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情已穷途陌路,但我们还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可唐天霄竟不容我在此多待。
吃毕早膳,便有侍女过来想请,“姑娘,马车已经备好,陈将军正等着送姑娘出门呢!”
我犹豫道:“要不要去和皇上告辞一声?”
侍女回道:“皇上似乎心情不太好,昨晚喝了半夜的酒,醉得厉害,只怕不到午时,是醒不来了。”
我一呆,正低头再想托词时,那侍女已笑道:“姑娘莫非也认为康侯连自己的女人也护不了?”
忽听一个小小的侍婢这么说唐天重,我只觉一道血气直冲上脸庞,再也顾不得细想,抬脚便跨出了门槛。
直到坐上了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向前行驶时,我才想起这侍女说得古怪。
不过是个普通的下人而已,怎会知道我会被送到康侯那里去,还敢嘲笑手握重兵的康侯护不了自己的女人?
分明是唐天霄借了酒醉托词不见,又派了这侍女来激将我。
他千方百计捉了我来,哪又这么容易放我?看他意图,开始是想重新将我收入后宫;如若我不愿,则利用我安抚庄碧岚,巩固地位;如若我再不愿,便将我送往唐天重营中。
自然必定设有圈套。
可我再猜不出,他们究竟打算怎样利用我来对付唐天重。
伺机暗杀他还是明着威胁他?
总不会仅是让我见识唐天重无法保护我那般简单。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车驾停了下来,隐隐听到对面有人叱喝,伴着刀剑出鞘的刺耳金属声。
这时送我前来的张将军在外说道:“车内是康侯夫人宁氏,我等奉命将她送至此处,职责已了,请诸位带她进去见你们将军吧!”
说完但闻马蹄嘚嘚,我忙掀开锦帘时,送我的一队人马竟飞快地沿了原路撤开,连马夫都已跑得没影,一队十余骑的骑兵正面面相觑,似乎也是大感意外。
我猜着他们必是康侯军中派出探察敌情的骑兵,忙道:“可否烦请诸位引了我去见康侯?”
骑兵中为首的那位便上前问道:“你是……康侯夫人?”
我点头道:“我的夫婿正是康侯。”
骑兵便疑惑道:“听说秋天时康侯夫人已经过世,哪里又钻出的康侯夫人来?”
我有些尴尬,只得道:“那么,便请诸位先领了我去军营,然后去通禀康侯,只说清姑娘来了便是。”
“清姑娘……”
康侯宠爱清姑娘的事倒也流传甚广,几位骑兵立刻敛了漫不经心的神气,调出一人来驾着马车,前呼后拥地将马车一路卷入一处连绵着数百顶帐篷的山谷,在一座Сhā着主帅旗帜的山神庙前停下。
但这些人并没有立刻请我下来,甚至去回禀了好久,都不曾有人出来迎接。
我心中疑惑,拖着臃肿的身体自行踏下马车,刚走到庙门前,两边的卫兵还未及阻拦,便听到里面有人冷笑道:“什么清姑娘浊姑娘的?谁不知侯爷前两天悄悄离开了军营,便是回去和真正的清姑娘团聚,哪里又跑来的清姑娘?”
立刻便有人附和道:“没错,没错,还是小皇帝送来的人,这可能吗?不是奸细才是怪事!”
“不过,这女子长得可真好看,举止也贵气,看来不像啊!”
“啊,这奸细很漂亮吗?”
“漂亮,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哪个女人有那样漂亮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你一眼,连心口都被熨过一样,真是个绝妙的美人哪!”
“那么……”
“不过是个大肚子,看起来有五六个月了。”
唐天重……并不在军营,而是去饶城找我了?
那么,唐天霄选在这时候将我送来,也是刻意为之了?
正觉得山谷中掠过的阴风凉得疹人时,庙门内已伸出两对壮实的胳膊,迅速将我扯了进去,差点儿让我绊倒在门槛前。
我下意识地护向腹部时,只觉两只臂腕似被铁钳夹住了一般,疼得钻心。
竟是两个军中壮汉抓住了我!
我忍着疼,急着分辨道:“我真是康侯身畔的清姑娘!唐天霄有意这时候抓了我来混淆视听颠倒黑白,大家万不可上了他的当!”
这时身后却有人嬉笑道:“大家万不可上了这狐狸精的当!指不定设了什么阴谋来对付侯爷呢!”
我听到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当日随着唐天重在王府书房议事时曾听过,正要回过头去看时,只觉眼前一黑,已被人用黑布蒙上了眼睛,接着嘴巴也被人堵住,一路被扯往偏殿的位置。
我呜呜喊着,却再也无法发出正常的音节来,胳膊快被捏断了,才被拉到一根满是灰尘的木柱上紧紧捆住。
而偏殿的门此时也关了起来,似乎押我进来的两名壮汉在看守着。
前面的那人在问:“万一她真的是侯爷宠着的那个清姑娘怎么办?”
身后那壮汉便冷笑起来,“你怕什么,有人说她是假的,她自然就是假的!不过她的美貌……的确是真的!这身段……”
有粗大的手掌从腰际的绳索向上游移,滑过凸滚的腹部,竟停留在高耸的胸部,贪婪地揉捏起来。
恍惚又想起那个难堪的盛夏午后,睡梦里险被南楚末帝玷辱的噩梦,我又羞又气,又急又怒,只觉胃部阵阵地翻滚抽搐,旱上吃的东西都已涌到了口鼻间,却恨嘴巴被塞着,秽物再也吐不出来,只有阵阵的酸液从鼻中溢出,难受得我阵阵晕眩,腻出一身的冷汗,几乎要昏死过去。
想来此时气色也极可怕了,前面那人便有些畏怯,低声劝阻道:“是个大肚子,看着又娇弱得很,别弄死了!”
后面那人便诡异地笑了起来,“兄弟,你的意思,是先把她肚子弄瘪再好好玩玩吧?只怕……到时她可就经不起了!”
这人说着,竟伸出爪子,便来解我衣带。
我呜呜惊叫着,吓得肝胆俱裂,再不肯受这样的屈辱,将头低一低,狠命往身后的木柱撞去。
并不觉怎么疼痛,却有滚热的液体沿着发丝渗入脖颈,而身体也似失了力道,无力地往下倒去。
模糊中,似乎听到一声惨叫,浓烈的血腥味四散蔓延开来。
“将……将军!”
一直没有动手的那名看守牙关颤抖着在见礼,而那个欺负我的壮汉再也没发出声息。
但听有人冷声道:“将军说了留活口,你们还敢把她往死里逼?若她这时候有个好歹,你全家来抵命都不够!”
这声音也听过,只是应该见面不多,同样想不起他的样貌来。
殿中分明还有个男子,站在距我不远处,用很低的声音吩咐了一句什么,便有人上前来,拿了什么药粉撒在我后脑勺的伤处,又用布条缚住。
可我并不认为他们怀着什么好意。
被酸液充斥的鼻居然闻得到近在咫尺的药味,腾腾的热气熏在我面庞。
如果我没有辨错,里面分明含有乌头、雄黄、马钱子等落胎的草药气味。
这是……打胎药?
果然,有人解了我嘴上的布条,捏了我的下领,便将那尚烫嘴的汤药灌了过来。
我死命地挣扎着,好不容易将硬灌到我口中的一大口药喷出,趁着那人未及再灌过来,大声喊叫道:“唐天祺,摄政王在你头顶看着你!摄政王正在你头顶看着你出卖兄长,残害唐家子孙!”
灌我药的那人已经重又捏住我下颌,却没有灌来,甚至连捏我下颌的手也没有了力道。
我便知我猜得没错。
饶城上下,大多是唐天祺的人。只有他能暗中调拨,不动声色地放人大批嘉和帝所遣的高手,并告知我住所的暗门所在,轻易伏击成功。
而唐天祺作为唐天重的亲弟弟,地位仅次于其兄,若唐天重不在,军中原是他说了算。
他说我不是清姑娘,我自然不是清姑娘,他说我是奸细,我自然是奸细。
他们素来兄弟和睦友爱,没有人会认为唐天祺在撒谎。
可我只是不明白,唐天祺和我从来结怨,为何要如此害我?
或者,只是简单地因为相帮堂兄而出卖自己的亲兄长?
我想不通,尽量地仰着头,面对着距我四五步远站着,却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个人。
许久,蒙着眼睛的布条被轻轻扯下。
眼前负手站着的年轻男子,身着白色战袍,容貌俊秀可喜,眸光黑沉如夜,不见半点儿原来的灵动幼稚,正是唐天祺。
他的手中有剑,尚有鲜血沥沥。我身旁有一具壮实的男尸’被人从后背一剑洞穿,分明就是方才那个欺辱我的男人。
我嘴唇嚅动,好久才能问道:“为什么?”
唐天祺唇角勉强扯出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指着随从手中的药碗道:“喝了这药,我便告诉你。”
腹中的小宝贝一定睡醒了,我觉出它似乎很舒适地伸了个懒腰,立刻答道:“这是你哥哥的孩子!这是你们唐家的孩子!”
唐天祺便不再和我说话,斜睨随从一眼,吩咐道:“灌进去!”
“别……不要……”
我拼力挣扎着,努力往外吐着那会害死我孩子的苦水,却觉喉中咕咚几声,分明滑入了几口,又惊又怕,低头用力地呕吐着,只盼能将那药水都呕吐出来。
满嘴满心俱是那种散发着死亡阴影的苦涩时,本就嗡嗡乱响的耳边,传来唐天祺一声断喝,“你以为,你这样便逃得了吗?”
模糊的眼前,似有一道阴影闪过,迅速击在我凸起的腹部。
竟是他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了我的腹部。
我甚至看到被绳子勒得圆圆的小腹,在被他踹中的瞬间,似乎还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然后,我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惨叫,凄厉地在陈旧的庙宇中回旋,一道热流,箭一般从身下喷出。
疯狂的坠疼,钻心的绞痛,汗出如浆的绝望惨叫……
一片昏黑里,旋转的夜空,旋转的星辰……
所有的神志都似已游离成一片片的空白……
魂魄裂成了无数个,分不清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有形的无形的,俱簌簌震落在灰尘中,无措地游走……
不知往哪里去……
最后迷蒙的意识里,我被放下来.倒在血泊中。
怀里那件兜肚飘出,落在殷殷的鲜血中,百子嬉戏的图案宛然如生……
男童的嘴唇红艳艳的,在说,娘,看我扑到一只好大的蟋蟀……
女童的衣服红艳艳的,在说,娘,看我放上去一只双飞燕的纸鸢……
男童牵着我的手问我,娘,爹爹什么时候陪我斗蟋蟀?
女童笑嘻嘻地向我说,娘,断了线的纸鸢,会飞到爹爹身边吗?
百子图上的孩童笑容璀璨,仿佛都已站了起来,围在我膝边嬉戏着,唤着我,娘,娘……
梦里,都是他们声声地在唤我,娘,娘……
【第二十三章】 莫怨春风,红颜当自嗟
很久之后睁开眼,眼前还是昏暗着。
身体觉不出疼痛,只是虚软麻木得仿佛已不再是自己的。
已经不在山神庙了。
也许那里是主将们议事的地方,而我在他们的主将发泄完怒火后,只能被扔到这个幽冷幽冷的山洞中。
有光影晃动了下,山洞仿佛更暗了。
卧在破旧的棉被间,我眨了好几下眼,才发现进来的是唐天祺。
他拎着个食盒,静静地站在我跟前望着我。
我也安安静静地仰面望着他,死人一样躺着,连痛恨和痛骂都不会了。
许久,他弯下腰,从食盒中端出大碗的鸡汤和大盅的药汁,放到我旁边,轻轻说道:“已经止了血,随军大夫说你不会死。吃吧!吃完就有力气了!到时我便让你也踹上几脚,打上几拳。”
他说错了。
其实我是想刺上几剑,砍上几刀。
但我终究只是木木地瞪着他,说道:“二爷,看你身后。”
唐天祺回头。
空空如也。
只有苍青色的山壁,爬着潮湿的苔藓。
这山洞里,连苔藓都泛着血腥味。
我耐心地继续告诉他,“二爷,你没看到吗?那个小男孩跟在你身后,叫你叔父呢!”
唐天祺又回了下头,恼怒地拧起了眉,“你别胡扯。那个胎儿……”
他居然低下头,打了个寒噤,才继续道:“那个胎儿落下时还是活的,不过一会儿就不动了。我把它包在那块小兜肚里,装在一只檀香匣子中,送到大哥那里去了。”
我几乎想要尖叫,握紧自己胸前的长发,用力地扯着,扯着……
掌心落满发丝,头皮居然觉不出一丝疼痛。
我冲他笑笑,沙哑地说道:“会有报应的,唐天祺、总有一天,也会有人用檀香木匣子装了你的孩子送还给你。一定有那一天!”
“早就有过那一天了!”唐天祺的眉眼扭曲起来,“这是……唐天重的报应!”
我眯着眼,头疼欲裂。
唐天祺站起了身,来回在小小的山东间踱着,烦躁道:“我知道你恨死了我,可我好歹还叫随军大夫救下了你一条命!你知道唐天重他那个妈是怎么做的吗?”
那个性情刚烈死于非命的摄政王妃?
我对这位王妃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唐承朔死前和宣太后提起的片段上。
一个极爱夫婿的女子,一个极自尊极要强的女子,一个得不到爱情宁肯毁灭一切的女子。
唐天祺咬着牙,继续道:“唐天重就因为那个贱人和宣太后争风吃醋死在宫里,把宣太后呣子憎恨了十多年,可他竟不想想,他这个母亲存世时做了多少恶!父亲年轻时的侍姬不少,为什么都留不下一点儿血脉?打胎,下毒,罚跪,杖杀,这贱人不知害死多少人!我母亲机灵,怀上我后便回了娘家,快生产时才回府,才算保住了我。可第三年再怀上时,被她一剂保胎药害了两条性命!他们欺负我年幼不懂事,指着这贱人让我认作母亲,指着唐天重让我认作哥哥,却不知我奶娘早就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告诉我了。唐天重伺机报仇才花了十年,我却从懂事起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我害你,你害他,他害我。
兜兜转转,竟是埋藏多少年的一场恩怨。
唐天重没逃开,唐天祺也没逃开。
他们只记得他们的忠孝节义,他们的男子气概,总算是咎由自取。
那我呢?我的孩子呢?
凭什么他们的恨,要我们来承担?
我惨淡地笑了笑,轻声道:“你最好现在将我一剑刺死,否则我若再怀上孩子,说不准他长大了也会记挂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被你害了,要找你这个叔叔报仇呢!”
唐天祺怔了怔,说道:“我并没想杀你。但天重……”
他犹豫片刻,才道:“他其实待我并不薄,但这事早晚会被他知晓,到时他是万万容不了我的。何况父亲再三让我帮着天霄哥哥保住皇位,便也只能对不住他了。”
我恍然大悟。
原来唐承朔布置下的另一步棋,竟是唐天祺。
纵然唐天重能预料到定北王宇文启倒戈相向,却万万想不到自己素来疼爱的亲弟弟也在断送他辛苦经营的一切。
山洞里没有风,却极冷。
从地底渗出的寒意如一片一片细细的薄刃,不动声色地一刀一刀割开肌肤,割入血肉,连骨髓都被寒意沁得快结成了冰。
我僵硬地咧了咧嘴,“你觉得对不住他,不止打掉他孩子这一桩吧?”
唐天祺沉默片刻,并没有否认。
他说道:“我以天霄哥哥的名义带了话给他,如果大年初一见不到他出现在困龙峡,他很快会收到另一件新春大礼。”
纵然在外人眼里,唐天重是怎样的心如铁石,我都不敢想象,他收到自己五个多月的成形胎儿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或许,连表情都不会有,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孤凄肴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想着我们的莲池、我们的莲榭以及再也不可能唤他爹,唤我娘的莲儿。
明年满池莲花盛开摇曳的时候,我们已见不着我们的莲儿。
或许,他也已见不着我。
我勉强坐直身体,点头道:“他收到的新春大礼,大约会是我的尸体吧?”
唐天祺望着我,脸色有点儿发白。他犹豫着说道:“他……应该会来吧?你对他而言……太不一样了。我从没想过他那样的一个人,也会这么疯狂地喜欢一个女人。他的眼睛里从来只有手中的权势,连我这个弟弟也只是他收拢权势的工具。可他居然为了你交出京城禁卫军一半的统领权,还放弃了收服庄氏的大好机会。”
他的神情也迷惑起来,“如果禁卫军尽数掌握在他手中,皇上未必能有机会逃出瑞都;如果庄氏降了他,即便皇上有定北王相助,也无法挽回劣势。人说红颜祸水,就说的是你这种女人吧。庄家为你满门抄斩,唐天重为你身陷危局……呵,如果不是你,只怕此刻唐天重已经坐在金銮殿上他梦寐以求的鎏金龙椅上了吧?”
我沉默,冷冷地盯着他。
再怎么红颜祸水,我并没有祸害他,却被他害得不死不活,也许还会一直这么不死不活下去。
他到底不安,干咳了两声,说道:“你放心,只要唐天重当日出现,我会把你交还给皇上,不会委屈你。”
等唐天重出现在那个什么困龙峡,等他被他们设计害死了,我会被交还给唐天霄。
我几乎要大笑出声,
唐天霄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唯一目的,原来就是利用我取唐天重的性命。
利用完了,我甚至腹中都不会再有让他碍眼的孽障,依然可以被他留在身边,或赐给臣子。
多么如意的算盘!
帝王的爱情固然廉价,帝王的友情更是一文不值!
我问唐天祺:“为什么多此一举把我送到这里让你动手?唐天霄直接拿我来威胁唐天重不是更好?你继续在暗中给唐天重使绊子,伺机给予致命一击,不是更妙?”
唐天祺低一低头,脸上居然红了一红,有些愤惯地说道:“你也不用把我们想得太过无情无义。皇上根本没办法对你下手,他往日对你的宠爱并不是假的,我也不想天重死在我眼前。困龙峡……我不会去。”
我终于大笑出声。
果然有情有义。
唐天霄喜欢着我,所以不忍下手,便把我送到想报复我的唐天祺这里,让唐天祺为他母亲和弟弟报仇。
唐天祺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懵懂岁月就记在心上的仇恨发泄了一大半,又顾念着手足之情,所以只让唐天霄发兵去杀害其兄长。
我笑着向唐天祺说道:“你们哪会无情无义呢?等唐天霄坐稳了他的龙椅,让他赏块“义薄云天”的匾额怪在你家客厅里,人家天天可以看到你是怎样的讲究手足之情,兄弟之一,我也会送服绣品给你,就绣着……‘情比金坚’”四个字,你说好不好?等我和唐天重坟上长满蒿草的时候,你们两个情深意重的美名也该传扬天下了!
唐天祺嘴唇动了动,许久才道:“唐天重也未必会死,只要他不出现在困龙峡,战局胜负之数依然未定。”
我笑道:“那可不成。他若不来,还得委屈你在单个杀嫂的罪名,不是坏了你有情有意的名声?”
唐天祺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皱了皱眉,转身走出山洞。
待他走了,我的笑容终于被洞中的彻骨的寒意冲散,脸上凉意阵阵,仿佛结了层冰。
胡乱拿手一摸,满掌的水滴。
我落泪了吗?
痛失娇儿,身陷囹囵,连累我那个霸道张狂总不肯放过我的前世冤家,不得不走向准备至于他死地的陷阱。
前路尚未卜,生死不可知。
可在伤心,还不是落泪的时候。
毕竟我还没死,唐天重还没死。
纵然我注定活不下去,我也不能眼真正的看着他死。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看向自己眼在棉被下的衣衫。
隐隐记得落胎后唐天祺曾叫来个浆洗的夫人过来帮忙。可我的衣衫还满是血污,只为我换了条甚是粗劣的中裤,已被体内流出的鲜血浸湿,想来连我更换的衣服都不容易找。
何况,对唐天祺而言,能记得送一大碗鸡汤和一盅补药来,已经算是有心了。
有心做他有情有意的唐家二公子。
胃部空的厉害,却卷的没有一点食欲,突然间瘪下去的腹部再也没有了叫人欢喜激动的胎动,死一样的冰冷。
但我还是捏着鼻子喝完了唐天祺送来的药,然后把鸡汤喝得一滴不剩,恨不能酱骨头都专做能让我迅速恢复过来的营养。
一个时辰后,我终于能颤着双腿,扶着山壁慢慢蹭到洞口。
如我所料,四名唐天祺的近卫正在洞口看守着。
我深吸一口气,扫了眼下方的山谷和山谷中连绵的帐篷,清晰的吩咐道:“告诉唐天祺,如果不想让我在大年初一前便死去,请给我预备食物、药物、热水、干柴、干净的被褥和换洗的衣服。”
近卫似乎怔了怔,嘀咕道:“这么多的要求?”
我抬眸,弯起眉眼,冲他们嫣然一笑,“二爷最是有情有义,他不会局的这些要求多。”
近卫被我小的一失神,相视几眼,果然下山通禀,到傍晚过来是,除了干柴,便是一个大大的包裹。
“二爷说,这是山里,又是军中,有些东西运送不变,热水食物什么的,让姑娘自己弄。”
打开看时,里面果然有干净的锦被和棉衣,再就是两口小锅,一只药钵,几副包好的药,以及粳米、银耳、红枣等食物。
像唐天祺这等自以为正派的人物,大凡觉得亏欠了谁,心里总不会太乐意相间的,一面时时想起自己到底私德有亏。
唐天重的母亲虽然害了他的母亲和他那未出世的弟妹,可是唐天重待其极好,我更与他无冤无仇,被他折磨到这样的地步,还在做着他半死不活的棋子,如果提出并不过分的要求,他自是愿意略作弥补。
几名近卫见主人对我还算敬重,总孙不敢太过怠慢,动手帮我架起小小的锅灶,又弄了个大刚进来,为我出满水。
用热水情节了身体,换了干净的衣衫,再回到厚实的锦被内躺着时,果然觉得这腊月的寒意淡了些。而我要做的,是尽快回复斜体能,以求伺机逃出。
锅灶自然只能设在山洞口。
我只做不经意,每次用干柴煮粥煎药时,都洒了些水在柴上,那烟气便冒得比平时浓密许多。
这个山洞位于半山腰,周围有青松翠柏掩映,平时不易察觉,但若有事先发出的讯号,山下的兵马顷刻便能将整个山头位的水泄不通,这大约便是唐天祺关押我的原因。
从下面的军营往上,偶尔看到树木间冒出青烟并不奇怪,但如果连着数天从同一地点连连出现烟气袅绕,有心人总会注意到。
我已知这里山下的兵马大多是唐天祺的直系。唐天重平时亲自督率的十余万大军则在距此甚远的扶风郡住宅。唐天霄不把我送往扶风郡,却送至唐天祺这里,当然是提早算定我会有场“飞来横祸了”
唐天重素来行事谨慎,也未必就对自己的弟弟毫无提防,如今,我只盼唐天重也有亲信安Сhā在军营里,留心到这里不妥,在除夕之前便将我就出去,那么困龙峡的圈套便不攻自破了。
我很努力的吃这个类羹汤,尽量宜滋阴补气的药物调理着身体,体力果然渐渐恢复了些,可心里还是空的厉害。
唐天祺令人给我找来的衣服是质地很寻常的棉质素袄,触手还算如软。每每抱着膝依着山壁看太阳东方升起,又在大片的幻紫流金中与西方落下,将我和柴火的余烬一点点笼到黑暗中时,我自己也仿佛融到了那片黑暗中,脑中空荡荡的昏黑着,不敢去想落地时还能蠕动的胎儿,也不敢去想唐天重找不到我一头栽入圈套的凄惨。
至于我自己回流落到怎样的地步,反倒不在意了、
我是这么空,这么空……
不论到哪里,不论生于斯,不论老与丑,都不重要了。
我只要……
他能好好的活着。
唐天重能好好的活着,不会因我而死去。
如果命中注定,我真是红颜祸水,我唯一想祸害的人,只是我自己。
我并没有什么机会去套那些轮班的近卫们的口风,但我到底知道,那个满天灰蒙蒙飘着大朵大朵铅色乌云的日子,便是除夕了。
除夕……
近卫们抱着肩在外哆嗦,抱怨道:“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到几时,今年要在这荒郊哑铃过年了。”
这样没有阳光的日子,我抱着肩缩回锦被哆嗦。
没有人来救我吗?
唐天重……
终于被弟弟温顺恭敬的外表迷惑,没有猜疑到他身上吗?
而仅凭我自己,我该怎样从千军万马中逃开,好去告诉他,不要去困龙峡,不要去困龙峡……
天重,天重,我不要你死!
还是如此憋屈冤枉的被人暗算而死!
山野沟壑间的寒风刮过依旧路易沉沉的松柏,树叶的呜咽声迷离破碎,带出的气息尽是北风的凛冽,令人难耐的肃杀阴冷。
这边是除夕吗?
竟比我平生所度过的任何一个除夕都萧瑟凄凉得多。
吞下喉间的哽咽,我一下接一下的深深呼吸着,平定着那喷薄欲出崩溃情绪、
这时,我忽然便激起了唐天重的话。
他说,我省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若死了,也绝不放过我、
这人好生霸道,也不问自己好歹,便只许我跟着他一人,生也相随,死也相随,总不许分开。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
我原也说过,若他死了,我也陪他一起死。
纵然他死的委屈,若有我伴着,想来也不致太过寂寞难受了吧?
心里忽然变安谧了。连揪紧的心也似放松了开来,鼻尖便萦上了不知哪里飘来的一丝腊梅暗香。
想是山野间不知哪里的罅隙野生的梅花吧?
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虽是无语诉凄凉,犹抱孤恨倾幽香。
这世间不如意之人,不如意之事,原本便是占八九,我先有庄碧岚倾心相待,后又唐天重同生共死,又何必心怀戚戚?
只是终不能见唐天重一面了。
不知他这样不通文墨的粗人,到底明白了我送他的词没有?
拿了一根竹筷在手,我定定地瞧着一纸空碗伴奏着,低低的吟唱: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双花双叶又双枝,无无非成双一。
不想离别,却不知那根叫做思念的丝,有没有扣到彼此的心头?
从头到底,一心萦系。
夜已深,很凉。
咆哮的北风吹不散梅蕊幽而淡的清香,但而被有节奏的丁丁声敲得零落,申万温柔的歌声便幽幽传开,用清越的声线冲开除夕夜风的劲列。
外面传来守卫的低语,似在惊讶我的一反常态。
可惜了我的好曲子,不能让唐天重听到,却让这些俗人听了去。
有些意兴阑珊的叹口气,我丢开爽快,将素白的袍子拢紧,搓了搓冻得红肿的手。
“很冷吗?”
耳边忽然听到唐天重似他惯有的低沉,那样怜惜的问我。
我一惊抬眸。
四壁萧条,小小一盏油灯在地上明灭,把握自己的身影投在被褥上,单薄的似乎可以被冷风轻轻吹散。
回旋耳边的声线,竟是我的幻觉。
但那夹杂在风中的喊杀声,难道也是幻觉?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连在洞外的守卫也在不安的交谈。
“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着火了,着火了,那便是粮仓!”
“看看,西面有人示警,是有敌人攻过去了!他们声东击西,表面烧粮草,暗中是想灭点我们的骑兵营1”
“攻来的人看来不少啊,那我们要不要把他押回军营中?”
“这……中军大营应该会有安排吧。”
“那边忙乱起来,还记得这里?如果被人钻了空子趁机借走人,我们可担当不起!”
另外的人便嗤笑起来,“要劫走这姑娘,无非是康侯,皇上那里弄了个假的请姑娘,这不是已经打了好几次了,哪里会想到人在这里?”
我这才知道并不是唐天重没有想着就我出去,摆脱受制于人的困境,而是唐天霄太过狡猾,按着送走我,明着依然用与我想象的女子吸引着唐天重的视线。
一个关心则乱,一个无欲则刚。
这场旷日持久的抗战,怕是要以唐天霄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作为收场了。
不论胜负,还没被唐天重怀疑上的唐天祺,绝对不会是任何一方的攻击对象。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人在这 除夕之夜与他对上了手?
我紧贴山壁站着倾听外面的动静皱眉思索时,忽然听到守卫断喝,“什么人?站住!”
杂沓的脚步声中,有人高声回道:“二爷不放心这里,让我们将人犯趁夜暂时押回军营,”
“哦!”守卫松了口气,随即又疑惑,“这事只有二爷的几名近卫知道,你们是……啊,你们……”
他们的话竟未来得及问完,便传出几声短速的惨叫,而那些凌乱的脚步声迅速奔向山洞。
我紧张的快要喘不过气来,想也不想,便冲出山洞喊道:“天重!”
领头那人蓦地停下脚步,站在离我是与不远的地方,静静的望向我。
普通的近卫军打扮,掩不住他月华般皓洁明澈的俊秀面庞。
夜空被就被山下的火光映得黯淡,此刻他的映秀身姿,却将山下的火光都压得黯淡了,仿佛他才是这暗夜里唯一的发光体,连抹黑的树木山石都被映出了柔和的轮廓。
“妩儿1”他轻轻地唤我,带了三分疼惜,三分宠溺,三分伤感,还有一份若隐若现的不甘。
如今这天底下,大约只有庄碧岚一个人会这样唤我了。
唐天重性情骄傲的近乎别扭,便是和我再亲昵,明知庄碧岚是这样唤我,便不肯随着庄碧岚的叫法这样唤我小名了。
“碧……碧岚……”
我有些尴尬,又有些负疚,垂了头慢慢走近他。
他的脸色苍白,眉眼间难掩一路奔波的憔悴和疲倦。但她还是温和地向我微笑,握了握的手,柔声问道:“我来的是不是太晚了?”
“不晚,不晚!”我抿唇笑着,泪水却一滚落下来。
这才除夕,没有到正月初一。
唐天重还没去困龙峡,应该还来得及。
他的手很冷,甚至比我的手更冷些,连指尖都僵硬着,结了冰般润不开。
瞥着他瞬间是了光彩的黑眸,我猛地意识到,其实,我打错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失去了原来的默契。
我的所答,并非他的所闻。
他的确来晚了。
我无法改变已经坐下的抉择。
我想解释,可千言万语都似堵在喉咙口,一个子也吐不出来。
而他却温默的笑了,说道:“不玩就好,我这就带你离开。”
他转身将我背到背上,那要带紧紧将我束住,才柔声吩咐道:“我们穿着唐天祺所领的近卫军服色,希望能混在他们中间,趁夜色和战乱顺利逃出去吧!”
他转头冲我笑了笑,说道:“也许,我们明天一早还能一起放炮竹迎新年呢!还记得妩儿胆子最大,早大的爆竹也不怕,旁的小孩被吓得王家人怀里钻,妩儿却直往前凑。”
想起父母在世的无忧岁月,我怅然叹道:“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
庄碧岚带了同样改装过的十余名部署,一面往下奔去,一面微笑道:“你的性子合唱改过,我瞧着,你还是原来那样,总是往最危险的地方凑。”
我赋予他背上,和幼时一般紧搂着他的脖颈,轻声辩解:“我何尝愿意往最危险的地方凑?避还避不及呢!”
庄碧岚沉默片刻,才笑道:“嗯,原是我说错了,是那些人,那些事,总爱往你这里凑。”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他并没有说错,还是我领会错了。
原来他指的是唐天重、唐天霄这些随时尅给疼带来危险的人。
旁人倒也罢了,至少我的确是愿意靠近唐天重,一心想走回到她身畔的。
庄碧岚的战衣上有着坚硬的甲片,隔着的感觉没有记忆中柔软,但飘落的发丝盈在鼻尖,依然是清雅如莲般的清新,并不感觉出从千军万马中搏杀的戾气。
这种平和的文雅,总是让人安心。
唐天重一身威凛霸气,肃杀森冷,就连喜欢他,或被他喜欢,都可能是取祸之道。
了粮仓附近和西面的骑兵大营依然一团混乱,远远的厮杀声和惨叫声不拘于耳,冷冷的夜风中飘着可怕的血腥味,厚重的云层压得更低了,仿佛被冲天的火光软座诡异的暗红,星星点点移动着的火把,想多少人家哭红了的眼睛。
本该一家团聚的除夕之夜,在不知会有多少倚闾而盼的父母妻儿会失去自己挚爱的亲人,连来年团聚的几盘都落空成无底的绝望。
我轻声问道:“碧岚,那些人……是你安排的?”
他沉声喝道:“妩儿,低下头,抱紧我!”
我还没有悟过来发生什么事,庄碧岚手臂一抖一会,银光瓢泼撒过,映亮了随之喷涌而出的瓢泼血光。
“这里,这里有奸细!”
有人在高喊。
借着刀锋划过长空的些微光线,看得到四处的人头攒动,以及飞快往这边移动的点点火把。
浓烈的杀机骤然间爆发开来。
不仅来自周遭的敌人,也来自庄碧岚和他的部属。
我的身体到底虚弱,庄碧岚剧烈的动作已经我点的眼前昏黑一片,直觉不知哪里飞来的温热血滴时不时溅到面庞和脖颈,让我心里阵阵发紧,快要闯不过起来。
这时只闻庄碧岚柔声道:“妩儿别怕,前面就安排了接应的人手,不会再出错了。如果不舒服,把眼睛闭上。”
我应了,才觉出自己环抱在庄碧岚胸前的手因为紧张,曲折的手指几乎他的前襟扯破。
身畔,又有人从斜刺里飞来一刀,正砍想我。
呼啸着的刀锋写着迫人的寒意快要逼到我身上是,庄碧岚已从前方敌人的胸膛拔出阿宝剑,闪电般向后一挥。
刀锋不从落在我身上,那人喉间的鲜血却箭一样射向我。
我一阵眩晕,忙转过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间,再不去看近在咫尺的可怕厮杀。
庄碧岚的身体并不像他外表看来那般文弱,乱军中大开大合收发自如的对敌气势,并不亚于任何战场名将。
可不知为何,这一刻,我居然还能想起唐天重,
他有这根高超的武功,更精明的图谋,更宽广的胸膛和更坚实的肌肉,比唐天霄、庄碧岚更厉害更难缠,正是当之无愧的当时强者。
可为什么我想着他那样骄傲要强的性情,反而心疼得厉害?
想着他明天一定会为了他无法互助的孩子和女人出现在困龙峡,我连眼前致命危险都看得淡了。
我已经没有了他的孩子。
我正伏在我曾爱恋了十多年的庄碧岚背上。
庄碧岚为了我大开杀戒,可我竟什么也顾不了,只是想着,他不能去困龙峡,他不能出事……
厮杀再继续,我甚至感觉出庄碧岚有几次身体震了一震,分明也受了伤。
但他的行动依旧迅捷,连跃上马时都能腾出手来半托着我的身体,轻轻松松得带我共乘一骑,在震耳的后杀声中斩开一条血路,向前冲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畔终于只剩下马蹄声,却已甚是零落。
在阴冷阴冷的寒风中,肌肤上溅着的血渍已经凝结,连血肉也似冻住,麻木的失去知觉。
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抬眼望向四周。
前后跟着的,不过十余骑,在不知那些声东击西引开唐天祺注意力的兵马哪里去了。
或者,都没了机会从狸山脚下离开?
天色很黑,我甚至看不清虽在身后的那些人的大致轮廓,只从偶尔传出的一声两声呻吟声中还能猜出,连这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部署,只怕也太多挂彩了。
我将庄碧岚的腰圈得更紧些,低声问他:“碧岚,你伤势要紧吗?”
他微微侧脸,夜色中的弧度温润柔和,“我没事,一点皮肉伤,应该……没伤着你吧?”
他握住我的手,修长的指尖温柔的在我手背拍了拍。
“我没受伤。”
我答着,默默的感受他手掌心传来的微微暖意。
那样的你死我活的杀戮中,他武艺高强,却受了伤,我上病在身,行动不便,却毫发无伤。
到底花了多大的心思来护我,他不说,我也清楚。
而庄碧岚听到我的回答,也似松了口气,轻声道:“没受伤就好。我真拍……”
他哽住,却又仿佛很低的笑了一声。
我垂头道:“碧岚,谢谢。”
他便点头,说道:“我原以为你从不必对我道谢。不过,谢便谢吧,我究竟…不再是你愿意依托终身的那个人,是不是?”
唐天霄一定告诉过他,我不仅不愿做他唐天霄的妃子,也不愿再做庄碧岚的妻子了。
我沉默许久,也只能说道:“我们阴差阳错,有缘无分。”
“阴差阳错,有缘无分?”他重复着我的话,语调已是凄凉,斯普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是我的错,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宁清妩。”我鼻中酸涩得很,只是依恋的又将头靠在他背上。
他仰头,望向天空。
可半个星子都没有,这样全然的漆黑,他能看到什么?
我也仰头,望向天空。
鼻中更酸了,但眼睛的热泪却被吹得冷了,慢慢的倒灌回眼眶深处。
除了眼睫微湿,眼角微凉,我再也觉不出自己曾与落泪。
这时,我听到庄碧岚道:“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都已够小心,可老天…..还是让我们错过了。”
“可你还是宁清妩,我庄碧岚从小看着长大,想着她开心过一辈子的妩儿。”
倒灌回的泪水忽然不可抑制,泉涌而出。
而夜风,更冷了。
又往前奔出数十里,手足俱已麻木了,练头脑也是昏昏沉沉,如不是被紧缚在庄碧岚身上,我真担心自己会一头栽倒下去。
这时,疾行的马儿放缓了脚步。
“碧岚……”
仿佛听到有女子欣喜而带着呜咽的呼唤。
我吃力的撑开眼皮,看到了前面上亮着灯的小小营地,扎了二三十顶帐篷。
其中最大的那顶帐篷前,有个裹在玄青大氅中的熟悉身影正急急奔来。
她身后的侍女提着盏菱纱灯笼,浅浅的淡红光芒将她娇媚清瘦的面庞映出了几分艳丽。
是南雅意。
千里征战,庄碧岚依旧将她带在身侧,留在脱险后第一眼可以看到的地方。
有点儿酸,有点怅然,我悄无声息的将患者庄碧岚的双臂放下。
庄碧岚低了头,解开了腰间扶住我的腰带,却没有立刻下马。
“碧岚,雅意在等你。”
我哑着嗓子,舌尖似也被冻僵了,涩的托转不动。
“嗯……”
庄碧岚仿佛应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动。
这时,南雅意已奔到马前,笑着唤道:“碧岚,清妩!”
“雅意……”
庄碧岚终于动了。
他踩着马镫,慢慢的下马,却在单脚落地时身体一晃,一头栽倒在地。
“碧岚!”
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上,我和南雅意一起换他的名字,然后望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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