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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信晖的情绪控制得还好,主要是家务繁忙的缘故。

每日要处理的零碎杂务不能一一列举,还要仲裁是非,尤其烦心。

一个金家之内,纷扰之事真多,只要有其中两三人在刻意的搬是弄非,争权夺势,就必惹出麻烦来。

别的不说了,就是管厨房的桂姑是三姨­奶­­奶­娘娘家引荐过来的人,跟一向当管家的球妈就经常的互相针对闹事。

球妈这天一早就到我跟前来投诉,直笔笔地给我说:

“真是无上无下,没矩没规的世界了,我给三少爷发下去的指令,完全没有人听。自从­奶­­奶­过世后,金家不比从前,从如珠如宝的幼公子,到今日像摊地底泥似,无人过问,你说,如何是好,那就更不要说我这种以前一直跟着大­奶­­奶­任事的人,要遭遇到什么不平了。”

耀晖是嫡出,二姨­奶­­奶­跟他没感情,三姨­奶­­奶­有的是亲生儿旭晖。耀晖的备受冷落是意料中事。

我也真得好好地照顾耀晖。

常言道:“长兄为父,长嫂作母。”

我是责无旁贷的。

于是,我趁了个便,就跑上金家三少爷耀晖的住处去。

耀晖比我弟弟康如大,算个中童吧。

我和他刚好就是各站在年龄关口的极端,二十开外的人跟十几岁的孩子在感觉上,自然有很大的差距。

这以后,情势是不同了,待到耀晖二十多岁,我是三十过外时,彼此地了解与沟通上,是另外一回事。这又是后话了。

耀晖是个向来沉默的孩子,我隐隐然记得把康如带到金家来玩,就数耀晖最文静,旭晖绝对是­精­灵的,康如则还带几分兽莽与愚蒙。

唉!回想起来,真是三岁定八十。老早就各人已成形格,定夺了日后的各场悲欢离合事。

我这长嫂见了痛失严父慈母后的耀晖,脸仍带三分愁容,一身倦态,不觉怜惜起他来了。慌忙走上前去,握着他的手道:

“耀晖,你还好吗?”

“好,大嫂。”耀晖向我点点头,以示招呼。

这孩子从小就温文尔雅,不是不逗人欢喜的。

“我来看你,要知道你是否生活开心。”

耀晖竟然答:

“大嫂,我已开始没有伤心了。”

才不过是孩子,晓这种回应,实在是早熟的表现。

“我在想,你如要吃些什么特别的,我嘱厨房去给你弄来。”

“我什么都吃,你别听球妈说什么,她只不过紧张。”

耀晖还是个洞悉人情的孩子,这令我喜出望外。

“闲来你于什么了?”我问,“你二哥哥跟大哥哥去了香港,屋子里现今没有人陪你玩乐。”

“不要紧,我可以看书,跟秀珍下棋。”

秀珍是奉侍他的侍婢。

“秀珍颇聪明,我一教她就懂,康如反而没有下棋的耐­性­。”耀晖非常认真地说。

“这就好,”我拍拍小叔子的手,道:“大嫂有责任爱护你、照顾你,尤其你大哥哥不在家,我得确定你生活得畅快才好。我房子里有很多闲书,你喜欢看,我就挑几本来,也可嘱他们到书局去买。”

“好!”耀晖点头。

忽尔,他抬眼望我,问:

“有妈妈在的日子是好过得多,然而,现今有大嫂,也是好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情不自禁地拥着他的肩,拍拍他的臂膀,表示安慰。

那是我第一次跟小叔子的亲密举动。

自从特意过访过耀晖之后,似乎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耀晖下课后,总会到我这边来聊几句。在日落之前,我还是顶忙的,他就会逗留在信晖的书房内,管自做功课,有时倦了,­干­脆在那张香妃床上睡个午觉。甚至,耀晖开始跟小小侄女儿咏琴建立起良好而崭新的关系来,他经常是|­乳­娘牛嫂的好助手,在一旁把咏琴逗得哈哈乱笑。

这也好,我最低限度解除了桂姑疏忽照顾耀晖的忧虑。

他在我的房内屋内逗留得多,下午与晚上的小食茶点,由我下条子,厨房再要与人为难,虚张声势,也不敢跟我正面发生冲突,说到底,我还是个掌事人。

当然,桂姑不能不赏我七分面子,再加三分忌惮;桂姑的撑腰人呢,就未必了。

就活像这天,是做月结的日子,账房的林伯把一盘数放到我面前去,把一些关键问题指出来,并予解释。

我把那林伯预备的表细看了,很明显地问题出在两个地方,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两房的支出比从前多出几倍。

我指着那月结总数说:

“怎么忽然要这么多的使用?”

“大少­奶­­奶­,这我没有资格批评,请你原谅。”

已经说明白了,林伯的立场只是管账记账,他不可能有权力限制家主人怎样花用金钱。

林伯甚至不愿意从他那里报道有关两房的用度,他用心地做了简表,就是只让我清楚,却非由他报告,免得隔墙有耳。

林伯的小心翼翼还真是一重高深道行。

我是以后也学会了。

已经在林伯面前提出了我的疑问,也得着了答案,就变成我必须处理了。

如果没有这个处理的能力,就是在下人跟前也下不了台。

一念至此,我才惊心。

又是另一重要紧的做人处事学问。

静下心来,我还连带想到了很多其他不容忽视的问题。

金家的身家大致上一分为三,旭晖名下有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分别归嫡出的信晖与耀晖拥有。然而,老爷还留下了一笔巨款以及田产,归公家享用,日常的家用开支,也向这账目支取。

换言之,人人都在用公家钱。

若公家钱用光了,才在其他家务的收入内拨款。这么说,二姨­奶­­奶­及三姨­奶­­奶­拼命花用,只是占了其余人等的便宜,再花下去,就更直接的让嫡出的两兄弟吃亏。

之所以要我来当家,无非要我背这只黑锅。说出去,是我掌理家务后,开销大了,正正是不善理财之明证。

为了一盘账目,我好几天没有睡好。

一种正义与丑恶之争,在心底开始。

如果我是前者,应该理直气壮,不畏强权地向不义之人、不义之事挑战。

相反,决定知之为不知,怕艰畏难,不敢向不当的行为挑战,无疑就是在生活上向丑陋与邪恶低头。

我自觉对金家不起,有愧于逝去的翁姑,有负委我以重任的丈夫。

几天以来,我都惴惴不安。

有好几次面对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话到­唇­边,我都吞了回去。

远的不去说它,就这个早上,我刚经过回廊就看到三姨­奶­­奶­的近身侍婢秋莹带着永福珠宝店的老板上门来,我的心就是一沉,知道什么事要发生了。

可是,我没有说什么后,连午饭时,分明听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对话,我也没办法有勇气Сhā一句口。

二姨­奶­­奶­问:

“永福的老冯今天又做到大生意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秋莹报的讯。”

“秋莹这丫头就是嘴不密,什么事给她知道都要嚷出来,幸好这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三姨­奶­­奶­是这样说她的秋莹,事实上,心里头还是顶疼的。

我很相信秋莹其实并不是个随便放消息、乱说话的人,她每说一句后,都有其目的。

人家问她:

“秋莹,你把三姨­奶­­奶­的事讲出来,不怕惹她不高兴?”

秋莹笑,笑得带点不屑和狡猾,说:

“有一些说话是要在下的人像说漏了嘴似的代家主人讲出来的。”

我当时听了,心上牵动,牢牢谨记。

对,这是一门深不可测之学问。

没想到我会从一个丫环身上学到。

秋莹就是看准了她的这个­性­格,以灵巧的行为予以配合的。

二姨­奶­­奶­说:

“等会能让我开开眼界吗?”

“可以。”三姨­奶­­奶­答:“是要给你看看的,那几件首饰并不是为我而设。”

“什么?”二姨­奶­­奶­惊奇地放下了筷子,问。

“给旭晖置办的。”

“天!他这个年纪,言之过早了吧!”

“早晚的事,而且早好过晚,我急着要抱孙子。”

“旭晖还要出洋留学,不是吗?”

“正是。我最怕他到外头去讨个洋女人回来。”

“于是你要先下手为强。”

“对。”三姨­奶­­奶­说:“听过傅老三傅品强的名字没有?”

“怎么没有?上海金融家,现今到香港去大展拳脚。”

“他有位独生女傅菁。”

“啊!”二姨­奶­­奶­惊奇地说:“这就是目的对象。”

“傅菁现在香港,快要到美国去。我计划让他们在香港走在一起一阵子,然后一齐留学,水到渠成。”

对于这个安排,我听进耳去,记在心上,一句话也没有Сhā口。

忽尔而来的一阵迷惘与感慨,似乎周围的人都对自己的前途与未来有计划,偏偏是我有一日人做一日事地活着,连到丈夫究竟何时才是归程,都不知道。

这份贸然而至的感想,令我闷闷不乐。

可能因为这几天夹,烦心的事也较多,睡不好,情绪翳闷积压多天,终于觉得自己有病倒的迹象。早上一味的懒在床上,身子软绵绵地并不愿意起来。

心是要爬起来­干­活的,就是浑身无力。

挣扎了好一会,非但起不了床,还昏昏然又睡过去。

直至有人轻轻的碰触我的手,握着,我才醒转过来。

“啊!是你,耀晖。”

耀晖的一张消瘦的脸,满是愁容,坐到我床边,紧握着我的手,问:

“大嫂,她们说你闹病了。”

“啊!”我支撑着坐起来,说:“没有,只是累,好多晚睡不好。”

“是惦念着大哥。”

我笑,拿手拍拍小叔子的头,这孩子年纪小小的,却善解人意。

“我想大哥很快回来,要不要叫老刘拍个电报到香港去?”

“不,小题大作了不好,等下他以为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样去照顾金家了?”

“能照顾自己已经很不容易。”

我瞪着小叔子,没有想过他能讲出带有哲理­性­的话来。

怕是看书多,又活在大家庭内,见多识广的缘故。

康如就比他幼稚得多。

或许男孩子有个成熟的界线,耀晖刚好超越此线也说不定。

跟他这么聊着,人是­精­神多了,反而觉着有点饿。

才嘱咐了下人给我弄点吃的,就听到她们给我报讯说:

“亲家­奶­­奶­赶来看望大少­奶­呢。”

我一脸的惊奇,怎么母亲会闻风而至。

耀晖看到我的表情,便道:

“是我差人通知姻伯母来看你的。”

耀晖从小就懂照顾人,或者应该说他最懂照顾我。

母亲在床前看我吃稀米粥,才吃了两口,就不打算再吃下去,口淡,兴趣索然。

“怎么呢?心如,没有胃口?”

“不想吃。”我懒洋洋地答。

“觉得怎么样?”

“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感觉有点像怀着咏琴时一样。”

自己这么一说了,就像刹那间省悟了什么似的,脸­色­一怔,母亲也就看进眼内,问:

“会不会又是怀孕了?”

这才想起了月事的确已经过期。

“看你,心如,都已为人母了,自己还是糊里糊涂地过日子,还怎么打理这头家?”

我吃吃笑,道:

“娘,就是因为太投入、太专注于金家的家务上,就忘了自己的事。”

“你真是!心如,信晖不在你身边,你得好好地关顾自己才行,金家人没有什么太难相处的地方吧?”

“娘!”我欲言又止。

“有事不跟娘商议的话,你又有什么心腹人选了?”

她这么一说,便触动到我把心里藏着的问题全部找出来,一五一十地向母亲倾诉。

“我担心,这样子花下去,始终完全失控。”

“是有这个顾虑。”母亲沉思。

“那么,我得跟二姨­奶­­奶­和三姨­奶­­奶­坦白说一说。”

“不成,心如,你的道行不足,说也是白说,就忍着让她们一步,反正,省下来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独得的。”

“娘!”

“你觉得我说这句话太过了,是不是?总有一日,儿女成行时,你就知道很多闲事不能强出头。轮不到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扮英雄好汉,成长的过程是学习如何合理地自私。”

我迷惑地看着母亲。

“心如,你想清楚,跟你那两位姨­奶­­奶­交了恶,为金家省下几个钱,分给这三房人,信晖能占多少?他又能分得多少?反而是你白开罪了人家,暗箭明枪可是你一个独得的,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你想也别想。”

母亲的教训不是不对的,各家自扫门前雪是保护自己的基本原则,然,她忘了另外一条人生现象,是欺善怕恶,你不犯人,人却犯你。

再度怀孕,使我无法不把家政功夫减省一半。

总是如此,人懒洋洋的,不愿动。

下午尤其闷恹恹,若不是有耀晖回来,陪着我闲话家常,心情更无寄。

不是不无奈的,要靠一个孩子陪伴自己过日子。

然而,耀晖的确善解人意,且与我合得来。

我们似乎是在金家老爷与­奶­­奶­去世之后,忽然彼此发现的一对好朋友,互相地照应着。

这天,耀晖背了书包下课,就到我房里来,准备摊开纸笔墨做功课。

在开始埋头苦­干­之前,他先到我床前来问候:

“大嫂,你今天­精­神如何?”

“好一点,胃口也长了。”

“这就好,不知道我娘怀孕时是不是一样的辛苦?”

“耀晖,你这么乖,怕是在母亲肚子里时也不会予她太大的难为,我的孩子一定是顽皮了一点点了。”我笑着说。

“娘曾对我说,我的脚头还是不错的。”

“脚头”是广东人的迷信称谓,指随身带给旁边人的福分运气,­奶­­奶­在纳了妾后还诞育了耀晖,当然宝贝这个儿子。

这么一提起,我就叹气:

“咏琴的脚头并不好。”

“大嫂,对不起,惹你不高兴。”

耀晖垂下头去,很难过的样子。

我拖起他的手,道:

“算了,没有什么,耀晖,我只不过随口的讲讲。”

“大嫂,谁人说咏琴克死了祖父母,是不对的,他们年纪已大了。”

我点点头。

当时,我和耀晖都没有意识到会一语成谶。

“大嫂,我有件事告诉你。”

“什么事?”

“你若是­精­神硬朗一点的,林伯在外头等着见你。”

“啊,是吗?”

我算算日子,又是做月结的时候,难怪他要急着向我报告。

林伯是个尽责的老臣子。

他详详细细报过账目后,就跟我说:

“大少­奶­,有两件事,得向你拿主意。”

“你说吧!”

“三姨­奶­­奶­在永福珠宝买的首饰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目,得由你和二姨­奶­­奶­加签,通知银行拨款,否则我们得透支了,且三姨­奶­­奶­嘱咐,还得提一笔巨款出来,准备二少爷往美国及订婚之用。”

进行得实在太快了。

我没什么话好说的,只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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