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和远在大洋彼岸的秦圣通了几回信,略说了些各自生活状况。思哲未敢把那次同齐颀闹翻之事说与他听,秦圣懂避讳,以为经过自己那番自作聪明的撮合,齐颀已是思哲的女朋友,再过分关心就是不伦不类。因此两人都绝口不提齐颀。那封情书的真相一直没有兜出的机会。1999年,思哲读高三,这一年也是传统意义上所有中国考生面临高考最严酷的一年。在这一年里,除了那些不在三界中,超出五行外的,几乎没有人能够真正为自己而活。大学录取,粥少僧多,宝塔尖的教育,千军万马过的独木桥,人人抢做"天之骄子"。可是老天爷洁身自好,容不下那么多的私生子,所以注定要有人成为失宠的弃儿。当然没有人愿意被遗忘,谁都要承蒙雨露阳光。发国难财的商家趁机推出各类低劣的参考书籍和补习班,工薪阶层的家长只能掏腰包往火坑里跳,暂且不论孩子是否有精力对付,哪怕是换回一个心理上的安稳。思哲白天在校边听课边做零碎的习题,晚上回到家,掐着表做两套模拟试卷,两个小时一张,渐渐地,每一张试卷只要眈眼扫去,就可以大致估出完成后的分数了。卷上基本是操练已久的题型,失手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偶尔出现的未见型的,大可放弃,因为考试只留了做的时间,没有想的余地。思哲早起晚睡成了习惯,家中的墙上的挂历,倒计着离高考还剩的天数,既有缓死刑犯的绝望,又有面临解脱的兴奋。下半年,美国对塞尔维亚地区的战事打响,飞弹不长眼,五月八日,袭击了贝尔格莱德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举国上下一片震惊的愤怒。这给原本高三乏味的生活添了些波澜,作为跨世纪的新人,重温五四旧梦并不算落伍,风声雨声读书声的同时,更要家事国事天下事。短短几天内,抗议口号呼声不断,至于文科班的枪手们更是檄文连篇,措辞慷慨激烈。校方组织小规模的抗议活动,由学生干部和一批高三的学生参加,思哲也随队伍晚上去了淮海路的美国大使馆。夜风里,满立着爱国有志的青年,大学生居多,未脱的青年形骸里透出的持重气,无不令思哲感佩。再后来便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因那路边的法国梧桐下,有一对学生情侣在缠绵悱恻地亲吻,竟想以博大的爱意同化战争的邪恶。前面在讲演,周围有人打哈欠,也有借着幽暗的路灯背TOEFL英语单词的,显是早把爱国的热情化做学习的动力。领队的老师同情大家高三紧张,发话解散,话音刚落,走了一片。思哲又累又渴,本想找个舒坦的地方喝杯饮料,可周围的麦当劳肯德基因为这场爱国运动变得人满为患、生意兴隆。思哲没有方向,只好回家。这也是他一年里惟一参加的活动。上海的考生是在考前填的志愿,不言而喻,要求学生充分的自我认识。信心足的当然可以有美好憧憬,反之只能自贬身价,力求把稳。因为第一志愿实乃生死抉择,愈是排名在后的学校,愈是敏感地自尊,决不做收容所,决不收第二志愿的学生,分数再高都没用,领养的孩子再优秀也不如亲生骨肉的贴心。考生第一志愿倘或不中,就如失去贞洁的少女,立马一文不值,虎落平阳尚且要被犬欺,何况是从第一志愿落下的倒霉蛋。报志愿时,人往往是贪心不足而能力有限,如何在有限的能力里满足最大的贪欲并且不排斥运气因素,这便是一门充满商业风险投机的学问。那些日子,考试的复习已经不重要了,人们如同打了兴奋剂,每天抱着往年各大学录取分数线反复推敲,论谈起来个个头头是道地有一套。思哲对这些不甚耐烦,好在父母都是行家,便把这事交由他们处理,既然婚姻都能包办,这种小事情也可让父母代劳,日后有什么差错他们也怪罪自己不得。思哲的父母爱子心切,哪料到儿子不知不觉设下的陷阱,二话不说乖乖地跳,还自以为儿子听取老人言,对前途稳重不含糊。连续的黄梅节气,雨收黛色把树木洗濯的油绿葱茏,不久便迎来中国考生的七月七日的高考。思哲一切准备妥当,只是考语文的前一夜,太多的注意力关注入睡的过程,稍有点失眠。平时的训练好比飞行员的模拟驾驶,轻车熟路惯了,到了关键时刻只要心理不出问题,一切尽在掌握中。思哲做第一题时尚还心潮澎湃,手有些微发抖,笔尖如千钧般凝重,不敢轻易下落,再推进几道人也恣意了,权当是平日的练习,乃至于不用看表也能把握考试的节奏。三天一晃而过,试卷比模拟考要简单,根据历年的分数线,思哲忖量第一志愿光复大学不会出岔子。疯狂地潇洒了几天,又去提蓝桥监狱探望秦圣的父亲。之前思哲去过两三次,皆因高三紧张,来去匆忙,而且不让见面,只能间接地把秦圣的书信和一些助消化的食品托看守捎去。这次见面时,昔日的秦局长不因收监生涯憔悴,反显人到中年的发福,颇有他儿子倒行逆施的风格。秦局长看到思哲十分高兴,问了他考试情况又说了好些鼓励的话语。快乐的时光如潮汐,转眼高考成绩单发布。那日思哲正和家门口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在附近的一所中学里打篮球,见母亲顶着火辣辣的夏日悒郁不乐来寻他,心知大事不妙,忙故作镇定问成绩。母亲懒得说话,只冷冷地把成绩单递给他。思哲强按捺住心跳,追风逐电地瞄一眼,喜出望外道:"哈,我本来还可以考得再高一点的。"母亲担忧地道:"成绩倒还可以,可难道你没听说今年试卷简单,普遍高分,你这种成绩尴尬得很,第一志愿危险,你还有心情玩,你老子在家都快急死了。"思哲只要成绩无愧,其他倒不在乎,何况是父母填的志愿,与己何干,但听闻老子着急,不免起了同情心,勉强打消玩的兴趣,扔下篮球陪同母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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