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奕馨顾不得外头还灰蒙一片、视线不清,她早早起床梳洗着装,备好的茶水点心已妥当装在保温竹篮子里,她急着赶路出门,最好天光大亮之前将茶水点心送至竹林草堂。
“咳咳……咳……馨儿,这么早……你、你赶着上哪儿啊?”佟国璋拖着虚弱身子走到厅堂,疼惜的眼光看着女儿。
“呃?阿玛,您……您这么早就起来?天没亮透呢,怎么不多睡会儿?女儿扶您回床上躺着再多歇会儿。”
“不用了。馨儿,你怎么也那么早起?这么早上哪儿去啊?外头天气正寒,啥事让你非赶着这么早出去?”佟国璋吃力追问。
深陷的眼窝望着女儿,眼中满是不舍,她穿着厚袄的身子仍先单薄,怎么抵得住外头重重水雾?
“我、我……其实,也没啥要紧事,是想、我是想先去趟草堂,然后,再去给阿玛买些药回来。”
垂下眼睫,佟奕馨控制不了加速的心跳,不知该提出哪个合理说法来解释自己必须在此天寒地冻的大清早外出。
“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大早去草堂?”佟国璋发现女儿怀里揣着一只篮子,她很少带这么大的竹篮,若是带着自己吃的干粮茶水,不需要用那么大的容器。
“这个……嗯,阿玛……女儿是想,给前来吊唁的皇亲们带些吃的喝的。”
左思右想,不善谎言的佟奕馨只得实话实说。
“来吊唁的皇亲?你是说,最近有人到草堂来?”佟国璋深陷的眼窝眯了起来,似坠入沉思,“最近……好像只有敬王府举过丧,难道是萨济尔?你见到专职护卫皇上、带领驻京八旗精兵的禁卫军都统?”
“敬王府?萨济尔?什么禁卫军?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一连串的人称、官衔听得她头昏脑胀,佟奕馨轻咬嫣唇,黛眉聚锁,思量好半晌,“阿玛,女儿昨儿遇见来吊唁亲人的皇族,估计他今天或许会再过来,想到这气候如此寒冻,陵园附近又杳无人烟,心想他可能需要些干粮茶水,所以就赶紧备下了送去。”
“嗯,馨儿心思真是细腻。”点了点头,佟国璋由衷地称许,“都统大人见着你,一定称赞你的懂事啊!”
“不不!阿玛,我没正式见到他。”佟奕馨莫名涨红了脸,急忙解释:“女儿到了草堂,发现有人留下足印,有香烛燃烧后的痕迹,又远远望见有名男子策马离开,猜测他是来吊唁的。”
“喔,那肯定是都统大人没错了。”佟国璋低头沉吟,叹息道:“可惜啊,他的新福晋是八旗秀女里少见的芙蓉妍丽且睿智聪慧,这么个秀外慧中的好女人竟如此薄命,真是可惜了。”
“女儿感觉到,他……他似乎很悲伤。”佟奕馨神情幽凄,想起那字字带泪的诗句。
“嗯,那是当然。”佟国璋摇头叹息,对于都统大人的私事不再多提起,他更关心自己女人,“不过,干粮也不必急着天没亮就送去啊!你为了我的病,操劳了好些日子,不多歇息怎么行?阿玛担心你身子撑不住。”
“阿玛,我没关系,真的。反正我也睡得很够了,您再歇会儿,女儿该走了。”
佟奕馨匆促应付父亲,保留了她特意早起前往的真实理由,是为避免与“他”正面碰见。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矛盾心情,一方面被他出色的文采及伟岸外貌吸引,另一方面又顾忌着自己的奴仆身份,潜意识地想回避。
虽然之前佟奕馨不确定他究竟有多高的官阶,现在得知他身为禁卫军首领的都统大人,整个京城与皇室的安全由他负责,按理这个官职不仅是不容冒犯的朝廷重臣,更是“御前第一红人”!
况且,她也不是睡够了而早起,根本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脑海里翻来覆去尽是他昂然不驯的面容,他的沉思,他的叹息,他亲手写下、带着无比哀凄感怀的字字句句。
“好吧,你快去快回啊!”佟国璋目送女儿离开家门。心中又升起无数的感慨无奈。
自己身子确实快不行了,难道,他真要让金贵的金枝玉叶孤零无依的留在这荒郊野地里终老?
佟国璋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绝不能留她一个人独活,就算一辈子也回不了王爷府当格格,至少得给她张罗一处安全妥当的居所才是。
拖着油尽灯枯的身躯,佟国璋吃力的躺回床上,想起女儿渺茫的未来,他忧心得毫无睡意,闭眼思索各种对她最好的安排。
然而,这一想他却是更加无奈,辗转反侧,再难将息。
匆匆赶往草堂路途中,佟奕馨素净的脸蛋上布满愁容。
不知怎的,对于父亲的病情她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几回老人家夜里不能睡,她陪在身边侍奉汤药,阿玛深思恍惚地说起很多过去不曾提起的往事。
说到年轻时,他贵为前朝皇上跟前红人,肩负屯驻边塞的重责大任。
身为督军的他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当时“佟督军”的名号响亮,勘称威震天下!
无奈树大招风,功高震主,皇帝误信贼臣,听信谗言,认为督军勾结塞外异族有叛国之嫌,一怒之下将其贬为庶人,守卫皇家陵墓,一生不得回京。
佟奕馨很少听阿玛将过去遭奸人所陷的悲恸过往说得如此详细,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哪儿不对劲。
哎,总之心头梗着好大一块疙瘩,梗得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一边大口吸气,一边加快脚步前往草堂,打算放好干粮和茶水后,立刻赶到大夫那儿给阿玛多抓几帖补药,她不想太快失去阿玛!
虽然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阿玛是她一生中最亲的亲人,她完全不敢想象,哪天要是失去了阿玛该怎么办?
想着,佟奕馨不禁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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