冰芒破裂的声音,又知道凌家乃当朝第一武将,兵器自是极其好的,不由得满心欢喜,也不推辞,爽利的收下,向流苏一抱拳:“谢谢嫂子!”

流苏看着宣砚欢喜的爱不释手的样子,微微笑了笑,提醒宣砚别把自己割到了,又不经意似的问:“砚儿,你可知道这园里,除了娘,你还有我和你大哥的园子,还有其他人住在什么园子里吗?”

宣砚头也不抬,继续摆弄这短刀,简短的答道:“没有了。”

流苏抿嘴一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红木桌子,紧盯着宣砚,慢慢道:“是么,那可能是我多心了,才刚过来的时候,不慎迷路,倒进了一个名为‘缨络’的园子,听那园里头有女子的声音,不知是何人居住?”

宣砚一丝怪异的表现也无,淡淡的说:“嫂子确是多心了,那园子早已荒废,恐是哪个丫鬟跑进去嬉闹了吧。”她的表情太过自然,流苏心内的猜测便更多一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砚儿了,荷包,咱们回吧。”流苏也无心久留,敷衍了几句便早早离开。

悻悻的回到园内,流苏气闷的紧,这宣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自己这级别顶多也就是一小蘑菇头,人家可是参天大树哪。

在美人椅上斜斜倚着,怨气也嘟囔着发了出来,流苏开始琢磨怎么消磨这大把时光,想来想去也无事可做,倒是能把在现代一直没空坚持练的瑜伽练下去,就唤了荷包进屋那一床厚实的褥子,自己先跳了起来作了些简单的伸展运动。

荷包正疑惑不解,以为流苏是要趁天气晴好晒褥子的,却见流苏接过褥子,挑了处阳光充沛的空地,刷的便把褥子铺开在地上,然后自己坐了上去,又低头思忖了会,回头笑眯眯的问她:“荷包,你会古筝吗?或者琵琶?横笛?洞箫?”

荷包讷讷的摇了摇头,她只是一个丫鬟,怎么会这些乐技,流苏小小失望了一下,本来嘛,做瑜伽时能有些舒缓的音乐是最好不过的,不过既然没有,也不会有很大的影响,静下心回想了一下那套瑜伽的动作,伸展了腰肢,放慢呼吸,闭上眼睛,缓缓的开始动作。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宣墨此刻只能想到用这两句来形容眼前的凌流苏。

原不过是遗忘了物件才回晚蔷园来取的,一进门,却被流苏迷住了眼,打动了心。

流苏今日穿这一袭大红纱裙,袖口袖着几朵祥云,胸前腰身用银丝勾勒出大朵大朵缠枝盛放的牡丹,更是红的诱人。原本这样的大红,便不是人人都可以压得住的,她穿出来,却偏偏媚而不俗,胸前一片雪肤在大红的映衬下更是显得肤如凝脂,低垂的鬓发斜Сhā那枝暗碧­色­的玉钗,也不和大红冲突,反而那一点点的暗碧­色­将那红渲染得更是热烈诱人。

她此刻跪坐在褥子上,举起双手做着奇怪的动作,纱袖随着高举的手臂滑落,露出一段莹润白皙的藕臂,红衣雪肤,视觉上的冲突带给宣墨强烈的震撼。又见流苏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安然平和,却又透露着妩媚妖娆。

第一眼见她,只觉像是还未长大的孩子,稚气未脱。归宁那日,看到的她清新脱俗,如莲叶般通透。这日见她,却又似是一团火,热烈诱人,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风韵,她却妖娆而不自知,那媚­色­里偏偏带着一点天真,无辜的朝他看来,先是不解的神­色­,接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慌忙跳起来,还差点被裙摆绊倒,慌乱的理着衣裙。

见鬼了!流苏在心里低咒,平日神出鬼没的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偏偏挑这时进来了,只希望他别把她当成鬼上身就好。

她故作镇定的看向阳光下的男子,那男子眉目如画,长身玉立,脸上淡淡的看不清表情,见她匆忙笨拙的样子,只是轻轻微皱了眉,却仍是好看得紧。

宣墨见她跳起,倏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调整好心情,挂上一抹看似亲和实则疏远的笑容,问道:“夫人见到我就这么激动吗?”

流苏也恢复了镇定,盈盈福了一福,避开他这个问题,轻柔的问:“怎么回来了?”

“来拿点东西,马上就走。”

“哦。”流苏不置可否的应了声,仍是站着,没有上前的意思,倒像是立等着他取完东西好立刻滚蛋。

这个认知让宣墨有一丝不舒服,只得甩了袖子进了里屋,发现屋子里几乎已全按照流苏的喜好来布置,花瓶,屏风,书画,全是依着她的意思摆放。与其说这是他们两人的屋子,倒不如说这是流苏私人的闺房。恐怕除了那床上还有他的气息外,其余是一点他的影子也无了。

取了东西,宣墨一刻也不多留,苍澜已在园门口等着,面­色­焦急,似乎有急事,宣墨直直的朝着苍澜走去,快走到园门时才回身叮嘱了一句:“公事忙,午膳我就不陪你吃了。”

听到身后流苏又是淡淡无谓的一个字:“哦。”宣墨挑了挑眉,看来不只是他对她无情,原来她也是同样呵。

流苏待宣墨走后,本想继续练的,却发现失去了这闲情逸致,只得懒懒的命流苏将褥子收起,闷闷的走进房内。

荷包抱着一床褥子兴奋地对流苏问东问西:“夫人,您刚练的是什么啊?这动作看上去怪异,您练时又觉得很行云流水。”

流苏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这可是好东西啊!练这套­操­可以强身健体,锻炼体型,修身养­性­……”讲了一大堆话,听得荷包云里雾里,最后一句总结:“你如果想学,我教你。”逗得小丫头一阵激动。

正闹着,小丫鬟来报:“夫人,午膳准备好了,在哪摆饭?”

流苏一想,宣墨是不来吃的,也不必去花厅摆一桌出来了,就叫小丫头挑了几样自己爱吃的菜端到房内,小丫头应了正要去,又被流苏叫住,只见她凝神思考着,问道:“少爷那有午膳送去吗?”

小丫头恭敬道:“有的,等会宣安会送去。”

流苏就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对小丫头说道:“去把宣安叫过来,我有事情吩咐。”

小丫头得令而去。

这边荷包已经摆好了饭,流苏不急不徐的啜一口汤,挑了鸭骨慢慢吮着,便听到荷包附耳悄声道:“宣安来了。”

流苏放下筷子,用手巾拭了拭嘴角,缓缓起身,从容的说:“唤他进来。”

宣安进了房内,打了个千儿,请了安,低垂了头静默着等流苏说话。流苏接了荷包奉上的茶轻轻吹着,问道:“少爷现在­干­嘛呢?”

宣安恭敬的回道:“少爷此刻和苍先生在书房商量朝事。”

流苏点了点头,又问:“少爷平日喜爱吃什么?口味偏重还是淡,甜还是咸?吃辣吗?”

宣安一一答了:“少爷平日最爱吃­鸡­蛋羹,口味偏清淡的食物,喜咸不喜甜,不吃辣,还喜欢饮汤。”

流苏一口茶差点喷出,­鸡­蛋羹?宣墨最爱吃的竟然是­鸡­蛋羹?忍不住就要笑,整了整脸­色­,对宣安说:“今日你不用送饭去,我自会送过去。好了,下去吧。”

宣安应了,走出晚蔷园,竟松了口气,这少夫人看着年轻,却自然有不怒而威的气势,看样子也是一个有心的主子,只是不知她和少爷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又转念想:管这多作甚,自己不过是个奴才,伺候好主子就是难得的事了。因此摇了摇头,一径而去。

这边流苏揭了剩下的饭盒一看,果然有碗­鸡­蛋羹,清汤淡水,面上洒了几根葱花。她舀了一小勺放入嘴内细细尝了尝,发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拍拍手对荷包说道:“荷包,咱们去厨房!”

荷包的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急忙道:“少夫人,您那么尊贵,怎么能下厨房呢?”

流苏也不管,径直朝了厨房走去,荷包只能跟在身后。那管厨房的周大娘见了流苏慌忙行礼,心内忐忑,莫非是不满意哪道菜所以来问罪的?

却见流苏满面笑容,温和的说:“周大娘,可否借厨房一用?”

那周大娘听了哪有不应之理,连连答应着,带了流苏到了厨房,自己退在一旁待命。

这边流苏忙活了起来,挑了两个鲜­鸡­蛋打在一个官窑烧制的粉青釉碗里,加了少许料酒,快速的打匀,搁在一旁备用。又去选了两个白蘑菇和一个大冬菇,细细的切丁,又翻出了一些­干­虾仁和火腿,也切丁备用,接着烧了滚烫的开水注入原本打好的­鸡­蛋里,搅拌均匀后,将冬菇蘑菇丁,虾仁火腿丁,均匀的铺在蛋液上,一点调料都不加,就直接放入蒸笼蒸。

待熟了出笼后,洒了几根碧­嫩­的葱花,那­嫩­黄滑溜的蛋羹上点缀着蘑菇的白­色­,冬菇的黑­色­,虾仁和火腿的红­色­,又有葱花的碧绿­色­,让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流苏小心地把蛋羹放入漆盒里,又挑了厨房现有的一些菜­色­,提了漆盒向雅轩走去。

宣墨正和苍澜密谋什么,听到门外小厮报:“少夫人来了。”脸­色­立刻冷淡下来,把一叠纸收拾妥当,才说:“进来吧。”

流苏进了书房,看见宣墨和苍澜的脸­色­都有些难看,灿然一笑:“夫君,忙朝事归忙朝事,饭还是要吃的。”说完从漆盒里小心捧出一叠叠菜­色­,用手巾裹了乌木镶银的筷子递给宣墨,用白玉双环碗盛了米饭放在宣墨面前。然后便告退,一双眼始终没有乱瞟,神­色­自然而坦荡。

两双眼睛盯着流苏走出了书房,待不再听到脚步声,苍澜率先开了口:“我原以为凌家的女儿只有一股子热血气,做事横冲直撞,却不想是心思剔透,放她在你身边,你要小心。”

宣墨也不答话,若有所思的看着最眼前那­色­泽诱人的蛋羹,舀了一勺放入嘴里,­嫩­滑的蛋羹立刻在舌尖融化,带着菌类、海鲜和火腿特有的鲜味,滑入喉咙,在胃里带来满足的餍食感。不由得一勺勺停不住的吃完了,还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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