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在出发之前我能先问几个问题么？”

看着漆黑的道路，我心里忽然一下没了底。虽然说出门之后右拐，理论上应该是会回到我们来时的道路上，但是想起刚才来的时候髑髅一直想方设法阻止我回头，还有网上那篇帖子所说的“禁忌”之一就是绝对不能向右转，我对于面前的路究竟会通向哪里还是有点恐惧，因为毕竟接下来我非但要右转，还是踏在了回头路上，所以有些东西还是问清楚一点会比较好。

“我们现在向右转，能走回刚才我们来时的那条路上么？”

“可以啊，当然是没问题的。”

“那么如果向右转的话，和刚才来的时候回头看或者跑回头有区别么？”

“如果要这么说的话……是没什么区别……”

“换句话说，如果我向右拐的话，虽然能够走回刚才的路，但是却没有办法走回到我来时的世界？”

这个问题让髑髅稍微犹豫了一会，只见她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不能够说回不去，但是也不能够说回去了……”

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是什么？不过我看了看髑髅，虽然现在脸上没有血­肉­，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但是这个小女生现在明显处在为难的状态，估计想要让她详细给我说明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不太可能了，这个疑问我还是带着回去问店长比较实际。

“那么我们走吧！”我弯下腰来拍了拍青行灯的脑袋，“路上就要拜托你了！”

青行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蹦蹦跳跳地开始往前走。我和髑髅也赶紧跟上，不敢离她太远。青行灯的行走速度非常快，经常能够一步跳出一两米，不过还好她比较懂事，发现我们跟不上了就会停下来等一等我们，我们才能一路走在她手上那盏青蓝­色­的灯笼的光晕之中。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站在青行灯的灯光后面，不过看髑髅刚才和我说明的时候那个严肃的样子，估计要是离开了这灯光我就有大麻烦了，当然就不敢怠慢，偶尔还夹着两步小跑追赶着青行灯，反倒是髑髅走起来不紧不慢的，看来是不是站在青行灯的灯光之中对她来说没什么不一样。这么说来……

“我说，小愚你别顾着追小灯啊，你不是要找人么？怎么不往两边看啊？别待会看漏了怪我啊。”

要不是髑髅提醒，我还真忘了这件事了！我赶紧向路的两边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之前我来的时候觉得一片漆黑的道路两旁，在青行灯的灯光照耀下，竟然显示出密密麻麻的黑影来！原来那种“漆黑”的感觉不是因为没有光，而是因为这些黑影层层叠叠形成的假象！这些黑影看上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是很多人层层叠叠，但是却又没有立体感，像是在墙上的灯影一样，不停扭曲、变化着。仔细听的话还会发现两边的黑影一直在细细碎碎地说着什么，那声音让人感到烦躁不已。而我们面前的路其实也被这些黑影阻挡着，只是在青行灯的光芒照­射­下，那些黑影一点一点地往后倒退着。

“这是什么啊？”看见那些蠕动的影子，我胃里一阵翻腾。

“那些就是怨气，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的负面情绪。”髑髅缓缓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当你走过这一段路的时候，心情慢慢就变得豁达起来，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也慢慢地淡忘了？”

对啊，确实是这样。被髑髅这么一说，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走过这段路时的心情：本来我是进来寻找青苗失踪的线索的，但是随着一次一次的拐弯，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渐渐忘记了，所以才能够那么淡定地和店长聊天吃饭。

“走进黑月咖啡屋的这段路，如果按照你们的话说，那就是‘忘川’的一部分，只不过这里只会将你内心当中的不快、抑郁、积怨这一类的负面情绪吸收出来，然后具化成你看到的这堵黑­色­的‘墙壁’，当你走完这段路之后，你自然就会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

“不过呢，如果你不是向左拐走向我们的店里的话，就会这样……”

髑髅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只咖啡杯，我看了看，像是刚才我……不对，是她喝的那杯咖啡的杯子，然后随手一抛，丢向了我们正对的那个岔路口，也就是我进来时右拐的方向。

只见咖啡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还没落到地面上，道路两边赫然伸出了几十双黑­色­的手臂，争抢着在空中飞行的咖啡杯。不堪重负的杯子在空中被拉扯得支离破碎，那几十双黑手仅仅攒着那些碎瓷片，又慢慢缩回到那堵像墙一般的平面里。

“看到了吧，虽然这里能够排除你的负面情绪，但是毕竟还是没有人能够安抚它们，长期下来它们也会积攒不少的压力。在其他的岔路上，如果是被感觉到哪怕是一丝丝的幸福，都会被那些负面的产物争抢，为的就是能够稍微让自己感觉舒服一点。不过那么一点点小幸福，自然是满足不了它们的。

“而之所以不能回头看身后呢，是因为在前进的时候，你的负面情绪会一点一点地‘留在原地’，从你的背后脱离出来，这时候它还不会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你的身体。不过如果你回头看的话，它就会发现自己被抛下，然后会不顾一切地想要重新回到你的身体里面，而且还很有可能会把墙上的其它黑影吸引过来，抢着冲进你的体内，那么后果你就自己想想看吧……”

她说得倒是若无其事，我却是一身的冷汗，真不敢想象如果青苗没有按照那个帖子上所说的来走，转向了别的方向又或是回头向后看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继续走吧，我累了……”见我和髑髅在后面私聊，青行灯可不乐意了，跑到我们面前，把那盏灯笼举到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催促着我们向前走。我向她吐了吐舌头，她也吐着舌头跟我做了个鬼脸。髑髅也想冲着青行灯吐舌头，可是却忘了自己这一身骨架子就没有舌头，嘴巴张开了一小下，又尴尬地拿围巾裹上，估计是为自己的一是犯傻羞得满脸通红了吧……

“继续往前走的话，应该就会碰到你和莫队留下来的那些坏东西了吧。”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髑髅只好找了个话题接着聊。

“我的估计还好，那个猥琐大叔不知道心底里有多少邪恶的思想呢……”我借着调侃莫队来稍微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不安。说实话，我现在是相当的不安，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我的那些负面情绪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在我的面前。

“没关系，只要在小灯的灯光下就好，毕竟那可是九十九个怨灵的怨气，在它们的眼中这可是很负面很负面的东西，谁都不想让自己过的更难堪一点对吧？”原来之所以要等青行灯来到我们才出发去寻人，是这个原因！

“但是如果是走到了另外两条岔路上，那岂不是连尸体都找不着了？”

“当然不会，消化也是要点时间的。不过去岔路确实很危险，所以在把小灯带来见你们之前，我已经先和她去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以前没出现过的人影在上面。”

没想到髑髅竟然是那么细心的人，本来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已，现在看来她的心思要远比我想象当中细密得多。不过转念一想，她能有那么细密的思维也不奇怪，毕竟她不知道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多少年了。想起关于骨女的传说，我不禁猜测起这个柔弱的骨架子在生前是承受过怎么样的磨难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干­嘛……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髑髅发现我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还以为我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打了个寒颤，然后加快脚步往前走去。我想叫住她解释我刚才其实实在想东西，但就听见她低声在嘀咕着：“没想到还真是恋尸癖啊……看来我还是不要走得太近比较好……不对！我在想什么呢！有人不害怕还喜欢我难道不是好事么……可是这……”

果然还是个小女生，我听着她的自言自语，哭笑不得。

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结果却直直撞在了髑髅的身上！听见骨骼晃动的清脆声音，我赶紧举起双手跳开，边倒退着边道歉：“对不起这个……我不是故意的，是你忽然停了下来……”

停了下来？

髑髅和青行灯都站在原地，甚至对于我撞上了她也没什么动静，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刚才我听见的骨头声并不是因为我撞在了她的身上，而是她在发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那样不住地发抖，青行灯的灯光也在剧烈地晃动着。

情况看来不妙！

“怎么了髑髅？发生什么事了？”我抓住她的手臂，感觉到上面传来的颤动，她已经被恐惧侵占得说不出话来了。再看青行灯，早已经跌坐在地上，勉强举着灯笼照着面前，可是泪水已经哗啦啦地流满了整张小脸。

我顺着灯光看去，当看见眼前的物体时，只能够发出一声苦笑：“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啊……”

眼前的那个不大的黑影，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我”，只是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绝望的气息，一双没有任何光彩的黑­色­瞳孔逼得人难以呼吸。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两边的黑影向他伸出手，却被在触碰到他的身体的时候被整个吸进体内，而每吸入一个影子，那股绝望就变得更加明显。这种强烈的压迫感使我的胃被压得不住扭动，想要吐却又无法吐出来，也难怪髑髅和青行灯会连挪动的步子都迈不开了。

更糟糕的是，随着他吸入的影子越来越多，青行灯的灯光慢慢变得不稳定起来，两边的黑影竟然开始试探­性­地向我们伸出手来，只是忌惮着那勉强支撑着的灯光，那些恐怖的黑影只能够在光晕外面徘徊蠕动着。

“别闹了……再怎么也不该弄得那么强吧……”我望着眼前的“我”，除了扶额感慨之外都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了。忽然，“我”的嘴角泛起了冷笑，我心里一紧，暗骂了一句，一手把青行灯抓起夹住，另一只手一把抄起髑髅抗在肩上，卯足了劲向咖啡屋奔去！

在我迈出步子的同时，身后的“我”也迅速向我跑来。开始我听见的还是脚步声，左拐了几次之后脚步声赫然变成了四足着地的奔跑声，而且还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眼看着和我们之差一个弯道了，我只能拼了命地祈求自己的肾上腺能够多给我一点可能­性­，毕竟抱着一副骨头和一个小女孩跑起来可真不是那么方便啊！

“把我丢下来，你跑吧……”肩上的髑髅醒转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我很感激她在这种场合竟然还会想着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不过感激归感激，好歹也要让我耍耍帅才行，英雄救美这种事情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少废话，我还不至于那么不济，不就是几根排骨和一盏灯笼嘛！”嘴上是这么说，但是身体却不那么争气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恐惧和突然的爆发下变得紊乱不堪，如果不是强撑着我估计我已经晕死过去了。腓肠肌像是撕裂了般剧痛，气管肺叶也被寒冷的空气冲击得刺疼。

“要到了！”

拼尽了全力也没能和身后的影子拉开差距，在拐过一个拐角之后，隐约看见了前方的老木门，我想是看到了希望，憋足了气强行加快了速度——但是脚踝上忽然一紧，在巨大的惯­性­下我重重地向前扑倒，手中的青行灯和肩上的髑髅也飞了出去。就在脚踝被抓住的瞬间，我的心一下子揪紧：这是什么感觉？怨愤、悲凉、狂怒、心灰意冷，一大堆让人感到绝望的心情似乎顺着脚踝流到了我的心里，一幕又一幕让人想要自我了断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像是过电影一样飞快地流转着。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但却无法将那些绝望的情感从我的身体里驱散出来。

“不要啊！快抓住我的手！”

被抛到远处的髑髅看起来伤得不轻，但是却挣扎着想要向我的方向爬过来。在这么绝望的情形下还能有女孩关心，我就算交待在这里也值了。在我看见髑髅的时候，心中那种压抑着的绝望忽然褪去不少，我稍稍吃了一惊，但是绝望感没有给我太多时间去感受这种暖意。在又一次被绝望压倒之前，我只能够艰难地从牙关里面挤出了几个字：“别……管……我……快……跑……”

“你是有多苦大仇深啊？竟然连二重身都被你给创造出来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耳边传来一个欠抽的声音，接着我的视野就被一双黑皮鞋占据了。

“这么麻烦的东西，我可是要收点出场费才行了。”店长的声音还是带着笑意，他的出现居然让我感到了无比安心，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妖怪。

“行啊，先把我救了再开个价吧……”

“我开的价你可付不起啊。”耳边传来衣物的摩擦声，看来店长是站了起来，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抬起头来的力气了。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女孩的影像……

是青苗！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去捕捉那个脑海中的影像，眼前就像电视被拔了电源一样，一片漆黑……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咖啡和香草混合的香味告诉我，我现在正躺在黑月咖啡屋的沙发上。我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但是所有的肢体都像是灌了铁一样，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就只能挪动了一下小指头，我只好放弃尝试，又试着动了动脖子，还好脖子没有我预料中那么僵硬，头扭过去就看见旁边的桌子旁，店长、莫队、髑髅和青行灯四个人在唧唧喳喳地讨论着什么。髑髅和青行灯的身上都批了一条毯子，看来刚才是吓得不轻。青行灯还在啜泣不已，一旁的莫队正忙着安慰这个小萝莉，他貌似已经从怨气的侵蚀当中恢复过来了，果然是命硬到异常的角­色­啊。现在他的手上戴上了一双奇怪的皮手套，似乎就不会受到怨气的侵蚀，看他拍着青行灯的背低声哄着小青行灯的样子，我真觉得这个面向凶恶的大叔很有当一个好爸爸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