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外面那声音,可以判断,正是桃家那帮人。那个女子声音,万碧天与小舂均很熟悉,正是桃家的大小姐桃茸。
桃家是当地的一家大户,其宅位于巨蟒河北,高屋华堂,深庭广院,方圆数十里,鲜有匹敌者,正门门楣上,上书“陶然小筑”,颇有气派。沿着宅墙,四周一道护宅河,蜿蜒而过,笼起整个大宅,自成一体,遗世独立。桃家以收购药材为业,除宅门前的药材收购店堂外,鲜见桃家人与外界往来。
小舂饲养丹丹,家中雪莲花很快断货,闻听桃家药店里对外收购雪莲花,便与万碧天前去问讯,或许可以买到雪莲花一点。
店里的老板姓桃。在当地人印象中,整个桃家人,都姓桃,包括那些管事的,那些分不清面目的家丁,都姓桃,好像这人家,都是一颗桃树上结出的不分彼此的桃子。
那桃老板待人客气,但态度却不可通融,坚称该店药材只收不出,小舂与万碧天只好失望而归。丹丹正在身体疯狂生长之机,对雪莲花噬之如命,万碧天与小舂守在桃家门口,以期碰上好运,或许恰能撞到上门出售雪莲花之人。但两人痴猫守窟,在桃家门前,呆了两天,发觉桃家药店门庭冷落,鲜有人光顾。其实桃家大宅地处僻远,远离尘世,自然问津者稀少。两人一无所获,也就断了在桃家那里搞到雪莲花的念头。
一日,万碧天听村边小孩称,有一个老者到桃家出售药材,此老者自称来自西域,或藏有雪莲花。万碧天得讯,欣喜万分,撒开两腿,径直奔向桃家药店。那老者果然收有天山雪莲花,自称浪迹在外,盘缠不够,故将家底的雪莲花尽行出售。万碧天喜出望外,立刻拖住老者,欲买下老者携带的雪莲花。
那老人刚要跟着万碧天而去,桃家的大小姐桃茸走出店堂。这桃家颇为古怪,“陶然小筑”从来是大门关闭,难以见到一人进出,当地人至多见到这位桃家大小姐喜欢出来逛逛,因桃家与世隔绝的缘故,桃家的男人,当地人都毫无印象。
这桃茸年龄也就在十六七岁左右,却相当跋扈,当即叫万碧天赶紧滚开,拖住那售雪莲花老者,强行拉至桃家药店中。
早有村里小孩奔到小舂家,告诉小舂,万碧天买雪莲花之事,小舂带足银两,飞奔而来,见到桃茸霸道地赶万碧天而走,只得眼泪鼓鼓,远远伫足,无可奈何。在人多势众面前,小舂向来不喜讲话,只会自怨自艾,而桃茸却大耍威风,颇有得色。
万碧天与小舂只得悻悻而走,一路上,万碧天百般慰解,小舂始终欢颜不解,两人话语之间,一唱一和,对桃家大小姐桃茸恨之入骨,纷纷用恶言毒语,加在桃茸身上。当然两个孩子背后的气话,也只能是孩子式的诅咒。小舂虽气得眼泪直淌,但她的恨话,却是“让桃家大小姐越长越丑。”听得万碧天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小舂这讲话,却是变相地赞美桃茸长得俊俏呢。
那桃茸长的恰是无可挑剔,只是在万碧天心中,她是与小舂不一样的类型,小舂平素很乖,在人面脉脉含羞,只有与万碧天在一处时,才露出一点调皮神态,而桃茸却有一种咄咄逼人神态,哪家女孩,能像桃茸这般穷凶极恶呢?当时万碧天就脱口而出,道:“这样泼丫头,将来定然找不到婆家。”
此语一出,小舂解颐而笑,出了心中的气,也就很快忘此不快事。
出人意料的是,当晚那个自称来自西域的老者,却找到万碧天与爷爷的小屋,不紧不慢地唠起家常,弯弯绕绕,细细打听他欲购雪莲究竟用于何事。爷爷觉得这个老者很是蹊跷,便接过话题,只说自己年老体弱,浑身关节疼痛,镇里的先生讲雪莲花能生津益气,疏解内痛,那老者才没有追问,悻悻而走。
之后,爷爷叮嘱万碧天少去惹桃家的人,说那家人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以何计谋生,看似大户,衣食不愁,风光气派,实属不祥。
因了爷爷的嘱托,万碧天与小舂对桃家总是远远避开,加上对桃家大小姐桃茸的不满根深蒂固,更是对桃家敬而远之。
今日却在雪花甸里碰到桃家人,而从他们的口气看,显然发现了一件什么令人魂飞魄散之事。
万碧天与小舂自然想到那个死人的事,从桃家家丁发出的那声恐怖叫声来看,显然是发现死人无疑。
万碧天只觉得小舂两手微抖,掉头向她看去,小舂张开双唇,作出比划,似若发出“死人”声音,万碧天明白,点了点头。
只听到外面脚步声杂沓,随即听到远远的桃茸的声音,道:“快捞上来。”
“哗哗哗”的水声之后,桃家的家丁,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怎么办?”
桃茸的声音很是低沉,似若掩饰什么,道:“快,把他带走,回去再说。”
万碧天与小舂又对视了一眼,两人均对桃大小姐把死人带回去的指令,感到匪夷所思,只觉得这桃茸非同寻常。刚才小舂看到水边一具死人,吓得六神无主,而这桃小姐却能够泰然自若,抬死人回家,大有收藏死人之气概。
那帮家丁吭声吭气地一番杂乱的声音,四周转而寂静下来,想见那是办妥抬走死人之事后,桃家人已经离开此地。
万碧天与小舂直起腰,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均无言语,小舂察觉自己小手仍握在万碧天掌中,方才危急之际,不觉为忤,当下仍软软地为男孩双手掌握,虽两人自小无猜,但也觉唐突,不觉面色微红,又不好意思直接从万碧天掌中抽手而出,那显然有一点过河拆桥之意,便假若要拂开身边一株芦杆,从万元碧天掌中脱出手来,撇断苇杆,低首悄声道:“天哥,我说的那个死人没有错吧?”
万碧天不解道:“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小舂道:“定是你那个林大哥藏着某处,被桃家人找到了。”
万碧天道:“那桃家人扛着那尸体要做何用?”
小舂冷笑道:“那桃家不是有药店吧,他们莫非是要做药引呢。”
此语一出,两个人都是耸然一惊,虽出口无心,但小舂一语,却无疑道出一个真相,其意旨相当明白,这不是说桃家人专门用死人做药吗?想到每当月圆之夜的次日,桃家人都到海边东寻西找,情迹鬼祟,现在忽然明白,桃家人不正是在这里寻找死人,拿回去做药引吗?这桃家真正是一个黑店啊。难怪爷爷叮嘱万碧天,千万不要惹桃家的什么事。这桃家能用死人做药引,难道不能用活人当材料么?
两人一愣之间,面容失色,可见两人所想殊途同归,顿时,小舂两手冰凉,忍不住又想钻进万碧天的掌握中,但毕竟方才厚颜抽出手来,已费尽心机,此时再让万碧天攥着,早已失却勇气,方才脸颊绯红,现在顿时转成惨白,轻声道:“可惜了。”
万碧天不解道:“什么可惜?”
小舂道:“可惜了那桃小姐,却是一个杀人窝里的女魔头。”
万碧天听此一说,也觉如花似玉的桃茸竟然干的是杀人越货的营生,殊属可惜,更忆起她怒目发张的神情,真与女魔头无异,便附和道:“我看她就若女妖精一般。”
小舂心中一酸,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让那小妖精迷住了?”
万碧天见小舂话锋突转,矛头直指自己,便一笑道:“我不被那妖情吃了就算好事了。”
小舂讥刺道:“妖精也不是什么人都吃的。”
万碧天心道:这算什么事啊。两人谈的好好的,怎么又开始数落我了,便道:“妖精就不会吃你吗?”
小舂道:“妖精喜欢吃你们男人哦。”
万碧天道:“按你这般说法,妖精都是女人了?那你也是妖精了。”万碧天推断出荒诞的结论,扔回给了小舂,甚觉得意。
小舂举起手,张开五指,作着鬼脸,道:“你说我妖精?我先吃了你。”
万碧天欲行避让,碰着了苇杆,沙沙数声,小舂立即停止威胁举止,随即听到苇丛外面,一个女孩的声音道:“你们谈什么妖情不妖精的?让我也见识一下妖精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
万碧天与小舂面面相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这里谈论女魔头的是是非非,没承想,这个女魔头或者叫女妖情还逗留在这里没有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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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唇枪舌剑
万碧天与小舂跳出苇丛,踏上陆地,果见桃茸,两手叉腰,立在堤岸上,正张着一双秀目,凝神打量两人。看她那神气,嚣张气焰依然熊熊燃烧。
那桃茸对着万碧天与小舂道:“妖精呢?妖精没有跟着出来?”说着,她上下打量小舂,道:“哦,明白了,妖精敢情是你啊?”
小舂脸刷地就红了,面对桃茸的咄咄逼人,却一时语塞,没有说出话来。
万碧天似若怕桃茸再有什么不逊言语,冲着小舂兜头打来,便截断她话头,道:“什么妖精?方才我们倒见到有一帮妖魔鬼怪,在这里干什么坏事呢。”
桃茸微蹙秀眉,故露惊讶,道:“鬼魅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
万碧天道:“桃小姐,我想问你,方才你们忙忙碌碌,抬着那东西回去,作什么用?”
桃茸脸色一凛,似触着内心隐秘,转瞬之间,便又恢复平常,反问道:“你说做什么用?”
万碧天道:“贵庄药店里,是不是缺少一味药,抬着那东西,要做药引呢。”
桃茸哈哈大笑,玉齿绽露,随即抿嘴,窃窃私笑,对着万碧天道:“算你猜得准。只是用他们做药引,实是可惜,我要剥下他的皮毛,填上竹子做的骨架,搁在屋子里,做一件漂亮的摆设。”
万碧天想到这桃茸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剥下人皮,制成|人体标本,居然还大言不惭,在此显摆,越发觉得她人面桃花,却阴毒无比,普天之下,无以复加,刚要开口,出言指责,身边小舂早已怒火万丈,冲着桃茸道:“你这女人太歹毒了,你真是一个大妖精。”
那桃茸微微一愣,目光盯着小舂,走近她身边,伸出两手,托着小舂下巴,道:“你这小丫头,就是那个叫什么‘冲不冲’的?”
万碧天见桃茸欺负小舂,轻抬右肘,就要格开桃茸两手,那桃茸早有防备,缩手回去,跳到一边,冷眼望着万碧天,这一进一退之间,显见桃茸也有几下轻功。
那桃茸呵呵笑道:“真是够有‘冲’劲,这样的女孩,只怕将来找不到婆家了。”
此语一出,万碧天突然觉得有一点好笑,只因小舂在背后议论桃茸时,也说过类似的诅咒,敢情女孩说话,都大同小异啊,而小舂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满面痛红,眼泪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对着桃茸道:“找到找不到婆家碍你什么事?总比你这样吃人肉、喝人血、人见人恨的女妖精要好得多。”
桃茸却若无其事,微微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吃人肉,喝人血的?我瞧你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倒是一道美味,你既然说俺是吃人的妖精,你愿不愿意把你送给俺,让俺吃了?”
小舂脸色涨得痛红,向来没有碰到如此无赖女人,自小在家,一直是娘细声细语,从未教训过她,碰到万碧天,也是唯她命是从,哪里吃过言语上这样的亏?满腹委屈,一时涌上心头,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嘴里说了一句:“无耻,”便抽泣不止。
万碧天道:“你这女人真不要脸,干嘛要欺负人家?”
那桃茸盯着万碧天道:“欺负的是‘人家’吗?我看是你的媳妇吧。”那桃茸说着,轻轻哼了起来:“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吗?吵嘴打架,点灯说话。呵呵,你这傻小子,人虽小,也懂得护媳妇儿。”
万碧天觉得自己护着小舂是天经地义之事,听此言语,倒没有生气,但想到小舂哪里吃过这样的污言秽语,生怕小舂承受不了,便朝小舂瞟了一眼,安慰道:“她脏话连篇,我们不理她。”
哪知小舂两眼红肿,却怒气消减,伸出双手,搭着万碧天的胳膊,道:“我是他媳妇儿,我愿意,碍着你什么事了?”
那桃茸呵呵笑道:“说人不要脸,我看你才不要脸呢。”
小舂回口道:“你才不要脸。”
两个女孩一抵一口,唇枪舌剑,大有展开拉据战之势,万碧天想到爷爷嘱托,还是少若桃家人为好,便反握小舂手道:“舂儿,咱们不理她就是了,走,咱们走。”
没承想,此时的小舂却两眼发直,死死地盯着桃茸的手心,不听万碧天的劝告,奋身上前,扑向桃茸,口中叫道:“丹丹,还我丹丹来。”
万碧天讶怪万分,这小舂怎么突然向桃茸索要走丢失的丹丹了?生怕桃茸会出手伤她,便赶紧跃步上前,跟着小舂数步之外,随时护住小舂,防止桃茸狗急跳墙,伤了小舂。
九、红色珠子
桃茸闪身后退,道:“什么丹丹药药的?你这小丫头片子,莫非疯了不成?”
小舂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桃茸松开手心,只见手心里一个圆珠晶莹剔透,闪闪发亮,看上去,像是红玛瑙珠。其实它是从西域传过来的一种钠玻璃,价格也不昂贵,有清一代,民间认为佩戴小玻璃珠可以避邪消灾,故在民间普通人家,此种玻璃珠倒颇为风行。
对这玻璃珠,万碧天甚是熟悉,原来小舂常拿在手里玩耍,女孩嘛,打小就喜欢这种珠啊宝啊的,万碧天倒无甚兴趣,后来丹丹长成,小舂在玻璃珠上,串上细丝,套上了丹丹脚上,丹丹翔击天空,迎着日光,那脚下一点红光,点缀青天,煞是漂亮。丹丹头顶一点红,脚下一点红,分外俏丽。
现在这珠子正攥在桃茸的手里,可见丹丹不见踪影,必定与她有关,小舂满脑子都是丹丹,见到丹丹身上的信物,岂还顾得其他?她伸过手去,就要夺桃茸手里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