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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回穷秀才古庙训蒙真神仙直言算命

此书出在明季万历年间,那时四川成都府省城南门外万里桥,有一寒士娃屈名师鲁,表字慕曾,自幼丧父,是母亲抚养成|人。母亲徐氏,单生师鲁一人,丈夫亡故,家道贫寒。历代虽是书香不断,无奈并无资财,只有住房七间是祖产。徐氏中年守节,抚育孤儿,稍长即送去塾中读书。幸而师鲁聪明,到十八岁上就进了学,颇知孝母。见家道艰难,遂在近邻一个古庙名青阳宫租了三间房子,在那里训蒙。邻近人家见他青年进学,教书必然是好,各家都把子弟送来读书,倒也有十余个学生,束修多寡不等,总计也有五六金之数。从此奉养老母,渐渐衣食不缺。

光明易过,不觉已有两年。那年正值大比之年,师鲁发愤攻书,搬来庙中住宿,自己起火。家中老母,幸有李姓一位老婆婆租了他的房住,彼此照应。老母有伴,师鲁才放心庙中住下,每日早晚回家看母一次,这都不必细表。

且说峨眉山垂珠洞有一位得道神仙,俗姓夏名六奇,还是从宋朝南渡时得道,曾遇见钟离大仙,屡试其心,果然四大皆空,一尘不染,才收做徒弟,传他道术。那真仙苦苦修炼一二百年,成了正果,已赴过瑶池筵宴,蒙玉皇大帝亲封为普济真人。那些腾云驾雾,唤雨呼风,遣将驱神,无样不会,却不肯轻用。每日在洞中静参大道,默诵黄庭。

那日静极思动,要想下山度化几个有根基之人,登时离了洞府,下山游行。心中想成都省会人烟稠密,往彼一游,看其地可有入道之人?遂往省城进发。

二日后已到成都,先进城到处游玩一番。看那成都果然是天府之国,六街三市,说不尽的热闹繁华。但有一事,那些人面上都带着凶恶之像,要寻一个有善无恶慈祥恺悌之人,千中无一。真人看罢暗暗的叹息道:“怪不的此地百年后要遭大劫,而今人心已坏,八九全无天良,怎能免却刀兵水火之灾?”

在城内游玩半日,信步出城,恰好出的南门,出城不远已到青阳宫。真人见是庙宇,遂走进去,从山门历进两层门,但觉冷冷清清人踪罕见,又见殿庭屋宇半皆倒塌,日久失于修理,不问可知。耳内闻听有儿童读书声音,顺着声音寻去,见东边有个偏院,走进院中,原来是三间偏殿,内有十数个学生在那里读书,进走进书室。

早惊动了屈师鲁,抬头将真人一看,但见这人年纪约在六七十岁,满面带着仙风道气,衣履虽不鲜明,那一种清高之状,令人起敬。师鲁忙欠身离座出位,迎上去口称:“老先生从何而来?光降敝斋,请坐赐教。”

真人慧眼将师鲁一看,心中喜道:“此人三世人身,今世该他发迹,既是孝子又是忠臣,我看他大运已交,不久即遇机缘,先得美­妇­,后做高官,数中应该我来助他。但必须如此,他才肯听我说话。”真人想罢,向着师鲁拱一拱手道:“老朽夏六奇,峨眉人也。一向以算命营生,东奔西走,放浪江湖。今见此地清幽,所以进来游玩,反到惊动了你。先生贵姓、雅号,乞示知。”

师鲁道:“先请坐下,容学生细禀。”真人遂不谦让,在上面坐下。师鲁下面归坐,说道:“学生姓屈名师鲁,贱号慕曾,忝列胶庠。可怜少孤,止有老母在堂,因家道贫寒,因而在此训蒙,藉舌为耕,暂谋衣食之计,言之惭愧。”

真人道:“师道至尊,乐育英才,儒者本等,何愧之有?老朽意欲在这庙中设帐算命,未知庙主肯借一室否?还望先生代为说定,房租决不短少。”

师鲁道:“此间是道长住持,当家道士法号崧山,为人最好。若说租房,伊焉有不肯之理?至房租任凭尊意,伊断不计较。且喜高贤惠临,早晚学生可以领教,何幸如之!”说话间忙烹了茶献上。茶罢遂约同偕往里面与道士租房。语休烦叙。

真人跟随师鲁入内见了崧山,说明租房算命。崧山满口应承,请真人自己看视何处中意。当即择定西边厢房一大间,言明每月租价银八钱。真人随在身边取出一块纹银,约重二两有余,先请道士收下,定于次日搬来。三人约谈了一会闲话,真人告辞而去。崧山师鲁送至庙外而别。

不言二人回庙,且说真人出了青阳宫,到无人之处念动真言,拘遣了力士替他制办一切什物,一夜已过。次早真人在路雇了一个挑夫,将所有行李什物挑起,同至青阳宫来。那道士早已命香伙把那间厢房打扫­干­净,真人随将行李搬入安排停当,打发了挑夫脚钱,当向崧山借了一张桌子,二个竹几,案上摆起笔砚,门外悬挂一幅布写招牌,是:“峨眉散人夏六奇推算子平”十一个字,又用黄纸写了一个招牌贴于庙门外。

当有几个道士走来,谈谈说说,都劝真人多写招牌在四门榜贴,自然有人上门算命。若专靠庙外一个招贴,此地僻静,只恐生意寥寥。真人道:“老朽诸事听天由命,从不妄求。有无生意,静心忍耐,何必四门贴招子,类于卖弄,断不肯为。”

众人闻言,各人哂笑而退,都道这人是个呆货。惟有师鲁听了这话,心中十分悦服。

是日师鲁买了菜蔬酒­肉­,自己亲手烹调得­精­洁,亲自来请真人。晚闻便饭,座中惟崧山作陪。真人察其意诚,并不推辞,竟到书室中扰了他一餐。次日真人也烦香伙买办酒肴,也回请师鲁,亦是崧山作陪。数日后,崧山也回请了二人。然而算命之人,竟无一个。直至半月后,那一天有四五个年少子弟到庙游玩,见了招牌,遂同至真人命馆中请他算命。先是一个秀才姓倪的要算命,遂问真人道:“算一命多少金,乞说明。”

真人道:“说算命之资,任凭尊便,不敢争论。但老朽直言无隐,不会奉承,不见怪方敢算。”

众人闻言却道:“我等止要算的准,并不要奉承,先生正当直言指教。”说罢倪生遂报了八字。真人归坐,替他写在纸上,细心推算考究,五行生克,星宿吉凶,流年行运一一批出,乃对倪生道:“尊造是个极好命,可惜本命误犯桃花三煞,月建又犯吊客天伤,好命反成坏命。据老朽猜度,尊造吉忽变凶,缘故止怕先生生平做人有两样大病,一是孝道有亏,事亲之道未尽;一是­淫­心太炽,渔­色­之­淫­难除。有此两件毛病,将命中福泽都消除尽了。若能乘早改悔,晚景尚有收成。否则悔之无及,大祸临头。”

倪生听了这一番话,止惊的面红耳赤,闭口无言,良久问道:“从此痛改前非,将来能免大祸否?”

真人道:“天宫最喜人改过,圣贤亦许人自新。前愆晚盖,自古皆然。猛省回头,即登彼岸。”倪生道:“从此谨遵台谕,痛改前非。”

随又有一生张姓,亦求算。真人道:“他做人心术都不坏,命运亦佳。惟月建腾蛇,主其人好讼,善写呈词,将无作有,以曲为直,往往颠倒是非,恐于功名有碍。若能悔悟,可卜一命之荣;否则潦倒终身,还缺子嗣。”那张生闻言俯首认罪,愿知自悔,愿改前非。

其余众人见真人算命,能断出隐恶,也就不敢请算。倪张二人各取出青蚨二百余文送与真人,真人再三辞谢,二生不肯,然后收下。从此间一日有一二人算命不等,凡来算命者真人必奖其善,惩其恶,用言语劝道。

那一日来了一个凶徒,名唤汤万青,是个著名地棍,外号两头蛇,屡犯官司,曾拘囹圄,遇赦出狱仍不悛改。那日喝的大醉,闯至青阳宫中,一定要真人替他算命。教他报八字月日时辰,他随口道:“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真人道:“甲子年无此月,这八字是信口乱造,如何能算?”

汤万青不依,一定要批出命单,越说越不讲理,竟要用武。幸亏同来朋党中有几个看不过,再三解劝,万青才罢。临行说道:“从今后不准你再算命,要不听话,日后必来打死你这老狗才。”真人毫不动气,点头答应。

凶徒既去,崧山与师鲁闻之俱抱不平。崧山意欲进城托人往县主处诉说,要拿万青惩办。反是真人拦阻说道:“酒醉之人,何必与校?君子趋吉避凶,我就忍耐一月半月不算命,有何不可?若托人告官,未免量窄,小题大做了。”真人果然从次日起竟不算命。

师鲁见真人谈命­精­微,器量宽大,心悦诚服,当面向真人告禀,要拜在门墙以为弟子,学习算命。真人知其意诚,收为弟子,说道:“这命理­精­微,非一朝一夕之功所能领会。况你是仕途中人,学他无益,你止要听我说话,不久即要际遇,那时我自有妙法传你。”

师鲁闻言唯唯,朝夕来领教些作人道理。只因师鲁虚心事师,有分教,片言指点玄中妙,绝世佳人到手中。

要知师鲁有何际遇,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信子平巡抚择婿定巧计神仙设谋

话说那时四川巡抚,姓吴名守义,陕西长安县人。也由两榜进士分部外放道台,有功升至巡抚,兼锡子爵,天子十分隆重,所以命他巡抚四川,统辖文武。吴公到任二载,有守有为,严而不刻,吏民悦服。署中亲丁三口,夫人丁氏美而贤,知书识字,所生一女年已及笄,尚未许字。吴公年过五旬,夫人小他两岁,屡劝置妾,奈吴公酷信子平,­精­于命理,算定自己命中无子,要死后方有两个嗣子。算女儿的命,是个大贵之命,将来要做侯爷夫人。凡有来求亲者,必要那男八字来算。算过无数,都不是封侯之命,一概谢绝。

那小姐|­乳­名蕙心,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更加聪明无比,过目不忘,书画琴棋,诗词歌赋,及女红中馈无一不能。吴公夫人爱如掌上明珠,自到四川已二年矣,而夫人小姐从未出过衙门。

其时正逢三月暮春,闻听南门外浣花溪草堂寺牡丹盛开,夫人遂向吴公道:“你我到此已经两载,妾身与女儿从未出过门,也不知这地方有何景致?现闻草堂寺牡丹盛开,其地杜工部旧居,古迹尚在,妾意欲随同女儿到寺内进香,顺便赏玩,瞻仰古迹,老爷准此一行否?”

吴公道:“上庙烧香,­妇­女所忌,若说到草堂寺一玩牡丹,偶一为之亦无不可。夫人欲去,明日我派人伺候,同女儿前往游一番可矣。”

夫人闻听这话,十分欢喜。忙将小姐唤来告诉道:“你爹爹难得竟准我们往草堂寺去看牡丹,明日须早早起来,乘兴往彼一玩。”

一宿晚景已过,到了次早,吴公早已分派差投人夫,伺候夫人小姐城外看花。夫人小姐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饭,天方巳初,即乘轿带领仆­妇­婢女等前呼后拥,往草堂寺而去。一路上执事之威武,从人之众多,早已惊动了街市之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门口观看。夫人小姐轿子过去,还未出城,早有人通知寺中和尚,一个个身披袈裟,恭恭敬敬在庙门外迎接。那寺前后左右邻居,也有数十家人家,­妇­女们听说抚台大人的夫人小姐要来寺内看花,三三两两携手扶肩,教在寺外等候观看。

那其间有两首县派来弹压差役多名,一见­妇­女们贴立庙外不下百人,忙吩咐道:“你等看只管看,务必在旁边静候,不可拥挤。”众人依言,四下散开,让出中间一条路来。大家延颈以候,注目而看。

那­妇­女之中却有一位老夫人在内,不是别人,就是屈师鲁之母,他日为吴小姐之婆婆,今日也随了众人来看夫人小姐。

不多一会,听见鸣锣喝道而来。当先是夫人一顶八人大轿,后面是小姐四人大轿,后面有六七顶小轿是仆­妇­使女们。到了庙门,大轿两顶一齐入内,小轿就在庙外落平。仆­妇­使女们早已下轿紧行几步,进庙去搀扶夫人小姐。那些看的人要想跟进去,早有差役拦阻,不得其门而入。

登时恼了屈生之母徐老安人,心中想到:他也是个­妇­女,不过靠了抚台之势,遂如此显赫,甚至欲见其面都不能够。如我等亦是好好人家­妇­女,要进庙竟被差役私喝,一贵一贱,何相隔如此耶?始信天命主之,非人力所能为也。徐氏心中有气,登时回转自己家中,暂且不表。

且说夫人小姐到了庙中大殿下落平出轿,众僧上前迎接问讯。夫人吩咐众位师父方便,家人忙向众僧告知,一齐退下。夫人然后同小姐侍婢缓步上大殿,家人忙点烛焚香,夫人恭恭敬敬礼拜了佛像,随后小姐拜佛,拜毕,然后至花园中观花。寺僧已早在园中聚秀亭上设摆茶点。夫人小姐来至亭中,母女二人归坐,随便用了些茶点,又到各处游玩一回,看些古迹与那游人留题的诗句。小姐不觉诗兴勃发,令家人与寺僧要了笔墨来,遂在壁上题七律一首云:千古才人名不配,浣花溪畔宅犹存。

胸怀壮志诗成史,心为忧时泪有痕。

屈宋高风堪与并,齐梁近体漫同论。

游人徒羡林泉美,本是当年处士门。

小姐题罢诗,夫人看了一看笑道:“昔年黄鹤楼,崔灏题诗在上,李太白过之,竟不敢再赘一词。杜子美草堂,名胜不减黄鹤楼,你看留题者纷纷吟咏,连我儿也赋一律,看来今人诗胆大古人多矣。”小姐闻言哂笑不止。

夫人道花已玩赏过了,吩咐伺候回衙。又命仆­妇­取出香金一封交与家人,送给寺僧伺候已齐。走人小姐随登舆出门而去。那僧人自然是亲来恭送,并谢香金,一霎时轿子已去,门外­妇­女始散。都说但在轿帘中隐约看见夫人小姐面貌,可惜不曾看真,不知如何美丽。大家叹息而退,这且不表。那夫人、小姐回到衙中,见过吴公,夫人并不说起小姐题诗,但说些庙中景致与花开的果然茂盛,这也不必细述。

且说屈母徐老安人因不能进庙去看夫人小蛆,心中生气回家,是夜越思越气,次日竟挟气受寒,染病卧床,屈生回家见母骤病,不知何故,连忙延医诊视。医云病势不轻,一时难愈。师鲁闻言焦急欲死,忙走来与真人商议,欲要请真人代馆数日,以便回家侍疾。真人道:“令堂之病,老朽能医。”师鲁听真人说会医病,喜出望外,当即请真人同着一路回家与母看病。

到了家中,师鲁禀明老母,然后请真人入房诊脉,诊毕,真人道:“老夫人这病虽有外感,不甚要紧,病源是因气忿而起。据老朽猜度,必是前日吴抚院的夫人小姐到草堂寺玩花,老夫人要进庙去看夫人小姐,被下人拦阻,因此心中动气,又偶受风寒,所以胸口闷气,四肢无力,不能起床。未知说的对症否?”

屈母开言说道:“老人家真是活神仙了,如同看见一样,不知老身此病还会好否?”

真人道:“请老夫人放心,不出一月,我管保那吴家看不见的小姐,教他老子亲口许与令郎为妻,数月之内即招赘令郎入署。那时还请老夫人去享受供养,那小姐却是个孝顺媳­妇­,现在也无须服药,我有丸药一粒服下即愈。那吴公怎样肯许亲,全要令郎听我之言,不可违拗,包管十拿九稳。”说罢向怀中取出个磁瓶,倒出了一粒丸药,交与师鲁用开水调化,与老母冲服,包管病退身安。

老母闻言,说了许多感激的话,随吩咐师鲁:“你务必听老人家的话。若能吴府许亲,为娘娶了这个媳­妇­,死无恨矣。”师鲁答应:“孩儿敢不听师父的话!”

真人随即别过师鲁回庙,这里师鲁忙用开水将丸药调化端给老母服下,果然一夜熟眠,次早醒来­精­神倍长,毫无病症,起床下地,觉着比往日还健。当吩咐师鲁回庙教书,静候老师指教。师鲁伺候老母用了早饭,遂回庙中。一进门先到真人房内双膝跪下:“叩谢师恩,老母今日已愈,弟子终身感激!”

真人用手将他拉起说:“贤契,你命中注定因假成真,封侯受爵,先娶美­妇­,后做高官,此非今生福命,盖已修积历三世矣。如今机缘已到,你凡事听老朽指点,不日即有佳音。那吴府小姐八字,老朽早知,他合你同庚,今年二十三岁,惟月日时不同。那吴巡抚一生专信子平,牢不可破,他算他女儿命要做侯爷夫人,所以凡求亲者,先要八字,一算不是侯爵,立刻回绝。因此这小姐年已二十三,尚未许字。那小姐前世是个才子,他与你有金兰之谊,你当他穷困之时周济于他,谁知他后来荣贵,竟不理你,负心太盛,因此今生着他与你为妻,填还缺陷。应该老朽助你成功。你后日进城,只须如此这般,包管吴公一定招你为婿,你心中不可狐疑。”

师鲁闻言半信半疑,说道:“弟子谨尊师命。”这一来,教作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要知怎样许亲,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怀伪造当街闯道信真命书馆留宾

话说真人对师鲁说明婚姻缘分,如今是尽人事以迓天休,不妨略用诈术,我这里早已预备下了。随手书本中翻出一张命单,已批出终身。师鲁接过来细看,是二十三岁男造月日时辰,与己不同。真人道:“你后日巳刻将八字揣在怀中进城,在大街之上必碰见吴巡抚出门。你装做出神模样,止管对面闯去,一直闯到轿前。他那从人必将你执下,你那时大声疾呼‘相士误我!’吴公必问你为何闯道,甚么相士误我?你然后说有个相士兼会算命,先替你看相,说一定发科,又替你算命,说你要享五等之封,袭通侯之爵,因此心中疑惑,不觉忘形,竟失于回避,求大人大度包荒,恕其不敬之罪。那吴公听了这话,必定要八字,你将这张命单呈上,他看了包管就约你到衙中一谈,数日后定有人来说媒,入赘你为婿。这就是我替你用的诈术了,你以后却再不可说起真八字,牢牢紧记,不要错过机缘。”

师鲁听了一番言语,反倒有些迟疑起来,欲去闯道,又怕吴公从人万一辱及,岂不失了儒生体面?不去,又辜负了真人一片好心。若要娶不成吴小姐,怎能消老母之气?真人见他为难,笑道:“你只管放心,他那从人不过执住你。见你是学校中人,他决不敢用粗,你休要害怕。”师鲁听这一番话,方如梦醒。

不觉光­阴­易过,已到了这日。师鲁是日放了学,早起用了饭,将八字揣好,离了青阳宫,直奔城内而来。进了城一直往东大街信步游行,到得街中,天已交巳正,远闻喝道声,果是吴巡抚迎头来了。执事纷纷过去,随后大轿即来。师鲁那时低了头装做不见不闻的光景,直闯入仪仗之中。耳中听得有人吆喝说:“好个大胆狂徒!怎么竟闯起大人的道来了?还不快快闪开!”

师鲁到了此际,硬了头皮直往轿前乱闯,登时被扶轿的武弁执下。师鲁假做猛醒之状,失惊害怕跪下,不住磕头说:“算命的误人不浅!生员该死,还求大人宽恩。”

吴公在轿中早已看见师鲁是个学校中人,遂吩咐住轿,着那生员起来回话:“你为何如此形状,走路都不看,迎头有轿子来,硬往上闯,是何缘故?难道你有失心之症么?”

师鲁道:“生员屈师鲁,是成都县学附生,家道贫寒,心中忧愁,有个算命星士今早替生员批了一张八字,说生员是大贵之命,将来要封侯爵做大官。生员被他说得疑疑惑惑,竟出了神,只知走路,连大人仪仗执事都未看见。误犯虎威,乞恩宽恕生员一时糊涂,并非有意闯道也。”

吴公闻言,随问道:“你那八字可带在身边?”师鲁忙向怀中取出八字递与武弁,送入轿中。大人接来一看,年纪是二十三岁,生的日月竟与女儿同,又看那八字的四柱,细心推算,果是个封侯的贵命,心中不觉惊喜,腹内暗想道:“不知此生已娶亲否?若尚未有妻,这人真是快婿了。何妨试他一试?”随吩咐武弁道:“可让出马一匹给那屈先生骑了,先回衙去在书房中请坐,等我拜客回来有话面谈。”

武弁答应,忙牵过马,请师鲁上骑,武弁跟随回衙。

这里吴公复起马往各处拜客。

且说师鲁同武弁不多时来到辕门,武弁先进内传谕门上,师鲁在大堂下下马,门上早已在前引路,直至外书房中,静候大人回衙叙话。此时师鲁心中暗喜,大约夏恩师这一计是必成的了。

慢言师鲁心中之事,且说吴公拜客已毕,打道回衙入署,后门上回禀屈先生已请在外书房。吴公点头,回到签押房换了衣裳,步到内书房中,命小童去外书房中请屈先生进来谈谈。小童领命到外书房传话,引着师鲁向内书房来。到了门外,小童进禀。吴公说:“快请进来。”

师鲁忙整肃衣冠步入书房,在下面站立,口尊:“公祖老大人在上,容生员参见。”

吴公忙用手拉住不教行礼,连说:“你是学校中人,无拘无束,但行常礼一揖而已,何必行此大札?”

师鲁答应道:“遵公祖大人台命!”恭恭敬敬朝上打了三恭。吴公让他坐下,小童忙出外倒茶。

吴公留神细看师鲁,面貌十分清秀,生得敦厚朴实,是个载福之人。遂开言问道:“先生寓居何赴,家中还有何人,几岁采芹入泮?”

师鲁道:“生员不幸少孤,止有老母在堂。十八岁入学,因家道贫寒,在青阳宫庙中训蒙以资糊口,言之惭愧。”

吴公道:“君子固穷,此何足忧?不知曾联姻否?”

师鲁道:“生员一贫如洗,奉养老母尚虞有缺,焉敢有室家之想?”

吴公道:“夫­妇­人伦之一,岂可因贫遂不娶­妇­耶?”师鲁闻言,默然不发一语。

吴公遂命小童传命,吩咐厨房预备点心。小童出去传命,这里吴公向师鲁道:“先生文章自然是高明的了,容日请教,但不知近体诗亦喜作否?”

师鲁道:“如律诗亦能勉强塞责,但俚俗不足以污大人目耳。”

吴公道:“休要太谦,如今就以你我不期而遇为题,先生赋诗一首何如?”师鲁道:“生员甘愿献丑,惟乞大人不以唐突见罪为幸。”吴公随命侍者将笔砚纸摆列在案上,请师鲁赋诗。师鲁归坐略一思索,已有诗句,登时写出呈与吴公。那吴公见他下笔敏捷,已有几分欢喜,及接过诗句一看,是七律一首,其诗曰:星士虚言信口开,荣膺五等费疑猜。

但思未至侯封贵,遑睹当前宰相来。

误犯虎威深恐惧,幸怜蠖屈许追陪。

雷霆已过春风接,大度包荒到草莱。

吴公看罢道:“诗才美富,句法清新,的是金马玉堂中人吐属,佩服之至。此后可以常领教矣。”

其时点心已端至,小童将点心摆好,安设坐位。吴公随让师鲁同用点心饮茶,用毕师鲁告辞将行,吴公道:“姑请少待。”命小童到签押房中取笔墨两匣来,吴公亲手递与师鲁道:“笔墨两种,聊为临池之助,闲暇尚欲请驾来畅叙。”

师鲁接过笔墨,打恭道谢。吴公吩咐外面备马,遣马夫跟马一同送屈先生回去。话一传出,立刻马夫备好了马,牵至大堂下。师鲁告辞外走,吴公送至暖阁。师鲁再三挡驾,吴公始回。

师鲁走至大堂,当有文武巡捕与门上,都来与他交谈。此是何故?因见大人如此器重屈生,所以众人不敢待慢也。师鲁逐位周旋过,然后在堂下骑马,马夫在前引路,两匹马放开辔头,其行甚快。那消半个时辰,已到了青阳宫。师鲁下马,马夫自回,不表。

再说师鲁回庙,先见真人,将闯道看八字,进署命作诗,留点心,赠笔墨,从头细说一遍。真人道:“恭喜恭喜!此是乘龙佳兆,不久即有好音,但贤契你为人过于心实,虽说人不可自欺,然君子亦有时行权,所谓智也。你须切记,以后万不可将改八字一事向人说破,若无意说出,即有祸患。”

师鲁说:“弟子谨记,再不向人说破。”

真人道:“果能如此,尚有何忧?止恐你一旦忘记,终久要露马脚。据老朽看来,不出一月,此姻可就。秋风习习之时,即是洞房花烛之夜。今岁大比一定发科,明春春闱联捷,身入词馆,三年后将有南征之命。那时看起来,是祸却是福到了。那时老朽自遣人助你建立功勋,定锡通侯之爵,你日后自知。”师鲁闻言又喜又惊。

不言师生谈论未来之事,且说吴巡抚自见了师鲁八字与女儿同年月日,算了一算,真是封侯之命。旋又延师鲁入署面试一诗,写作俱佳,一心认定这人是快婿无疑。心中想到,料夫人是决无异言,遂将师鲁八字与诗袖入袖中,往上房而来,要与夫人商议,请媒说合。这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要知如何结秦晋之好,联翁婿之亲,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请学师幕友陪宾试人品心术出对

且说吴公既认定师鲁之八字,又爱他才貌皆美,于是袖了八字与诗,,要与夫人观看,商议许亲赘婿,从书房中来至上房。夫人见老爷进来面带欢容,忙站起拱候,吴公进房归坐,带笑开言向夫人道:“今日有一件奇事,可谓天缘凑合,不期而遇。”

夫人道:“何事?”

吴公道:“今日出门拜客,路上碰见屈秀才。他因别人算他的命将来要封侯,心中疑信参半,竟出了神,冲了我的道。我见他斯文之辈,不见罪他,问他为何如此疏忽,他才将此言告诉我。当要了他的八字来一看,那知他八字竟与我们女儿同年同月同日,只差两个时辰。我即令他来署中。当面与他谈沦些诗书,他对答如流。即命他作诗一首,句法清新,字体工楷,而且品貌不俗,十八岁已经进学,他那八字我算了一算,果是个侯爵之命。他家只有老母,十分清贫,在青阳宫教学,我想他虽目下困苦,将来不久即要腾达,难得他无定过室,我意欲将女儿许字与他,做个入赘女婿。他亲丁止两口,周济甚易,因此我来与夫人商议。你以为何如?这不是他那八字与一首诗,夫人你看看好不好?”

夫人闻言,忙接过八字与诗,先将八字细看,果然与女儿年月日相同,止差两个时辰。及观诗句倜傥不群,字法亦工整,夫人道:“以才貌论已是美材,又兼八字大贵,这是快婿无疑。就是困苦二字,你我毫不介意,女儿心中保无不憎慊?此事须问明女儿,然后再议,免得日后女儿抱怨。”

吴公道:“女儿博古通今,深知大义,岂有嫌贫爱富之理?我料他决无异言。”

夫人道:“容妾身一问即知,老爷暂缓一时。”

吴公点头。随出来到签押房中去办公事,那夫人即命婢女去请小姐来有话说。婢女忙往小姐绣房中来传命。

且说那吴小姐生就绝世聪明,过目不忘,见识极高。平生讲究的是品行心术,那功名富贵却毫不在意。见父亲年老已过五旬,尚无子嗣,小姐曾劝夫人为父置妾。夫人本非妒­妇­,早被为丈夫购金钗十二,为宜男多子之计。

无奈吴公一生专信命理牢不可破,自己算过命,说是命中无子,除非死后立嗣二子方有收成,生前莫说置妾不能生子,即立嗣一子亦要夭折。所以决计不令置妾。小姐也曾屡次几谏,无奈吴公总以命为凭,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他竟置之不闻。小姐见父亲如此固执,也止得罢了。心中暗想,自己终身若能赘得一婿,可以长侍父母,也得尽父女之情。就怕的老父专信八字,万一遇见一个贵命的人许字,他不论远方,那时离开父母,那才是苦。

这日正在窗下观书,使女来传命说夫人相唤。小姐忙放下书本,整肃衣襟,随同使女来至夫人房中。上前叫声:“母亲,叫孩儿来有何话说?”

夫人道:“儿呀,你且坐下,听做娘的有话告诉你。”

小姐告坐,在一旁坐下,这夫人笑嘻嘻道:“你父今日出门碰见了一个儒生,说是相貌甚好,就是家道贫穷。他去算命,那算命批他命张,说他日后要封侯爵做大官,他喜欢的会出了神,在大街上走路,连你父执事轿子迎面而来都不看见,竟闯了道子,被武巡捕执下,他才跪下哀求,说明缘故。你父当下要了他的八字来一看,却是奇怪,竟与你的年月日同,只差两个时辰。再算他那命,果是大贵,将来一定要封侯爵。你父随将他请入署中细细问他,才知他世代书香,如今只有一个老母,家业清贫。他从十八岁进学,就在青阳宫教书,靠束修养母。你父就试他文才,命他作诗一首,他一挥而就,字法甚好,诗句清新,你父意中要招他为婿。我想他既才貌俱好,纵然身贫,却只子母二人,容易周济,所以我做娘的叫你来,实对你说,你意中以为何如,须要打算。到底不可勉强,日后抱怨。那八字与诗在此,你看何如?”

夫人一番话,小姐昕罢杏脸微红,止得把一首诗与八字接过细看,开言道:“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女孩儿但知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天下皆然,那有抱怨之理?至于穷富贵贱,早已造定命中,该怎样无可如何。但此人诗笔近于趋奉,恐立品不高,须再试验他一次,那时就定出他人品心术了。女儿有三个对子,不知可好告禀父亲,再约他来叫他当面一对?他若肯来肯对,对的不错,那时再议婚姻。不过郑重其人,并非怨其穷困也。”

夫人闻言道:“是了,我看他那诗句也觉得一味奉承,恐怀­奸­诈。今被你说破,那对子是一定要他对的了。但是对子我儿可预备下了?”

小姐道:“母亲先不用管那对子,先对父亲说了这话。父亲若以为然,请得那屈生至,临时自有对子。”

夫人应允,果然晚间就将小姐之言对吴老爷说了。吴老爷大喜,说:“事不宜迟,明日我自有道理。”

一宿晚景易过,到了次日,吴老爷绝早起来,即吩咐家人用名帖去成都县学中请饶老师巳刻便饭,又遣马夫备马,用名片一纸去青阳宫请屈先生巳刻便酌,又在幕中约了两位师爷,姓陈姓刘,屈作陪客。吩咐厨房预备下盛席,摆设在花园中翠竹轩内。

话休烦叙,学师见了名帖,欣然肯来,师鲁见了名片,也遵命乘马赴饮。不过巳刻,二人俱到,请至花园。

吴公随后偕陈刘两个幕友出来相见。大家叙礼谦让,说了些仰慕应酬的话,吴公送茶让坐。学师首坐,师鲁次之。师鲁再三逊谢,吴公执意不从,谦让了一会,饶师向屈生道:“恭敬不如从命,既大人降尊忘贵,以客礼相待,贤契郎从命可也,何必太拘?”师鲁闻言,方告罪归坐。

不多一会摆了酒席,即照坐位让入席,宾主五人开怀畅饮。

这翠竹轩后面与厨房相通,由厨房夹道内而入,即可至上房。夫人是日早约了小姐来,打听客人已到,已入席饮酒,小姐乃取出三个对子交与夫人。夫人唤了老家人来亲自交代,无人处交与老爷。老家人这时候已将对子交与吴公,夫人小姐已暗带婢女仆­妇­,由厨房一路来至轩后,早有人备好坐位,夫人小姐坐下。

听了听席间正在高谈阔论,夫人行至窗后,用银针穿了一个孔,用目往孔中张看席间,但见那屈秀才果然长的清秀,声音明亮。夫人看毕,忙唤小姐往看。小姐不肯,夫人低声道:“你看看他到底有无福相,还是轻薄儿郎,这又何妨?”

小姐只得也略看了看,心中暗暗赞道:“此人面目间带着福寿,兼是个忠孝两全之人,等他对句如何,那更有凭据了。”

不言母女偷看屈生,再说吴公接了对子,已记在心中。在席上饮过了几巡酒,上了几样菜,大家吃得正高兴之时,吴公那才对屈生道:“屈先生诗才已领教过的了,老夫有个对子欲烦一对,不知肯赐教否?”

屈生道:“请大人出对,生员勉强学对,但恐对的不工。”

吴公道:“休要太谦。”

饶、刘、陈三人亦道:“我等今日幸会,一定是要领教的,快请大人出对。”

吴公道:“屈原在楚作离­骚­怨而不怒,烦屈先生对一下联。”

屈生略一思索,已对就,答道:“季札入周观礼乐遇非偶然,不知能对否?”

吴公闻言大悦道:“对的工稳!还有一个,再乞赐教了罢。”说道:“人闻长安乐来长安始信长安居不易。”

屈生想了想道:“有是有得对,但恐不佳。”

吴公忙问何以对之,屈生曰:“古语天爵尊修天爵早知天爵贵无穷。”

吴公闻之大笑道:“妙极的了,不惟天然凑合,足见志向所在是天爵中人!”忙令下人满斟一杯酒,吴公亲递与屈生道:“快浮一大白,以赏此佳对。”

吴公与饶陈刘三人亦斟满了酒,同着屈生饮­干­,那三人心中无不敬服屈生美才。

吴公又道:“老夫还有无厌之求,尝闻人云一对,老夫思之久矣,竟无可对。今屈先生如此敏捷,谅能对之,以解老夫积闷。”

屈生道:“是何对句?大约是绝对了,生员焉能对得?请大人试言之。”

吴公乃道:“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屈生道:“此对似尚可对。”因用心想了想说道:“有一对不知能对否?”

吴公道:“快请说出。”

屈生道:“燕太子昭明太子始太子终非太子。”

吴公闻言,不禁拍手大笑道:“好的狠,真称劲敌,可谓稳之至也!佩服佩服。今日大家须痛饮几杯,以志此三对之妙!”吴公于是将三个对子用笔写出了来,放在案上,随吩咐下人暖酒上菜,劝四人饮酒。

众人又饮了数杯,辞不胜酒,方才用饭。饭毕老师辞谢回去,吴公送至大堂而别。屈生上前先谢了酒,告辞归去。吴公吩咐备马伺候,家人禀明已伺候好了,吴公随向屈生道:“先生无事,不妨常来敝衙谈谈,不必拘定形迹。”屈生唯唯。吴公仍照昨日送至大堂后面而别,这一来;姻缘已有红丝系,指日乘龙好事成。

怎样联姻,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学师一身联嘉偶秀才双喜庆登科

话说当日吴公与饶屈陈刘五人畅饮,只吃得各有酒意,红日西坠,方才散席,饶屈辞去幕友归房,不必细表。那夫人小姐已看见过屈生,又记下对子,回转上房,亦不须再述。夫人向小姐道:“我儿,你看那屈生果是个有福之相,三个对子真难为他对得如此工稳。”

小姐道:“女儿这三对分三层意思,第一验他心术,第二觇他人品,第三考他识见。他竟能体贴,第一,以让国贤臣对遭谗才子,心术正矣;第二,不慕人爵以天爵自命,人品高矣;至于申明称谓之僭,安名分之难,于终有定论,则第三对之卓识也。有才如此,岂久屈人下者乎?择婿得此,夫复何言?”

夫人闻言不胜欣喜,其时恰好正值吴公在案上取了三对步进上房,母女一见忙站立恭候。老爷归坐,夫人小姐一旁坐下,吴公带笑开言向夫人道:“想那屈生相貌,大约今日夫人已看见过了,此是他对的三个对子,可谓工稳。”

夫人点头才要对答,小姐已起身告辞父母回房。这里夫人告诉吴公说:“三对据女儿说,人品心术见识无一不好,以身许之决无异言。”

吴公闻言呵呵大笑道:“足见老夫眼力不错!如今议定,不日我就烦学师去作合。但眼前不可下定,转瞬即是秋闱,如已定亲,屈生与我即是翁婿,乡场我例做监临,必要回避,岂不误事?不如现在第将许亲入赘一节与屈生说明,候场后行聘,冬初择期成婚。倘此科得中,冬间即须动身赴京会试,彼时能过弥月与否,尚未可知。老夫意思,候冬初遣人替屈生外面租一住房,等他入都后,女儿可以搬去侍奉老母,两地往来,似较住在衙门中方便。且屈生入赘之时,由租房中动身,亦近亦壮观,不过多些银钱,老夫自然一力接济也。”

夫人道:“老爷虑的周到,但屈生既贫,老爷何不先周济他些用度?”

吴公道:“等媒说定,老夫即遣人以千金给之。至后来或有缺乏,自然帮助他,断不教他再兴仰屋之嗟也。”二人议定不表。

次日吴公即托陈师爷亲往儒学署中面述一切,托他一人作伐入赘屈先生,将此话通知屈生,不日吴公即有所赠,候场后行聘,冬初成婚等语。陈师爷午后即往拜饶老师,见了面将吴公所托面陈其详。学师应允道:“愿作冰上人,将来多喝几杯喜洒。”陈师爷当回署见吴公复命。

次日饶老师亲自乘轿出城,至青阳宫命人通报,师鲁连忙出迎,上前打恭,口称:“荒斋野寺,怎敢劳师驾降临?实在令门生惭怍惶恐。”

饶老师道:“书馆中坐谈,这又何妨?”师生遂进入馆中归坐,饶老师遂将吴公一番美意细述一遍。

屈生感激不尽,谦谢道:“门生以愚鲁庸材,辱承吴大公祖垂青台爱,又劳动老师执柯,门生何以克当?第惭蓬门下士,恐玷吴大公祖门楣羞耳,求老师代达下忱,还请吴大公祖斟酌。”

饶老师道:“贤契何必太谦?君子固穷,惟穷然后见君子,从此上伸知己,转瞬飞腾,老夫当拭目候之。”

屈生道:“但愿得如老师金言,门生感恩戴德无穷。”

饶老师说:“秋风报捷,大小登科,可为预贺!”语罢起身告辞回署,次日上院面禀,吴公深谢其执柯之劳。

三日后,吴公命老家人仇玉送银千两交与屈生,作添制衣物聘礼之用。屈生收下,向老家人说了些感激不尽之话,然后来禀告真人。真人遂替他算计该制备何物,怎样购买聘礼,说这都易事,只要有钱立刻可办,但乡试不远,贤契须静心用功为是。银子可送回家交与老母。

屈生遵命,即将千金送至家中交与老母,那老安人自然会替他托人制买各物,不必细述。

光­阴­易过,夏去秋来,不觉已过七月,学台回省录科,屈生是一等中人,不用录遗,到了八月初二日,主考已到。是科为丙午正主考盛公名钰,官大理寺正卿,浙江人;副主考蔡公,名嗣兴,官编修,福州人。主考进城,四川阖城官员同出城迎接,三大宪跪请圣安,主考各归公馆,倒不见客。至初六日入闱,同了巡抚吴公及司道之为监试提调者,一路排齐执事,身坐显轿进贡院,又有房官十八人随后入闱。到了初八日三鼓,出下题目,那首题是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二题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三题天下之良工也,诗题一片承平雅颂声,得声字。

那屈生于初七日拜辞老母,别过真人搬入城中,初八进场,到了场中自觉­精­神满腹,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也。题目既下,屈生振笔直书,不过半日,三文一诗已就,再三修饰方才誊正,果然三作俱斟酌饱满,诗句清新,随进三场都甚得意。

出场后屈生忙将文章录出两分,一分送饶老师处,一分送至真人,以决中否。真人看了一遍,许以必中;饶老师看后批云:一定报捷,不出五名。随将文章封了,进入院上陈师爷看,陈师爷转交与老家人送进上房,夫人小姐一同阅视屈生之文,击节叹赏,谓无论中与不中,算得无愧。

监临照例早出闱十日,八月底吴公已出闱,到了署中,见了屈生场作,吴公决定必中。当即着家人在外面替屈生租了住房,令屈生搬入新居,于榜前行聘下定。饶老师通知三日内已租好房,屈生奉母移入,随端整了行聘下定礼物,于九月初六日下定。届期饶公两下道喜作媒,又遣人来屈生处照料。下定已毕,吴公出了允帖八字,吉期为十月二十三日。吴公之意,如屈生不中,无庸议,候过了年再令他夫­妇­搬出署中。如中,冬月内即须动身进京,小姐候满月后即迁居租房,以使侍奉婆婆。这也不必细表。

不觉重九已到,放榜揭晓,屈生果中了第五名。那时屈母之喜欢不必说明,那吴公夫­妇­与未过门之小姐亦快活非常。屈生于是谒见房师座师两主考,见了面问起来,知是吴公新婿,无不叹服吴公能于未遇时特识英雄,羡慕屈生何幸得此知己泰山。

月余光­阴­,看看吉期将至,吴公赔嫁女儿的嫁妆早已预备好有年矣。而今不过说明折乾多赔送些银两,至于屈生新居中一切用度,都是吴公给资。到了吉期前二日,屈生亲到青阳宫去见真人说:“弟子特来叩谢。陈明尊命,不敢奉请去吃喜酒,但弟子心中万分过不去,只好多磕几个头罢。”说罢跪下连连叩首。

真人大笑道:“你太拘泥了,我是最怕与人往还,所以不能来替你照应。别的事不必说,就是那八字一事,你切记永不可说出来。我不日将归去也。”

屈生惊道:“老师为何要回府,几时再来?”

真人道:“不过有意,不定去不去,你且去,改日再见罢。”速催屈生动身。

屈生止得辞出回家,忙告老母,商议如何报答大德。老母道:“何不送上百金以备老人家费用?”屈生闻言速即封了纹银百两,复至庙中见真人,取出银子奉上,跪下说:“一定要求赏收!”

真人道:“你既奉母命而来,我且留下,替我谢谢。”屈生这才心下稍安,辞别回来。

过了二日,即是婚期。是日吴公只请媒人与幕中数位师爷,其他宾客概不惊动,满城官员送礼一概璧谢。到了吉时,是抚署发轿来迎新郎。屈生那时已打扮整齐静候,轿子已到,屈生辞母登轿。一路上鼓乐喧天,好不热闹。路人争看新郎,众口同声都夸好个人品,又是新贵,明年怕不是鼎甲?可见读书人毕竟比别样高出百倍。

不言众人称羡,再说那吴公已在衙中等候,先迎煤人后接新郎,轿子已到,直抬至二堂然后出轿,即有礼生引道,先至上房堂屋下立定,然后见仆­妇­喜娘去请新人。随即闻鼓乐大作,三请新郎入室,与新人参拜天地神佛后,拜吴氏祖先,然后请丈人丈母受礼。吴公与夫人分东西而立,夫­妇­行四双八拜之礼,吴公夫­妇­还以一恭一福,随即送入洞房,交杯坐床洒帐挑盖头,这些俗套而已,书中不必烦叙。新郎挑去红巾偷看,那吴小姐果是天姿国­色­,心中暗想道:“再不想我一个寒士,今日竟得与此女为配,第恐折福。”

旋有众­妇­女仆­妇­喜娘来叩喜,跪了一地。夫人也进新房代吩咐道:“少刻领赏。”屈生乃出来至花厅,当与那幕友们坐谈。不多时摆宴,直吃至一更后方散。

吴公亲送新郎入洞房,只见内房门紧闭,屈生在外间坐下。婢女走过来禀道:“小姐有命,有个对子请姑爷即对,以寸香为度,如对不出逾了限,小姐不开门。如对出请房中相见。”

屈生道:“对子快拿来。”

婢女递过去一纸,上写的是:“贫无谄富无骄未足尽人生之能事”。

师鲁问:“有笔否?”婢曰:“有。”屈生提笔写对云:“孝于家忠于国亦不过士子所应为。”递与婢女。

婢叩门呈对,小姐看罢笑了一笑说:“开门请进。”屈生这才得进房,但见小姐已换了便衣坐在一旁,低垂粉颈不发一言。屈生此时该怎样说话方才得体,说书的倒替他为起难来了。

要知怎样成亲,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联诗句各显奇才留遗书暂回古洞

话说屈生今夜新婚,对了对子,吴小姐开了房门,屈生进房归坐,那小姐默坐一旁,不发一言,其时|­乳­母侍婢站立左右伺候,屈生心中想先说甚么话方不失自己新郎身分,思量一会,顿有主意,于是开言道:“小姐高才学生久仰,既蒙出对,不知肯再赐教否?学生也有一对,不过六个字,请小姐对来。”说罢令使女取过笔来写在纸上,六个字是:“有才终逊有德”。

小姐看了心中暗道:他这分明是规劝我的意思,暗用女子无才便是福的寓意。急忙用笔写出对句,是:“务实自不务名”。

屈生看罢称赞道:“真不愧才女,何减道韫班姬?但此对未尽说长,还乞再对一联。”小姐闻言又连写两对,是:“能孝自然能忠,乐道渐知乐天”。

屈生看罢说道:“愈对愈工,令人钦佩。”

小姐道:“妾意欲与郎君联句成诗一首,幸勿吝惜珠玉。”

屈生喜道:“妙极的了,就请小姐先起韵,学生愿步后尘。”

小姐道:“如此有僭了。”遂命侍女铺上花笺,放下两支斑管。小姐坐下先写题目,是联句五言古,遂起句云:“人生七尺躯,所重在纲常。”写罢请屈生续之。

屈生接写云:“修名宜早立,难驻白驹光。寸­阴­古人惜。”

小姐续云:“圣贤戒怠荒。事亲须养志。”

屈生续云:“报国矢忠良。岂羡陶朱富。”

小姐续云:“还羞阮籍狂。和平柳下介。”

屈生续云:“清洁伯夷刚。礼乐节文著。”

小姐续云:“诗书滋味长。葆此赤子心。”

屈生续云:“取譬仁者方。惟勤艰可任。”

小姐续云:“知足贫不妨。孝弟与廉让。”

屈生续云:“坦易化矜张。幸际升平世,物阜更民康。”

小姐续云:“感念造物恩,清夜自焚香。愿肖康衢颂。”

屈生续云:“民歌帝力忘。”

小姐云:“诗至此可以止矣。君家诗才敏捷,妾身退避三舍。”

屈生道:“小姐之诗字字珠玑,学生万不及一。联句中有甚不妥处,还要改正,务乞指示,以开茅塞。”

小姐道:“君何太谦?”

二人在房中联诗,那些侍女仆­妇­一旁观之,俱各暗笑道:“好一对道学先生,不是出对就是作诗。”

有一|­乳­媪颇知趣,上前向二人道:“常言说诗酒风流,佳人才子,你二人真不愧此称。有诗不可无酒。”忙摆了果子碟,放下杯箸,斟上两杯酒,请屈生小姐对坐饮酒。

二人只得归坐略饮数杯,吩咐收去。于是侍女们铺好了床,备下茶水,大家散出,将门带上,那房中二人不用说,不过同入罗帐,成就了百年夫­妇­。

次早起来梳洗已毕,一同到吴公夫­妇­前请安。吴公即同屈生至书房中用点心,小姐在夫人房中坐下叙谈,慢表。

且说屈生正与丈人说话,忽见家人手持一封书信走进书房,口称:“姑老爷,这是青阳宫送来给姑爷的信。送信人道不要回信,他已去了。”说罢将信递与屈生。屈生接过信来,忙拆开,才知是夏老先生的信,书云:慕曾贤契足下:自春间不期而遇,遂成莫逆,承君不弃,以我为师,数月以来,聚首谈心,前日又承厚赠,足见交情日厚,相知愈深。仆现倦鸟思归,恰好咋日途遇山中故友,约与同行,今早动身,暂回峨眉去矣。明春拟南游吴越,一开眼界,凡山明水秀之区,即仆栖止勾留之处也。足下天­性­诚实,才学淹通,明春联捷,必入词垣,此后当迁居秦中,三年之后,西方戎首将有蠢动,足下将奉命专征,不知者将以为祸,岂料五等之贵即在此时。仆彼时当遣弟子来营,助君一臂,半路为难之际,正仆书到之辰。一览信函,即知原委,守口如瓶,足下其有意乎?然而此中数定,消息终通,不如此不为奇,不能显矣。努力自爱,相见有期,临别留此,藉代面言。分袂匆匆,不无怅惘,顺候侍祺,友生夏六奇顿首。

屈生看罢了书,不觉惊异,回思受恩未报,临别并未见面,此后何日重逢?想到其间,不禁垂泪。

吴公一见,忙问道:“此是何人书信,贤婿为何垂泪?”

屈生闻言,只得将夏老先生之德,又治好母病,平素教他做人的道理,真是言如金石,令人感激一说,单瞒过改写八字一节。吴公随要过原书细阅,未能全解,对屈生道:“据此人信中,俨然未卜先知,可惜已去,不然大可以请来为我算命。可惜早不曾知呢,如今想要再会,只怕难了。”

屈生道:“那人行踪无定,到处勾留,他日遇着亦未可知。如日后相遇,婿必延致而来。”吴公道:“如此甚妙。”

正说话间,内室夫人请吴公进内有话说。翁婿二人于是入上房。

书要剪绝为妙,夫人请吴公,是为三朝小姐谒见婆婆,须配礼物,因此与吴公商议。夫­妇­议定,到了三朝,屈生夫­妇­乘轿,下人肩挑礼物来租寓,小姐出轿进内,与屈生双双参拜老母。那徐老安人见了吴小姐,真是喜从天降,梦想不到今竟果然,只喜的话都说不出来,拉了小姐的手看了又看,小姐长小姐短十分亲热。是日早已备下酒筵,夫­妇­与老母同饮,天晚方告归。

不知不觉已过了半月,吴公早已替屈生择定入都吉期,早派了得力妥当的家人护送。那家人一王升一李贵,李贵是马夫出身,孔武有力,途中可以御侮。吴公又写了几封书信,交屈生带京投递,凡给信之人多半显者,信中托其照应女婿。

行期已定,于冬月十九日动身,先期吴公设筵替女婿饯行。屈生那几日搬回家中相依老母。十八日小姐体己与屈生饯行,屈生向吴小姐道:“此行毫无内顾之忧,老母在家有小姐代我侍奉,必能养志承欢,学生先此拜谢。”说罢忙深深作揖。

小姐忙还礼万福道:“此妾分内之事,君家放心,无须多嘱。但此去正值三冬,一路风霜雨雪,衣食寒暖,诸望珍重。抵京后速寄平安家书,以慰老母。”命婢女取出四封银子,小姐道:“这是白金二百两,此项银两君家带在身边,以备缓急。至家中用度,旅费盘缠,家君早已代筹,君家不必挂念。”

正说话间,吴夫人来到,夫­妇­二人忙迎接进房,夫人也就入席,斟了三杯酒,命|­乳­媪递与屈生。夫人道:“愿贤婿连中三元。”屈生饮­干­了酒,称了谢,夫人于袖中出一红纸包云:“内系赤金三十两,贤婿可藏于身边,各有要需。小女数日后,当择一吉期搬往租寓,侍奉令堂老夫人。老身时常到府照应,贤婿放心。”

屈生闻言,连忙叩谢,收受赤金,心中无限感激。是夜回家辞别老母,那老安人叮嘱了一番路上保重,早寄平安家信的话。

次早拜别了老母,复进衙叩辞岳父母,揖别小姐,用了点心,伺候已齐,屈生乃在大堂上升舆起行。行李等件自有人押着同走,出了四川省城北门,竟奔京师大道而来。吴公遣人送至首栈新都县,次日方回。当日还有饶老师与抚院署中几位幕友送行至城外,不必细表也。

且说屈生进京会试,到底吴公给了多少盘费?原来吴公交给王升纹银三百,是作路费,外有汇票一纸,计银千两,在京中兑换,以备会试后使用。列公,屈生本是一个寒士,一朝交运,既得美­妇­,又中举人,更兼泰山助以川资,丈母妻子复赠以赤金白银,此所谓平地升天了。闲言少叙。

再说屈生一路晓行夜宿,赶栈而行,方到十二月初,已抵陕西省城。王升来禀道:“此系主人故乡,城中有旧宅,现有本家二老爷居住,主人有信,姑爷须亲自去拜二老爷。”

屈生应允,住店后换了衣冠,命王升领道,屈生写了侄婿名帖,拜见那吴二老爷。彼此见了面,叙了亲谊,那吴二老爷年三十余,夫人程氏同庚,有二子,见了屈生,一定要留住一日,屈生辞不获命,次日吴二招饮,盘桓了一日,当即辞行。吴公亲至店中送行,又送了路菜,屈生收下,谢别上路,往京师而来。几时入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屈子路上过新年慈母家中谈旧事

话说屈生在陕西长安城中住了两宿,不敢耽搁,雇好了车即行上路。此时正值隆冬数九,日短夜长,虽天气连日晴明,未遇雨雪,而时近残年,道上恒多暴客,车夫不敢赶栈,开车须俟日出,住店不等黄昏。

走了数日,过了黄河,出了潼关,已行至山西地界。

那一日忽然变了天,北风大作,彤云蔽空,车夫道:“这天快下雪了。”连忙赶到宿头,投店住宿。用过晚饭,大家围炉而坐,尚未安歇,天已下起大雪来了。一阵紧似一阵,霎时已数寸厚矣。

车夫道:“这雪一时难止,明日是万不能走的了。幸亏此地是个大镇市,打住几日不妨,要买甚么都有。”

屈生与王李二人道:“虽然下雪不比下雨,天寒地冻并无烂泥,如何竟不能行路?”

车夫道:“我们巴不得早到京师,谁愿在路上打住?无奈老天要作对,那可说不得耽搁了。地冻原不碍开车,但是那坑坎低下之处都被雪盖上,谁看的出?赶了车去,闹个乱翻了车,谁的­干­系?”

主仆闻言,一齐点头道:“这话不错,只好等雪住天晴,有别人车过,我们跟着他走,那就万无一失了。”

当夜无话,次早起来看时,那地下雪足有一尺深,天上仍在雪飞,不过渐渐小了。屈生梳洗已毕,吩咐店小二:“今日天冷,须多打些酒来,再有处买­鸡­鱼否?”

小二道:“鱼无处买,­鸡­买得出来。”

王升遂令小二去买了一只母­鸡­,宰了白炖,沽了一大瓶酒。屈生于是取出笔墨笺纸,坐于炕上,就在炕桌上作起诗来。乃是途中遇雪,口占五古一首,诗曰:三冬天气寒,驱车上长安。

天公忽飞雪,一望白漫漫。

车夫缩手立,口称行路难。

无奈住旅馆,斗室暂盘桓。

回忆故园景,有人代承欢。

甘旨不虞缺,慈颜定加餐。

我今在道途,孑然形影单。

时有思亲泪,背人手暗弹。

出仕为显扬,分离总心酸。

羡彼老莱子,骨­肉­永团圆。

屈生吟罢了诗,开门一看,见雪已止,微露日光,天­色­已近日中,忙催店小二快拿早饭来吃。小二答应,略停半刻,小二才进房摆放杯筷。见王升暖了酒,小二端了白炖­鸡­,还有别样菜蔬。屈生因天寒,旅寓无聊,欲借酒消遣,于是放量饮酒。约尽了十余杯,方才吃饭。话休烦叙。

是日晚间,屈生复沽酒痛饮,且命王升李贵二人及车夫亦给以酒,同谋一醉。次日天晴,黎明起来,算明店帐,开车上路。

那日行至直隶交界,已是腊月下浣。屈生催促车夫道:“此去京师还有七百余里,后日即是除夕,如何能赶到?”

次日赶栈,到了三十日,方到保定。但见家家桃符焕采,户户爆竹有声,已是过年景象。屈生只得在栈房住下。王升李贵齐说道:“明日元旦不便行路,且在此间过年,打住三日。初三日再走罢。”屈生只得应允。

是晚店主人作东,请店中客人吃年饭,大家热闹过年,直吃到半夜才散席,这且按下不表。

再说四川省城,屈母自从屈生入都后,那吴夫人亲来会亲,吴小姐择了吉日,搬至租房侍奉孀姑,同居一室,左右不离,曲意承欢,并无贵府千金习气。体贴周到,胜过自己亲生女儿。那老安人喜欢的不住口念佛,说:“这不知是几生修积,才遇着这样贤孝媳­妇­。”婆媳无事谈谈家常,往往说到更深方才安寝。

那时正是十二月中浣,日短夜长,灯下无事,小姐问起屈家旧事,当日太婆在日有无姑母,公公兄弟几人,如今本家与至亲川中尚有何人?要请婆婆详示。屈母道:“当初我过门时,太婆年已半百。闻说只生你公公一人。太公当日是岁贡生,教了四十余年书,门生不少,姓名都记不清。你公公自从十六岁进学,寒窗苦功,下了无数科场,难登虎榜,仅食廪饩,郁郁成疾,四十六岁就做了古人。被时师鲁才十二岁,家无担石之储,只有一所住房。无奈,我昼夜纺绩,并替人浆洗衣服,勉强支撑。师鲁十八岁进了学,这几年在庙中训蒙,岁有束修,渐得温饱。如今师鲁又侥幸中举,又蒙亲家大人提拔,小姐不弃寒门,降尊忘贵,下嫁我儿,这真是我梦也想小到的。”

吴小姐又问道:“婆婆娘家还有何人?母舅舅母现在否?”

老母道:“我娘家只有一个兄弟,记算年纪四十余岁,也进过学,二十年前在参府蒋公署中办笔墨,后来蒋公升任福建副将,吾弟随往,一去杳无音倍,未卜存亡。徐氏香烟止此一脉,言之可叹。”

吴小姐道:“母舅去福建人无音信,难保不因迁徙无定,道里迢遥所致,或者已在闽中安家立业,也未可知。将来细细访问,终久必得其详。”

老母道:“但愿如此,即是徐门中之幸也。”

小姐又问道:“闻说那位夏老先生,既­精­于算命,又能行医,婆婆有病全亏他看好。可惜此人已去,不然家父大可以请他算命。那时婆婆患的是何病症,夏先生用何药治好?”

老安人听小姐说到这里,心中暗说,这说话到要留神,不要露出改八字一事。遂带笑开言道:“说起我那得病的根由,还是因你小姐而起。”

吴小姐闻言惊异道:“怎么婆婆患病,是因媳­妇­而起呢?”

老安人道:“说起话长,三月间草堂寺牡丹盛开,小姐那日同你令堂到寺中看花,寺之前后左右邻居闻听巡抚夫人小姐要来看花,人人都想瞻仰。彼时老身正在寺之左近居住,亦随同邻­妇­至庙门等候,欲观详细。后来轿子直抬进庙去,仍然看不见,于是老身竟想要同一老­妇­进庙去看。不期庙门外有差役把守,见我们要进去,那差役登时变了脸,喝道:”你等是甚么人,竟敢往里乱闯?快回去罢!再要在此吵嚷,只怕要讨无趣。‘声­色­俱厉,令人难堪。那时深悔不该来看,速即返舍,因想道:男子有贵贱之分,­妇­女似无分贵贱,殊不知一贵一贱,亦判天渊,我等抛头露面,欲识贵人一面且不能,命也何至于斯乎!越想越气,因此得病,卧床三日,饮食不思。你夫着急,才请夏老先生来看,那夏先生一诊脉就知受病源委,说来如见,因给了一丸药,又劝我不必生气,包管数月之后,吴小姐来做媳­妇­。老身不信,他说婚姻大事关系三生,那吴小姐与令公即已结下三生之缘,应在今日完聚。事后方知,此时说也不信。他遂荐一朋友替师鲁算命,约定那日进城去取八字,不知怎样凑巧,竟闯了尊大人道了,蒙大人不以为罪,从命作诗对对子,遂成姻眷。如今老身才知道,我儿八字原来与小姐同年同月同日,只差两个时辰。这八字怎样好老身不懂,老身心中仍有放不下处,只恐我儿无才不能建功立业,难膺五等之封,仅做一下僚末吏,何以对施恩之岳丈,贤孝之娇妻?此真可虑也!“

小姐道:“婆婆莫说这话,人生在世,只要伦常无憾,品行端方,心术正大。纵终于老农老圃,亦有荣施。若辱身贱行,附势趋炎,就是身为宰相,爵袭公侯,不过是患得患失之小人,又有何取?郎君能安贫守道,不慕荣华,在家孝母,出仕自能忠君,文章经济,不外诗书,即五等之封,亦意中之事,何足为奇?惟那夏老先生是个奇人,一去无踪,可惜不能再遇!”老母闻言心中大喜。

光­阴­易过,不觉除夕到来,少不得料理过年,不必细述。

再说屈生在保定过年,于正月初三日起行,初七日抵都,在西河沿升官店暂住。屈生投店后忙开发了车夫脚价酒钱,检点行李什物,于是取出吴公带京信函来看,择了一封最要紧的信,不是别人,是寄与朱少司马的,他与吴公是联襟,屈生此番去,一是投信,二者可以会亲。

不知往见朱公,见了面相待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入都门侨寓旅店谒姨丈开阁留宾

话说屈生取出吴公带京信函观看,见有致朱侍郎一信,外有夫人小姐带呈物件两包。吴公当日曾说过,朱公是联襟,其夫人乃吴夫人胞妹,屈生礼应以姨甥婿礼往见,诸事可以照应。屈生检出这封信与王升商议,配了几样川中土产并吴处两个包裹,写了姨甥婿红柬,命王升雇车同去。王升早已打听准朱公住处在延寿寺街,西河沿去不远。少时车来,屈生衣冠整肃,王升将物件信函放在车内,屈生登车,王升跨沿,往朱宅而来。

那朱公是甘肃人,由翰林充上书房师傅,升任兵部左侍郎,名锡瓒字璧斋,年近五旬,有二子,长良佐,次良辅,长子已娶­妇­陆氏,次子聘许氏,尚来过门。朱公为人慷慨好客,家本巨富,在朝为官,接物待人宽厚和平,人称为长者。夫人丁氏少公六岁,为人柔顺,待仆婢有恩,惟有两个公子天资愚鲁,年已及冠尚不能文,现在请的江南名士程先生教读,那住房是十年前置买,中有花园,修的十分整齐,园中书室有数处,自然幽雅,松竹掩映,花木参差,朱公每公退余闲,优游其中享受清福,不必细表。

且说屈生车已到了朱宅,主仆下车,相烦门上通报。王升将信函物件交与门上,说明来历,那门上忙携了信物入内禀报。不多时出来说有请,在前引路来至书房,屈生进去坐下。少顷朱公出来,屈生忙站起立于下面,口称:“姨丈大人请台坐,甥婿参拜!”

朱公道:“既是至亲,只行常礼罢。”

屈生已跪下叩拜,朱公连忙跪下还礼,说:“不敢当,快请起,何须如此客气?起来让坐。”

朱公正欲问话,屈生道:“甥婿还当进去叩见姨母大人。”

朱公道:“至亲自然要见,请少坐用茶,遣人通知再请进去。”一面令家人进内通报夫人,一面与屈生叙话道:“贤甥婿英年高发,才学如此美富,将来不可限量。舍亲何幸,得此快婿,连老朽亦有荣识大才,容日漫漫请教。”

屈生谦让不遑,旋见家人传命说夫人已出房在堂前等候,请屈姑爷进见。朱公忙站起同屈生入内,家人领路转过厅堂来至内堂,早看见朱夫人在堂中立等。屈生走上阶沿步进堂中,口称:“姨母大人请上,容甥婿叩见。”说罢跪下叩了四个头。夫人受了两礼,还了两礼。见毕,朱公让屈生上面东边交椅上坐定,朱公夫­妇­分东西列坐相陪。

屈生先开言向朱夫人道:“家母与岳母及令甥女都给姨母大人请安,并问表弟妹好,快请二位表弟出来拜见。”

朱公道:“两个顽儿现随业师往西山游玩去了,不日归来,令他拜见。”

朱夫人随问吴家人口安否,又问屈生家中还有何人,老母高寿?屈生答道:“岳母阖家都好,甥婿家中只有老母,现年五十七岁,­精­神尚健。”

朱公道:“贤甥婿现寓客店,诸多不便,敝寓花园中有书室数楹,尚可下榻,如不嫌简慢,何妨搬来暂住?一切供给,似较客店方便。尊意以为何如?”

屈生道:“承蒙姨丈姨母厚爱,甥婿何敢自外生成?惟目下还有许多琐事未了,俟过数日将琐事办毕,当即来府随侍,朝夕亲聆训诲,受益多矣。”

朱公夫­妇­同声道:“既如此,过几日我们打发人来搬行李什物何如?”

屈生答应遵命,当下告辞要行。朱公留他用点心,屈生道:“今日甥婿还要去谒见两位座师,拜会同乡,不能久留。”

朱公道:“既有正事,请即速往。”

于是屈生告辞外行,朱公送至门前,看着上车方才回去。

这屈生随即拜见几位同乡,谒见两位座师。次日又拜同年,应酬数日,方得清闲。

那一日清晨,屈生方才起来,朱宅已遣人来说,奉主人之命,说今日是个好日子。就请屈姑爷今日搬去。已套车来迎接,快请收拾同去,主人在家立等。屈生闻言,忙命王李二人将行李什物收拾好了,装在车上,叫了店主人算明店帐付讫,又赏了店火酒钱,诸事已毕,屈生登车。朱宅家人与王李二人跟随行李车往朱宅来。

相隔不远,一会已到,屈生下车,门上忙上前迎接引路,直入花园中住房内。旋见行李什物一一搬进,王升当将屈生床铺安放停当,铺设床帐安排已毕,门上来禀主人尚未下朝。夫人传命请屈生至上房相见。屈生忙整肃衣冠来到上房,见了姨母告坐。叙了些数日忙乱之事,朱公已回宅,走进上房。屈生上前叩见,朱公让坐。

屈生随问两位表弟已回府否?朱公道:“昨日方归。”命侍婢快去唤两位公子来见客。侍婢去不多时,但见两公子已衣冠楚楚随着侍婢而来。屈生一见忙站起上前相迎,两位公子忙抢步至前,口称:“表姐丈来京,弟等失于迎候,罪甚!又拜见来迟,尚乞原谅!”说罢三人一齐跪下拜见。

朱公道:“两个顽儿天生鲁钝,诸事要贤甥婿指教。”

屈生道:“生婿草茅新进,有何才能?还要求两位表弟教导。”

朱公道:“贤甥婿何其太谦?”遂令两公子先往花园中去叫人安排早饭,朱公向屈生道:“早间只家常便饭,晚间略添数味佳肴,算不得接风,聊供一饮而已,叨在至亲,谅不嫌简慢。”

大家又坐谈了一会,家人来禀,饭齐请早膳。朱公随陪了屈生来至园厅,又去着人请了程师爷来。少顷程公已到,彼时作揖打恭,说些仰慕客套话,然后入座。程公首坐,屈生次之,朱公父子三人相陪。家人斟上酒,大家畅饮,虽非盛馔,却也有果品佳肴。程公与屈生谈论些一路风景,蜀中古迹,屈生对答如流,程公十分佩服。

屈生问起两公子现作文章诗赋,每月几课,朱公代答道:“儿子天分太差,长子初开笔,现作起讲而不合法;二小儿仅对四五字对论,读书亦是中人资质。就是文思迟钝,运化不开,只好听其自然,贤甥婿幸勿见笑。”

屈生道:“姨丈说那里话?甥婿自问学问荒疏,焉敢笑人?”

又谈了些京中规矩,屈生辞不胜酒,于是用饭,饭后屈生回到住房,两公子跟了进来,归坐细谈。屈生要看大公子诗文,公子不肯。屈生道:“表弟何竟吝教?你我非外人可比,倘文诗中有可推敲处,我亦可以为他山之助。今不肯以文字见示,是视我非至亲也。表弟台高明,试思愚兄之言何如?”

大公子道:“既如此说,弟无奈只得要献丑了。但有一言交代,看了文字切勿对外人言,传为笑柄,则幸甚。”

屈生道:“放心,决不向他人提及一字。”

大公子听了这话,方才去书房中将窗课取来,送至屈生手中说:“请看罢,留心喷出饭来。”

屈生道:“何必如此谦虚?”忙接过来细看,见是薄薄的一本窗稿,揭开看题目,乃:“不学诗”三字。公子破承题作的通顺,起讲竟有费解之处,看那先生改笔,过于深奥,非初学所能明白。看了数首,竟是一样。及看诗句,题目有江上数峰青,原本并无不妥之句,竟全改完,四韵诗一句不留,批语近于苛刻。屈生看毕,向大公子道:“表弟文笔甚好,诗才更佳。无奈不合贵老夫子之意,所以处处皆疵,改笔太高,初学焉能领悟?既不能悟,焉能受益?依愚兄鄙见,不如以后作文,另誊一分呈与姨丈改削细讲,程先生改本留而不览。如此自有进境,不然每作一课,心先害怕,文机滞涩,焉能有得意疾书之境哉?”

大公子闻言大喜道:“姐丈之言真所谓如见其心,小弟作文时预存一害怕之心,越作越昏,自己连主意都无了。以后也不必呈家严,如姐丈有暇,弟即录呈改削,但恐姐丈不屑教诲耳!”

屈生道:“当得效劳,但不可令贵老夫子知道。”大公子道:“那是自然。”

是夜朱公仍请程先生屈生园中痛饮,直到二更后方散。

过了数日,已到复试之期,屈生在礼部投卷,朱公替他内城租下考寓。要知如何覆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屈孝廉复试首选李太师入朝承恩

话说屈生自到朱宅中住下,暇时与两位公子讲究诗文,用心指点,不过几日工夫,两公子顿觉文思大进。光­阴­易过,已到仲春,各省举人俱已到京,皇上乃下旨,意于二月二十三日在贡院复试各省新科举人。如因路远风雨阻滞来迟,不及赴试者,加恩于二十六日在华盖殿再补试一场,以示体恤。那复试阅卷大臣钦派李太师锡九居首,还有一二大臣共事。李太师是河南人,曾任华盖殿大学士,因丁忧回籍,现已服满,有旨宣召入朝,仍居原官。

此次特派复试阅卷太师先期一日入贡院,各省举人于二十三日黎明进场。屈生随众入场,题目下来,用心作文,交卷甚早。试毕阅卷大臣将试卷评定甲乙,分作三等,一等取中五十七名,二等二百四十三名,三等三百三十六名,又有四等五名,不列等三名。李太师复命,奏请照部章一二三等若­干­名,拟请准其一体会试,列入四等之五名,罚停会试;三科不列等三名,斥革举人,奉旨依议再说。

屈生复试取中第一名报来,朱公大喜,贺屈生道:“贤甥婿复试冠军,春闱定居榜首,何愁不得鼎甲?”

屈生谦逊,连称:“侥幸。”于是在书房养息­精­神,以待会试,按下不表。

且说李太师上朝,天子召见,询问此次复试卷列入四等与不列等之卷系出何省,文理如此荒谬,何以幸中?试官未免阅卷草率,兼恐有抢替录旧之弊,须彻底追究。李太师面奏道:“此次列入四等五名文理尚属通顺,因诗中有失黏字,所以列入四等,照例罚停会试三科。至不列等之三名,实因年高,又是边省之人,一七十三岁广西人,一八十一岁贵州人,一九十二岁云南人,年纪衰老,无怪如此,部议已斥革举人。只此,虽试臣当初取中,错误难辞其咎,还求皇上天恩宽免处分。”皇上闻言点头应允。

列公!那李太师为人最是忠厚,少年科甲,蒙先帝特达之知,命充太子师傅。及今上登极,不次超迁,升为首相加太师衔,真是谏行言听,君臣同心。那太师每以盈满为惧,兢兢业业,不敢骄傲。凡遇召对必替人周旋,扶持善类,是一代贤相也。

闲言少叙,再说朱公因自己西席程公亦要会试,添上屈生,又有三个门生来见。是从前做主考学台时取中之人,此番不如请来一同饯场。主意已定,遂命人安排酒席,设摆在花匿中厅松楼下,订期三月三日巳刻入座,亲身面请程屈二人,又写说帖去。三个门生一姓张,名金声;一姓陆,名养和;一姓仇,名恩培。一江苏人,二湖南人,年齿均在四旬以外。

是日清晨朱公起来,候至巳初,三个门生已到,朱公出见,略坐片刻,即让至园中,命人去请了程屈二人来。五人相见,不过各通名姓,彼此说些客套话,各人谦让而已。

朱公乃对三个门生道:“这屈慕曾是老朽舍甥婿,去年新贡,四川人,今日相聚,下月即是同年也。”

五人闻言,同声答道:“但愿能如公言,我等之幸也。”

朱公乃定席安坐,请程老夫子首坐,张次之,陆、仇又次之,屈生以亲故居五坐,朱公主位相陪。斟上酒来,大家畅饮。席间谈些各省风景人情。

饮至半酣,程公道:“今日蒙主人盛情,必须尽量而饮,何不行一酒令,诸公以为何如?”

朱公闻言,先说道:“如此妙极的了,就请先生出令。”

程公道:“何不飞觞,以五子登科四字飞,飞每字,飞六字,按次序数之字,到何人接饮一杯接飞,此令好否?”

朱公道:“好得很,先请飞五字。”

程公向众人道:“如此有僭了。”遂说道:“不拘四书五经,诗赋古文皆可,我先说四书罢。舜有臣。”五人接字数去,该仇生饮。

仇生饮­干­,接说云:“有友五人焉。”数去恰轮朱公饮。

朱公满饮一杯,说道:“不能正五音。”挨数应陆饮。

陆生饮了酒,说道:“天下之达道五。”数去应程老夫子饮。

程公­干­了酒说道:“能行五者于天下。”挨到朱公。

朱公饮酒毕,说道:“这一回飞两个五字。”说道:“敕我五典五惇哉。”数去该屈生仇生二人同饮,于是要每人飞一子字。

仇生说道:“君子深造之以道。”数字该陆饮。

屈生又道:“滕文公为世子。”数去该程公饮。

程饮毕说道:“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数字该张生饮。

张饮毕酒说道:“有孺子歌曰。”挨去该主人饮。

朱公忙饮­干­丁酒,说道:“鲁欲使慎子为将军。”挨字该仇生饮。

仇饮讫云:“阙党童子将命。”挨字该屈生饮。

程公道:“还要飞一子字。”

屈生道:“乐正子强乎?”数去该程公。饮酒毕遂飞登字。话休烦叙。

程公飞的登字是:“辟如登高。”朱公接飞登字是:“孔子登东山而小鲁。”屈生接飞是:“郑师说若时登庸。”登字毕,乃飞科字,不盈科不行,为科上稿催科,捉拙飞觞,酒令已完。

程公请主人出令,朱公道:“鄙见不如联句,或五言或七言皆可,好有佳句,大家贺一杯,如过限不成诗,罚酒一杯,诸公以为何如?”

程公道:“遵命,请主人先起韵,我等谨步后尘。”

朱公云:“如此有僭了。”遂命下人取到几支笔,数幅笺,纸研好了墨,另设一案放在一旁。朱公乃提笔起句云:“小饮园亭集众贤,欣逢上巳暮春天。酒惭味薄难谋醉。”

程公续云:“诗到才高好共传。屈宋风流闻望着。”

屈生续云:“程朱品概主宾联。临窗松竹长留荫。”

张生续云:“满架图书不记年。谊属邢谭徵遇合。”

陆生续云:“交深孔李信因缘。幸叨侍从行行立。”

仇生续云:“何用推敲细细编。作赋凌云钦俊杰。”

程公续云:“举杯邀月即神仙。”

朱公忙收二句云:“琼林有宴身同赴,快睹泥金锦字笺。”

朱公将全诗录出传观,推程公诗为最,各贺一杯。于是程公云:“可以止矣。”乃罢饮吃饭。

饭后散坐,大家叙谈。问起张陆仇三人住处,或居会馆或寓旅店。程公意欲共租一个小寓,张陆仇三人应允。次日程公亲至内城租定小寓,去贡院不远,通知张陆仇三人,一切伙食房租以五股分派,定于三月初六日搬进小寓。屈生遂同程公于初六日早晨同见朱公告辞进场,屈生又到内面辞过朱夫人,然后与两公子揖别。

两公子要亲送先生表姐丈到小寓,已套车伺候,于是程公屈生各乘一车,两公子乘一车,一齐进城。屈生带了王李二仆,程公亦带一仆,朱公早已派出妥当家人并厨子到小寓中伺候,供给饮食,照料茶水,预备进场送场出场接场一切细微,无一不周到。程屈二人进了小寓,同住一室,两公子到小寓中坐下长谈。不多一会,张陆仇三人已来,在对面房中住。三人慌忙来见程公、屈生,又与两公子作揖,彼此坐下叙话。下人送上茶来,两公子坐了一会,别过五人坐车回家,说定初八日黎明再来送场。五人送两公子出小寓出城,然后归房内收拾什物,安排笔砚,晚间一同用饭。

次日午后命人去看点名木牌次序,江苏在十数牌,湖南四川皆在二十牌外,分东西两门。是日下午朱公亲来送场,当面说道:“因相隔一城,不能在寓陪饮,嘱屈生代劳,多劝程老夫子与张陆仇几杯酒。”朱公起身连打数恭说:“明早须入内廷,不克分身送场,命小儿来送,千乞勿罪。”说罢告辞上车回家。

是日晚间设盛,五人痛饮,席至二更方散归寝。一宿易过,次早天明大家起来料理场具,时交辰正,朱宅两公子已来到,忙催饭吃,饭毕将考具装好,于是五人同出小寓,往贡院而去,不必细述。不过点过名,五人进场。要知场中如何作文,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写家书寄呈文字游古寺雅赋诗歌

话说是科皇上钦派太师李锡九为正考官,命左都御史杨永芳、吏部左侍郎黄天爵为副考官,命翰林院侍读方从哲等为同考官,于初六日入闱,各省举人于初八日进场。程公屈生及张陆仇等五人入场,各分东西,坐号大家不知,只好一人在矮屋中静坐养神,晚饭后归寝,睡至三更醒来,题目已下。首题是:“为人臣止于敬”,次题是:“及其使人也器之”,三题是:“天下之民举安”,诗题是:“仙露明珠”得方字。

屈生接了题目,振作­精­神,先将书理细味,然后再想意思,奋笔直书,不过一时,首艺已脱稿。从新打磨细改,续作二三艺,文到妙来无过熟,屈生文章纯熟,果是锦绣珠玑。作完文后作诗八韵,诗声调铿锵,无疵可摘。屈生作罢文诗,改了又改,斟酌到尽善尽美,方才誊真,出场时已下午时候。

到得小寓中,那朱公父子已在寓中恭候。屈生忙上前打恭称谢:“劳动远来,于心殊抱不安。”

朱公道:“老朽此来不专为贤甥婿也,还有程老夫子与三个门生。”

屈生道:“虽如此说,究竟一半为甥婿,焉敢不言谢也?”

朱公道:“文章如何得意?可将文稿取出,老朽先睹为快。”

屈生乃向怀中取出文稿,幸不潦草,朱公接过细看,三篇都看毕,面带欢容向屈生道:“恭喜恭喜,必中无疑,可决不出前五名。”屈生逊谢。

不过片刻之间,程张亦出场。朱公上前称贺,要看文稿。程公即向卷袋中取出递于朱公,屈生忙站立在旁同看,只有首艺与诗,朱屈二人看罢,赞不绝口,共道:“定然是会元。”

又向张生要文稿,张生道:“原稿不清楚,恐老师看不出,容门生誊真再呈钧诲。”

程公向屈生要文稿,朱公递与程与张同看,看完后程拍手云:“胜我百倍,定居龙头。惭愧我附骥尾而已,到底英雄出少年,今始信其言也。”

屈生谦让道:“晚生不过完卷而已,不足言文。如先生大作,方称得起元著超超,令人一读一击节。此文一出,堪为后学津梁矣。”

程公大笑道:“屈老先生言太重了!愚弟乃驽钝老马,勉受鞭策,但求不失坠倾倒已足矣,焉敢与阁下上驷腾骧,千里并驾哉!”

朱公道:“彼此都不必谦恭,据弟看来,总而言之并皆佳妙,俱是榜上人。齐驱并驾无分高下,一定作同年也。”

随后陆仇出场,也不肯取文稿给人看,一口同音说容誊真后再呈老师诲政。

当夜朱公命二子在城中小寓内住宿,好在席间劝饮,朱公不能相陪,告别出城回家。两公子遂命下人摆上酒肴,七人入坐畅饮。席间程屈向陆张仇三人要文字看,三人抵死不肯,都说是文章作坏无兴致,二三场止好完卷而已,决不敢望榜上有名也。

程公听他三人一样说话,不觉心中不快,于是正­色­向张陆仇三人道:“三位老先生既然肯俯就下交,忝同小寓,是不以外人待我也。何以元作秘而不宣,岂以我等为门外汉,不屑以佳文示我乎?岂有此理!”

张生见程公怒容满面,无奈止得向考篮中取出文章稿子递与程公说:“看是请老先生看了,但求勿向敝老师说知,恐老师闻之生气。实在晚生文章太不堪,见不得人,不信一看即知,非客气虚言也。”

程公无言,先接过文稿与屈生互观,那稿子也还清楚,并无看不出的字。看完了三艺一诗,程公大声嚷道:“很好的文章,极合作法,诗句尤佳,怎么说不好,怕老师生气?老先生你太过于自谦了,此文一定中的。”

又向二人索取文稿,陆仇二人只得也将文稿进上。看后程公都说可中,三子中张生之文最佳,中的必高。

话休烦叙,次日进二场,十四日又进三场,考毕屈程回至朱宅,张陆等仍回会馆,专等放榜好音。那张陆仇出场后过了三日,将文章恭恭楷楷的誊出送呈朱公评阅,朱公看了一遍甚不满意,仅许张生一人可望,仇陆则恐难出房。屈生将文章誊真请朱公评阅,朱公批云:“兴高采烈,天骨开张,有目共赏,必售无疑。”屈生又录二分送呈乡试两位座师,批语都许以必中。

屈生于是写下家书寄川,禀告老母与丈人,并把三篇文章钞录一并寄去,又写了一封信与吴小姐,又写一信与青阳宫道士,托其打听夏先生消息。屈生写好了信封后命王升交信局寄川,这且不表。

再说那朱公又另择日设席,与程公屈生及张陆仇接场,畅聚了一日。那屈生的座师盛蔡二公亦下帖邀屈生饮酒。屈生两家皆到,领了筵席,还有同乡请,同年请,连日应接不暇。闹了七八天方清闲无事。屈生忙用心写字,习学对策殿试的工夫,一连五日不出门。

那日恰是朱大公子生日,乃四月初二日也。早间屈生入内给朱公夫­妇­道喜,与公子拜寿,吃过了早面,天气晴明,大公子向屈生道:“今日天­色­甚好,弟意欲请姐丈同往城外天宁寺去看花,不知有此兴致否?”

屈生道:“愚兄甚愿奉陪,但不知老弟台去游寺,姨丈不见怪否?”

大公子道:“容弟禀明何如?”

屈生道:“那就放心游玩了。”

大公子遂入内禀明父母,说同屈生及兄弟三人往天宁寺游玩请示。朱公夫­妇­点头应允,吩咐下人跟随,套车二辆,再套车一辆,各坐一车,随带香资给那和尚。

夫人道:“那寺中譬如叫他预备素面,立刻能办否?”

家人禀道:“可以立办,不过要给他下上多些钱。”夫人道:“既如此,何不多带了钱去,你们就叫他备面,下晚吃了面回来,省得饥饿。”大公子与家人答应是,随在账房中支取了银钱,将车雇好,大公子、二公子、屈生三人一齐登车,往城外而去。不多时已到天宁寺,下车入庙,家人通知僧人,叫他预备素面素菜美酒,下晚吃了进城。僧人答应,赶紧安排,那寺里专靠应酬,厨役一切甚是方便,一桌素菜更觉容易。当下厨役备菜,不表。

再说屈生与朱家弟兄入庙到处游玩,先到大殿瞻仰佛像,后至方丈谒见老僧,再往花园中看花,每逢楼阁亭榭,都进去瞻眺。来至一处名大观楼,对面堆了些石山。种些个花草,颇有清幽之境。看那四壁上贴着许多笺纸,乃游人留题诗句也。屈生与两公子逐一看去,有诗句甚佳者,亦有平淡无奇者,更有一二首鄙俚不成诗者。

屈生看罢尚未开言,那朱大公子道:“久仰姐丈诗才美富,今日到此何妨一吐珠玉,留题佳章,俾兄弟二人得以佩诵,一开茅塞?”

屈生道:“愚兄题诗不难,但恐无惊人之句,形诸笔墨,徒贻笑于大方,反不如不作诗,藏拙之为得计也。”

两公子道:“姐丈何太谦?今日务要请教的。”忙唤家人去借笔砚,可有笺纸要几张一并取来。家人尊命去了,即刻回来说:“纸墨笔砚都有了,快请屈姑爷题诗罢。那老和尚一会还要来念诗呢。”

屈生见两公子一定要诗,无奈只得执笔在手,铺下了纸,先写题目道:“清和上浣偕朱氏昆玉游天宁寺题壁”,诗曰:胜地先从佛地寻,相传古寺此登临。

尘飞不到疑仙境,俗可全忘听梵音。

乔木森森培处久,山林曲曲望中深。

养生还卧阶前鹿,方寸偏饶济物心。

青松翠竹两交柯,绕树盘根画茑萝。

犬解迎人驯不吠,鸟知留客语偏多。

拈花古佛依稀笑,题壁新诗仔细看。

我是东涂西抹惯,昂头天外发狂歌。

题罢了诗,两公子念了一遍,屈生道:“此是鄙俚之句,留之恐贻人笑。”

朱大公子道:“请写弟之下款,若有人笑,笑弟可也。”

屈生依言,下款落了个甘州朱良佐留句。于是命下人贴了壁上。

少顷素席,三人入座,谈谈说说畅饮了一个时辰方散。那屈生专等放榜。

要知屈生中式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放春榜师鲁成名谒座主相国叙旧

话说屈生与朱氏兄弟玩游天宁寺,屈生题了两首七律,落款写的是朱大公子名字。三人饮酒吃面直到天将晚才登车进城。那两首诗贴在大观楼下面壁上,寺中僧人内有一僧名浩然,亦喜作诗,年已七旬,听说有人题诗,遂走至楼下观看。念了一遍,随问香火道:“那诗是朱家公子题的么?”

香火道:“听说是个姓屈的题的,那姓屈的是朱家亲戚,家人们都称他作姑爷,是四川人来会试的。”

老僧道:“这题诗人抱负不小,将来一定显赫。”

不言寺僧议论,再说屈生与朱公子三人回家见过了朱公问起寺中景致何如,屈生道:“寺中摆设甚好,屋宇亦幽雅,惟少山林趣耳。”

朱公道:“每年重九日,游人都到寺内登高,僧人专会种菊,那秋菊开时,十分鲜妍,不减牡丹。彼时登高赏菊,赋诗留题者不少。今日贤甥婿去玩花,曾见壁上诗句否?”

朱大公子代答道:“姐丈不惟见诗,且已题诗。”

朱公道:“题的是律诗是古风?”

朱公子道:“是两首七律,不肯自书名,竟落了孩儿的款。”

朱公道:“诗记得否?”

大公子遂诵了一遍。朱公笑道:“如此佳句,落下顽儿名字,不知者固不问其人,倘遇着熟人,误以为诗是真正本人所题,来寻他题诗,那时出丑在后呢。”

屈生道:“似这几句歪诗,大表弟优而为之,何至出丑?”说罢各人归房,屈生昼夜写字。

光­阴­迅速,已到放榜之期,原来出榜是四月十一日,先于初十日填榜写出名字,高声唱名。有人探得即报,好讨赏钱。到了初十日早晨,朱公早已命人入内城贡院前去探听中试名次。屈生与程公是日但觉心神不定,坐卧都难安。二人在室中默坐,不发一言。早饭摆好,二人勉强用了半碗饭,仍归房内闷坐。到了三下钟,外面喧传已报了七八十名了,程屈二人心中想,只怕此科无望了。屈生唤了王升来命他去打听张陆仇三人中有人中否?王升去了多时,回来说三人都不见报。屈生无言,朱公父子亦替程屈二人盼望甚切。

眼看夕阳西下,渐要天晚,十分着急,朱夫人对朱公道:“老爷向来­精­于易理,何不卜一卦以决中否?”

朱公闻言点头应道:“夫人之言不错。下官竟一时糊涂,忘记了。”随即到书房命下人焚香。朱公手捧金钱连摇六次,写出卦象细细察看,其卦乃困之益大吉之兆,以爻断之,定中前三名,大约是不得错的。朱公占毕卦,忙来告诉夫人说:“据占卦象,屈姑爷是必中前三名的,再等一时便见分晓。”于是吩咐厨下备饭添菜,今晚须劝程屈二人多饮一樽。中为贺喜,不中也为解闷。

正说之间,家人报道酒饭摆齐。朱公出来陪坐,亦请到程先生屈生,连两位公子也一齐入坐。朱公命人酌上酒,对程屈二人道:“今夜须尽量饮一杯,等报来再饮,恐反又饮不下也。”

程公道:“借酒解闷,大可消遣,这是必放量饮的,断不客气。”说罢满饮一杯照­干­,促屈生饮。屈生止得也­干­一杯。一时你劝我饮。

正在半酣之际,忽闻外面人吵嚷,门上飞跑的进来说道:“报来了,程师爷、屈姑爷都中了。程师爷中的第四名,屈姑爷中的第二名!”

朱公闻言大喜,吩咐快赏报子喜钱。家人出来将两张报单送进去与朱公看过,然后送至程屈二人面前。程公与屈生这一会喜欢的话都说不出,反呆坐一旁,形若枯槁。这是何故?程公是下了数次会场,今日才得中,由今思昔,不无伤感。屈生是初次下场已得联捷,想到老母十余载苦节教育,今朝幸得成名,而罔极深恩,如何能报?回忆夏老先生,不知去向,愈觉无限感伤。所以两人喜中反带悲苦,竟不发一言也。

朱公见他二人如此形状,是过来人,知道其中滋味,忙上前称贺道:“二公今日做同年,果应老朽之言。快饮一杯喜酒,准备着做鼎甲也。”

程屈二人闻言,连称侥幸。口中如此说,举杯饮酒,真觉反咽不下去。忙命下人纳饭来。吃用完饭后,又命人去打探张陆仇三人中否。家人去了一会来覆命说,三人并不见报,等看了榜方才知道中否。

当夜程公写信与同乡中房官打听自己房师并屈生房师,令下人将此信明日清晨送去,要等回信,下人答应接信而去。这一夜朱公父子与夫人心中十分喜欢,安寝熟睡。惟有程屈二人竟弄的心中七上八下,反睡不着。天明方才略睡了片时,当即起来,下人送进题名录,刻字铺已来送同年录,有人来道喜,纷纷嚷嚷闹个不休。

同乡中分房者已有回信,阅之已知程公系第七房董翰林振邦所荐,屈生是第九房庶子管公映辉所荐。董山东人,管江苏人。阅同年录与题名录,张生中在一百九十二名,陆仇皆落第。是科共中二百三十一名进士,会元萧普,湖北人。

朱公出来问了房师姓名,向屈生道:“管庶子是老朽年侄,其父与我同年,官山右太守。此公学问素优,眼力果然不错。贤甥婿饭后即可往谒,此人住处相去不远,下人知道,快些预备名帖,尊意拟送多少贽见,说明老朽代为封好。”屈生道:“这些使用岳父早已替甥婿算计好的了,都交与王升有账,只须问王升就知,不敢再劳姨丈大人费心。大约房师八金,座主四金,不丰不啬,姨丈以为何如?”

朱公道:“正与老朽意见相同,座主明后日再见也不算迟。”

屈生答应是,一面到房中写门生红帖,一面教王升来,要银子封贽见。王升自得报后早已取了银子,称好四分,八两一封,四两三封,交与屈生一一封好,装入封袋黏贴红签,又封了门敬每处三分,各四钱银一分。那程公有朱公先送出贺仪二十四金,程公自去料理,系送房师六金,座主二金。程公是寒士,力量止此,非吝啬也。

朱公吩咐快摆饭,一会饭齐,程屈入座吃完了饭,雇好了车,衣冠整齐,携带红毡,将贽见名帖安放车上。程公先行,因房师在内城住,路远故也。

屈生冠戴整齐,先入内与朱公夫­妇­磕头,老夫­妇­顺便道喜,两公子道喜,还有大少­奶­­奶­亦出来道喜,随后合宅男女仆人道喜。屈生于是登车往见房师,管公住孙公园甚近。到了门口屈生下车,手执红单帖,王升执拜匣,来到门房,口称接帖。门上出来,知是新中门生,接过贽见门单红包帖,让屈生进门房坐下,门上忙入内禀知主人。管公见是房首门生,吩咐请会。门上出来引屈生到大厅,管公出见。屈生上前行礼毕,管公让坐,师生细谈衷曲。见其英年联捷,甚喜。问平素书法善否,屈生道:“容明后日写卷求诲。”谈了半个时辰才别。

次日往见座主,先顺路往谒杨黄二公,皆不值,留下贽见名帖,遂往谒李太师,恰好在家,于是进见。太师问其家世,屈生回禀,太师道:“先君子曾任成都守,彼时仆年尚幼,延请屈老先生教读三年,屈先生单名昆,字玉珊,是同族否?”屈生道:“此门生先祖也。”

太师大喜道:“你我师弟渊源,不自今日始也。两世交情,非他人可比。贤契此后尽管常来,不用客气。有欲效绵薄处,老夫必尽推挽之力以报师门。”

又问起景况,屈生细陈婚于吴公,蒙其周恤成婚,未弥月即入都会试,此次不知能得京职否,如能馆选或得部曹,秋冬间拟告假回川省亲,明后年意欲接眷来京,以便迎养。

太师道:“吴中丞老夫不甚熟识,其人竟能以爱女妻寒士,虽曰爱才,其识见良足多也。贤契有此泰山之靠,还愁甚么!在京住在何处?”

屈生又禀明朱公是内戚,相待甚厚,住在朱宅。太师道:“好极了,璧斋与老夫莫逆,又是同门,今为贤契长亲,都是龙华一会人了。覆试与殿试,工夫止有这几日,快好好用心写字,但愿得鼎甲,也好替吴公增光,俾闻者兴起,肯提拔寒士耳。”

要知殿试屈生得入词林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入词林喜邀馆选设巧计赚赴章台

话说屈生自谒见李太师叙起旧谊,才知太师为乃祖门人,朱公又与太师有旧交,今日得此老师,实为万幸,随即谒见杨都御史黄侍郎,见面后因其少年联捷,品貌又佳,所以杨黄二公亦十分器重。

坐谈之间述及两公吴朱之垂青,李太师旧有世谊,中后谒见说起方知。杨黄二公闻言不胜叹息道:“可见世间事都有一定,李太师不忘师门,恰好取中先生贤孙。吴中丞赏议寒士,果然光彩门楣。士子得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今贤契屡遇知己,此非几世修积不易有此。从今更宜自爱不可长骄傲心,虚心求益不可存自满心,俭约自奉不可有奢侈心,忠孝克尽不可变赤子心。时存敬畏,战战兢兢,日后功名不可限量,无愧为人子名臣。若有所恃而骄不知谦,而入富贵之场,顿多嗜好,以人爵为贵,忘却本原,则譬如美玉生瑕,节­妇­改­操­,前后若出两人,无以对知己矣。贤契勉之!”

屈生听了这一番言语,只吓的汗流浃背,连忙站起说道:“门生敬佩师训,终身不敢偶忘。”

列公!杨黄两公何以对屈生说这一番话?盖爱之也。爱之愈深勉之愈切,非同泛泛者但褒奖而已。然非屈生亦未必能服膺斯言,听如不闻者有之,更有腹诽者矣。

闲言少叙,言归正传。再说屈生到了复试之期,随众复试,名在一等,及到殿试对策,屈生用心条对,字句斟酌,阅卷大臣取在十本之内,皇上于四月二十四日登殿传胪,是科状元邱联甲,南通州人;榜眼俞彦,山东人;探花周士涛,江西人;传胪沈金章,河南人。屈生名在二甲第三名,朝考入选引见,钦点翰林院庶吉士。

那朱公因与屈生有亲,例虽不回避,终有嫌疑,是以告假,朝殿皆不派阅卷也。程公只在二甲后朝考二等,引见以中书,张生殿试三甲用了,即用知县,分省补用。

屈生身入词林,已心满意足,朱公夫­妇­尚以不得鼎甲为之抱屈。屈生引见后忙去谒见朝殿阅卷老师,又拜同乡、会同年、请老师,每日出去应酬,竟无暇晷。幸亏带的银子多,一切使费不必张罗。

过了半月应酬渐少,专候七月授书,大拜前辈后才得告假回籍省亲。于是先写下家信报捷,信中言明李太师认出世谊一节,现在等候授书拜前辈考课,须秋后方能告假回川等语,发信后专等回信,这且不表。

再说朱大公子有个妻兄,名陆感星,号吉人,扬州江都人,原任侍郎公子也。其母梦吞星而怀娠,因此生而名感星。年已三十岁,读书未成,纳粟议叙了官,候选州用。其父由外任行取进京,升至侍郎而没,家中颇有银钱。母亲庄氏生子女各一人,女即朱大公子之妻。那感星天生的愚鲁,不喜读书,娶妻孙氏乃扬州盐商之女。

陆公在日,商仰望声势,所以将女许与感星,赔嫁足有数万金之资。那孙氏的姿容有限,­性­情贤淑,孝顺婆婆尊敬丈夫,而陆生见其非绝­色­佳人,不满其意,因贪其财,却假意与之好合,暗中在街花柳巷游荡,相与了几个妓汝,时常在外住宿。起初家中问起,推故在朋友处会文作诗。日久其母访知其事,再三苦劝,全然不听。因此夫妻反目,孙氏终日啼哭,婆婆婉言相劝。孙氏道:“丈夫若嫌奴丑陋,置买姬妾,媳­妇­无怨。今闻其宿娼与妓汝来往,万一招上恶疮,岂不害了终身?还望婆婆管束丈夫,不令出门才是。”

老母闻言也曾唤了感星至面前开导说:“你要娶妾,你妻子都依你,那嫖妓断断使不得的。万一染了恶疾生了疮癣,怎样见人?”感星闻言假意应承改过自新,托买人为名,仍然乘空往妓馆中走走。其母又碍在是独子,不肯十分管教。此陆生荒唐之大略也。

至于花费银钱,半是用的孙氏之资,一半是自己家当,盖其父当初在京曾置下产业房子与地,约值数万金。计房租所入,每月可得百余金,地租所入每岁可得二­干­余金。自二十六岁荒唐至今,三年半工夫,已将租房卖去十分之七,田地卖去一半。还有孙氏之资,亦在万金全然花在青楼。目下孙氏刻刻留心,分文都不给与,那陆生无奈,惟有押房点地以供嫖资。而相与妓汝有三人,其初一见视若国­色­,熟即生厌,又欲另访佳人。

其时有一美妓号称寒牡丹白秀英,年方二九,闻尚未破瓜。颇通翰墨,每与文人学士诗酒唱酬,自云非能相从以终身者不留宿,否则任凭财帛不足动心。美貌之名既出,往往有读书君子、宦室儿郎访之,见面时视其才学之高下待之,遇能诗能文风雅之辈,或歌一曲,陪坐饮酒,与之倾谈,倘语言近亵即避去。若遇市井粗俗之流,则默坐相对,不笑不言;以势逼之,宁死不变亦不惧。真令人无计可施。

陆氏子曾见其人,心醉神昏,与鸨母再三言欲寻鸳梦,鸨母告以非从一而终不可,但能陪坐饮酒。如效于飞之乐,则万难从命。陆生闻之甚怒,转叩其所能,则诗词歌赋、书画琴棋,无一不工。且有言:若遇真才子,即作小星亦愿抱衾绸;若庸才俗子,即刀加以颈亦难望好颜相向也。

陆生常闻朱大公子称赞屈生之才,一日至朱处得睹屈生,又惊其貌,旋见联捷登科,愈深佩服。心中想,何不设计赚屈往妓院,令白秀英见之,看他怎样相待,再试他平日果有才否?籍此可以试出屈生之才,倘能压倒白秀英,以后他也不敢轻慢我。倘屈生看上白秀英,秀英亦爱屈生,大可作伐,使他二人成就良缘,从此妓馆中人都知我是一个会成全好事的人。越想越妙。拼着花费酒资请他一请,但此人明说必不肯去,必须如此方才骗得他入门。

主意打算好了,那一日来见屈生。见了面恭维奉承,说了多少佩服的话,故意向朱大公子道:“我有个朋友有几本旧书,据说是宋朝人所著,如今天下无有第二本,我要借看,他再三不肯,反说我不懂得那书的好处。若说要看,须到他家中看,他情愿备酒肴请看书人吃,保管那看书人看了此书如获异宝。我想屈太史是大才子,大约无书不知。可惜贵人不肯动步,不然去看看到底是甚么好书,如此贵重?”

屈生一生最爱的奇书,听了这话信以为真,忙说:“贵友在何处住?弟意欲同兄往访贵友,一看此书,好开眼界。”

陆生道:“当真肯赏光么?等我先去送信叫他准备了美酒嘉肴,打扫的­干­净书室,我再来奉陪去赏鉴古书,乐得扰他一顿吃的。”

屈生道:“那倒不必费心,止要看见了书就妙极了。”

陆生道:“那是他自己说的,明日下午我来奉陪去看就是了。”说罢告别去了。

朱大公子信以为真,想那书必是秘本,世上难见之书,所以不肯出门,要人上门去看。且等明日往看即知。

再说陆生一番谎言骗信了屈生,他忙走到妓馆。老鸨是认得的,忙让坐。陆生道:“说今来告诉你一件事,举荐你发财好不好?”鸨母道:“很好,请爷快说何事!”

陆生道:“明日我约一个大才子来,那人有财有势,人品又好,年纪又轻,止要你家白姑娘出来好好的奉承他喜欢了,那怕他不大包的银子花?而且那人有情有义,专讲究的是佳人才子,作诗对对子,不是那眠花宿柳一味的好­色­。如今我先给你二十两银子,你明日准备下一桌上好的酒席,把我这些话对你家白姑娘说明,千万不要轻慢了他。”

鸨母闻言大喜,接了银子说道:“知道了!陆少爷放心,明日只管同那一位爷来,包你伺候的好。”

陆生安排下酒席,到了次日午后来到朱宅,约了屈生。朱大公子出门说道:“不用坐车,步行最妙,好教那人知道咱们是为看古书,不俟驾而行,可算得心虔了。”

朱屈二人应允,于是同他至胭脂胡同双珠堂内。要知三人进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见所见惊魂动魄闻所闻解语留情

话说陆感星设下妙计,诓骗屈朱二人来至妓馆门口,陆生让二人进去。屈生道:“弟等是初次登门,不识路径,还须吾兄引道。”

陆生道:“是极!”于是在前引路,往里所走。

那妓馆规矩,凡客进内要吆喝一声那里坐。那老毛见三人进了门往内走,忙吆喝道:“那里坐!”这一声喊叫倒把屈朱二人吓了一跳,心中诧异,怎么这家人家如此行为?与众不同,真是怪人!

那里面老妈听得吆喝,忙答应道:“这里坐!”迎了出来一看,认得是陆少爷同了客来,上前招呼道:“原来是陆少老爷来了,还有这两位老爷贵姓?请屋里坐。”

三人进房坐下,老妈随即喊道:“姑­奶­­奶­们快来见客。”只听见有几个­妇­女声音答应说:“来了来了!”屈生到此茫然不解。

朱公子心下已明白,不觉大怒,正欲发作,止见陆生笑嘻嘻作揖打恭道:“你二位休要生气,非是小弟胆敢设计诓骗你二位来此,实因这里边有个聪明女子,能通文墨,出口成章,高自位置,不拘何等样人都不入眼。他又不是专取富贵,常有言道:非遇着天下真才人决不肯失身。年已十八,任凭老鸨打骂,至死不变。此人姓白名秀英,绰号赛牡丹。小弟因有此佳人,不可不令才子赏识,所以冒昧设谋骗你二位前来。今已入其室,难道还不肯一见其人耶?万一生气逃去,只恐秀英暗笑必是虚名才子,不敢见人。你我一个大丈夫,为小女子窃笑,弟为兄不取焉。既来之则安之可也。有罪有罪,改日罚弟东道何如?”

几句话说的朱公子消去一半怒气,屈生闻听有才女在妓馆中,倒要试他一试,遂向陆生道:“既有如此佳人,何妨唤出一见?”

陆生闻言大喜,忙向老妈道:“快去请那白姑娘来,你说现有屈老爷,是天下第一个才子,在此候着他,还不快来!”

老妈答应去了,当即有鸨母进来笑嘻嘻的口称:“老爷们赏脸赐光,求老爷照应我那小女白秀英,万一出言无状,还要老爷大量宽容。”

陆生道:“你去罢。有你女儿出来,他见了这二位老爷,决不敢怠慢。”

老鸨答应转身退去。忽闻外面一阵香风,走进来一个女子,来到屋中站立,向三人道:“难得三位老爷光降,陆老爷是熟人,不知二们老爷尊姓?”说话声音如莺歌燕语,娇滴滴的可听。

屈生抬头细看其人,一看之时忽然一惊,何故?原来这秀英的容貌与吴小姐一样,不但面目相同,即身体之长短亦复无二。若非在京,定要误认做自己老婆。细细看去,止有项下微粗,稍有分别,果是一个绝­色­佳人。朱公子看罢,心中十分爱惜。

当下陆生对秀英道:“这一位是屈老爷,那一位是朱老爷,你看可是才子不是?你有何疑难,只管请教。”

秀英一眼看定屈生相貌超群,美秀而文,真称得起风流俊俏,但不知内才如何,且试他一试,看是个有情人否?想罢对二人道:“贱妾不幸陷身烟花,辱在泥涂,虽生犹死。自幼稍通文墨,略记古典,今幸遇著老爷降临,又是有名才子,妾有一言请教,望乞指示,以开茅塞。昔之美人指不胜屈,请问文姬与大家孰优孰绌?绿珠与红拂孰贤孰愚?至妓汝中之薛涛、苏小,何人有情?盼盼、师师,何人足取?乞道其详,使开定论。”

屈生闻言,心中暗惊道:“不料妓汝中竟有如此通人,所问古典都有寓意。幸遇着我,还有见识,可对答。若遇空疏之辈,不知出处,定要弄出笑话来。”遂回言道:“你所问这几个女子,以貌而论都是环肥燕瘦之流,美目巧笑之类,大约比之西子、王嫱而已。至出身虽各不同,而身分亦有美恶之异。以我论之,文姬虽有才能作十八拍之乐器,究属贪生怕死,怎如曹大家之节­操­耶?红拂纵识英雄,难逃私奔二字,与绿珠之坠楼死知己者,不可同日语也。薛涛、苏小不过名妓,有情亦不得为正。李师师则专以­色­事人,品愈下矣。关盼盼晚年一死,稍强人意。总而言之,女子即有才,不专重­色­,所难者德之一字耳。”

这几句话,说得秀英倾心佩服,忙站起说道:“得闻老爷正论,胜读书十年,论得正大,断得公平。但妾有下情,敢为老爷陈之。妾自幼被人拐卖院中,不得齿于人数,每念此耻,恨即捐生。回思人生难得,今生沦落,料是前生罪孽。倘轻生自尽,冤债尚未填满,来世更要加罪。所以忍辱苟活,以期修积行善,勉赎罪愆,身虽下贱,颇知自重,如今幸未失身。妾想有两条路,不知走那路好,求教老爷!”

屈朱二人道:“意欲何为?”

秀英道:“一是情愿从良,不拘为妾为婢,止要脱离火坑。若能出离此地为妾,必守为妾规矩,小心侍主,蔬食布衣,断不敢冶容取媚。一是情愿祝发为尼,一口长斋苦修,一室暮鼓晨钟,了此一世。二者之间那条路好?请赐示。”

二人听了这一番话,反到为难,无言可答。屈生叹息道:“红颜薄命,信有之矣。据我看来,那为尼终是异端,还是从良为是。得须择人而事,庶免秋风纨扇之捐。”

秀英道:“老爷之言果是正论,无奈择人甚难。人品端正之人,谁肯要我这妓汝?如那因­色­起见爱我者,半是狂荡之夫,妾又不愿事之。所以无路可走。”说到此处两泪交流,形容惨淡。

屈生观之,由不得动了怜惜之心,问道:“你既愿从良,止宜择其人品之邪正,不可论处境之富贵。倘其人是个端人正士,一贫如洗,汝能从否?”

秀英道:“漫说是士林中正人,即商贾农工,不失为善士,亦甘心与之终老,何敢妄想作富贵人ℚi妾耶?”

屈生道:“这就容易了。你以后留心,苟得其人,你将一切苦处对他说明,他若能娶你,那出藉之费,我可以周济他数百金,但不知你鸨母要身价几何?”

秀英道:“妾蒙鸨母豢养十余年,不得为无恩,妾又未尝失身,获资甚少,幸有虚名,稍获卖酒之资。大约出籍非千金不可。”

屈生道:“如此巨数,我却无力成全。”

朱公子接言道:“兄能凑几何?”

屈生道:“四百金可勉力凑出。”

朱公子道:“六百之资弟能效力。但此事以速为妙,出资之人虽有,娶­妇­之人安在?”

秀英道:“天下事愈欲其速愈不能成,止要二位老爷肯为妾出资,不愁无出籍之日。惟妾受此大恩,将何以报?止有来生犬马,结草衔环以酬大德而已。”说罢双膝跪下,向屈朱二人叩头。

二人忙站立一边说:“何必如此!”

秀英拜谢二人毕,复又拜谢陆生,陆生见他三人这一番举动,早已惊得呆在一旁,暗想:真是怪事,他们不过初次见面,一言之合,就如此亲密。一个倾心吐胆将肺腑之言全行说出,那两个就肯出银子替他赎身,这样看来,果然是才子佳人方是情种,像我这混花钱买笑,不过作冤。从今后我当奋志读书,求取功名,令人羡慕,再不向这花柳丛中瞎闹了。

主意已定,当向屈生道:“今美人已见,不可不以酒赏之。小弟已备下了酒,务乞二位屈尊一叙。好在有秀英相陪,名士美人一时聚首,此千古快事也。”吩咐老鸨快将酒肴端正上来。

老鸨答应,不多时已摆设齐整,安放坐位,陆生忙让屈朱二人入座。

屈生再三要辞归,朱公子又不便强留,陆生著急,向秀英道:“你何无一言留屈老爷饮酒?”

秀英道:“妾在此有所思。”

陆生道:“你想甚么?”

秀英道:“妾想当初东坡先生曾有言:目中有妓,心中无妓。这两句话说得不错。”

屈生听了这话,止得回言道:“如此就扰一杯。”

陆生大喜说:“亏了秀英会说甚么东坡西坡,才把屈老爷留下了。”众人闻言不禁都笑起来。

于是陆生让屈生首座,朱公子与己两旁相陪,下面设两座,是秀英与陆生赏识一个妓汝名娟娘并坐。秀英斟了一巡酒,娟娘然后又斟一巡,到此地步,屈朱二人是从来领略过的,反拘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亏了秀英语言凑趣,和而不流,巧不伤雅,说的屈朱二人稍有喜­色­。肴­精­酒美,屈朱二人也饮了数杯,莱已上完。

屈生起身告辞,陆生再三苦留,奈屈生一定要走,当向秀英道:“所许出籍一项,我二人决不失言。如有成说,止须作一字通知朱大少爷,必然践诺。今日相逢,不可无言为赠。以卿聪明,必能自爱,心务坚贞勿改本念,切嘱切嘱,日后专听佳音!”语毕目视秀英,但见他形容惨淡,有万分说不出的苦楚,盈盈有泪含而欲流。

朱公子叹了一声道:“天地生人何多缺陷,此女若能侍屈君为小星,岂非人间第一快事哉?”

屈生闻言,连忙往外就走,头也不回。陆生上前强拉也拉不住了。朱公子无奈,止得一同出门。陆生无法,只好口中嚷道:“慢走!简亵不恭,勿罪!”随后进院问明鸨母一切用项,又给了赏钱,然后归家。

那秀英后来毕竟嫁与何人?怎样出籍?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宋武生巧娶才女屈太史暂出都门

话说屈生同朱公子出了妓馆来至街上,忙雇了一辆车,二人坐在车上议论,白秀英这女子算得有貌有才,可惜烟花沦落,看他面目尚有后福,日后不如怎样结果。

朱公子道:“弟才说了一句顽话,姐丈就拼命飞跑,难道真怕白秀英拉着要嫁你么?大约是表姐的阃教森严,走漏风声有些不便,所以如此胆小?”

屈生道:“老弟差矣!你虽是顽话,但那女子何等激烈,万一当真要从我,寻死觅活的闹起来,纳之耶弃之耶?弃之则有­性­命之虞,纳之则何以告家中母妻?吴公降尊忘贵,以爱女赘我,婚来弥月,即入都会试,侥幸一第,即购美妾以归,薄幸之名能辞否?我所以急避之不欲闻也。”

朱公子道:“足见姐丈多情守礼,令人敬佩。但许助四百金,有此项否?”

屈生道:“有之,弟之六百金真能慨助否?”

朱公子道:“小弟颇有积蓄,千金不难,况六百金。一言既出,决不食言。”二人谈谈说说,到了朱宅门首下车进去,争人开发了车钱,彼此嘱咐休说出此事,这且不表。

再说陆生自那日见秀莫与屈朱二人哭诉情由,二人面许出资脱籍,临别那一种依恋光景,看了恍然大悟:天下惟有真才实学方能动人,专靠着花钱,全是假意。一向空费了许多金银,何尝有个知己?而今知悔,当奋志读书,力求上进,若能博取功名,方对得过老母妻子。那美人须无意中遇之,果是两情相浃,自成知己,不是勉强的,我从今看破了。主意既定,于是将书室收拾好了,日坐其中,温习起诗书来了。足不出户,昼夜用功。

母妻见此情形,追问何故?陆生道:“屈家小后生,二十四岁竟入词林,我比他大六岁,还是白丁,令人惭愧。难道我不是人?偏要争气读书,求名到手才罢。从今再不荒废游荡了。”母妻闻言心中大喜,暗中念佛说,这真是家门有幸,败子回头了。这且按下不表。

单说河南省城有一个武生,姓宋名梓,号桐卿,年已二十八岁。父母双亡,止有胞叔秉初,是个廪生,分居单过。那宋梓本来是小康之家,因为人慷慨好交,不善经营,复喜挥霍,父母故后不上几年,竞将家产荡尽。

眼看衣食难继,他却并不知愁。为人耿直,弃文习武,两膀有千斤膂力。遇着名师传授,武艺­精­通,最善骑­射­,十九岁已进了武学,乡试两次都因误考落第。

他叔父忽一日将他唤去,谓之曰:“汝年已二十八岁了,尚无家室,终日游荡,眼看饥寒。如今我替休想出一条路来了,不知你愿去不愿?”

宋梓道:“叔父有何见谕,侄儿焉敢不尊!”

秉初道:“现在北京九门提督霍大人是同乡,他当初未遇时,曾受过你祖父恩惠,他如今身贵,幸不忘旧,常寄信来探问我家景况。我想如今我写一封信,命你带去见他,求他提拔,收在标下当差,遇有机缘保举一个小功名,日后还有出头之日。你去不去?”

宋梓道:“既有此一条路,侄儿求之不得,请叔父就写信,侄儿速即动身。”

秉初道:“论你的武艺,军营中很可以去得。就是那混花钱这一桩脾气要改了才好。但此番上路,一切路费必须多带,我又无力,向何处告贷呢?”

宋梓道:“叔父放心,侄儿既出门,那住房就有用不着,何不将房子卖了做盘费,大约够了。”

秉初道:“也止好如此。”果然托人说合,将宋梓住房八间卖与人,得价百余金,秉初全数交与宋梓带在身边,以备到京用度。又叮嘱道:“出门不比在家,诸事要俭省。”宋梓答应:“遵命,谨记在心。”

秉初遂写了一封结实哀苦的信函,求霍公提拔前程。写好了信,封固交与宋梓,命他到了京城亲自去投信求见,写个手本随带着。择了吉日,宋梓拜辞叔父,离了河南往京师而去。走了十一日,已抵都门,先投客店住宿,问明提督衙门所在,次日持了书信手本来到衙门中,将信与手本交于门上,婉言相告,托其回明要求见的。门上问了来历,知是大人同乡,接了书信手本入内回禀霍公。

那霍公是河南武举,投效军营,出征立功,在营务中二十余年,升至九门提督,为人忠厚,与士卒同甘苦,深得军心。所生一子已中文进士,分发湖南知县,在京止夫­妇­二人。未遇时,每向宋梓之祖宋大章孝廉告贷,从未归偿。如今每思报答,所以常寄信打听也。

那日霍公正坐在上房,门上手中持着一封信,外面有一个红手本。霍公问道:“是何人的书信?”

门上禀道:“外面来了一人,口称与老爷同乡。现有书信手本在此,是要求见的。”

霍公接过先看了手本,是写的河南开封府祥符县武生宋梓。将信折开细看一遍,快吩咐说:“快请那位宋先生花厅相见。”

门上出来,领着宋梓到花厅中,略等片刻霍公已出来。宋梓忙站立厅中,口称:“老大人请台坐,容武生参见!”

霍公大笑道:“老夫与你是同乡故交,老夫斗胆居长,老贤侄止行常礼罢。”

宋梓跪下行礼,霍公止受了一礼,即用手拉起让在客位里坐了,自己对面相陪。细看宋生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是一员将才,心中大喜。随即问了些路途上辛苦,近年景况,宋梓直言无隐。

霍公道:“明日贤侄即搬署中盘桓,遇有机缘,老夫必竭力扶持。谅博一个小小前程,尚不为难。至于饮食一切,老夫自然一力照管,不以外人相待。”

宋梓忙站起称谢。谈了半时,宋梓告辞。

话休烦叙,次日宋梓将行李雇车搬入提督署中,在花厅后面书房中居住。霍公派人服伺,一日三餐,茶饭十分丰盛。又替他置买需用之物,每月又教帐房中付与纹银十两,作为零用。宋梓此后交了好运。

恰好一月后,有个外委把总出缺。霍公知宋梓弓剑纯熟,武艺高强,于是亲下教场挑选标下之人,要弓剑出­色­者方准充补。当命众人与宋梓比较弓剑,果无一人能及。霍公乃将宋梓著册收标,命他暂署外委把总,又派他稽察城门,以为投效者劝。众人见宋梓武艺超群,年力正强,人人心服。这稽察城门差使,是五日一班,每月上三班下三班。上班之日要到官厅中当差,同事者四人,每一夜轮流二人住宿。

宋梓得了这个差事,每月有薪水可领,又清闲又体面。一时大小员弁见他武艺­精­通,又与大人同乡,兼之为人真爽,人多愿交。不多几日,已结交了许多朋友。或请听戏,或请吃酒。

那一日途遇会试落第留京王孝廉鸣,号雅斋,河南巨富,与宋梓一条街居住。素喜宋梓直爽,一旦相逢,喜出望外,登时约到酒楼细谈衷曲,才知宋梓已有际遇。说得投机,二人痛饮散席。

王公子忽动寻芳之兴,拉了宋梓同行,寻花问柳。恰好来至双珠堂中,老鸨见二人不俗,呼诸妓出见,白秀英在焉。王目之尚不甚注意,宋则一见顿惊其艳,目注多时,若甚爱惜者。

王见之谓宋曰:“君既喜之,以酒赏鉴何如?”乃命鸨母备酒。

鸨云:“此女但能陪饮,不能留宿。说明勿怪。”

王、宋大笑曰:“汝以我等为何如人?盖逢场作戏,非登徒子也。”鸨遂陈设酒果,请宋王入座。

席间王戏白秀英曰:“你这姑娘年十八九是处子,可知我这朋友二十八尚是童男,两人可称劲敌。”

众闻言未深信,惟见宋倾谈直爽,豪气逼人。秀英心好之,引动从良之意。席终,白犹细问宋一切景况。宋实告之,白愈欲嫁之。

将行,王出金付鸨母云:“以十二金作酒资,二金为赏号,不嫌少否?”

鸨喜云:“足够!”照数称之,余银交完。白语宋曰:“君暇时乞一枉驾,妾尚有话说也。”宋诺之。

过数日无聊,独自一人袖金往。幸不迷路,至则白秀英延入室,尽吐肺腑之言,欲从终老。

宋曰:“得­妇­如卿,夫复何言?此事有三难,不谐也。仆无力为卿出籍,一难也;纵出籍而仆不能谋衣食之资,卿仍冻馁,二难也;倘娶卿,为大人闻之,谓仆才得寸进,即娶妓为妻,非狂荡之人而何?以后功名绝望矣。此三难也。有此三难,轻许之不为卿谋,负卿也。”

秀英闻言,愈服其诚笃。思之良久,忽悟,笑语宋曰:“三难不难,妾有术可解之。”

宋问何术,秀英道:“妾有恩公二人,曾许出千金为妾脱籍,此一难可消;妾归君后,止要有一室栖止,妾善女红,工书画,皆可获资自顾养活,不至一身冻馁,此二难不必虑矣;若恐大人以娶妓见责,妾之二恩公一为兵部贵公子,一为翰林,谅与霍大人熟,托其婉言相求,或可免罪。妾当作书,君无殚烦,持书往见屈宋二公,与之面言,斯可以定成否也。”

宋曰:“屈朱二公,仆素昧生平,冒昧往见,得勿唐突否?”

秀英道:“无妨,先递书,二公见书必见君。以实言告之,当为君画策,此一行大事谐矣。”

秀英乃出花笺细写书一函交宋,告以住址,促速往,妾静俟命。

宋梓乃持书至朱宅,婉言托门者呈书少主人。门者入白其事,朱大公子甚惊,及发书乃喜。命延客入屈生舍,走语屈,示以书,观竟,客入矣。彼此一见如旧相识。宋敬仰屈朱之为人,二人则喜朱有英雄概也。

三人细谈一切,朱公子道:“籍之费现成,只要订期出院,即往成交。霍公为家君保举门生,弟素与善,当往见细言曲折,可以解免。而今宜先租寓所,置买居家用物,俾贤夫­妇­有所栖止。弟等除千金外,尚可少助薪水费。兄今可速复秀英言,即问明鸨母,身价说妥,择日出院,银人两交。兄既当差月余,岂无一二同事者?可约一二人同往,问鸨母身价,自有所畏,不敢多索也。”

宋闻言大悟,辞归即复秀英命,约次日偕同事者来与鸨母言。

是夜秀英至鸨母所,涕泣而告之,怀利刃以示之。若不从所请,则将自刎。鸨母大惊,问何为,则以从宋对。鸨曰:“宋初入伍,焉有出籍资?”秀英云:“止须母定价,自有出资之人。”鸨曰:“以儿身价论,足值千金。如数任凭去,否则尚须缓商。”秀英道:“价即依母,勿再翻悔。:”进偏呼院中人告之。

次日宋偕二人来,鸨母见之大恐。盖二人提督署之武弁,素有威名,妓院中闻名丧胆者也。二人谓鸨母曰:“宋君为我之友,今欲娶秀英,汝需身价几何?可实言。”

鸨母不敢言价,但求赏赐。二人云:“给价多少候屈宋二公交付,但汝不准为难。若少有翻悔,我即将汝锁去,问你买良为娼之罪,汝知道否?”鸨母曰:“不敢有异言。”二人乃去。

宋乃托人租房置买家具什物,择吉日迎秀英。屈朱届期携银票至双珠堂,面交老鸨,果是千金。鸨母感秀英一向好处,凡屋中物悉付与,丝毫不留。屈朱又各出百金交秀英,略助薪水,兼告以已向霍公言明底理,霍公不为罪,且喜其有室家矣。秀英感激得所,惟有叩头泣谢而已,屈朱既去,宋已前来迎接秀英,虽非花轿,却也是新车,兼雇老妈伺候。秀英泣别鸨母与院中诸人,登车起行,随后即将室中各物令装车辆,一同往租房中来。

车到门,宋梓迎入,焚香告天地,一样交拜入洞房,坐亦有贺客。王孝廉亦来贺,且送贺仪百金。新人出谢,孝廉笑谓之曰:“Chu女童男,今夜谐花烛矣!义夫节­妇­,卿二人足以当之。”是夜席散,宋入室与秀英成夫­妇­矣。此事表过。

再说屈生考课两次,名在前列。七月中大拜前辈已竟,遂在衙门中告假回川省亲。择定行期,八月初二日出京。朱公夫­妇­配了许多礼物,送吴公兼送屈母,外有信函。屈生自己也买了许多送人的东西,两位朱公子亦有礼物相送。朱公并送程仪,屈生辞之不已才受。

此次会试,通共用去六百余金,出京盘费尚有余也。

屈生往辞座师房师,惟李太师赠以百金,言明寄奉屈母,略表世谊,切嘱屈生早来散馆。

那宋梓打听得屈生要出家,与秀英商议在十里外送行。秀英回去,亲自绣了四样针线送与屈生,略表寸心。

屈生那日动身,叩辞了朱公夫­妇­,辞别了朱家弟兄。朱公子弟兄起先要送出城,屈生再四拦阻方罢,止送出大门而别。到了城外十里外,见了秀英夫­妇­,收了针线。秀英夫­妇­叩首送别。屈生催车夫赶紧上路,往四川而去。

要知怎样回家,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闻捷报门楣添喜避仇人巡抚弃官

话说屈生告假省亲,八月初二日出了都门,由保定一路往西安大道而行。晓行夜宿,这且不表。

且说吴公于四月内接着屈生家信并场作三篇,知朱公相待甚好,邀去宅内居住,复试高标。看那场作斟酌饱满,是命中文字。屈母与吴小姐接了屈生信,备悉一切,专等榜后好音。不觉已过端午,接联得信,先是中式第二名的喜报,嗣是殿试二甲第三名的喜报。直至六月初方接屈生家信,是蒙恩馆选,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必须大课后通拜前辈已毕才能告候出京。吴公接信,合家欢喜,贺客盈门,屈母与吴小姐更是喜欢。

吴夫人犹以屈生不得鼎甲为憾,亲至屈处贺喜,向吴小姐道:“姑爷中进士点翰林,名次甚高,可惜不得鼎甲。”

小姐道:“止要留馆,也是一样。”跟去那些仆­妇­婢女与屈太太道喜后,齐与小姐叩喜,众人道:“小姐现在是翰林夫人,不多时即是侯爷夫人了。”说的大家欢笑。

光­阴­真快,眼看要交七月。这日吴公看新寄来的京报。上有:“六月初二日内阁奉上谕,皇亲郑国泰服满入都,本日召见,著即补授吏部尚书同知枢密院事,钦此。”

吴公看罢吃了一惊,心中想这可了不得了,我这官是断断做不得的了,乘早脱身方免大祸。主意打好,登时写了告假回籍、奏请邀恩的奏折,命人缮写,要即日辞官。

这是何故?原来那郑皇亲本是由知县出身,昔日与吴公同省为官,因贪赃害民被吴公揭参,修致回家。谁知他的女儿偏有姿容,竞选入宫廷,由贵人渐升至贵妃。皇亲因女贵,得蒙皇上宣召入都,授以三品正卿,又与同朝诸臣不和,于是告驾终养老母。连年郑贵妃有宠,言听计从,屡写信教皇亲进京。恰好其母归西,三年孝满,皇亲入都陛见。皇上大喜,立升为吏部尚书同知枢密院事。吴公怕他报起旧仇,难免大祸临身,莫如乘早弃官不做,他也无可奈何。所以立刻作为告假回籍修墓折。稿拟好,即交人缮写,然后才进内与夫人说知。

夫人闻言,心中惊疑,向吴公道:“老爷此番回籍,将女儿抛下在川,妾身放心不下。老爷有何主见?”

吴公道:“屈姑爷此地又无产业,不过几间住房与坟墓。坟墓有人看管,住房可以托人收租。据我意思不如教女儿与亲母商议,大家一同赴秦。好在我家房子甚多,田地不少,每年租入足敷用度,还道养活不起他一家人吗?西安离京较川又近,姑爷三年后才去散馆,等他留馆后,那时才定得主见,接眷入都。彼时上路也方便省事,夫人你想我这主意错不错?”

夫人道:“老爷高见果然不差,妾身即与女儿商议。”忙吩咐快去接小姐回来,有要紧话说。

下人答应,当有仆­妇­乘了小轿,后面抬了大轿,来屈宅入内,禀明屈母,说夫人有要事接小姐回衙。屈母点头答应,吴小姐随换了衣服,告辞婆婆乘轿回衙。人内见了夫人,小姐道:“母亲近日康健否?今有何事教女儿回来吩咐?”

夫人道:“儿呀,你还未知,你爹爹要辞官不做,告职还乡,指日就要动身了。”

小姐闻言十分诧异,忙问道:“这是何故?”夫人遂道:“郑皇亲现在有宠,你父昔年曾因公揭参过他,如今小人得志,必定报仇,他既居权要,天子宠幸,他万一暗算你父,就有祸无福。乘早先期避祸,不做官回家,他也无可奈何。你父因抛下了你,做娘的放心不下,所以想了一条道,教你来商量。”

小姐道:“父亲有何主见?请母亲明示。”

夫人道:“你父说姑爷又无产业在此,不过几间住房与坟地。常闻姑爷说坟地是有人看管,可以放心;住房已租与人,止要托妥人按月取租,此外并无别事。如今打算请亲母与你一同我们回西安。到了陕西,我家中有的房子可以居住,一切用度可以供给。西安离京又近,姑爷往返又便。你想这条道好不好?”

小姐道:“好是好的,容女儿与婆婆商议再定。而今倒要专人写一封信,沿路迎上去交与女婿才好,省得他到川多费一番周折。”

夫人道:“不错,等我告诉你父,快专人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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