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撒金笺 >

如果我早点知道人­性­是如此凉薄的话,当然可以把损失控制到最低层面去。

其实,在婚后三天,就有人很露骨地提点过我,只不过我还未到开窍的时分,故而不知不觉罢了。

那指点我迷津的人,正正是陪嫁的大妗姐阿银。

三朝回门之后,她的职责也就完了,于是前来向我辞行。

我把一封丰厚的利是塞到她手里去,很诚恳地说:

“银姐,多谢你。”

阿银双手捉住我,有一点点的­肉­紧,说:

“姑娘,你真是个老好人,很舍不得你。”

“那么常来看望我们嘛!”

“我会。可是,如今告辞之际,倒是思前想后,有几句话是不吐不快。”

“你有话,请随便讲。”

“我也真不怕开罪人,才肯说心里的话,且我希望你能趋吉避凶。”

“有这么严重吗?”

“姑娘,世界是人食人的世界,你不可不防。”

“防?防什么呢?防谁个呢?”

“任何人都要防,连自己最亲的人都要防。”银姐很认真地说,“姑娘,我是食斋信佛的人,不会说违背良心的假话,更不是搬是弄非。我一见了你,就有种投缘的感觉,所以才打算实话实说,直言无忌了。”

“银姐,难得你这么关照我,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完全相信你的诚意和善意。娘说我做人日子浅,都是蒙蔽的时候多,非得长辈提点不可。”

阿银慌忙摆手,还作了一个揖道:

“我怎么敢攀上长辈的名位了,还不是粗下人一名,服侍姑娘少爷们的灶下婢出身罢了。然而,既然蒙你不弃,我也不避嫌了,姑娘,请听我一句忠言。”

阿银尝试说了很久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吐不出来似。

好一会,她才决断地说:

“姑娘,为了你的幸福,其实也为大少爷好,你别把健如姑娘留在身边了,送她回娘家吧!”

“银姐,把健如留在身边,在金家小住有什么不好?”

银姐一时间愣住了,接不上嘴,竟出现前所未有的期期艾艾。最终她说:

“算了,算了,姑娘,算我没有讲过什么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世界的成成败败,悲欢离合,全是定数。

缘与劫,要来的话,怎生逃脱?”

就这样,银姐就匆匆忙忙告辞了。

我倒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有一天,我经过后花园时,竟听到一阵愉悦至极的笑声,自远而近的传至我的耳里。

定睛细看,竟见到健如拖着了信晖的手,半跑半跳地从凉亭那边走过来。

我听到健如说:

“来,来,我带你去看,是我拼出来的美丽图案,用来做衣料,不知多好看。”

“健如,你这么有心思!”

“对呀,给你一点灵感,岂不很好?”

健如银铃似的笑声,原本应该很悦耳,但是听在我耳内,相当的难听。

我差不多是叫嚷的,对准他们说:

“健如,你做什么?”

经我这么一喊,他们才回转头来,看到了我。信晖的表情有点骇异。

健如呢,出奇地淡定,睁大她的眼睛看牢我,一脸的惊奇。

她的手依然拖着她的姐夫。

且拖着他一路向我面前走过来,说:

“大姐,你也愿意出来走走吗?我们以为你有点气闷,打算早点睡。”

我极度不悦,说:

“谁告诉你我要早一点睡的?”

我知道我语气带着粗暴,跟平日的温婉完全的是两回事。

金信晖很有点不高兴,一张原本满露笑容的脸拉下来,就答我:

“是我告诉健如的。”

健如还是笑得顶甜,我觉得她故意地把一张脸俯向我,半带顽皮半带骄傲地说:

“大姐,你怎么这样心火盛,姐夫说的是实情也好,不是实情也好,都不是什么严重事吧!”

我登时气白了脸,也不知哪儿来的怒火,一把就顺热烧到健如身上去,说:

“健如,你给我滚回睡房去,好好地管你的事,我有话要跟你姐夫说。”

健如这才放松了拖着信晖的手,依然滋油淡定地对我说:

“好,好,好,我这就管自己上路去。”

然后又回头,笑着对金信晖说:

“姐夫,明天见,我明天才把拼好画好的衣料图案给你看。”

我就是看不得健如这副无端得意的嘴脸,分明在刻意地把我的浮躁比了下去。

回头看金信晖,对他的这个小姨子似有无限的迁就似,视我的焦虑如无睹。

我瞪丈夫一眼,也就跟健如分道扬镳,回自己的睡房去。

一回睡房,我就和衣睡到床上去。

满肚子的委屈变成戾气,反而流不出眼泪来。

金信晖跟着就走进房里来,我并没有理会他。

只听到悉悉碎碎更换衣服的声音,然后,金信晖就上了床来。

背着我而睡:

“好端端的何必要跟小孩子怄气!”

“你妹子是个心窍玲珑的可爱女孩,她住到我们家里来,就晓得想些办法逗家里头的人欢喜。

“别的不去说它了,单是对我这姐夫,就在相处的功夫上头下了一点点心思,跟我下过棋之后,她原本打算把我带去看她拼砌出来的图案,说是可以给予织造厂作样本,织出漂亮的衣料来的。连我的生意需要,她都有所关注,真叫人欢喜。

“心如,你有这样的一个妹子陪在身边,在金家是一重保障和荣耀呢,她非但没有失礼你,且跟各房各户的人都相处不俗啊,这又是相当难得的。就这一点,你还没有做到。”

说了一车子的话,无非都是有条理、有根据、有因由地认为健如已经把我比了下去。

女人的妒­性­天生的,很难加以遏止的。

尤其是有气在心头,我更是忍无可忍地回应丈夫一句:

“老早知道健如这么好,这么­精­巧,这么的得人心,娶的不应是我。”

把这几句话实釜实凿、毫不忌讳地说出口来,是我毕生最愚蠢的行为。

当一个人兴起了轻微的犯罪意念,产生了似有还无的贪欲时,旁的人千万不要去碰触它,因为绝有可能一触即发。最适当的处理办法怕是把它“淹”掉了,那就是说根本不当一回事,让它慢慢地­阴­­干­,以致淹没无闻。

就是要劝阻,也不可以用直接的方式。举凡越轨的意识都是躲藏起来、见不得光的,一旦硬把它暴露人前,活像赶狗入穷巷,难免产生一不做二不休的后果。

我相信,我当时这么一说,所产生的不良副作用,就是把一个金信晖从没有过的念头灌注在他脑海里,或者把一个在他心上已经是若隐若现的概念落实了、清晰化了。

这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故,我不错是个无辜的被害人,但如果我对人情世故知得通透玲珑一点,是有可能把局面控制得好一点,或可扭转乾坤也未可料。

当然,我的这个妹子方健如是不可以轻瞧的,她手段和心思的尖锐凌厉,是天生的,不好应付。

我呢,完全是后天补救得来,将勤补拙,以一宗宗、一件件降临自己身上的悲苦事,作为步上做人登峰造极的台阶。

今日,谁来问我,我都是那句话。人人都未必是天才,但,人人都可以成长为人才,打赢漂漂亮亮的人生一仗,只要你忍着痛、沉着气、不流眼泪、依旧微笑,然后发奋图强,誓不言倦,一定能修成正果。

我与妹子之间的战役,未尝不是天才与人才的一场大混战。

话说回来,我在丈夫跟前冒失冒撞地说了那番话之后,并不发觉有什么异样。

感情发酵,要经过一段日子,这是必然的。

于是金信晖听了我这活,只吃吃笑,说:

“心如,你怎么了?竟胡乱说话,吃起你妹子的­干­醋来。

健如还小呢,你竟拿她开我的玩笑。”

经他这么一说,我真的红了脸,觉得自己过分,也就不再造声了。

“心如!”

丈夫明显地转了个身,把手轻搭在我的细腰之上。这无疑是个缠绵的举动,我的心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随即,我意图把他的手拨开,表示我的抗议。

女­性­的反抗,或者若即若离,永远是一份妩媚的诱惑,很自然的引起对方莫可明言的冲动。

金信晖回应了我的举动,稍稍用了一点暴力,把一张脸都俯到我眼前去,说:

“别发我的脾气了好不好?”

还不及回应这句话,眼睛就闭上了。

风雨过后的黎明,往往是最清新、最明丽、最舒畅的。

小夫妻的别扭闹完了,怕只有更多一些情趣,更添一重恩爱。

肌肤之亲缩短了感情的距离。

­肉­欲发泄之余,也有牵动灵­性­的健康作用。

单是浓郁的、肯定的认定自己完完全全地属于对方,那种甜蜜的感觉,足够力量融化了所有怨怼与哀愁。

有道是:兰麝细香闻喘息,此时还恨薄情无?

我的那个时代的女人,之所以能在盲婚哑嫁制度内活得好,怕也是习惯了情yu合一的观念所致。情与欲之间,谁先谁后都不是一回事,总之到头来是一个整体。这与今日的男女关系就大异其趣了。

睁开眼时,心情是额外愉悦的。

更令我愉悦的是我怀孕了。怀孕令我身价百倍。

“心如,我多感谢你!”

信晖这样说,确切而明显地意识到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不只是一份当然责任,而且是一份功绩。

在我们的那个时代,以至于今,这都是一份删不掉、刷不去的劳苦功高。

我以后曾听健如歇斯底里地挣扎过说:

“就因为她为金家生了孩子,为金信晖留下了继承人,就可以坐享其成,目空一切?”

我坐在一旁,静观吾妹的力竭声嘶,然后冷冷地答:

“坐享其成,是未必!目空一切呢,理所当然!”

当我有足够的条件捏在手里之后,我也有霸道的时刻。

谁要再在我的头上动土,笑话了!

儿子是我在金家最犀利的一个武器。

当金信晖开心的把我紧紧抱着时,我这才看到睡房内还站立了好几个人,包括了姨娘婢仆,以及我那亲爱的小灵­精­健如。

她看着信晖情痴意切的拥抱,听着他关怀备至的慰问,反应令当时的我微微吃惊。

我从没有能看到过一张孩子的脸可以有如此怨毒的神情。

在于我和信晖狂喜之际,有这么一张看在眼内,惊在心上的脸谱,其实是个不好的兆头吧!

日子就在平淡而又带一点紧张的情况之下过,我已是腹大便便,怕还有两个月的样子就是产期了。

以金家­奶­­奶­为首,上上下下都好像以我为核心,宝贝得什么似,名副其实的母凭子贵。

金家二姨­奶­­奶­是个顶会讨好、面面俱圆的人,老早往观音庙求了一签,趁三姨­奶­­奶­不在身边,她悄悄地向大­妇­邀功,说:

“­奶­­奶­,你的福气真­棒­,长媳一入门就要给你添男丁的。

这观音庙的签顶灵,如今求的是上上签,好极了,解签的说必定一索得男,且带旺金家。这阵子老爷打算派大少爷往香港发展,我看以后既有孙子陪伴你,老爷的生意拓展又顺遂,直情是相得益彰。”

金家大­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我说呀,我们家老爷身体一直不硬朗,可能添了男孙了,会连带他的­精­神体魄都会好转过来。”

“谁说不是呢!”二姨­奶­­奶­慌忙和应着。

我没有额外留神信晖或要到香港去发展的那句话,根本上,如果真要成行,丈夫不会不预先跟我商量。

我倒是留意到健如这阵子有点神不守舍,终日躲在她自己房间内,也不大出来走动。

过往,她在金家是活跃分子,一天到晚,从屋头至屋尾,差不多都可见她的影子,听闻她的声音。

这阵子似乎是刹那静下来了。

我正打算把她找来问一问究竟,到底在这儿,我是她的监护人,有什么事都得由我这大姐来负责,万一健如生活得不胜意,我可是要跟母亲交代的。

还未寻到合适机会,姊妹俩促膝谈心,母亲就来看望我了。

母亲轻轻拍着我的手,说:

“知道你在金家安乐,那就好,最难得是信晖没有待薄你。”

“娘,他怎么会?”

“你可别轻率。有两餐饱饭吃,有个零用钱,不等于对你爱护。男人呢,很难讲,心都是五时花六时变的,你小心防着才是正经。”

“娘,你是多疑的,然则爹在生时,可又有待薄你了?”

“唉,心如,你快为人母了,就别凡事太天真。娘的许许多多苦衷,不见得有需要向你们后生一代逐宗逐件讲。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也解决掉,甚至乎连人都已逝世,还有旧账非翻不可的?”

我望着感慨的母亲;心头忽尔沉重。母亲虽然说得并不详尽,大概情况也能猜到几分。

“娘!”我抱了母亲一下。

反倒转来要由做母亲的安慰我。轻轻拍着我的背说:

“逝者已矣,不必追究,但心如,你和信晖的日子还长。

过去我没有跟你提,是不愿意你心上太早感染沧桑。现在呢,你快要有儿有女,也是时候提醒你了。下一代对女人是生生世世的束缚,在婚姻关系上加多一重约束,一下子处理不善,丈夫会下意识地别寻潇洒去。”

我怔住了。

“自古皆然。心如,你要好好的戒备预防和警惕。”

我点了头,不说什么。

“但愿信晖是个好男人。”母亲这样说,叹了一口气。

“娘,他是的,请放心。”

“还有一件事得切实跟你商量。”

“什么事?”

“关于健如。”

“她怎么了?”

“健如上星期跑回家来看我,给我提出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为什么她不来跟我说?”我以为是健如不够零用钱,或者需要服装之类,于是自行解释,“娘,在金家,没有人亏待她的,她要用什么,买什么,都有相当大的自由度。”

“这我是知道的,健如回家来也不是投诉,她只是请求我让她到香港去。”

“到香港去?”

“对。”

“去­干­什么?人生路不熟,且她还是个孩子。”

“也不算是孩子了,健如刚过了生日,是十七出头了。”

一时间,我才想起来,十七岁也真不算小了。怎么一直以来,我没有想过她已经是个大姑娘,而不再是小孩子了。

怕是天天相对,看着她长大,老觉得她只是我的小妹妹。

母亲稍歇,再说:

“健如要到香港去求学,念好英文。”

“嗯。”我呆了一呆,然后道,“好哇,没想到她倒会为自己的前途筹算。”

我的这句无心说话,其实是顶对的,只是当时连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是寓意如此深远。

母亲看我的表情,于是问:

“你也赞成健如到香港求学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