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帮忙,打电话给我,任何时间都可以。”
“我会的。”她收下MEMO,神秘地朝他眨眨眼,起身离开。
楚河坐在原处,目送她远去。
他跟自己打赌,她很快会再出现。
夜晚,楚河回到他位在南港的别墅,这不是他的住处,而是处理公事的地方。
别墅很大,但里头的家具摆设却少得可怜,大厅除了一盏自天花板垂吊而下的水晶灯以及原有的装潢外,连张椅子都没有,开放式的厨房里设备齐全但从未用过,自回旋楼梯走向二楼,偌大的主卧室被用来做办公室,墙上挂满计算机屏幕,屏幕里是此刻尚在营业的酒店、俱乐部以及私人招待所的监控画面,和全球股市、汇市、期货市场的最新资料。
他迅速浏览完旗下所有公司传送过来的帐目,接着一双锐利鹰眼凝视着墙面的一排屏幕,脑中飞快运转盘算着各种数据,决定接下来该如何调整投资组合。
他按下内线,对电话说:“进来。”
很快,他的特别助理唐龙云打开办公室大门,踩着无声的步伐走进来,安静站在楚河的办公桌前,等待吩咐。
楚河旋转椅背背向特助,闭起眼睛问道:“今天有什么事?”
他想知道的事情自然会开口问,任何人都不能无端打扰他,就连跟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算是跟他最亲近的唐龙云也一样。
“老爷要您今晚到他那里一趟。”
“嗯。”
“天汉建设黄董、新龙金控梁经理、力遥电子郭总想见您。”
“排时间,新龙再等等。”
“总华饭店、亚力俱乐部、威尔登广告送礼过来,我已经帮您回绝了。”
“嗯。”
“另外,邝小姐来了三通电话,雪儿和萱萱打了五通电话……”
楚河默不作声。
唐龙云低头在PDA上批注,楚河的沉默表示这三个女人已经从他的芳名录上除名了。
回报完所有事,唐龙云立在原地等候数分钟,见楚河未开Kou交代任何事便悄声地离开办公室。
待特助离开,楚河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燃起烟,遥控器一按,墙上的屏幕关闭,四周瞬间转为黑暗,而他唇边烟头微弱的红光成了斗室里唯一的亮点。
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漆黑、冰冷、伸手看不见任何希望。
自他童年有记忆开始,每个晚上勉强能够栖身的地方,不是破旧的废弃仓库、一个地震就可能震垮的危楼,就是烟雾弥漫、充斥酒气、毒品的地下室。
年轻又嗜赌的父母带着他如鼠般逃避追债的地下钱庄,他们教他偷窃、教他利用看似无邪的童真向大人乞讨,教他如何从卖场、百货公司偷得食物和可以变卖的商品,一有钱便忍不住要到赌场拚运气翻本。
他的童年过的是不知道下一餐在哪里,不晓得明天还看不看得见父母的日子,但赌徒就如毒虫,不见棺材不掉泪,最终,他的父母仍然难逃死神的追缉。
父亲被追债的凶神恶煞Ъ急了,偷了一批交易的毒品,结果引来更可怕的黑道追杀,讽刺的是,他竟成了杀死他父母的黑道大哥的唯一养子。
唐龙云口中的“老爷”便是楚河的养父楚贯中,台湾第一大帮派的老大,一生杀人难计、坏事做尽,现世报便是身边的六名妻妾没人能为他生下一子,他在六十岁寿诞那天收养了楚河,一个年仅十二岁却不畏生死,没有情感,唯一敢直视他的眼的孩子。
楚河并不恨楚贯中,因为他对生命的一切早已失去感觉,或许死亡对他父母、对他而言,都是解脱。
楚河饮完最后一口酒,再次按下内线。“备车。”
离开漆黑的房间,楚河下到一楼,走出大门,坐进加装防弹玻璃的奔驰轿车里,下一个目的地便是楚贯中在万华区的宅邸。
他两眼直视前方,面无表情,脑中盘算着如何从一桩数亿的工程开发案中获取高额报酬。
奔驰车平稳地前进,犹如坐在静止不动的车子内一样,司机小心翼翼地控制每次踩油门及煞车,不让他感觉一丝摇晃。
他不是喜怒无常的人,甚至很少发过脾气,但身边的人却无一不打从心底畏惧他。
蓦地,他手提包里的电话响起,这是他的私人电话,知道的人不多,都是些位高权重,不能曝光的幕后黑手。
他拿出手机,是个没有代号的电话,他按下拒绝接听。
不一会儿,铃声又响起,再次中断他的思绪。
他盯着发光的手机屏幕,盯着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任它一直响,直到转入语音信箱。
或许是哪个厉害的女人透过层层关系,弄到他的电话。
铃声停止,却没有语音信箱的通知。
家用电话,士林区?
当他搜寻脑中记忆,认识的人当中有谁住在士林时,电话铃声第三度响起。
他按下通话键。“哪位?”
“罗曼光,罗马的罗,曼谷的曼,光明的光。”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另一端传递而来。
没听过。“打错了。”
“嘿,你说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你。”
楚河瞇起眼,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
“我们九个小时前见过面,我有你的电话号码,但是忘了留下彼此的名字,你说我们俩夸不夸张?”
清脆的笑声在他脑中瞬间聚集成一张脸孔,一张有双水灵乌黑的眼瞳的脸孔。
“罗曼光……”他知道是谁了。
楚河没想到她这么迫不及待地在今晚就打电话来了。
是游戏技巧不够高明,还是太担心他这只到嘴的肥羊跑了?
“请多多指教。”那声音的主人又笑了,笑得像个顽皮的孩子。“我还以为我们应该更有默契的。”
“默契?”他捉不住年轻女孩跳跃的说话方式。
“是啊,原本我期待报出名字的时候你就能立刻联想到是那个你问也不问名字就给了电话的陌生女孩。”
“下次我接起电话之前就会知道是你打来的电话。”他交迭起双腿,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等待她出招。
“这不算,不灵了,你会把我现在拨给你的这支电话号码储存在你的手机里,你当然会知道是我打来的。”
“那么你可以试试用另外一支电话打给我。”他的口吻不冷不热,因为尚不确定她打电话给一个绝对算得上陌生的男人,却用如此撒娇熟稔的口吻说话,要的是什么。
“咦……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没有。”他看看手表。
“那就好,我刚画完图,昏天暗地的,现在才注意到已经凌晨三点了,你都这么晚睡?”
“嗯。”事实上,他很难入眠,经常一天睡不到三个钟头。
“我对你很好奇,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每个女人都对他很好奇,对他的身价很好奇。
“你觉得自己是个有趣的人吗?”
“嗯?”他再次跟丢了她的思绪。
“例如说常常有些疯狂的想法,或是会去做那种一般人认为不可思议、觉得你发神经的事?”
他沈吟片刻。“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噢……”她发出一声失望。“如果你回答不出来,那就表示你不好玩。”
“怎么说?”她的问题和反应都令他意外,也教他摸不着头绪。
“因为你考虑太多,斟酌太多,没办法凭感觉回答,看来你已经老喽……”
“呵……”他笑出声。“是啊,我也觉得自己老了。”
有多久,没人用这么“无礼”的方式跟他说话?或许是因为她还不认识他,也不认为他是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大人物,所以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我猜错了。”她一边讲电话,手上的笔随意地在纸上画着印象中的他的轮廓。“一开始我有种感觉,感觉我们磁场相近,一定会合得来,所以我才会想都不想就打电话给你……”
车子已经来到楚贯中住处的围墙边,楚河示意要司机先停下来。
“我喜欢”默契“这两个字。不过,经常是我一厢情愿的感觉,到最后往往会发现即使成长环境相近的两个人,想法仍然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浓浓的失望声音改变了先前他对她的目的的质疑,或许是他把她想得太复杂了。
因为他复杂,所以看出去的世界就不再单纯。
“那么,你是个有趣的人吗?”他用她的词汇反问她。
“你觉得呢?”她反问。
“这问题很狡猾,我对你并不熟悉,看来你也回答不了。”
“那你为什么给我电话?如果不是因为对我有种特别的感觉,一般人不会将自己的电话留给陌生人。”
“嗯……”他开始又不那么确定她是不是正在“勾引”他。
“我觉得我会喜欢你,所以想认识你,然后就打电话给你了,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但是!我不是要追你喔!”她郑重澄清这通电话的出发点。“如果我们有那种”默契“你就会懂,如果不是,那你一定会以为我有病,会被我吓到,所以,我才要先确定你是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禁不起玩笑的大人。”
“我倒是很少被吓到。”他笑答。“而且不认为你有病。”只是很“跳”,不容易理解。
“那就好。”她如释重负地吐口气。
“或许你能够教我怎么变成一个有意思的人。”
“成形的大人要变回孩子不容易,不过,我想你有机会。”她终于又笑了。“至少,你没有挂我电话,也没有骂我神经病,还那么NICE的听我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那我应该觉得高兴?”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这通完全没有重点,教人摸不着头绪的电话,竟是近来他感觉到最愉快的一次交谈。
“不,你应该早点上床睡觉。”她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改天再打电话给你。拜拜!”
“拜拜……”
楚河一直到合上手机,唇边的笑意仍未褪去,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很年轻,却有着超龄的成熟思想,有时说话像个孩子乱无章法,但在你将她当成孩子看待时,她却又不经意地冒出有如哲学家,触动人心的话语。
坐在驾驶座的司机偷偷瞄着后视镜的楚河,眼睛瞠大,彷佛刚刚被鬼吓到。
他没见过少爷在接完电话后,脸上的表情,是笑着。
楚河敛起笑意,按下铁门遥控器,对司机说:“现在可以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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