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学校除了老师宿舍楼还亮着灯，教学区已是一片漆黑，小镇上却是灯火辉煌。小镇的人们喜欢夜生活，夜宵的摊子一般摆到凌晨两三点才收摊。小镇与邻国相连，小吃带着浓郁的异国风味。朱槿跟郑蕾她们在周末的晚上去品尝过两次。朱槿很喜欢林河镇的小吃，准确地说是喜欢在林河镇吃小吃的感觉。在家里，在学校，朱槿是绝不敢想像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摊大快朵颐的。从小妈妈就教导她，要做个淑女，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不要在路边吃东西，不卫生也有失礼仪。小时候，妈妈不在跟前跟着小马哥行为放肆也有，但路边小吃绝不敢吃过，妈妈会冷不丁地让她张开嘴巴看有没有乱吃零食。在林河镇，整条大街都是这种路边小店，所有人都是这样吃东西，朱槿开始还有些拘束，经过第一次以后，觉得美妙非常。一张小板凳，一个小圆桌，两腿一屈，就那样坐着。看着马路上车辆飞驰，老板手脚麻利地端来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食物，朱槿恨不能多长两张嘴。郑蕾说，朱槿，你再这么吃下去，就真成小猪了。朱槿说，不怕，我又没有男朋友，成鲸鱼也没人管。

三个女生说说笑笑地往校门外走。刚出了校门口，身后响起一阵摩托车的声音。须臾，五台摩托车从身后像箭一样来到跟前，一个急速的转身，车轮在柏油路上留下一道车痕。车灯很亮，路灯很暗，朱槿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当中的一辆车关了摩托车的大灯，朱槿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是李玉河。朱槿不明白他的意思，郑蕾与周丽君也是面面相觑，三人静待着李玉河的发话。

李玉河下了车，很绅士地说：“朱老师，我想邀请你一起去吃宵夜，请赏脸。”

朱槿有些惊慌，在学校，也遇到过追求者，但都是很文雅，很学院派，比如某个男生会等在教室门口或是路口，跟她说，朱槿做我女朋友行吗？最狂热的一次，是朱槿在自习室学习，邻班的一个男生拿着玫瑰花站到讲台上，对着一个教室的人大声表白：朱槿，我爱你。当时朱槿的脸红了又白，看了那个男生一眼，丢下一句“幼稚”扬长而去。

从来没遇着这种事，五个男人开着摩托车，排成一列，拦在她的面前，对她发出邀请。是香港的警匪片看多了吧？

朱槿还没回过神来，另一辆车也关了大灯，是朱槿上一届的师兄，也是郑蕾的带班老师，只见他说：“朱师妹，我们李副校长盛情相邀，还有我们几个师兄一起陪着你，就当是校友聚会好了，赏个脸吧？”

郑蕾说：“黄师兄，我们明天还要上课的，何况指导老师说过了，一定要遵守纪律。”

李玉河彬彬有礼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想做导游，带师妹浏览一下林河夜景而已，师妹不用担心的，而且我保证一定会在十二点前送师妹回来。”

朱槿也实在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坏心，虽然很不喜欢这种被邀请的方式，可是对方是自己的师兄，也是实习的老师，朱槿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周丽君说：“我们也一起去吧。”

黄师兄说：“周师妹，你不应该对我们的人品表示怀疑，我们只是邀请朱师妹一起去吃个宵夜，有些话，你在场不好说，你应该懂。”

“这个……”周丽君也说不出所以然。

李玉河再次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朱槿无奈地看了看郑蕾，郑蕾摊开双手，爱莫能助；看了看周丽君，周丽君眼一闭，大有送羊入狼窝的无奈和无助。周丽君说：“我给你留门。”

黄师兄在一旁催促着：“朱师妹，上车吧，太晚了不好。”

朱槿只好接过李玉河递过的头盔，上了他的摩托车。

摩托车留下五道灰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十八、李玉河的磊落

周丽君和郑蕾也无心再去吃宵夜，转身回了宿舍。经过二楼男生宿舍区时，男生们正在走廊里弹着吉它唱着歌，路毅看到周丽君和郑蕾不见了朱槿，好奇地问：“丽君，你把小朱槿卖了？”

郑蕾很严肃地说：“不是卖了，是被劫了。”

夏未至停下拨琴弦的手，男生们也不再唱歌了。路毅惊讶地说：“你再说一遍，我不是很明白。”

周丽君说：“我们本来是一起到街上吃夜宵的，刚出到校门口，李玉河跟几个师兄就骑着摩托车把朱槿请去吃宵夜了。”

夏未至有点失控：“你们怎么不拦住呢？”

郑蕾没好气说：“说得轻巧，人家说得很明白，只邀请朱槿一个人，难道师兄邀请师妹犯法吗？而且我们的实习鉴定也在人家手里。”

郑蕾拉着周丽君上了楼，一群男生先是目瞪口呆，后来是夸张地大叫。

“天啊，李师兄真是太帅了，原来追女生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啊！”

“朱槿竟然也有不能拒绝的时候，你们说李师兄会把朱槿带到哪？”

“真是深刻的教训，绝对是经典。我要好好学习。”

夏未至一声不发，用力拨了一下吉它，继续刚才弹的曲子《寂寞是因为思念谁》，前奏有些杂乱。他能思念谁，谁又能让他思念，连个思念的理由都没有。

朱槿上了车，看着车子驶出镇外，心又莫名地惊慌起来。

“师兄，这是去哪？”

“到邻镇去，我们林河是小镇，隔壁的青石镇是大镇，那里的夜晚更热闹。朱槿，你放心，我保证全须全尾地把你带回去。”

“哦，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卖到国外去了。”朱槿舒了口气。

李玉河爽朗地笑起来：“朱槿，我很像人贩子吗？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实习老师带出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是要负责的。把你卖国外，你可没什么市场啊，所有人都知道邻国的女多男少，女孩子长得很漂亮，而且很温柔，争着往中国嫁。”

“师兄，我没这么差吧？我本来自我感觉还可以，你这么一说，我以后不敢出国了。”

朱槿在李玉河身后，抱紧李玉河，风把朱槿的风衣吹得飞扬起来。月­色­非常好，朱槿有莫名的紧张。从来没乘过摩托车，第一次乘摩托车竟然就是跟一个不熟悉不了解的人，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万一真有什么事，朱槿也是无能为力的，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赌运气，相信她朱槿什么时候都是运气极好的人，遇见的也都是好人。

终于到了，朱槿把头盔摘下，看到的是一个人声鼎沸的热闹小镇。虽然已近午夜，小镇却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街道两侧，全是小吃摊。有猜码划拳的，有细饮慢嚼的，有情话喁喁的，有放声大笑的。朱槿后悔没带相机和画板出来，这样原生态的景象才叫生活。

李玉河点了一堆食物，朱槿吃起东西来就把刚才的担忧都抛到脑后了。

黄师兄看着朱槿的吃相，笑起来：“朱槿，你刚才是不是特害怕？”

朱槿咬着一个煎饺，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李玉河说：“用这种方式请你出来真是很冒昧，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也是，如果是寻常的邀请，朱槿怎么会同意跟一个并不相熟的师兄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呢？

李玉河接着说：“你的实习期快要结束了，我对你的印象很好，请你出来也真的没有恶意，就是想告诉眼前的女孩我很喜欢她，想跟她有一个美好的回忆。”

李玉河的坦白让朱槿放下心来，朱槿说：“师兄，我相信今晚会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是师兄不觉得很无谓吗？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李玉河摇头：“很无谓吗？我觉得很值得，如果我不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那才是遗憾。朱槿，我真后悔我生得太早了，没能在合适的时间遇见你。”

朱槿很感动：“师兄，你的坦诚让我重新认识你。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师兄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朱槿心服。”

李玉河给朱槿倒了一杯茶，说：“小师妹，我希望你记得今晚。以后，如果你幸福，你可以忽略这个美好的夜晚；如果你不幸福，请记得在林河，曾经有一个叫李玉河的人非常喜欢你。”

朱槿端起茶杯，轻轻地与李玉河对碰了一下。“谢谢师兄，我会记住的。”

朱槿回到学校时已经是十二点了，李玉河把她送到宿舍楼下，看着她上楼。

十九、朱槿的小魔鬼

楼梯的路灯黯淡地亮着，朱槿看着自己的影子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朱槿。”二楼的转角处有个人站在那里，穿戴整齐，不像是起夜的。

朱槿看到有人，反而不害怕，轻轻回了句：“哦，你在赏月呢。”

夏未至差点让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他在更深露重的秋夜里等了两个小时，竟然是为了赏月！朱槿，你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

“听说李副校长把你带出去了？”

“恩。”

沉默。夏未至咬着­唇­，在­唇­间徘徊了一夜的话终是想说不敢说。

朱槿的瞌睡虫也跑了，她猛然想到，这么晚了，夏未至在这里­干­嘛？不会是为了等她吧？朱槿盯着夏未至看，夏未至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果然如此，朱槿心里忽然产生恶作剧的念头。

“未至，你在等我？”朱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让暗示更明朗些，连姓都省了，难道他还听不出来？

夏未至一愕，还是点点头。

“为什么？”朱槿单纯清澈的眼睛掩盖了她内心狂笑的表情。

“上次你怕黑，着了凉，我一直很内疚。我怕你回来晚了，一个人，害怕。”

朱槿心里的小魔鬼开始大笑起来，夏未至，这回我看你往哪里逃！

“未至，我很感动。上次的事都过去了，我已经不计较了。”朱槿斟酌着字句，看来对付夏未至这样的老实人用暗示这招不太灵光，不如就直截了当给他个白雪公主的后妈的毒苹果好了。“未至，今晚李副校长对我说，他喜欢我，可我跟他说我有男朋友了。”

夏未至又是一愕。

朱槿顿了一顿，说：“未至，如果每个女生都需要有一个男朋友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夏未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向来以独身主义自居的朱槿是说要他做她的男朋友吗？

朱槿已经在心里窃笑了，夏未至，苏教授的课你没注意听吧，苏教授说，孔夫子教育学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很不幸，我朱槿就是那样的女子兼小人。

朱槿趁热打铁：“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好了。晚安。”

夏未至一急，就有些结巴：“不，朱槿，我，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朱槿心里乐开了花，像一个猎人看到猎物掉到陷井里，充满了喜悦。

朱槿脸上飞起红霞，低着头说了句：“早上五点在小树林等我一起晨跑好吗？不见不散。晚安。”

不等夏未至反应过来，朱槿飞快地上了楼，关上宿舍门，盖着被子越想越好笑，又不敢笑出声，连做的梦都是甜的。

二十、巫婆和小美人鱼

朱槿这一觉就睡到了六点半，天­色­灰濛濛的，还下起了小雨，是入冬的第一场雨，带着初冬的寒意，冷风直扑进人的怀里。朱槿迷迷糊糊地刷牙、洗脸。

郑蕾拿着脸盆靠近她，压低嗓门：“昨晚有没有特殊情况？”

朱槿一边洗脸一边问道：“什么叫特殊情况？”

“夜黑风高，李师兄会不会带你到某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把你这样那样了？”

朱槿脸一红，撩起盆里的水泼向郑蕾：“坏丫头，想什么呢？我那是很正常的同门师兄妹之间的交流。”

郑蕾也回泼了朱槿一脸水：“那李师兄怎么不找其他人交流就找你？嘿嘿，别告诉我没故事啊，你昨晚睡着了还在笑。”

“有吗？”

“千真万确。不过那个笑可有点碜人，不太像是甜蜜的女人，倒像是巫婆要收小美人鱼的声音时那种­奸­笑。”

巫婆？你怎么能把这么可爱的朱槿比喻成巫婆呢？再说了，我可没有送给小美人鱼爱人的权利。天啊，夏未至会不会还在小树林？朱槿打了个冷战。

朱槿脸盆也没收拾，带上两把雨伞，冲出宿舍楼。郑蕾嘟嚷着：“这丫头中邪了！”

雨滴从树上凝结成水，滴在夏未至的头上，夏未至的运动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打了个寒颤，搓着手跺着脚，眼前一亮，朱槿来了。

朱槿看着像落汤­鸡­似的夏未至，真后悔昨晚的恶作剧。拿一个老实人开涮，实在是很不道德的事，就算人家先前对不起你，可是也没必要把人整这么惨。

朱槿正寻思着怎么跟夏未至道歉，坦白昨晚的恶作剧之举。夏未至倒先说话了：“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昨晚睡得迟，今早睡过头了。其实要不是我昨晚失眠，我也起不了这么早。”

“睡不着？”

“恩，像做梦一样，你如果不来，我一定会认为昨晚是我梦游了。朱槿，现在我知道不是梦了，因为你就站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