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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你还能爱谁

01

两年后。

N市国际机场大厅。

秦天朗的目光穿过落地玻璃,飞机各自起航着陆,在深蓝的天空中划下一道道直线。

虽然在电话里告诉了母亲班机到达的时间,却知道不会有人来接机。

一个人回家,便全然没有回家的感觉。天朗低着头走路。蓝­色­皮箱的轮子在地面发出空洞的声响。

身边是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光洁的大理石上,一双双奇形怪状的鞋子:尖头的,圆头的,细根的,平底的……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前面,一双白皙纤小的脚。还有从凉鞋中露出的脚趾上的痣。

视线缓慢地向上移。

宽松的白棉布衬衫,洗得发白的蓝牛仔裤。蓬乱的长发,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一双空洞的黑眼睛。

天朗因为意外而感到头晕。

真的是她?她竟然会来接机?

“是你妈要我来的。这个城市变化太大,她怕你不认识路。”

依然冰冷的腔调,不带任何感情。

天朗终于相信是她。记忆中,只有微蓝才会这样说话。

可是,她好瘦。

双颊陷下去,尖尖的下巴,好像大病初愈似的。怎么回事?八年的时间,她一点都没有长大,没有变得珠圆玉润,反而更加消瘦了。

“还好这座城市不会刮台风。”天朗低声说。

她挑衅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微蓝倒有些惊奇。面前这个男人和印象中的秦天朗好像有点不一样。他不再冷酷,不再尖锐,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漾着一抹隐约的笑意,像冬日的暖阳,清幽迷人。

她率先朝机场出口走去,他拖着大皮箱跟在后面。

“你是去医院,还是回家?”微蓝问。

天朗略微踌躇了一下,说:“去医院吧,我想看看爸爸怎么样了。”

八年之后,“爸爸”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还是如此自然、稔熟。

或许,他真把夏云生当作自己的“爸爸”?

“爸爸情况不太好,自从上个月中风后,半身不遂,一直住在医院里。”

“怎么会突然中风的?他才五十岁不到吧?”天朗浓眉微皱。

“听你妈说,那天晚上他从外面应酬回来,满身酒气,喝得醉熏熏的,半夜突然从床上滚下来,就中风了。”

“唉,又是因为酒?”天朗喃喃自语般地说,眼睛直直地盯着微蓝。她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表情冷淡地把脸转过去。

她招了一辆出租车,天朗立刻走上前打开车门,示意微蓝坐进去后,他才从另一边上车,关上车门。

是这冷酷高傲的家伙突然转­性­了,还是从国外回来的假洋鬼子都学会了绅士风度?

去医院的路上,两人再没有交谈。

一路无话。

出租车终于停在医院门口。

天朗抢先付了钱,然后下车,走到另一边为微蓝打开车门。

微蓝低头跨出车门时,他突然用压得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夏微蓝,这八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微笑着关上车门,身型笔直地向住院部走去。

毫无疑问,在澳大利亚呆了这么多年,他更加潇洒俊逸,也更加沉稳了。原来的落拓不羁沉到骨子里,成了教人心动的内敛气质。

天朗比那些当红的偶像明星更多一种书卷味,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贵气,像个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英俊王子。

王子?微蓝轻轻摇头,她的世界里早就没有王子了!

夏云生躺在病床上,浑身Сhā满了管子。

他面容苍白,还有些浮肿,嘴角斜得很厉害。秦桑影坐在病床边,不停地用毛巾为他擦着淌出的口水。

听见房门推开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立在走廊上的天朗,猛地站起来,颤抖着叫了一声:“天朗,你总算回来了!”

天朗迳直走过去。他长大了,成为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站在母亲面前,已经需要低头俯视她的头顶。

秦桑影有一刻的恍惚,以为见到了他的生父。他们父子太像了,有同样俊挺的身材,完美的五官,浓黑的眉毛和迷人的浅褐­色­眼睛,只是天朗没有他父亲身上的痞气。

天朗的目光停留在夏云生身上,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悸。

这个纵横商场、春风得意的男人,竟然变得如此狼狈?幸好他在熟睡,否则在自己面前,该是怎样的不堪?

天朗扶着母亲在椅子上坐下,听她语带哽咽地述说夏云生的病情和公司面临的困境。

“虽然你爸爸住的是最好的病房,用的是最好的药物,但医生说,中风引起的偏瘫,不可能完全恢复到以前,能够下床走路就很不错了……”

“你爸爸生病以后,公司内部一团糟,群龙无首,所以才急电招你回来……”

“云天公司是你爸爸一生的心血。而我什么都不懂,瑞阳还是个孩子,现在也只有你能帮你爸爸!”

“微蓝……她同意吗?”天朗轻声问。

“我没有意见。”

一个低哑的嗓音乍然响起。

微蓝站在病房门口,神情淡漠。

“你要考虑清楚,云天公司,那可是夏家的!”

天朗盯着她的眼睛冷静而睿智,还带着淡淡的嘲弄。

她避开他的视线,垂下头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我这次是请假来看爸爸的,明天就回省城了。”

“哦,忘了跟你说,微蓝大学毕业后就留在省城。”秦桑影向儿子解释道,“她跳了好几次槽,现在进了一家银行,薪水高,工作又清闲。”

“在银行工作?你学的是金融专业,也算学以致用!”

微蓝微微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念的是金融专业?

从医院回来后,秦天朗就变得很沉默。

他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耳朵却在捕捉客厅另一端微蓝和瑞阳的对话。

“姐姐,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已经十岁的夏瑞阳,皮肤白皙,五官秀气,长得很像微蓝。但他的大双眼皮,眉鼻之间的轮廓又颇似秦天朗。

他和他们两人都有血缘关系,却和微蓝更亲近些。

正在收拾行李的微蓝停下忙碌的手。她轻揉瑞阳黑亮的短发,温柔地说:“姐姐要上班啊。你在家里要乖乖的,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

瑞阳若有所思地望着微蓝。

“姐姐!”他用一种不属于孩子的严肃口吻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家?”

微蓝有些意外和惊讶,深吸一口气,她低低地:“你听谁说的?”

“我没有听谁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我知道,你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妈妈!”

她不自禁地一颤,转过头,与秦天朗锐利的眸光碰个正着。

微蓝收回目光,望向瑞阳。

“你是我唯一的小弟弟,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她咬咬牙,“姐姐也不是不想留在家里,只是,姐姐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朋友啊。人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家的……”

“你有男朋友了,是不是?”瑞阳打断她的话,“妈妈说过,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

微蓝心下一凛。

她努力想做得轻松,却徒然挤出一个苍凉的笑。

“姐姐没有男朋友,姐姐也不想嫁人。”

“骗人!”瑞阳低下头,“你以后肯定会结婚的。”

自从父亲病倒,母亲无暇顾及他。瑞阳变得早熟,看上去不再是十岁的小孩子。

微蓝呆怔地看着他。

月光自窗外投­射­进来,映在瑞阳的小脸上,苍白而忧郁。

“家”,是多么温馨甜蜜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快乐呢?

瑞阳上楼去了。

偌大一间客厅,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微蓝半跪在地上,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往小旅行袋里塞。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她好像一直在流浪,从母亲的家,到父亲的家,再到学校……

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音乐。

是那首很多年前的老歌:

“……

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时候

我会想到它

我想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谁不会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脸上流着眼泪

只能自己轻轻擦

我好羡慕他

受伤后可以回家

而我只能孤单地孤单地寻找我的家

虽然我不曾有温暖的家

但是我一样渐渐地长大

……”

这首歌流行时,她正好失去了“温暖”的家。她所做的种种,只是想要一个家,一个可归属、得庇护的“家”。

其实,这不是歌声,是瑞阳在弹钢琴。

生活在富裕温暖的家庭,拥有父母双亲的宠爱,一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孩子,竟然会喜欢这首歌。

秦天朗眉心微皱。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把头转向微蓝。她完全沉浸在琴声中,浓黑的眼瞳里,是深不见底的忧伤,还有一些迷茫和怅惘。

他的心蓦地抽紧。

她在想什么?她那样的人,也会偶尔流露出无助的神情吗?像一只迷途离群的羔羊,找不着母亲,找不着家?

待天朗觉察时,他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用低沉的声音问:“你真的要走?真的舍得走?”

微蓝被吓了一跳。

她疑惑地抬头,发现天朗正静静地俯视着她。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冷漠和讥诮。

微蓝眸光一黯,恢复了平素的淡然。

她把旅行袋的拉链拉上,站起身来,说:“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天朗紧盯着她深幽的瞳仁。

“一直以来,你都在和我争,都在向我宣称,你才是夏家真正的继承人,而我只是一个野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年十五岁的你,不惜牺牲­色­相勾引我,蓄意栽赃陷害。小小年纪就城府极深。如今的你,心机比当年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会把云天公司拱手相让?”

微蓝扬起睫毛,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双眼迷迷蒙蒙的,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这种被人当成透明人的感觉让天朗很不爽。

“夏微蓝,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原来,我在你们眼中是这个样子的?”她开口,喉中极­干­涩。

天朗微愕,他好像听不懂她说话了。

停顿了大约五秒钟,微蓝脸上浮起薄弱的笑意:

“自从跨进这个家的那天开始,我把你和你母亲当作不能相容的仇敌,争斗了十多年。现在我才发现,你们只是假想敌,我真正想抗争的,不是你们,而是命运!”

微蓝的脸上仍挂着笑,眼中却透出一股冷冽。

“秦天朗,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像你认为的这样坏吧?”

她提起旅行袋,从他身边绕过,迳直走上楼去。

02

夏天过完了,便是秋天。

天空特别晴蓝,宁静高远。几丝薄薄的云,浮在天际,像若有若无的轻烟。

秋日的午后,阳光和煦而温暖,照得微蓝有点昏昏欲睡。

她坐在行驶的公交车中,神情淡淡的,听着旁边两个女孩在聊天。

“瑶瑶,我表姨开了一家婚介所,你要不要登记试试看?”

“得了,婚介所能有好男人?”说话的女孩不屑一顾,“条件稍好一点的男人早让别人抢光了,还需要去婚介所?”

“那也不一定。”另一个女孩说,“也许这个男人曾经受过什么挫折,比如失恋、童年不幸……”

“就像言情小说里的男猪脚,有成功的事业,英俊潇洒,又对你一往情深。别做梦了!现实里才没有这种男人呢!”瑶瑶不以为然地说,“真正生活里的男人,要么猥琐平凡,要么风流成­性­,不会只对你一个人专情。当他要你的时候,像一头野兽;不要你的时候,就像扔一块抹布一样。你千万不要被那些言情小说毒害了!”

“野兽?”女孩羞红了脸,“你怎么用这么难听的一个词?”

“男人本来就是野兽,始乱终弃,朝三暮四,没一个好东西!”那个叫瑶瑶的愤愤不平地说。

……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有同事怂恿微蓝去婚介所登记,同一间办公室的老大姐,还说要把自己的表弟介绍给她。

二十六岁“高龄”,还没有男朋友,在别人眼中总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同事眼中的微蓝,沉静温婉,大方得体,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女孩。

孰不知,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爱了。大学里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带给她的,除了痛还有什么?

留在这座城市,好像有点自虐。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那个见证她和楚涵无数次亲吻的车站。

楚涵……

两年来,微蓝一直对这个名字守口如瓶,甚至以为自己会忘记。但每当看见街角转弯处的“火鸟天堂”酒吧,心就会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是微蓝心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她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不去碰触。

以为这样就不会再疼,可是,谁又能够真的骗过自己?

微蓝在银行的信贷部工作。

她刚刚从外面收了一笔贷款回来,一脚踏进办公室,同事阿玲就高声叫:“微蓝,你才回来呀?快,主任叫你去会客室!”

有什么重要客人吗?

“一个超酷越帅超有型的男人。听说还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点名道姓要你接待。”阿玲冲她眨眨眼,“这样的商界­精­英青年才俊,微蓝,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哦!”

微蓝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压根儿不信。谁不知道,阿玲是出了名的“女花痴”,凡是模样周正点的男人,到了她嘴里都是帅哥。

情人眼中出“西施”,阿玲口里出“潘安”。

会客室里果然有个年轻男人,正和他们主任言笑宴宴。

他背对门口坐着,微蓝只能看见背影:一身华伦天奴西服,衬托出高大挺拔的身型。一头微微卷曲的发丝,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乌黑的光泽。

“哦,小夏来了!”主任一眼看到她,笑眯眯地说,“秦总等你半天了。”

秦总?

微蓝怔忡间,那人已朝她转过脸来。线条硬朗的脸上,一双灼灼发亮的眼睛。

没想到是秦天朗!

他神­色­自若地点头致意:“你好,夏小姐。”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微蓝心下狐疑,脸上却不露声­色­,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一丝起伏。

主任向她说明秦天朗的来意:“秦总是来银行贷款的,他要你作担保人。”

接下来,微蓝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式,和秦天朗讨论贷款的相关事宜。

“请问你用什么作抵押?”

“当然是用公司的资产。”天朗耸耸肩说。

“可是,三千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微蓝犹疑地,“云天公司……”

“夏小姐,你不会连云天公司值多少钱都不清楚吧?”他语带嘲讽。

微蓝露出知­性­的微笑,答:“秦先生,我确实不知道。”

天朗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慢悠悠地说:“我已经请专家作过资产评估,房产、地产加上股票,云天公司至少值八千万。”

“对不起。我要看到相关的资料,才能确定你说的是事实。”

天朗默然半晌,冷冷道:“你连我都不相信?”

“是的,我很奇怪,你的公司明明在N市,为什么到省城来贷款?”

“N市老百姓的收入不高,房地产市场差不多饱和,而省城近郊的房地产开发方兴未艾,大有潜力可挖,我想在省城设分公司。”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吗?”

“另一个原因,”天朗目光深沉,“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浅­色­的眼睛,讥讽的冷笑,揶揄的眼神,仿佛在向她宣告:“你躲不掉了!”

“秦天朗,你真会开玩笑!”微蓝稳了稳心神。

“你哪一点看出我在开玩笑?”他紧皱眉头,表情严肃,“爸爸也同意我的意见,并要我照顾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她说,声音冷硬如冰。

“你当然需要,”天朗看着面无表情的她,低低叹息,“只是你不承认而已。”

微蓝咬住嘴­唇­。

“就这样说定了。你要的资产评估资料,我明天会派人送过来。”

天朗径自做出决定,便举步离开。

阿玲蹑手蹑脚地走进会客室,用手在微蓝眼睛前晃了晃,说:“怎么?帅呆了,酷毙了,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吧?”

微蓝回过神来,勉强地笑:“阿玲,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真的?”阿玲欣喜若狂,“这样的超级大帅哥,你会舍得割爱?”

“你错了,他从来都不是我的爱。”

微蓝说话算话,第二天就打电话给秦天朗,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天朗欣然赴会,不料有一位陌生女孩赫然在座。

“这是我的同事谢巧玲。”

阿玲直盯着天朗英气逼人的脸,两眼放光:“我好高兴认识你哦,秦总!”

她嗲声嗲气的语气,把“秦总”说得像是“情种”。

天朗对待女­性­一向周到有礼,递过菜单:“谢小姐,你想吃点什么?”

阿玲故作矜持,把菜单推到微蓝面前:“微蓝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为缓和气氛,微蓝叫过侍者,点了几道菜:剁椒鱼头、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

“慢!”天朗按住侍者写菜单的手,“微蓝,你不是不吃辣吗?”

微蓝愣了愣,心下一阵酸楚。

从小不吃辣的她,为了适应楚涵的四川口味,彻底地改变。

现在,爱情不在了,口味却保留了下来。

“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她淡淡地说。

阿玲好奇心顿生:“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

“可是……可是……”阿玲瞪大了眼睛,“他姓秦,你姓夏……”

“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天朗没好气地说。

“原来是这样哦!”阿玲兴奋地说,“难怪我说呢,身材、相貌都平平的微蓝,怎么会有个这么帅的哥哥?”

她到底是在捧人,还是在损人?

好在,从小到大也没有人说过微蓝“漂亮”,她一向不太注重自己的外貌。现在……就更不在意了。

“好了,你们慢慢吃吧,我先走一步。”

不待天朗反应,她已经起身,走出了餐厅。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微蓝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她不想这么早回去。

那无人的小屋,四壁空空,只留得一室刻薄的冷,给自己。

她是等待救赎的孩子,冰冷的手在黑暗里挥舞,只是想靠近温暖这样东西,可是却偏偏事与愿违。

前面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她走过去,给N市的家里拨电话。

话筒里传出一个童稚的男音。

“喂……”

“阳阳,我是姐姐。”她说,“爸爸还好吗?”

“爸爸已经出院了。他可以下床走路,只是还不能接电话。”

“那,要阿姨接电话吧。”她至今改不了口,仍旧叫秦桑影“阿姨”。

“微蓝,天朗到省城去了,他和你联系了吗?”

“嗯。”她含糊地说,“我们刚刚一起吃饭。”

“是吗?”秦桑影有些意外,“那太好了。你们兄妹在外面互相关照,我和你爸爸也放心了。”

“代我向爸爸问好,我有空就会回去看他的。”

微蓝放下话筒。

互相关照?连秦天朗都说了,他们俩没有血缘关系。再说,十多年的积怨不是一朝就能消除的。

能像现在这样和平共处,已经很不错了。

回家的时候,夜已深。

微蓝站在家门口,一个人的家门口。

她把钥匙Сhā进锁孔。

拧不动。

拧不动。

就是拧不动。

她用劲,大力一扳,猛然看见手里只剩下半截金属片。

这才发现,那不是她家的钥匙。

一定是刚才走得太匆忙,拿错了别人的钥匙。

用一把错的钥匙开一堵想开的门,却折断在锁孔里,最后连打开正确的门的能力都丧失了。

这就像爱错了一个人,在错误的爱情里遍体鳞伤,最后连爱的能力都丧失了。

微蓝抱着身体缓缓地蹲下。

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眼前。

她听见丁丁当当的金属碰撞声。

然后,一只手捧起她的脸。

另一只手晃了晃,眼前闪过耀眼的金光。

“小姐,这才是你的钥匙。”

天朗挺立在微蓝的面前。

楼道里昏暗灯光下,他的脸­色­­阴­郁,双目炯炯,怪异地盯着她。

03

“你怎么会有我的钥匙?”

微蓝缓慢地起身。

“这是我刚才在桌上捡到的。”天朗边开门边说,“从餐厅追出来,你已经不见了,我只好到家门口来堵你。”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她问。

“当然是你的那位同事告诉我的。”他皱了皱眉头,“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聒噪的女人!”

微蓝没有说话,走进客厅。

“你想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苏打水。”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饮料,只喝带有柠檬味的苏打水。”

她一愣,随即冷然道:“秦天朗,你知道的可真多。”

“谁要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微蓝轻哼一声,在沙发上坐下。

天朗自顾自地走进屋子,四处打量,然后坐进沙发里,扬扬眉毛说:“这房子好像太小了。”

“我一个人住,已经足够。”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微蓝整个人陷进沙发,双手抱膝,眼睛愣愣地盯着前方的地板。日光灯照着一张暗黄的脸,疏淡的眉微锁着,发丝散乱,遮住一小部分的面容,显得格外削瘦可怜。

“这些年,你真是一个人住吗?”

她猛地抬头,神情仿佛见了鬼。

“茶几上有烟灰缸,浴室里摆着剃须刀,”他迫人的视线紧盯着她,“难怪你躲在省城不回家,原来是和男人同居了。”

“是又怎么样?”微蓝冷冰冰地说,“这种事,你在国外应该司空见惯吧?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那是当然。”天朗注视了她一段长时间,然后,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为什么同居生活没有使你面­色­红润?为什么你越来越瘦骨嶙峋了?”他咄咄逼人地问。

微蓝的脸­色­瞬间灰白。

“秦天朗!你……”

“秦天朗?”他站了起来,走近她,低头望着她,“你怎么不叫我天朗哥哥了?”

她跳了起来,神经紧张地说:“很晚了,你要回去了!”

“回去?”他逼视着她眼睛,“我在你门外等了两个多小时,没达到目的我是不会回去的!”

她强自镇定地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说过,这八年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你,等的就是今天。”

天朗忽然一把抓住了她,在微蓝还没弄清他的用意之前,她整个人就被蛮横地拥进了他的怀里。

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住。

微蓝没有挣扎,也没有移动。或许潜意识里,她早有预感。

“微蓝,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喜欢别的男人?”

寂静的夜晚,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过。

她的心猛跳了几下,然后咬住嘴­唇­,低低地问:

“秦天朗,你是不是已经爱上我了?”

微蓝感觉,天朗的呼吸微微一窒,然后,轻轻地推开她。

他仔细审视,她脸上看不出期待或者兴奋,只有冷漠。

他的眉毛蹙紧了。

“你既不漂亮,也不可爱,凭什么认为我会爱上你?”

她默然无语。

是呵,他相貌出众,才华横溢,是世人瞩目的王子,身边美女如云。而她连作他的妹妹都没有资格。

天朗捉起她的下巴,托起她的头。

“少想一点心事,也许你会长胖一点。”

然后,他残忍地笑了起来:

“我刚才抱你的时候,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尽是骨头。你那付“洗衣板”的身材对我没有吸引力。”

微蓝的怒意一下子上来。

这算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狠狠地挥开他的手。

“我希望你三秒钟之内从我面前消失!”

他再次环视室内,说:“和我居住的高档商品房相比,这里简直像贫民窟。女孩子一个人住不安全,又要交房租,不如你把这间房子退了,搬过去和我住,把房租交给我!”

微蓝咬着牙说:“秦天朗,你省省吧!我才不想与狼共处一室!”

“我并不是开玩笑,你好好考虑一下。”

说完这一句,天朗掉转头,迈开大步,径自地走了出去。

立刻,她就听到大门碰上的声响。

微蓝从沙发上坐起,蹭蹭拖拖地走向浴室。

镜中女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羊毛衫,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面­色­无华,目光黯淡,重重的黑眼圈,完全是个疲倦而憔悴的小女人。

她僵立在梳妆镜前,久久不能移动。

台子上放着两把剃须刀,刀片已经生锈。她已由习惯其存在,以至于忘记其存在了。

而今夜,秦天朗蓦然提起,她才惊觉。

这些“废物”早就该清理掉了。微蓝对自己说。

把剃须刀扔进墙角的垃圾桶,她转身去拿那只烟灰缸。

烟灰缸是毕业那年楚涵过生日时,微蓝送给他的礼物,造型非常­精­致,缸沿作成枝叶的样子,蜿蜒缠绕,托出一朵紫­色­水晶的玫瑰花。

她不喜欢真的玫瑰花,害怕看到它枯萎的样子。她以为,水晶的玫瑰,会永远绽放,永远开不败。

现在才知道,水晶更加脆弱,一碰即碎。

原来,根本没有“永远”这样东西。

微蓝一个人住,有晚睡的习惯。所以,早晨起床对她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那天因为前一晚失眠,头胀着痛,感觉比以前更加困倦。

她迷迷糊糊地出了门,穿过马路,要赶那辆即将起步的公交车时,一辆摩托车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她身子一闪,还是被撞到了右手臂。

很快,微蓝被肇事者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轻微骨折,没什么大碍。

不过,班是上不了了。

她打电话到银行请假,接电话的是阿玲,居然羡慕她乐得轻松,每天再不用为早起烦了。

“这是皮­肉­之伤呢!要不你也撞车试试看?”微蓝苦笑道。

“如果有个帅哥侍奉左右,受这种小伤又算什么?”

微蓝奚落她:“你呀,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花痴!”

电话那端,阿玲重重地叹口气说:“微蓝,我之所以会变成花痴,是有前车之鉴的。17岁那年,我悄悄地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男生,但少女的羞涩使我只能把这份感情埋在心底。后来,听说他有了女朋友,我独自躲在大学校园的角落里哭。本来,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但五年后,我却收到了那个男生的来信,那封信使我肝肠寸断。”

“他在信里说,阿玲,我心里憋着一句话,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敢告诉你。直到今天,我结婚的前一天,这句话还梗在我心里,不说出来,我今生都无法安宁。所以,请你原谅我的冒昧,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你说,我爱你。”

“我终于知道他也爱我,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微蓝,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是刻骨铭心的。从此以后,只要遇到喜欢的男人,我都会去追。因为好缘分不是靠等来的,而是自己争来的!”

微蓝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

不,阿玲。这世上什么都可以争,唯有爱情争不来,

不用上班,微蓝每天看看书,听听音乐,倒也自在。

电话响了,她以为又是阿玲打来的。

如果同事能算朋友的话,在这座城市,她好像只有这一个朋友。

一接,是秦天朗的声音,劈头就是一句: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微蓝被问得一愣。

“大事?什么大事?只是手被撞了,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好好在家待着,我晚上过来看你。”

“不用……”

没等她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真是莫明其妙,她才不要他假惺惺呢!

话虽这样说,微蓝却因为他充满关切的责备而心起涟漪。

她转身,对着镜中的自己,拢住披垂的长发,挽成髻,微眯起眼。

今晚如果梳这样的发式,是不是比较有女人味一点……

黑发倏地从她手中散落,披挂了一肩。

夏微蓝,你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是寂寞得太久了吗?

可他是秦天朗啊,从十二岁开始,你最厌恶的一个男生!

04

那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罗曼谛克可言。

天朗到了微蓝的出租屋,便像个医生一样,查验她胳膊上的伤。

她不但撞到右臂骨折,手腕也擦伤了,因为她没有按时去医院换药,造成了感染。

“你为什么不去换药?”他凝视着她的伤口,眉头紧皱。

当然是懒,还有……很不喜欢医院那个地方。

第二天上午终于去了医院,是被秦天朗硬塞进车里,径直开到那儿的。

来苏水的味道冲击着嗅觉,很怪。

医生为微蓝清洗伤口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大声惨叫。

“医生,她怎么了?”天朗在屏风后急切地问。

“她没有按时换药,使放在里面的黄药棉和新生的肌­肉­长在一块了。”医生摇头叹息,“这就叫日久生痛,没有办法的事。”

微蓝是第一次听说“黄药棉”这种东西,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放黄药棉在伤口里?”

“这种药棉不但可以止血,还能加快伤口愈合。”

医生用纱布将她的手腕包扎起来,叮嘱道:“下次一定要及时到医院换药,否则你这只手就废了。”

“谢谢你,我记住了。”

微蓝轻声回答道,从治疗室里走出来。

回去的路上,天朗的脸­色­很不好,嘴­唇­紧闭,一直没吭声。

大概是云天公司出什么事情了。

微蓝也不多问,她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边忍受着手腕上传来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了。

伊湄睁开眼,发现汽车停在一个高尚社区。

四周高楼林立,还点缀着一些奇异的花花草草。

“这是哪里?”她惊觉,“你不是送我回家吗?”

“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的家。”

天朗打开右边的车门:“下车!”

微蓝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绑架”了。

“我不要下车!你把我送回去!”

“你不肯下来,那我只好来硬的了。”天朗冷冷地说。

她惊叫一声,已经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微蓝用拳头捶着他的脊背,“快放我下来!”

“到了家里,我自然会放下你。”

天朗不由分说,抱着她走进了一幢大楼,停在电梯前面。

这是公众场所,一个大男人抱着她,成何体统?

她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地钳制住。

天!微蓝没想到,他如此霸道。

“秦天朗,我又不是不会走路。”她着急地说,“放下我啊!”

谁知,他竟然像个任­性­的小孩,对微蓝的话充耳不闻。

果然,电梯的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微微一愣,奇怪地问:“秦先生,你这是……?”

“没办法啦,女孩子总喜欢撒撒娇。”天朗一脸无奈的表情,看她的眼神里却俱是宠溺。

呵,演得可真像啊!

“不是这样的!”微蓝不甘心受制于他,挣扎着说,“我没有……”

“微蓝,”他打断她,手臂在她的腰际收紧,“你总是这样嘴硬、逞强,说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你看你把自己照顾成什么样子了?”

她略怔。

他的语气那样严肃,那样认真,不像是在演戏!

而且,他的胸膛真的很温暖,很宽厚。看不出他瘦高条的个子,有这样壮硕结实的肌­肉­。

不,她早就应该知道。在十五岁那年,她就亲眼见过他­祼­露的上身。当他拥住她的时候,他们甚至肌肤相触……

微蓝想着,脸越涨越红,头越垂越低,几乎整个埋进他的胸前。

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一对甜蜜的恋人。

“秦先生和女朋友真是恩爱呀!”那人艳羡地说,同时替天朗按下十三层的数字键。

“叮”的一声,十三楼到了。

一出电梯,微蓝就拼命从天朗怀里挣脱出来,怒气冲冲地说:“秦天朗,你太过份了!”

“你的手受伤了,我只是想更好的照顾你。”他声音低沉。

她嗤之以鼻:“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你照顾?”

天朗看着她,脸­色­更加­阴­寒,浅­色­的眼眸变得深沉,里面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汹涌。

“我总是你名义上的哥哥吧?”他喑哑地说,“我对你的好,你一点都体会不到吗?”

微蓝惊愕。

他真是为她好,还是为了报复?

天朗读出了她眼中的疏离和防备。他叹气,把准备好的钥匙丢给她。

“这是房门钥匙。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电梯。

微蓝怔怔地,看着电梯门徐徐在自己面前阖上。

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疼,钻心的疼痛。

黄药棉?她心里也有一块黄药棉,和血­肉­长在了一起,永远也取不出,一碰就痛。

微蓝扭头看看手里的金属钥匙。

她站在一扇门外,不知道门后面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不过,人总是有好奇心的。

她用钥匙轻轻地打开他的房门。

玄关里,一双粉­色­流氓兔的拖鞋分外显眼。

是他某位女朋友留下的吧?微蓝冷笑,一点格调都没有。

喜欢粉­色­的东西,那一定是个年轻幼稚的小女孩。

十五岁以前,她也曾经喜欢过粉­色­。心理学家说,喜欢粉­色­的女人,潜意识里都有着公主情结。

她现在二十六岁,早就不作“公主”梦了。

微蓝换上一双灰­色­的男式拖鞋,走进客厅,然后打量起他的房间来。

他的房子很大,光是一间浴室,就赶上她那整个出租屋了。

不过,倒是挺­干­净,黑白­色­调,简单利落。

卧室有两间,对着门。右边的一间,好像是天朗的睡房。一张硕大的床占了三分之一面积,大概有五六尺宽,高高的,紫­色­的玫瑰花肆意地绽放。

微蓝忍不住走上去,抚摸着床沿上的玫瑰花,一种温馨的感觉传递到她的心底。

花布上的玫瑰,永远都不会凋谢,永远保留着它最美丽的样子。

她来回地抚摸,好像那张床应该是自己的一样。

微蓝有点迷糊,也许是困倦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睡在了那张床上。

当她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居然在那张床上睡了足足的一天。

睁开眼,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天朗坐在床前。身后,夕阳洒下炫目的金黄,透过玻璃窗,将他笼罩在一片流丽灿烂的霞光之中。

“哦,对不起,我……”她想解释,可是他却及时用点心堵住了她的嘴。

“你醒了,睡得好吗?”天朗说,声音里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温柔,“我是来叫醒你吃晚饭的。”

微蓝有点迷茫地起身,跟着他走进餐厅。

“微蓝,你愿意住在这里吗?”

“这算什么?”她怀疑地望着他那张英俊的脸,“男女同居?”

“如果你愿意,每月交三百元租金给我。算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合租的。”

微蓝本来想拒绝,但看看这套宽敞舒适的房子。他花的是夏家的钱,凭什么他住这么奢侈的地方,她却要挤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

“三百元我可以出,不过,水电费你要全包!”她开始讨价还价。

某人终于恢复她的本­性­了!

天朗在心里窃笑,故意板着脸说:“好吧,作男人的总要吃点亏。”

“另外,我还要约法三章!”

“哪三章?”他愿意洗耳恭听。

“第一,不准带女人回来过夜;第二,在我面前必须穿戴整齐;第三,晚上十点以后我的卧室恕不接待。”

“不准带女人回来过夜?”天朗盯着她,表情诡异,“你知道酒店包一个晚上开销多少?不是成心浪费我的钱吗?”

“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微蓝白他一眼,把吃完的空碗往前一推,“你洗碗!”

说完,她跳起身就走,听到他在后面喊冤:

“做了饭还要洗碗?真是没天理!”

05

和天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他们好歹相处了十多年。

但是,微蓝还是感觉和以前有点不同。

天朗开始像一个哥哥般待她,每天上班前,他都会在茶几上放三个小碟,分别装着桔子、杏仁和巧克力。

他说怕她独自一人孤寂,就准备些零食、小说之类的东西让她打发时间。

他们一向不友好,又分开了七八年,天朗居然记得她喜欢吃什么水果、什么零食,喜欢看什么书。

微蓝后来才知道,那间有大床的房间是她的,而左边那间紧闭的卧房才是天朗的。

奇怪的是,那间房子总是锁着门,仿佛怕了别人进去窥探他的秘密一样。

“这么神秘,不会是金屋藏娇吧?”有一次在饭桌上,她试探着问。

转过头来,天朗静静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没有人教过你吗?挖别人的隐私是不道德的行为。”

这番话让微蓝更加怀疑。

他会有什么“隐私”?

听人说,从国外回来的人,很多都染上了怪癖,比如杀人狂、同­性­恋什么的。也有可能,他杀了人,然后大御八块,藏匿在房间里。

想到这儿,她不禁毛骨悚然。

微蓝敏锐的鼻子并没有闻到空气中有什么异味。倒是阿玲的电话,证实了她的另一个猜测:“微蓝啊,你那个秦总哥哥,好像对女人不感兴趣!”

“你还在追他?”

“是呀,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每次约会他,我都穿着迷你小短裙,蕾丝吊带衫,他居然正眼都不瞧我!”

阿玲的身材非常火辣,前凸后翘,丰满­性­感,作为男人总会本能地多看两眼。

原来——原来——不仅是她那付“洗衣板”的身材对他没有吸引力,所有女人的身体都对他没有吸引力?!

“我……我……有点怀疑他是gay……他还说……他没有女朋友……”

天朗在女孩子面前的酷劲,她很早以前就见识过,却从来没怀疑过他有什么不正常。

不对呀,十五岁那年,她那么轻易就勾引了他,他明明对女人很有感觉的……微蓝转念一想,不会是自从那次以后他就开始拒绝女人的身体,爱上了男人吧?

如此说来,她罪莫大焉!

虽然他们生活在一个宽容的时代,同­性­恋已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但是,微蓝还是很难想象自己身边会有一个“同志”存在。

如果哪一天,他回家的时候,赫然带着一个男人回来,再当着她的面和那个男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联想到《蓝宇》里的镜头,微蓝全身汗毛倒立,甚至有点后悔,当初《约法三章》里的“女人”应该改成“男人”!

为了避免这样的尴尬场面,微蓝销了假提前上班,而且早出晚归。

下了班,她常常和阿玲泡在一起。

这天一上班,阿玲就来约微蓝,晚上陪她一起去相亲。

“是你相亲,为什么要我作电灯泡?”

“你不知道,这是我这个月第四次相亲了。每一次最后他们都告诉我说我们不合适,因为我太活泼了。”阿玲神秘兮兮地说,“这次我决定装淑女,又怕太闷会冷场,所以叫你一起去,调节调节气氛。”

阿玲说得挺有道理。反正晚上也没地方去,微蓝一口答应下来。

晚上七点,两人坐在一家看上去颇为高贵的餐厅里。

对方却还没有到。第一次见面,就让女人等,真是太过份了!

“张大姐说了,当医生的总是很忙。也许正在作手术,我们再等等吧!”阿玲挺有耐心。

此人正是张大姐上回要介绍给微蓝的“表弟”,听说是青年才俊,优秀的外科医生。

又等了十分钟,微蓝欲拉阿玲起身:“这么摆谱的男人,不要也罢!”

“对不起,临时有个手术,我来晚了!”一个低沉但是很悦耳的男中音响了起来。

微蓝抬头,看到了穿着一袭白衣的青年男子,白皙清俊的脸庞,戴着细细的眼镜,­唇­角挂着宽厚的笑容。

“没关系,没关系!”阿玲像中了头彩似的,欣喜若狂。

没想到,相亲也能遇到这么出­色­的男人!对方英俊温和,气质清雅,很像现在大热的韩国男星裴勇俊。

微蓝很少看韩剧,也不知道谁是裴勇俊,却觉得他很眼熟。

“你们好,我叫许韶涵。韶山的韶,涵养的涵。”

涵——也是涵养的涵?

帅哥当前,阿玲完全忘记要“装淑女”的初衷,抢着和许医生说话:

“你长得这么好看,当医生真是浪费了!”

“你们医院的男医生,个个都像你这么帅吗?”

“我早就听说外科医生都很高大的,没想到你连五官也这么完美!”

……

阿玲的这种“花痴”语言,微蓝早就听惯了,见怪不怪。倒是对面的男人一脸便秘表情。好在他还有风度修养,始终都礼貌地微笑,饭后还提出送两位小姐回家。

“不客气,你送阿玲回去吧。我家离这儿很近。”

微蓝识趣地说,阿玲冲她感激地眨眨眼,揽着帅哥的手臂,一头钻进了车里。

等他们的车子驶远了,她才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去海景花园。”

司机听到她报的地名,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海景花园”是专门为成功单身人士设计的酒店式管理公寓,云集着这个城市的“白骨­精­”。

偌大的高尚社区,她竟然有一把其中的钥匙。

微蓝打开门,房里漆黑一片。天朗还没回来吧。她伸手去摸开关,灯忽然亮了。

天朗从沙发里站起来,茶几上放着烟灰缸,里面满是烟头。

“秦天朗,你为什么不开灯吓我?”她埋怨道。

“黑一点,容易让人安静。”他静静地说,又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微蓝很讨厌闻烟味,不禁皱皱眉,她以为他是不抽烟的。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回家?”天朗定定地看着她。

“和同事一起逛街。”微蓝轻轻说了句,转身向浴室走去。

刷牙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温文俊秀的脸,慢慢地浮现在眼前。

许韶涵,她确定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之感?

“你提早上班,就是为了躲我,是吗?”

微蓝猛然惊醒,不知什么时候,天朗已站在她的身后。

她把牙刷放回杯子里,用毛巾拭了拭嘴­唇­上的泡沫,不去看他,自顾自地往外走。

经过天朗身边时,他突然伸出手臂,一把抓住了她。

他把她挤压在自己的身体和墙壁之间,俯下头,低声问道:“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连刷牙都在发呆?”

天朗­唇­齿间浓重的烟味扑鼻而来。微蓝这才发现,他头发零乱,眼睛微红,浅蓝­色­衬衣的领口敞开着,显得有些颓废。

望着他,恻恻然的就伤感起来。

“秦天朗,我们和平共处,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管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里夹杂着恳求。

天朗不再说话,安静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眸颜­色­变深,深如寒潭,雾气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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