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一见我,便蹙眉对身后服侍的人道:“去廊下候着。”说着进来,关上门,盯着我打量,“额娘,你头发乱了。”
我不以为意地回道:“是么?睡下了难免。”
她望了望放下的隔帘,眼里含了水汽,扁着嘴问:“额娘,刚才谁在?”
我哭笑不得,拉她进了里间,十四从格门后头闪身出来,冬冬在快惊呼出声前捂住自己嘴巴,扑到十四身上,搂住他脖子,低声唤:“阿玛!”
十四低头吻她脸颊:“我的宝贝女儿,长这么大啦!”
冬冬也两年没见过她爹了,一直缠着十四说话,之后还不想回去了,要跟我们睡一处。十四哄她:“乖女儿,阿玛和你额娘还有话说,你先去睡好不好?”
她噘起嘴看向我,我笑着拍她背,道:“去吧。把嬷嬷们都带走,别让人生疑。”她只能点头答应,依依不舍地去了。
十四还在那啧啧感叹:“黄毛丫头都长成大姑娘啦!”
我笑:“是呢,刚生出来的时候像只皱脸的小猴子。”
他不赞同:“胡说,我们女儿打小漂亮。”
他从来敝帚自珍,我不跟他争。他却凑过来,搂住我腰的手老实不客气地揉揉捏捏。被冬冬一打岔,我热潮已退,不过让他高兴何乐而不为,于是依在他怀里任他做为。
“喀喀”这回是有人拍窗。
我心知是望风的,便抓住他的手,轻道:“去看看吧。”
他闭了闭眼,一口气终于吞下去,凶神恶煞地推开窗去。窗外那太监被他吓得够呛,身体往后一哆嗦,强作镇定道:“十四爷,时辰不早了,您看……”
十四盯着他,不动亦不语。
我想到还有十三在中间担着干系,便推了推他道:“你回去吧,别让他们为难。等娘娘身子好些,我跟冬冬就回家去。”
他应该明白我意思,点了点头就从窗口跳出去。这人,有大门不用,偏要攀窗!他走出两步却又转回来,望着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我无法,走到窗前,踮脚凑过去。他很高兴,将脸挨近来。我手扶着他肩膀,轻轻吻到他脸上。他扣住我的下颚,印上我的唇,稍一厮磨便放开,大步去了。那太监如梦方醒似的,这才赶紧跟上去。
我目送他们的背影隐没在暗处,轻轻带上窗户。躺回炕上时,已觉比之前安心,被褥犹有余温,我很快便沉沉入睡。
第二日,向梓宫行礼毕,大行皇帝浩大繁复的丧仪便告一段落。我不禁松一口气,猜想应该大部分人都有同感吧。
仪式之后到小妹处用早餐,她看我吃东西,讶道:“姐姐今儿胃口真好!”
“是么?今天的粥菜不错。”我又咬了口馒头,细嚼慢咽。
冬冬喝完牛|乳,嘴边一圈白沫,笑着说:“额娘吃胖些才好。”
我从东云手里接过帕子给她擦嘴,她一下扑到我怀里,“嗯唔”撒娇,抱住我的脖子,凑在耳边说:“额娘,阿玛咬你了是不是?”
“什么?”
她瞄着我的衣领道:“嘿嘿,我瞧见牙印了。”
“哦,没事,我也咬他了。”说完却不免有些后悔,因为注意到这丫头瞪大的眼。于是在她热切好奇地凑过来时,拍了下她的脑袋,干咳一声,教训道:“那是额娘和你阿玛说话的习惯,小孩子别管。”恼羞成怒起来,真想胖揍她ρi股一顿。
小妹看我们两个玩闹,笑眯眯地道:“娘俩说什么悄悄话呢?真羡慕姐姐,我要有这么个丫头就好了。”小妹一直没有生养,所以只册了贵人。不过我想她稀罕的也并不是妃位。也是奇怪的,听说小妹颇受宠爱,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所出。
我无意跟她讨论圣眷的问题,也想不出什么安慰话来,只好握了握她的手。忽听外头喧闹,一名侍女飞奔进屋,跪地禀道:“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她话音未落,那拉氏便已冲进屋来。我们错愕中行礼迎接,她神色惶急,不等我一肃到底就拉我起身,心不在焉地对小妹摆了摆手,说了声“起吧”,便拽着我往外走,“你随我来!”
她说“随”,事实上却是拖着我走。那拉本是名门贵淑、亲王嫡妃,现在更贵为皇后,平日举止端庄娴雅,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如此失措。向惊呆的小妹和冬冬打了个手势,便专心跟上那拉,刚才被她一扯,差点扑向前去撞在她背上。
大队的侍女、太监跟在我们身后,那拉头也不回,一个劲儿往前走,使我完全没机会问缘由。她的指甲掐痛了我的手腕,挣脱不得,只能暗自忍耐。在下台阶时,我不小心踩了她的鞋跟,这回轮到她倒栽葱似的往前跌去,我赶紧抢上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在宫女太监的惊呼中捞住她的腰扶她站稳。她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却抬手阻止他们的担忧询问,对我道:“我没事。皇上与太后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你跟我一道去劝解。”
我愣住,皇帝与太后吵架,她要我上阵!我能劝得住谁?
“来不及了,我们挤挤。”说着竟要拉我上凤辇。
我反应过来,推辞道:“娘娘,皇上和太后跟前哪有臣妇说话的份。”
她今天失却任何耐性,推我上车,坐定后道:“太后现在谁说话也听不进,也就信你几分。”我分辩不出,只能闭嘴。
不知是否她催得急,马车行得相当快,车外太监跟着一路小跑。不久便到了地方,车还未停稳,皇后的贴身侍女便跳下车去,打起帘子,让我二人扶着她们的手下车。这回便不用她拽着走,我老实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这里屋宇轩昂,不在太后暂居处之下,料想应是皇帝所用宫室。一名太监在院门外候着,见到皇后便提着袍摆急急迎了上来。皇后脚步不停,向他问道:“情形如何?”
那太监跟在她后头,看了我一眼,低着头禀道:“回娘娘,太后为了十四爷的事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会子还跟万岁爷在大殿里头呢!”
我不禁疑惑,又跟十四有什么关系?
那拉氏顿了顿,回头也望了我一眼,道:“皇额娘她老人家身子不好,怎么也没人劝着?”
太监一脸无奈地回道:“主子,太后和万岁都不要人伺候……”忽压低声音道,“奴才们在外头听万岁爷和太后娘娘火气都大着呢,可没召唤,谁敢往里闯啊!娘娘您看?”
那拉道:“看看去吧。”
待到正殿外,见太监宫女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那太监挥了挥手,他们便赶紧起身挪了地方,把殿门前面的位置空出来。那拉站在紧闭的门前,半侧着身听里面动静。我避在一角,但离得这样远,也听得见太后的高声厉喝:“你、你根本没把我这个额娘放在眼里!”
只听皇帝冷冰冰地道:“自朕登基以来,额娘哪回给过好脸色?旁人都在等着瞧儿子的错处短处,您不帮衬也罢了,还处处与朕为难。朕也想问,您可曾把朕这个儿子放在眼里?”
“你!”太后似乎怒极。“乒啷”一声,像是什么瓷玉之类的器物掷地。
那拉氏听着不对,一把将我拖过去,附耳道:“待会我拉开皇上,你架着太后。”
拉?架?她还真好胆!本来与我毫无关系,这下却被迫着趟浑水,只希望别是越帮越忙。
她“哐”地推开门,拉着我便进了大殿。只见那两人互相瞪视,太后全身发抖直指着皇帝,而皇帝则侧身负手而立。那拉快步上前,当然没真敢拉皇帝胳膊,而是向婆婆和丈夫分别行礼:“给皇额娘请安!给万岁爷请安!”
外头太监宫女并不敢向里张望,反而明哲保身地将殿门重新关上。皇帝扫了我们一眼,便转开视线重又望向太后。
我看了看地上霁红釉的碎瓷片,心想真可惜了这贡瓶。抬头正见那拉朝我使眼色,心中暗叹着从门边快速移到太后身后,扶住她的胳膊。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时好时坏的气喘病,太后的呼吸粗重急促,手臂还微微发颤。
我有些担心,俯身询问:“娘娘……”
刚开口,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臂,她的力道出乎意料地大,保养得宜的长指甲隔着衣袖的布料掐进我皮肉里,着实有些疼,我皱了皱眉,没吭声。她用另一手压着胸口,对皇帝道:“罢了,如今你是皇帝,你想怎么处置我们就怎么处置!十四在这儿待着,总不碍你的眼了吧?既然你不让他回京,那好,就让你弟妹也留下,他们夫妻都快两年没见了。何必这样刻薄你弟弟?”说着将我用力推到前面,又道,“你看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猝不及防,踉跄了一步,压低脑袋真想当自己不存在,可此时的情形是我观地人观我,百般不情愿也还是只能面对现实。抬头毫不意外对上皇帝微眯的眼,森冷的目光就钉在我脸上。他右手食指微微弹动,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是盛怒的征兆。我想他应该不会打我吧,但不知为何心中那样害怕,只好用右手握住左腕抑制恐惧,挺直腰杆僵着脖子不在他剐人的眸光中退缩。
“哼。”他冷笑着斜睨了我一眼,向太后道,“皇阿玛不是让她陪着额娘么?那就不妨代十四弟多尽点孝道。”说完只躬了躬身便拂袖而去。
“你——混帐!”太后气得不轻,从身后案上随手抄起个东西就朝着他的背掷了过去,可惜气力不足,并未掷中。
“啊!”那拉惊叫出声,皇帝却连头也不回,任那贡瓶碎在身后。我瞧着地上两摊色泽相似的残骸,心道,唔,一对儿了。
扶着太后出得殿外,正碰见匆匆赶来的老八和十三。我向老八点了点头,对十三则回以苦笑,如今这情形,恐怕答应他的事要泡汤了。
等太后暂时平息了怒气,回到寝殿歇下之后,我才得以脱身。奇怪的是,老八和十三都还没走,两人在外殿也不说话,各想各的事。见我出来,却异口同声地问:“太后可安好?”
我答:“娘娘睡下了。太医说眼下无碍。”
他们听了,又都不说话了。我没心思跟他们打哑谜,便问最想弄明白的:“为什么不让十四回京?”
老八挑了挑眉,瞧向十三道:“唉,你问他吧。”
于是望着十三,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转开眼去,好一会儿才道:“皇上……命十四弟留遵化守陵。”
我点头,这也算是个正当理由。老八却轻哼了一声,我猜应该还有别的吧,但十三却是一言不发了。此刻也没法寻根究底,心想,不回就不回吧,这儿拘束比京里少,十四留下未必不好。可我却还得回去,想起紫禁城心里就止不住厌烦!对眼前支吾以对的两人不是没有怨气,便向他们福了福,道:“如此,二位王爷请自便。”说完便顾自己回房。
刚踏进自个儿院子的门槛,便有一名太监追上来,有些气急地道:“福晋请留步。”
我脚下稍一顿,道:“里面说话。”
他跟在后头。待在堂屋坐定,我问:“什么事?”
他扫了眼四周,看只有东云在,便躬身答道:“回福晋,十三爷差奴才来跟福晋传个话。”见我沉默,便续道:“爷说,刚才有些不便。福晋问的事儿……”说到这儿他压低声音,“今儿早上皇上传十四爷的护卫从人,问十四爷在军中有否吃酒行凶,孙泰、雅图等回奏说并无,皇上怒其奏对失实,将他们枷号……”
听到这种消息,以我的立场,照理应该愤然拍案而起,可我只觉得形似闹剧,叫人哭笑不得。怪不得十三刚才吞吞吐吐,其实既然有人做得出来,他又何必觉得说不出口呢!如此明目张胆如此蛮横地欺负人,也难怪太后动怒。
“福晋?”那太监见我没反应,俯身问道。
我笑了笑,问:“还有吗?”
他大概觉得我的态度奇怪,有些发怔地摇头,却又马上点头:“噢,还有,十三爷请福晋宽心,万岁爷这会儿正在火头上,等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但愿吧。这事做得失了皇帝的身份与风度,甚至可以说是有亏德行,希望不是掉进跟母亲和弟弟斗气的窟窿里出不来。
我让东云拿了小锭银子给那太监,送他出去。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率送灵的人员返京,独十四被留下了。
回程的马车上,冬冬一直趴在车窗上望着渐小的景陵。我以为她是因为知道了她爹的处境而忧心,想安慰一两句,她却转过头来望着我,道:“额娘,玛法一个人留在那里,很孤单冷清吧!”
我一时愣住,没料到她伤感的是这。那个躺在棺椁内的老人,似乎已经不再被大多数人所关心,包括我和他的那些宝贝儿子们。不过至少,他所疼爱的孙女还在一直惦念着他。此时若他泉下有知,是不是如我一般,心中顿感柔软而温暖呢?于是我抱住女儿,亲吻她的额头:“你时时想起玛法,他便不那么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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