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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碧霄九重春意妩 > 第二十章 寒轻夜永,归途似有踪

第二十章 寒轻夜永,归途似有踪

我惊得坐起身时,唐天重也迅速披衣下床,却拍了怕我的肩膀,沉声道:“你先睡着,如果真有什么事,我让人过来叫你。”

我应了,眼看他匆匆离去,再也睡不着,倒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许久都有些头晕无力。

这些日子也常去看望唐承朔,虽知道他病情不太妙,但白天看他还出来见过客人,­精­神应该还好,不知怎么又会突然病成那样。

无双等人也都听说,眼见我睡不安稳,也不敢去休息,只在房中伴着,不是命人去打听摄政王病况。

唐天重不就便命人传过话来,说摄政王暂时无碍,我身子重,又是夜间,先不必过去,安心休息要紧。

我明知他疼惜我,心中也是不安,哪里能安心躺下?辗转到天亮时才打了会儿盹。

这日用过早膳,我带了无双、九儿去唐承朔哪里。

正院外垂花门两边的房里挨挨挤挤都是人,想来必是唐家亲眷或王公大臣派来看望或打听病况的。但正院内听不到人声,连奔走在回廊间的婢仆侍从都是敛声静气,不敢说话。

听说是我过来,倒是有人飞快将我应了进去,却没有直接带我去见唐承朔,只将我引在外间,请了唐天重出来。

唐天重神­色­有些憔悴,但步履还算稳健,他将我拉到一边,轻声道:“夜间父亲咳了许多血,­精­神很不好,刚刚睡着,你有这心也就行了,就不用进去扰他了。”

“哦!”

我应了,想起他素日待我亲近和善,心中也是难过,忍不住便踮起脚尖向屋内探了探。

隔着锦帘,自是什么也看不到。

唐天重继续道:“今日我可能送你道另一处地方去养胎,你且回去收拾一下,有什么喜欢的额都包起来带走,免得临时仓促,日后要用着神恶魔就不方便了。”

我疑惑道:“为什么送我去别处?”

唐天重尚未来得及说,里面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接着便是唐承朔拖长了声音的沙哑问话:“是……清妩丫头来了吗?叫她……进来。”

虽然话语无力,却吐字清晰,显然神智很清醒。

“是我!”我想起他慈祥的面孔,眼眶一热,忙应了一声,匆匆走过去。

唐天重却皱眉,从后面欲要拉住我的手腕,我已快步道门口,撩开了锦帘,恰好避开了他的手。

我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他神­色­有些僵,然后挥了挥手,由我进去了,才跟着缓步踏入。

唐天琪,陆姨娘。傅姨娘等人正侍立在一旁,面上各有忧虑,见我进去,只略略点头算是见礼。

唐承朔正卧在床榻上望向我,目光迥然,脸­色­却是灰白,再近一些,便见那看似迥然的目光也有些散乱,失去了以往重病之余依然慑人的神采。

“王爷!”

我上前见礼,唐承朔­干­裂的嘴­唇­咧了意咧,示意我做到床边的黄花梨木实心六足凳上。

看一眼依旧侍立在一边的唐天重、唐天琪等人,我哪里敢坐下,微笑道:“王爷可觉得好些了?要不要我帮王爷捶捶腿?”

唐承朔摇头,忽然向后指了指,说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交代我们唐家的长门媳­妇­。”

唐天琪和侍立的姬妾侍女都是愕然,只唐天重依然沉静,深邃的目光在我和唐承朔身上一扫,便向唐天琪等人低声道:“我们先出去。”

我自己也是满腹狐疑,眼见房门紧闭了,屋中只剩了我和唐承朔二人,沉重却断续的呼吸声中,混合着苦涩的药草味和沉郁的檀香,让周围的气氛压抑的厉害。

“王爷!”

知他已不能进食,我端过案上的清水,取乐一旁的棉花沾湿了,润了润他的嘴­唇­。

他那脱­色­的枯槁面庞便渗出一丝笑,感慨地问道:“我这一生的路,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微笑道:“王爷和我的父亲一样,是一世的英雄。”

唐承朔点头,“我虽没有战死于战场,但也为……为自己,为大周,筹谋到了最后一天。我……对得起太后,也对不起天霄。”

唐天霄曾说,唐天重迟迟未反,是因为摄政王的原因,我当时还并不完全相信,毕竟唐天重能有今日,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摄政王才能卓越的嫡长子。

可到了这样的食客,我不认为唐承朔还有说谎的必要,他对宣太后呣子,果然是衷心的。

我也只能顺着唐承朔打分话头附和,“天下人皆知,没有王爷,就没有大周如今的天下。王爷是大周最大的功臣。”

唐承朔眼睛微眯,浑浊的眸子有瞬间的灿亮,仿若顷刻间滑过了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以及江山万里的壮丽夺目。

许久,他慢慢道:“我希望……我死之后,这大周朝廷,还是稳如泰山。至少……不至于兄弟反目,手足相残。”

我心里剧烈地震动,只怔怔地看着这垂死的老人,一时再也说不出话。

既然他早就明白儿子的野心,又怎会将自己的权利交出,放任康侯势力坐大而不理?抑或,私心里还是认为,他摄政王的后人,理应和他一样,将大半的天下掌握于自己手中?

唐承朔见我不语,叹道:“你这丫头聪明……想来不会不懂得,有时情势逼人,不进则退……天重……亦是身处绝崖,高处不胜寒。我教他二十多年,到底教不会他什么是抽身而退,明哲保身。”

他既然说得明白,我也不隐晦,轻声道:“侯爷如今……怕是骑虎难下。”

“也怪不得他……”唐承朔眼眸灰蒙蒙的,“我年轻时……比他还不肯认低服输哩……到底,有人能劝我。却不知,有没有人能劝住他?”

对着他慢慢闪出些微希冀的眼神,我默然片刻,答道:“我劝不住。”

“劝不住……”他叹着,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明黄绢袋,递到我手中,“那么,等他兵败如山倒时,你用这个劝他吧!”

兵败如山倒?

我一时有点儿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着唐天重在外书房待了一段时间,我对他掌握下的势力还是有些了解的。摄政王府直系部属便掌握了大周近半兵马,另一支驻扎于北都的定北王,手中亦有八万兵马,却是和摄政王几度并肩作战共过生死的,虽不至于反了唐天霄,但若唐天重有所动作,绝对不会对唐家兄弟之争袖手旁观。

至于唐天霄自己所掌握的骠骑将军、辅国将军部下,兵力屡被唐天重暗中削弱,目前根本不足以与唐天重相抗衡。

唐天霄呣子,凭什么让唐天重兵败如山倒?

我疑惑地结果唐承朔递来的绢袋,却是用丝带缚得紧紧的,里面放着半圆形的硬物,一时也不便打开,只低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唐承朔怅然道:“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你打开看了,便明白了。我只盼着不会有这么一日啊!”

他说得半吞半吐,我也听得迷糊,正想着要不要追问几句是,外面忽然传来匆促的脚步,接着是唐天祺高声在外通禀,“父亲,太后来了!”

“太后……”唐承朔失神,眼睛直愣愣地瞪向前方,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只当……我只当她非得等我死了才来看我呢!”

我不敢接话,正要告退回避时,唐承朔指着床后的屏风,向我示意道:“你先……避一避,不用出来……”

宣太后来见垂死的摄政王,怎么着也会有许多机密大事要商议,我再不明白唐承朔叫我藏着做什么。

走到屏风后,我才掩好身体,便听唐承朔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慢吞吞说道:“请太后……进来吧。”

一时门开了,唐天重、唐天祺兄弟果然亲自引了宣太后进来,屏声静气侍立一侧。

宣太后扶了一老宫女的手,缓缓踏入房来。

她未着盛装,眉目虽不失以往尊贵美貌,却已憔悴得多,眼睑下方有脂粉不曾掩去的青黑眼圈。穿戴也是普通,隐杏花纹的深青衣衫滚着暗金的边,一根素银长簪绾起如云的长发,只在簪顶上镶着枚拇指大小的明珠。

“你来了……”唐承朔并不客套,只是轻轻叹息着。

“我来了。”

宣太后微笑,神情却有些飘忽,走到唐承朔床榻边时,便有一滴两滴的泪珠滚下,簌簌地落到前襟。

唐承朔叹道:“我前儿又梦着晴柔了。我做梦……我们刚认识时在草原上骑马,晴柔想跑到最前面去,却摔下来了。我俩一起喊她,小宣……”

“小宣……”宣太后喃喃地念着,“是啊,那时,大家叫我大宣,叫妹妹小宣……草原的天空比北都的蓝,比北都的高,更比北都的清澈。我本以为……本以为我们可以那样快快活活过上一辈子。”

“晴婉……”唐承朔的眼中,也慢慢洇上了水雾,呻吟般唤着,“如果当年我深入北赫时不曾误传死讯,那我们又会怎样呢?”

“会怎样……”宣太后坐在我原先坐过的那张六足杌凳上,执了唐承朔枯­干­的手,恍惚道,“我大约不会是太后,你也不会是摄政王。”

听到二人的话题越发私密,随着宣太后前来的老宫女已向着唐天重兄弟打着手势,示意他们回避。

唐天重慢吞吞地落在后面,面对长辈间泪落涟涟的生离死别,他的黝黑眸子幽谷深潭般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悲喜。只是想起他曾那般毒骂他的太后姨妈,这种平静着实令人心悸。

临踏出门时,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往我这里扫了一下。

他自是知道我还在屋里的,而这屋中最易藏身的,便是眼前这面四开的山水屏风了。

老宫女关了房门,却自守在门口,望着眼前落泪的两个人,竟也红了眼圈,拿着丝帕拭泪。

我再不知唐承朔留我下来,打算告诉我些什么事,也只得屏声静气,从乌木的棂格间留心观望着。虽不晓得这两人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此时只觉满屋的气氛悲伤压抑,似沉睡了多少年年的情绪,都已积压到了某个界限处,即将喷薄欲出。

只闻唐承朔叹道:“晴婉,我终究是不甘的。那道死讯,分明就是皇兄令人传出,而你竟如此匆促便嫁了过去。纵是你父母有你父母的打算,你自己便不曾……好好思量过吗?你只怪我摄政后凌迫你,却不知……却不知我都恼恨多少年了……”

宣太后将袖子掩着­唇­,似在努力咽下伤怀,沙哑地哽咽道:“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可先帝驾崩后,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何况……还有晴柔。若不是你总入宫来,她怎么会走上那条绝路?”

“晴柔……”唐承朔叹道,“我想娶的,并不是她。她也清楚我的心思,便是待她再好,也难免有心结。我对不住她,也不怪天重他……唉!晴婉,天重那孩子,你需多担待些。”

“天重……”宣太后仿若伤心,又仿若愤怒,加重了声调说道,“其实……我倒盼他能多多担待我们呣子。”

唐承朔笑了起来,却笑得阵阵咳嗽,惨然道:“你不信我。你从来便不信我。若有机会,你也会如晴柔那样极端吧?其实……这么多年,你也在伺机想杀我,是不是?”

“不是!”宣太后终于克制不住般哭出声来,“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草原上的誓言,你当我忘了吗?可事易时移,我已有夫有儿,宣家同样必须借着我们兴盛门楣,可晴柔出事前,你总是步步紧逼,叫我又能如何?”

唐承朔脸­色­越见灰白,眼底神采涣散,咳嗽着点头,“罢,罢,我从来都在疑心你,何况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会不疑心我?只是……今日我死了,你便安心了吧。”

话未了,他的身体猛地前倾,在宣太后的失声惊叫中,殷红的鲜血大口大口喷出,淋淋漓漓挂了宣太后满身。

我在屏风后掩着口,也差点儿呼出声来,只是身份特殊,再不敢走出来。

“承朔,承朔!”宣太后竟不嫌脏,俯身便将唐承朔抱住,慌乱地用自己的手去掩他的­唇­,仿若用手去掩住了,便能让他止了吐血一般。

她贴身的老宫女也慌了,一边过来帮忙收拾,一边已高声呼唤道:“快来人,快……快传太医……”

外面早有太医一直守着,但闻一声叫唤,便急急跟在唐家兄弟身后奔入。

唐天祺不似其兄­性­子冷淡,一见父亲模样,立刻迸出泪来,冲上前便要去扶抱唐承朔。

宣太后居然没有让开,依旧紧紧地抱住唐承朔的脖颈,拿自己洁净的帕子去擦他­唇­边不断流溢的鲜血。

唐承朔闭着眼,胸口起伏着,却已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承朔,醒醒,承朔……”

那个从来都高贵优雅不动声­色­­操­控时局的宣太后,紧紧地拥着跟她合作了十年也猜忌了十年的盟友兼政敌,再也顾不得屋中已经奔入了一群外人,竟是痛哭失声,再也不肯放开分毫。

那样绝望而苍凉的悲泣,仿佛剥开了平时坚硬而华丽的面具,勾起了各自内心所有深埋的隐痛和酸楚,浓浓地哀伤顷刻潮水般涌起,蔓延了整间卧房。

不知不觉间,唐天祺已跪在父亲床前,咬着­唇­一滴滴地掉泪,几名侍姬不敢近前,早已咬着帕子哭成一片。几名太医陪着擦眼睛,却不敢走到近前拉开宣太后为唐承朔诊治。

我正掩着­唇­落泪时,本来沉默站在唐天祺身畔的唐天重已走到宣太后跟前,一伸手,便将唐承朔从她怀中扶起,礼貌却疏离地说道:“太后,先让太医给父亲诊治吧!”

“天重……”

宣太后似有几分无奈般唤了声他的名字,才在宫女的搀扶下勉强坐回杌凳上,双眼却依然盯着唐承朔那失去生机的面庞,眸光已是迷离一片,宛然就是个即将失去亲人的可怜女子,再不见半分母仪天下的尊贵和威严。

唐天重却似根本没注意她的可怜模样,淡淡地向太医道:“还不过来看病?”

几名太医应了,轮着上去诊了脉,脸­色­也灰了下去,悄悄地向后退着,面面相觑着一时不敢开口。

唐天重浓眉皱起,沉声喝问:“怎样了?”

太医脚一软,已先后跪在地上,抹着汗磕头,“侯爷……微臣无能,微臣万死!”

唐天祺站起身来,一脚将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太医踹翻在地,喝到:“你们可以万死!万死之前先把我父亲救回来!”

太医被踹倒在地,忙又忍着疼跪起身,磕着头不敢说话。

“行了!他们……也尽力了!”

唐天重喝止弟弟,转头望向陆姨娘等侍姬。

陆姨娘等何等有眼­色­,急急上前侍奉,又有人去取热水,预备给摄政王擦洗身体。

唐承朔仿佛被周围的闹腾惊动,手指微微屈了一屈。

唐天重急忙蹲下身,轻轻唤道:“父亲!”

唐承朔眼睛睁开一线,空茫地转着眼珠,向唐天重伸出手,喃喃地唤道:“晴柔……”

唐天重忙握住父亲的手,倾下身低唤道:“父亲,我是天重。”

唐承朔嘴角欠了欠,仿佛是个笑容,却依旧唤着,“晴柔……终是我……对不住你。”

唐天重终于动容。

他低下眼睫,嗓中带了哽咽,“父亲,母亲不会恨你。”

唐承朔不应,松开唐天重的手,又向侧面伸出。

宣太后身体在颤抖,手指动了动,却没敢伸出,只是试探着轻问:“承朔?”

唐承朔便噫叹着,慢慢道:“晴婉……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从远方回来,还会听到你唱歌……你说唱给我听的。”

宣太后颤抖的手指覆到唐承朔掌心,唐承朔安心般吐了口气,轻声道:“是你,晴婉。呵,我听见了,听见了,你又在唱了……”

唐承朔将宣太后的手握了握,然后缓缓松开,再没了声息。

一室号啕中,那失去情人的叫晴婉的女子,却没有哭。

她哑着嗓子唱起了歌:

阑­干­掐遍等新红,酒频中,恨匆匆。投得花开,还报夜来风。惆怅春光留不住,又何似,莫相逢。

月窗何处想归鸿,与谁同?意千重。婉思柔情,一旦总成空。仿佛么弦犹在耳,应为我,首如蓬……

当年,一定有一个俊秀挺拔的男子从远方归来,站在心上人的窗外,听她唱着这首歌。

那时,天一定很高,很蓝,男子的眼睛一定很明亮,很温柔。

他­唇­角噙着最深情的微笑,走向他的情人,轻轻地,轻轻地唤着她,晴婉,晴婉……

怨别离,恨东风。

婉思柔情,一旦总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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