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先前,王坚尚觉他这神情理所应当,但此时瞧着,却觉心尖儿也发起抖来。要知道,他方才听信薛容之言,又见梁文靖呆里呆气,已生出轻慢之心,料想这一代贤王既然落到这步田地,自己也不必对他如何尊崇了,大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将此人当做傀儡,号令诸将。是故在筵席之上,他处处发号施令,从不过问梁文靖的意思,甚至于自作主张,要斩掉白朴四人,此时王坚回想起来,好不后怕,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殊不料,梁文靖心中紧张悔恨丝毫也不输与他,要知道,冒充淮安王,乃是他生平最不愿为的事,如今迫于形势,无奈出头。待得事后,忽然省悟,自己既然冒充了淮安王,岂不就要冒充到底了。他一念及此,好不懊恼。
众将见梁文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还只当他心忧国是。王坚更决心惊胆战,一时莫知所出。
水军都统制吕德见众人久不言语,按捺不住,蓦地起身道:“千岁,如今大敌当前,兵机不可懈怠。还请示以抵御之法,我等也好依计行事。”
梁文靖对兵法一窍不通,被他一问,暗暗叫苦。但此时此刻,却又少不得装模作样一番。白朴等人却知他胸中货色,心头一阵打鼓,偏又形格势禁,无法代他说话。
梁文靖皱眉苦思良久,蓦地心中一动,想起自己给萧玉翎说的“三分”话本来,话本中“司马氏一统三分”一段,先灭蜀,再灭吴,岂不与眼下形势近似,想到此处,他心头涌起一阵狂喜,当下理了理思绪,按捺紧张心情,正色道:“泸州一陷,蒙古大军必定水陆并进,直抵合州,合州若有闪失,蒙古大军必然吞并巴蜀,再以巴蜀为根基,顺流而东,效仿三国时王濬破吴之法,横扫江南。”
这话出口,诸将精神均是一振,梁天德四人更是暗暗称奇,不知这小子如何开了窍,竟说出这般高明见解。
梁文靖说完这番话,又觉断了思路,急忙思索三国中的奇谋妙计。但觉此时既要守城,“空城计”万不能用;“联吴抗曹”,却又无吴可联;至于“火烧乌巢”,对方粮草何在,自己全然不知;若用“离间计”吧,自己对蒙古将领一无所知,更是无从用起了;他思来想去,猛可间想起一计,不觉一拍大腿,叫道:“有了。”
众人见他呆气流露,均是一怔。却听梁文靖侃侃道:“鞑子先破剑门,再降泸州,屡战屡胜,必然骄狂得很,对不对?”诸将若有所悟,纷纷点头称是。
梁文靖正要再说,白朴忽道:“千岁,如此军国大计,我四人位卑职贱,不便与闻,还请千岁允许我等告退。”他四人若在,梁文靖尚有依恃,听说四人要走,心头没得一慌,但也不好违他之意,只得勉强应允。
四人去后,梁文靖定一定神,又道:“鞑子既然骄狂,必定认为我们只会死守城郭,那么,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我瞧了,城外林莽甚多,大可埋伏精兵锐卒,待得元军攻城之时,伏兵纵出,拊其后背,鞑子军前后受敌,必然大败亏输。”
诸将面面相觑,向宗道迟疑道:“鞑子野战无敌,若是守城,尚有胜算,若是野战,只怕反而落入他们彀中了。”王坚见梁文靖侃侃而谈,全然换了个人,更加深信这淮安王先前装疯卖傻,意在考验自己,如今大敌当前,方才放出手段,闻言忙道:“千岁既有主意,咱们就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一照办,那用你来多嘴?”
向宗道怒道:“向某何尝怕过苦,怕过死来?既然如此,我亲率兵马,伏在城外。”霍然站起,举步便走。梁文靖忙道:“向统制,伏兵最好全用马军,马比人快,可令对方猝不及防。而且今日午夜便须出城,马蹄裹上棉絮,不可露出丝毫动静。将来大战之时,更不可轻举妄动,待我号炮六响,方可出战。嗯,是了,夜寒露重,你让士兵们带足中衣干粮,吃饱穿暖,打起仗来才有精神。”
向宗道听得这话,不禁肃然。他性情刚烈,自负才调,见梁文靖忽呆忽傻,一副公子哥儿模样,打心底便瞧他不起,只觉见面不如闻名,这一代贤王,多半也是吹出来的。此时忽见他心细如发,尤其体恤士卒一事,大合自家脾胃,顿时刮目相看,忽地转身跪倒,铁甲铿锵,拜了一拜。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