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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呼吸十分安稳,就像是个沉睡下去的人,长久没有苏醒,沉溺在安详宁静的气氛里,婴孩一般,叫人不忍心去唤醒。但此时的情势,似乎还透露一点生的希望,也许里面还有不出世的高人。
张剑殊的好奇多余恐惧,被那迷人的光辉吸引,心神模糊,不知不觉跨进去了。婧姑娘当然也要进去,那异首炎龙却突然尖叫一声,第一次俯下庞大的身躯,鼻子冒着火气,燃烧的翎毛向后张开,在龟灵上方盘旋,始终不敢下去。婧姑娘放下心,小心翼翼跟进。
龟灵的躯体好比一间宽敞的大客厅,龟甲覆盖的上方点缀着六十四颗明珠,下面是潮湿冰冷的肉地,到处都爬着小海龟,或是嬉戏,或是睡觉。原以为它们在这里呆久了,倘若会说话也抱怨寂寞,但现在看来,它们很会自得其乐。
寒冷的空气包裹自己,她孤零零一个人,感觉茫然无助,抱紧上体,向更深处走着,也就是发散神秘蓝光的地方。“剑儿,剑儿……”她期望得到应和。
可是没有。四处是鲜红的肉壁,食道、心脏等器官不时挡在前面,她犹豫着绕过去。看到龟灵缓慢跳动的心脏,巨大而有力量,一收一张,她感受到生命的长久,把手贴在上面,侧耳倾听——来自生命的、震撼的元素。回头望,看不到洞口,也许早已闭合。惟有明珠洒下淡淡白光,照亮前路,那幽蓝之光更添些许的鬼魅。
张剑殊循着那个人的呼吸声走到“客厅”的另一侧,应该是龟灵的尾端,那里,有一个嵌在肉里的狭小的空间,就像是连着客厅的一个很小的房间。神秘蓝光就从那里发出,呼吸声有力地撞击内壁,反射出来,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因为他强烈而激动的心正剧烈地跳动着。
他站在那狭小空间前,迟迟没有进去,一股莫名的沉重且敬畏的情绪渲染着他的意识。那一刻,是庄严和肃穆,如同为一个死去的伟大生命而默哀。
婧姑娘悄悄走到他后面,神情凝重,意识到了什么。
“龟前辈,您要我去的就是这个地方么?”张剑殊面无表情,如此问道。
龟灵没有回应,随着它的内脏的收缩,狭小的空间向外扩张,渐渐消失,只剩下一具赤祼的尸体和他身旁的巨大肉瘤。幽蓝光芒正从他的体内散发,一波一波向外如潮,把两人映成淡蓝色。顶部的明珠也微微镀上这样的色泽。
“他是陆游子吧?”婧姑娘不禁问,虽然面对眼前的祼体,她并不觉尴尬,如神明般的景仰。
张剑殊表示同意,陆游子葬身龟腹,尸骨未曾化去,竟是这般的完好,连呼吸都在!有那么瞬间他甚至怀疑龟甲天书所说不过是一个玩笑,然而看到从他体内透射出来的心脏轮廓,化石似的僵硬,真的确信陆游子魂往他处了。
他以龟灵腹为坟冢已经一千年了。一千年来,东洲沧海桑田,几历浩劫,他只是在伏龙潭荒凉之地静静等待有缘的人,漫长的等待。他的身体和龟灵融合在一起,悬空贴在肉壁上,龟灵以其巨大的生命力源源不断把养分输给没有意识的躯体,并吸纳随时从他体内排出的毒素,那个肉瘤便形成了,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折磨着龟灵,使它难以进化。但是忠心的龟灵没有消化主人的身体,而是默默供养、承受痛苦。
一主一仆,叫他们感动许久。
陆游子口含光明之珠,得以净化尸身,又有龟灵襄助,因此肉身不腐,只为等待那个他苦心寻找,负恨而死的沧月女仙?
“沧月,沧月,你在么?”
陆游子的呼吸中还夹杂着这样的呢喃,千年如是。一生的牵挂、索求皆因她而起,也因为她,才会有天下第一奇书《四洲志》的传世。
“陆游子在,《四洲志》呢?”张剑殊终于想到,两人四下查看,均无所结果,又不想打扰英灵安歇,决定出去。
龟灵身子一晃,肉瘤上下晃动,张剑殊方明白龟灵的意思,如天书上写的,叫他拔除肉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