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春宵帐暖,不说话自然还有其他更适合的事情去做。
只是不知这美丽奢华的深宫里,笑着哭着的人中,有多少人是真的哭着,又有多少人是真的笑得如同鲜花一般艶丽动人。人人似乎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喜怒哀乐是早已排好的固定戏码,在合适的场景人物出场有条不紊的一幕幕上演。演得好的笑得美丽如花,稍出了差错演砸了的,等待的只有落幕。
永永远远,暗无天日的落幕。
往事。
晨昏定省,太后的永寿宫中,茕尧挺直着背跪在地上。此时宫中也有来请安的妃嫔冷眼看着脸上余红未褪的茕尧,心里恨得银牙咬碎,不定怎么难听的骂着。
养尊处优保养得如同三十岁左右的太后一派怡然的品着手中香茗,凌厉的双眼闪电一般从茕尧身上扫过,不待坐下众人发觉,再看过去的时候,温柔的眼慈母一般疼爱的看着跪了许久的茕尧。
“娴贵人呐,哀家听说皇上昨日去的还是你的芳草居。嗯?”
言辞温柔,隐隐间却又不怒自威。茕尧心中冷笑,这么快就要治她专宠的罪了?太后啊太后,您老人家的速度会不会太快啊。
念头一起,唇边不自觉浮上一抹说不清涵义的笑容。太后眼尖,眉头一皱,不悦之色眼见就要上脸。茕尧却扑通一下把头重重磕到地上。坚硬的地在她额头上留下红色的痕迹,淤血一般,却并没有严重到破皮流血。
太后冷哼一声,显然更不满意了,茕尧在她这里落下伤痕,旁人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是她苛待了她。正待发怒之际,茕尧却已经开口了,时间拿捏得十分精准,准到高高在上的太后险些被气得呕血。
“太后,若要怪罪,就把所有罪责算到茕尧身上来吧,皇上是没有错的,他只是太偏护臣妾。”
这一番话说得不明不白,宫中众人都如坠云雾。太后微微愣了一下,似乎也是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下颌一抬,示意茕尧说清楚。
茕尧抬起头,流转的美目中盈满泪花,似乎一闪即落,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皇上宠爱臣妾,说是这宫中的奴才们都是跟高踩低的,说臣妾入宫时日不久,又没有家世可以依靠,只有如今给臣妾些恩宠,让那些奴才们看看臣妾是开罪不了的,以免臣妾吃了不该吃的亏。皇上还说他对宫中众姐妹都是一样怜惜疼爱的,如今不过看着茕尧新近入宫,一时新鲜罢了……过段日子,自然会雨露均沾。”
“噢?”太后若有所思的看着茕尧,护甲拨弄着颈上朝珠,“他倒是对你有心。哀家看你这孩子倒生得伶俐,既然皇上这般宠你,你可要好生服侍皇上,切勿辜负了他对你的一片心意
茕尧含着泪微微点头。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见犹怜。恰是这时,容贵妃笑盈盈进来给太后请安了。一眼没瞅到跪在地上的是茕尧,走近时吓了一大跳,抚着胸口笑道:“太后您老人家一大早就罚这丫头啊?是不是娴贵人不懂礼数,不小心触犯到您了?”
容贵妃这短短的几句话,立刻让此刻还留在永寿宫看好戏的妃子红了眼,容贵妃明明白白是来回护茕尧的。虽说是她宫里的,可是也不至于这么快便母鸡护雏一般吧?一时之间,众妃只道这茕尧有什么妖媚惑人的本事,本就长得美丽,再加上会巫蛊之术就更像传说中的狐狸精了,嫉恨厌恶之色也都不假掩饰纷纷射到茕尧身上。
茕尧显是察觉到了,也是无语,心中深深无奈。这容贵妃也确是不喜欢掩饰性子耿直的主,想到什么便是什么,也难为她这么单纯的性子能安然在宫中待到现在,还平安诞下一对公主。小心抬起眼朝太后看去,太后却不改怡然的啜了口茶。眉目间雍容自在,全不似年纪四十的太后,一眼扫去,只道是谁家捧若明珠的大小姐,华贵之间全然看不到岁月行走留下的痕迹。
容贵妃却不理会周围那些女人不好看的眼色,直直看着太后,一派天真单纯模样,似乎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茕尧被惩罚性的让跪在这里。
太后笑了笑,“偏是你宫中的,不管是哪个你都护得紧,哀家还哪里敢罚她。”
说罢挥手让茕尧起身站到一旁去。
茕尧朝容贵妃感激一笑,谁知容贵妃的眼睛却没有看她,只是也不真的究竟在看哪里,那脸色也不大好看。茕尧慢慢回味方才情景,似乎抓到什么线索,一时也理不清。等到容贵妃给太后请完安,自己也一到告辞回宫。
目送着二人离去,太后幽深的眼睛里闪烁着莫测的神色,唇边淡淡浮起一抹转瞬不见的奇异笑容。
苏嬷嬷是太后跟前的老人了,她揣摩着太后的神色,适时换了一盏香茗。然后谦卑退到一旁,等待太后指示。
太后浅浅押了口茶,护甲拨弄着白皙手指上的玛瑙戒指。
“苏嬷嬷,这宫中,看来又有好戏给咱瞧了。说来,这些年我们还是太寂寞了,也老了,都没人记得咱们了。”太后低低的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蠢蠢欲动,像控制不住的兴奋。她那个样子,像极了遇着对手的江湖中人,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着叫嚣着。
苏嬷嬷忙跪倒在地上,“太后千岁可别折奴婢的福了,奴婢何德何能能够和太后您相提并论。”
太后轻飘飘扫跪在地上的人,嗤笑一声,“呵……没用的奴才。吩咐下去备早膳吧,哀家饿了。”
今天,食欲似乎不错呢。今后的日子,也许食欲会更好。眼中射出锐利光芒的太后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等待猎物投到爪下的雄狮。
习惯了勾心斗角的女人,果然是不适应和满足于安逸的生活啊。太后唇边的笑容美得耀花了苏嬷嬷的眼。
茕尧随着容贵妃出来,本来是预备着向她道谢的,可是容贵妃自刚才到现在,脸色一直都不是很好看。茕尧一边观察着容贵妃的脸色一边琢磨,突然灵光一闪,答案瞬间冲上脑袋。
“姐姐是有甚麽不想提起的过去麽?还是是妹妹无意间做了甚麽让姐姐讨厌的事情,妹妹有太多的事不懂,若是真的做错了,还望姐姐明说。”茕尧低垂着脑袋,十分懊恼的样子。
果然,容贵妃听她这么一说,眉头微跳,粉色的唇咬了又咬,眼睛定定的看了茕尧半天,一转身兀自先走了,跟着的一群宫女中有一个走得慢了的落到后面。
一直到容贵妃走得有些远了,那一直落到后面的宫女才急急跑到茕尧身侧小声说;“这宫中处处有顺风耳,主子说什麽事还是回去说的好,主子还说了,既然今天主子在永寿宫回护了娘娘,那必然是把娘娘当自己人看的,娘娘是聪明人,别随随便便被别人当枪使,宫中事娘娘想必也了解一些,错一步,错一生,没有谁可以回护谁一辈子的。”
那宫女叫做花咏,是容贵妃打小一起长大的,虽说是主仆身份,两人倒像姐妹些。茕尧明白个中缘由,再听她这麽一说,心中早已不计较方才容贵妃的不愉快。
她能让自己贴心的人来说这麽一番话,对茕尧,的确是用心了,在宫中确也难得。茕尧也知足了。
于是这件事再没人提起过。可是两人却在这不知不觉的心知肚明中,成了宫中难得真心相交的一对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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