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蝶恋一边暗示魏尔书轻声,一边嗔怪道:"你何必要在新生面前灌输这些,人家都还是好孩子,我顶讨厌你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若真是老于世故也不至于……"这话的下文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此时无声胜有声,十分有效,魏尔书果然住口,悻悻地只喝闷酒。也沉闷不多会儿,那两桌就有特使前来敬酒,互不相让,外联部长也亲自赏脸,只单挑魏尔书对酒,魏尔书推说头疼不胜酒力,让思哲代替。外联部长像个潦倒的小日本儿,精瘦的,金丝边眼镜,西装革履,薄薄的嘴唇,笑起来嘴边对称的皱纹像多项式里大大小小的括号:"方思哲同学,正好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学校体谅你工作忙,文艺部事情多,所以呢经过商讨,决定舞厅由我们外联部来负责。也是我们活动比较多,经常要用到舞厅的,不过你有空也可以到我们这里来玩。大家都是学生会同事,要互相走动才是,不要让外人觉得我们内部不团结,仿佛生疏了似的。"思哲虽有大权旁落的失意,可是无言以对,无所适从,只会连连点头,别人说得明理大义,一切不快仿佛都是自己胡乱猜疑。只有阮蝶恋冷笑道:"当初舞厅是个烂摊子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接管,现在装修好了,你们就要坐享其成Сhā一脚,好像什么事情都是你们说了算的,你难道不知道为了这舞厅我们文艺部上下费了多少心血?"外联部长始终很有耐心地倾听,风度闲雅,伴随着善解人意地点头微笑:"蝶恋小姐,非常抱歉,这也是我们工作预先考虑不周之处,没想到现在部内活动这么多,处处都要用到舞厅的,你看这……哈哈,别发火,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改天我一定赔罪。"因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阮蝶恋是淑女,对他这套外交家的行径毫无任何办法,只涨红脸不做声。魏尔书本来烂醉如泥,见外联部长一走,立刻酒醒了,向阮蝶恋竖大拇指道:"阮小姐,致你最崇高的敬意。你今天真是勇敢得可爱,我看秋瑾复活,江姐再世也不过如此。"阮蝶恋不理睬他的赞美,只说:"什么呀,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我是有话就敢当面说的,可不像你这个大男人,藏头露尾,只在背后发牢骚。"魏尔书自觉失了面子,笑道:"很多话只有女人才方便说出口的嘛,不然要夫妻做甚。妻子可以躲在幕后指点男人做事,男人也可以利用妻子说他不便说的话,做他不好做的事。我的意思不是借你之口表达了吗,他不会和你一般见识,却会和我翻脸的。"阮蝶恋瞪着他说:"原来你是利用我,可我从来没有让你做什么的。"魏尔书嘴角边透着邪意道:"当然,我们又不是夫妻,不可能配合得那么默契的。哈哈哈,吃得也饱了,我们先走吧,不是说好晚上逛街的吗。"阮蝶恋很干脆地回答心情不好,魏尔书少不得百般哀求,那神情活似被雨水淋打的脏兮兮的小狗。比之于他的伤心惨目,那边桌上的蜘蛛便就神气得多,在那桌出尽了风头,又瞅准机会,悄无声息地挨到文艺部这桌来。思哲原以为他要找自己叙谈,恭迎的笑容已经堆在脸上了,可是热脸凑冷ρi股,那家伙重色轻友之徒,居然地落在了纪晓蕾身边。他并不坐下,一只手撑桌面,一只手搭在纪晓蕾的椅子背上,上半身好似纳粹的齐柏林战斗机群,黑压压的让那女孩瞧不见日月星辰。这一来心理上已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了,加上交谈中虽然只言片语,可是坚定却不轻浮,柔情但不肉麻,霸气而非霸道,不仅显出司马遇文君般的一见钟情,更兼一种旁若无人舍我其谁的名家风范,看得众人矫舌不下,呆若木鸡。到底男刚压女流,纪晓蕾的心又不是铅制的,三两个回合就招架不住,竟同蜘蛛成双结对地提早离席。这个时代的女孩,如果有人愿意请你饭后吃免费的点心,喝不花钱的摩卡,并且他觉得这样做很消受可以长命百岁,那么你的拒绝是要背负十字架的沉重。女孩愿意接受邀请,并不只是虚荣和好奇,而是对心智有足够的自信,自认为可以控制场面任何一个要素,帮助毛头男孩在心理上健康成长的,而往往正是她们的智慧令她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因为内家高手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麦田熟的时候,常有伶俐的小鸟叼走庄稼人的粮食,大智若愚的农夫扎了一个稻草人来驱散它们,可是小鸟是何等的睿智,它们早就看破了这个稻草男人空心萝卜色厉内荏的本质--照吃不误。临飞走还要聚在枝头分享聪明的体验,就像女生寝室的悄悄话:"傻农夫,傻男生。"终于有一天,稻草人突然活了,迅雷不及掩耳,任小鸟百般挣扎,终究逃脱不了那只污垢的大手掌。若干天后,农夫会在田间悠闲地叼着旱烟,望着笼中扑腾的小鸟,邪邪地冒出一句:"嘿嘿,傻鸟儿。"思哲并不担心纪晓蕾会落入蜘蛛的圈套,反观这次蜘蛛追女孩的方式比以前要进步了很多,可是依然脱不了做学问摆个性的斧凿痕迹。他自以为表演得精湛,可是纪晓蕾看他时,笑中有话欲藏还露的狡黠全落在思哲眼里了。纪晓蕾是正在或即将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孩,不会因为缺乏推理能力而轻易感动,再由此转化为爱情,她懂得微积分里的换元法,知道男孩就那么几套障眼的本事,领略过莎士比亚的灼情,更不会在乎八脚昆虫的肉麻。蜘蛛并不高明,只会用稻草扎人,不晓得人扮稻草,纪晓蕾虽然不傻,可也只认得似人的稻草,毕竟不警惕像稻草的人,还肯给人可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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