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第一个冲进美丽房间的是仆人小武。他后来说:“当时老爷和太太脸很白。”他说“白”这个字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后怕的神情。“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白,它像是一个死人突然开口说话之后,他的手的颜色。”没人知道这是一种什么颜色。“我永远不想再见到这种颜色。”小武说。“当时小少爷在干什么?”仆人灰冬瓜问。“笑。”小武肯定地回答,“是的,他在笑。”“那么,你又做了什么呢?”灰冬瓜继续问。“我?”小武说,“我还能做什么?在那种情况下,我能做的只是口中不停地叫着‘蝙蝠’、‘蝙蝠’。”“是的,我也是叫着这两个字冲进大太太房间的。”仆人刘二补充道。
“那晚的蝙蝠真多啊。”小武说。
韦老爷子站在天井里。夜色之中,铺天盖地的蝙蝠在空中飞动。摇动的翅膀发出频密的“啪啪”声。一种很尖锐的“吱吱吱”的声音从蝙蝠的口中发出,连成一片。这是一种啃噬某种东西的声音。黑夜被咬碎,一块一块不停蠕动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很多血肉模糊、鲜血流溢的蝙蝠。在地上,不停地翻滚蠕动。
“真可怕。”不少丫头老妈子吓得浑身发抖。
“那天老爷真是勇敢。”刘二说,“当时我就站在他的旁边。”“不过当时他说了一句,我一直不明白。”“什么话?”小武问。“他说:”幸好臭小子说的是蝙蝠,要是他说太阳、月亮、星星什么的,俺这韦庄不得被砸成一个大洞。‘“刘二说。”真是好深奥啊。“灰冬瓜说。”后来怎么样了?“小武问。”说完这句话,老爷居然笑了。“刘二说。”哇,真是太勇敢了。“小武说。”怪不得这么老的牛还能吃上这么嫩的草。佩服佩服。“灰冬瓜道。话音未落,脑袋上已经挨了刘二几下火栗。”居然敢说老爷!“韦老爷子是刘二的崇拜偶像。”我一定要像韦老爷子这么有钱。然后把田妈娶回家!“刘二曾经这样发过誓。把田妈娶回家是刘二人生的终极理想。田妈是美丽房里的一个妈子。丈夫早死,颇有几分姿色。
“后来怎么样了?”灰冬瓜捂着头问。“当时,韦老爷子转身往回走,然后,‘扑通’……”刘二说。“老爷就是这样掉井里的?”小武问。“是啊。”刘二说。“你就是不小心,要我在就好了。”小武说。“当时,大家都往天上看那些蝙蝠嘛。”刘二一脸的不服气。
什么是时间?很少有人想过这个问题。人们身在时间中,却从来不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陈胖子是这么说的。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两句是杜八两说的。
“富贵是我本无,固不望其到我。少年是我本有,奈何亦见夺耶?”“殆于三十四五岁许,始乃无端感触,忽地惊心。前此犹是童稚蓬心,后此便已衰白相逼。中间壮岁一段,竟全然失去不见。”这两段是被砍了脑壳的金圣叹说的。这些都是男人。
女人对时间的感触比男人简单直接得多。“我眼角又多了一条皱纹。”如果你去给她找,你会发觉她说的眼角,实际上快到耳朵了。除非有意去找,否则根本看不到。“我的腰又大了半寸。”实际的情况,可能是她刚吃了一顿好饭。
“这么复杂?”韦老爷子对这些说法从来不屑一顾。“时间不过是只老鼠而已。”这是韦老爷子的说法。如果你做出很虚心的样子,韦老爷子会很耐心地给你解释。“只有当它跑过去了,你才会发觉。”得承认,韦老爷子这个比喻,的确不错。所以,当有人问三年时间,对于韦老爷子意味着什么时,韦老爷子想了想,看着六月间强烈的阳光,说:“三年等于七十二坛黄酒,二百斤花生米,一百丈的阳光……”停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一个从这么长长到这么高的臭小子。”他的手比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