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昏睡便是三天,再次醒来时她已不在天牢,身下是描金的千工拔步摇床,铺着厚实的被褥,沾血的衣衫换成了干净的白色寝衣,手脚两侧用夹板固定,拿白布条缚在雕花床架上,其他各处大小伤口也均已上过药,一时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嗓子因缺水而干渴的直冒烟,一口气没喘顺便引来连串的咳嗽。
守候在旁的宫女若琳听到声响,连忙凑上来,欣喜道:“姑娘,您醒啦?”
“嗯。”嗓子低沉沙哑,她艰难的应声,抬眼瞅向远处八仙桌上搁置的茶壶,若琳立刻了然的奔过去,倒了一碗温热适宜的茶水过来,双手捧着递上来,半天不见对方接手,垂眼一打量,这才一巴掌拍上额头,讪笑道:“奴婢真是糊涂,倒忘记替您松绑了。”
“即便松绑,依在下伤势情形,恐怕也端不起这茶碗。”见若琳手忙脚乱的来解绑缚在床架上的布条,不由得出言提醒,若琳听闻此言倒未停下手上动作,解释道:“怕您睡着乱动触及伤处,太医这才出此下策,现下您醒了,自然无需如此。”
四肢重获自由,她却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气运丹田想要借力坐起,却突地发现浑身如同被抽空一般,半点内力都无法聚集,天牢大刑虽狠厉,终归是皮外伤,即便折手断脚,断不会累及真气,会出现当下的窘境,自然是拜“化功散”所赐,连江湖间秘传的邪药都能弄到,四殿下心思之慎密,当真不容小觑。
若琳生的武大三粗,胳膊横过她脊背,只轻轻一捞便将她扶坐起来,抽出一床锦被,叠的方方正正,塞到她身后充作靠垫,端过茶碗来,塞到她嘴边,小心的服侍着喝完,将空空的茶碗放回八仙桌上,转身冲她福了福身,说道:“先前侍书公子曾吩咐过,若是姑娘醒了,便要立刻回禀,奴婢不敢耽搁,这便过去乾清宫。”
说完若琳便推门走了出去,她努力探出头来,透过门缝向外望去,一片敞亮,只知是白日,却分辨不出是清晨抑或晌午,叹了口气,将身子缩回来,拿捏着分寸往下拱了拱,将身子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瞅着床顶罩幔发呆。
“安玥帝卿驾到!”没过多久,院子里便传来宫侍的唱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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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四殿下生辰宴后,禁卫军便加强了巡逻,为免再出意外,林静枰还特意从中挑选了十名武艺出众的高手充作宫女,贴身保护其安全,所以即便简装出行,阵仗也颇为巨大,到得门前,安玥将众人留在门外,只带了侍书一人入内,若琳怯怯的跟进去,他皱眉轻咳一声,吓的她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忙倒退了出去,顺手关严实了门。
她抬眼看过来,笑嘻嘻道:“民女有伤在身无法行礼,还请殿下见谅。”
安玥并未理会,自顾的走到桌边椅子上坐下,侍书端起茶壶斟了杯茶,笑道:“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笑容僵在脸上,她垂目叹了口气,幽幽道:“尚在襁褓之时便被父母遗弃,幸得师傅路过,否则早已冻死,哪里晓得姓什名谁,因在师姐妹间排行最末,便被称为‘小五’。”
“小五……着实难听了些。”安玥闻言皱眉,略微一思索,又道:“先前见你自称容卿之时坦然自若,对方又已被你除掉,以后便这般叫罢,花娘身份皆有官府文书可查,也能省却不少麻烦。”
容卿,花名容容,原是衮州太守之女,后因其母卷入赈灾款贪污案而被罚没为官妓,十五岁及笄之日登台献舞一夜成名,不少人为其一掷千金……这些资料入宫行刺之前她早已调查过,于是不赞同的质疑道:“花娘容容名满京都,达官贵女间相熟之人众多,我与她长相大相径庭,如何能蒙混过关?此事恐怕不妥。”
“本宫说你是,那你便是。”安玥面色平静,语气和缓淡然,却有着上位者特有的决绝果断,她不好再反驳,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容卿谢殿下赐名。”
“被本宫赐了名,从此后便是本宫的人。”话刚出口,便抬眼朝她看去,谁知她面色平静瞧不出任何变化,他不解道:“为何不反对?”
“为何要反对?”她挑了挑眉,颇为得意的笑道:“南沂乃天下四国间最为富庶之地,而殿下又是庙堂与后宫之主,跟着您,自然是有酒喝有肉吃。”
“刺客会没酒喝没肉吃?”侍书疑惑出声,“姑娘武艺高强,顷刻间便能取人性命,连刺杀殿下这般生意都敢接下,想来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按说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才是。”
“不要迷恋刺客,她只是个传说。”她习惯性的想摊手,所幸及时记起腕骨断裂之事,改为耸了耸肩,无奈道:“师傅倒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杀手,无奈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身手不若从前,便收养了我们师姐妹几个为其卖命,虽是刀口上讨生活,倒也富庶安乐。师傅过世后,没了人牵线搭桥,这行当便做不下去,我们师姐妹五人坐吃山空三年多,积蓄便全部花光,只得挥泪拜别师傅牌位,下山各自谋出路。从小便跟着师傅习武,除了杀人外几乎四体不勤,师门规矩甚严,不可偷盗不可打劫更不可滥杀无辜,走投无路之下我只得揭了官府的悬赏令,捉拿偷窃贡品的一名江洋大盗,从江南一直追到京都,又从京都追到燕城,一路往北横穿大半个青云,才在深山老林里将其抓获,前后历时五个月,终于领到了那五百两赏金。兴高采烈的上山,本想向师姐们好好炫耀一番,结果迎接我的却是四张喜帖,说起来都是眼泪,她们竟为了能吃口饱饭,全入赘到别个家里做上门妻主,二师姐尤为凄惨,夫郎竟是个比她大十多岁的鳏夫……”
侍书惊的目瞪口呆,她见状摇头叹息道:“行侠仗义,说起来容易,若无银钱在手,没等除暴安良就先饿死街头,更别提才子佳人笑傲江湖了,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都是编来欺骗你们这些闺阁男儿家的,万万不可相信。”
说的倒是催人泪下,其中真假一时难辨,派出去探查的人尚无回复,浑身是伤又兼服了化功散,倒也不担心她能搅起是非,安玥扬了扬嘴角,并未作出回应。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侍书走过去将门打开,若琳用托盘端着碗汤药走进来,弱弱道:“殿下,药好了,太医叮嘱得趁热喝。”
安玥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转头看向她,淡淡道:“好好养着罢,伺候好本宫,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