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大蟒似是通灵,陡地卷起一条如铁棒般的尾巴,不偏不倚,就这么一拍,南星元投来两枚石子,直被拍得朝天激射,全落了空,南星元不由吃了一惊,自忖:“这大蟒好生了得,少说也有千年寿命,真是孕日月精英所成,听说千年巨蟒,头上必有宝珠,若能把它擒下,剖出宝珠,也是福气。”心念一动,也不顾得这大蟒有多大能耐,一展轻功,身形大鹏掠空,霎忽之间,已然到了大蟒身畔,抡掌一挥,便朝蟒首劈下。
第二十七回 巨蟒
说时迟,那时快,南星元巨掌击落,轰的一声,劈中的竟不是蟒首,而是一个大青石,南星元的掌力何等厉害,那块方圆数尺的大青石,竟给劈为两截,再看那大蟒时,已滴溜溜地,往陡坡翻翻腾腾直滚下去,似很畏惧南星元般的,向前急窜。
南星元一掌落空,那肯甘心,身形暴起,尾随蟒后,紧追不舍,那条大蟒一下陡坡,这里又是另一境界,正是方洪复苏不远处,那怪石矗立,如巨兽摩空的石山头,这儿形势峻险,山石错纵。南星元待得赶到,不由双眉紧锁,霎忽之间,那大蟒下落已然踪迹不见,这里千岩百石,洞|茓特多,一时间也难找到,不由愣在当地。
往回逡巡,细加端详,南星元落了陡坡,把大蟒可以藏身的所有岩洞,一一检视过后,仍是踪迹渺然!心下好生奇怪,自知身怀绝世武功,这回连一条蛇儿也捉不着,看来这条大蟒必非寻常,沉吟片晌,竟也给他想出计较来。南星元想道:“能在我掌下逃生,必是灵物,听人家说,无论禽虫走兽,要练成这般能耐,必须吸取日月精华,也正如人之修练道术内功一般,白日里难以找寻,待得今夜亥子相交时分,这畜牲必出来吐纳修为,到时我再跟踪它的巢|茓。”主意打定,迳自回到海滩来,众人只道岛主擒得大蟒回来,却见他两手空空,忙询原委,南星元也不多说,支吾过去。
待得日落西山,玉兔东升,南星元吃了晚饭,自在室里打坐行功,把全身真气,周行运转,好待一交子牌,便去与那怪蟒拚斗。子牌才届,南星元已然悄悄穿窗而出,也不惊动从人,只身便向石山处,找个掩藏处匿起身来。
大约过了半顿饭光景,日间所见那条大蟒,不知何时出来,已然昂首朝天,掀开血盆大口,伸出一条长长的斑斓针舌,对着月亮喘气,这事儿似是在呼吸月中精英,说来也涉迷信,大凡动物喜在月夜出现,对月仰望,这和人类欣赏月色,并无异趣,只是迷信的人,就误为吸日月精华了。
南星元一瞥大喜,暗道:“这畜牲果然通灵,也知道吸日月精华这回事!”也不出去动手,只耐心等着,又过了一顿饭时光,那条大蟒,似已对月色欣赏够了,懒洋洋地向来路缓缓蠕动,走得特别呆滞,不像日间那么龙腾虎跃。行到近处,大蟒昂首嗅了嗅,似有所觉,一翻腾便往石山直窜。
南星元一见,那容它再逃去,蟒巢料在不远,霎时腾起身形,往上便赶,那大蟒乖觉极了,左奔右窜,直似银盘起珠,南星元身形骤起骤落,一时也奈何不得。赶到石山顶上,到得一处洞|茓,大蟒把身一偏,蜷缩一窜,已然窜入。
到得蟒|茓之前,但见入口处甚狭,只容一拳,那蟒身不过碗口粗细,自然进出自如。南星元略一端相,遽然递掌,暗运一身真力在手掌上,劈空掌一拍出,也端的骇人,只听得霹雳一声,犹如山崩震得石块纷纷飞舞,这拳头般大小的洞口,禁不起南星元一震之力,倏然暴裂,南星元侧身一探,那有蟒踪!只见洞里显出一条长长狭道,愈进愈宽,进口处由拳头大小变成可容人身,南星元艺高胆大,亦是不惧,钻入洞去,一路蛇行,初进时尚有微光,进得两三丈,已然黑色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南星元气纳丹田,凝神前走。这洞也够怪道,越深越宽,到得中心,两旁一琢磨。已是宽可数丈,竟是一个大洞|茓。南星元心下纳罕,这大蟒走得恁地快,到得这儿,少说也有二十来丈,全无踪影。
猛可里,南星元眼前一亮,但见不远处,红光闪耀,浑如落日余晖,这是什么道理?饶是见多识广,老于江湖的南星元,也不由暗自称奇。
这时洞中宽度已容腾跃,南星元奋身一掠,瞬间已到红光闪耀之处。斜刺里又有青光两点,闪烁不定,已然奔到阻截,南星元欢呼一声,这两点青光,正是那条大蟒的眸光,看来这里已是尽头,前无去路,后有来敌,那大蟒欲逃无路,乃起而作困兽之斗。
大蟒显得凶狠异常,不似方才在洞外那么畏人,一反常态,尾巴竖起,呼的一声,便往南星元拦腰剪到,南星元两足一点,已然抓到洞顶,那大蟒一剪落空,就地一跃,整个身子笔直竖起,便来噬南星元双腿,南星元身子悬空,形势险恶。好个南星元不愧武林高手,身子往上一贴,竟用壁虎游墙轻功,腾出一掌来,呼的一声,自高而下,劈了一掌,掌风凌厉,直震得洞中回声久久不散,掌风到处,恰恰扫中伸仰着的蛇首,但听大蟒闷哼一声,蛇头已然裂开,流了一地鲜血。
南星元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地来,明知大蟒已毙在自己掌下,却是不敢检视,瞪目注视红光,生怕又出现什么怪物。
大约过得半个时辰,但见那片红光,闪烁不定,摇摇曳曳,却是并无异状,南星元胆气一壮,缓缓前行,处处留神,待得走近,又是一声欢呼!这片红光,不是别的,全是珍珠玛瑙宝石等物,还有不少金银之类,凌凌乱乱堆满一地,原来这里是个宝藏,那条大蟒竟是看守宝藏的灵物。
欢呼一过,南星元看着这堆富可敌国的宝藏,显然是太高兴了。南星元想道:“这堆宝物是谁藏的,怎地没有人知?”
南星元蹲下身去,细细检视,只觉有一只箱子,形状甚怪,就如刚才那条大蟒般的,昂首吐舌,却是巧匠所雕,竟也栩栩若生。南星元心中不由一异,拿过一看,那蛇箱是檀木造成,香味浓馥,随手一启,只见里面一张清单,大概是列明这里所藏各物字样,南星元蓦然想起了一人。
这人是本岛以前的岛主李固本。南星元料道这批珍宝必是海上阎王所藏,因这人出身本是南方青蛇帮,是蛇帮里一个舵主,后来又与青蛇帮中人不和,杀人闯祸,带了一批宝物,逃避海外孤岛,想不到在这儿丧身自己手上,海上阎王既是青蛇帮出身,自然熟知蛇性,这条大蟒大抵就是他生前养下,为他看守宝物,至于埋藏宝物时,他手下必无所知,或者知道也给他杀了。
眼前事物,南星元一经贯串起来,心中不禁恍然,既知宝藏所在,以下起藏措置的事就易办了,当晚也不立即取出宝物,逗留一刻,退出洞外,堵塞好洞口,自回住处安歇,一宿无话。
待得翌日天亮,起身召集手下各人,深入石洞,搬出这批宝物,再分批运到中土发售。南星元意外得来财物,顿成巨富,此后乃锐意经营孤岛,把它建筑得美伦美奂,同时广置渔猎工具,并督促岛民,辛勤生产,不因有了大量财物,便弃置做活,流为懒惰之徒,每年间,南星元必有数次离岛,前赴中土做买卖,也就促成岛上欣欣向荣景象,经过这数年的经营,岛民个个丰衣足食,无王法之拘束,自由自在,好不逍遥,俨然成为一块世外桃源的地方。
方洪在彭水与他相遇,也正是南星元前赴中土做买卖之时。南星元未遇方洪之前,泊在彭水已有好几月时候,原来他有一椿心事未了。这天,南星元闲坐无聊,步出船头,欣赏峡口寒烟水景,但见滔滔江流,湍急回旋,时时在急转中冒出一支水柱,这种奇观,南星元早经见惯,本来不奇,但南星元似有无限心事,呆立当地,半晌没有言语,蓦地怦然心动,屈指一算日子,不由心下一惊,急忙回入舱内,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袱,也不告知秋娘,迳自离船。
南星元心念一动,一离船即攀高山,不管山路如何陡斜峭峻,展开轻功,风也似一路飞奔,以南星元内功之厚,轻功之高,一路奔来,自是风驰电掣,但见两旁树木,往后疾移,约走了三个时辰,已到一处所在,这儿正是乌江支流,循流所之,却有一座穷山,穷山里有这恶水,衔接乌江,乃乌江支流,水的尽头,是一个大大的湖泊,湖水奇寒,水流湍急,不时上掠,激起一道高达四丈之水柱,一如喷水池中的水银柱儿,那水柱不断往上涌,顶端之水便四散飞溅,一时银星点点,飞舞天际,蔚为奇观,这地正是方洪初逢桑龙姑的寒潭,寒潭之旁一片山地,已然站着一男一女,这两人乃是桑龙姑和她的长子南雍,桑龙姑手里捧着一个铁盒,南星元躲在一株大树后,定目偷窥,眼前佳儿,风范如昔,却是不好遽出相晤,不由一阵心酸。
不久南玲南浩和那天仙般的南芝已然自潭之那边,划舟而至,南雍桑龙姑上了船,南浩把舵,在水柱旁绕划半圈,这时水柱冲势渐弱,桑龙姑连连催促,驶舟迎前。南星元一看大急,潜身到得潭边,投入潭中,桑龙姑这当儿正是要将紫府秘芨投入潭眼之际。这情景,正是作书人第三集提到在寒潭中,有个白发老儿,在水里抓舟尾斗桑龙姑,那人正是南星元。当日南星元装了一个假面具,因此他那五个儿女全瞧不出,但身形手法却瞒不过桑龙姑,所以事后,桑龙姑舟上喃喃咒骂“老不死”,也正是这一缘故,南星元每次与桑龙姑或他的儿女相遇,总是带着假面具,故在彭水之役,采石矶之顷,南玲手斗亲爹,全不知觉。
南星元此来正为那本紫府秘芨,要知他与桑龙姑反目,竟至夫妻如同陌路,其中说来有段缘由,南星元长子南雍长成,此子潇洒绝俗,清逸可喜,宅心既敦厚至自,人又正派磊落,待他自己年事已高,养晦山中,目睹有此佳儿,老怀自是弥慰,回心一忖,自己生平作恶多端,如不及早回头,痛改前非,再干下去,不但人神所不容,抑也感染及此佳儿,似这璞玉般的儿子,怎忍心令他也学自己模样,一个人自有了寄托,到得老年,善念自然产生出来,于是去恶向善之志,由斯而兴,这也可说是受了南雍的影响。
及至南芝出世,这个像天使般的小泵娘,更是夺天地间毓秀钟灵而成,那仁慈性格,厚爱诚恳态度,连这双一向绝狠绝伦的双亲也受影响,桑龙姑一见佳儿乖女之面,邪恶顿敛,也正是这个缘故。
至此,南星元大悟前非,向善的心益切,这在南芝六岁生辰那日,南星元心有所感,乃对桑龙姑道:“过去咱们做的坏事太多,幸天爷不怪责,反赐南雍南芝这对佳儿女给我们,从今后,我们应知自爱,如再不悔改,即世人莫奈我们何,天心也是难容!”
南星元这番话,听得桑龙姑莫名其妙。
当下,桑龙姑惘然问道:“老头儿,你这话何来,世上能人都莫奈你何,则何惧于天,嘿嘿,我就不怕什么天心地心!”
南星元苦口婆心相劝,劝桑龙姑把紫府秘芨交出,遣人入西藏送还紫府掌门,了结这椿梁子,两下免伤和气,又劝她安心扶儿育女成|人,勿再在江湖上惹甚是非,与赤城山主和解也是美事。
怎知桑龙姑不听犹可,一听怒从心上起,登时柳眉倒竖,面挟寒霜,高声大骂南星元这老不死,帮着外人,欺压自己,事情也就闹僵,桑龙姑气得几乎动武,幸此时的南星元善念已坚,又知一与桑龙姑交手,必至全家大小皆知,岂不闹出家庭笑话,更知桑龙姑这婆娘怙恶不悛,也无可奈何,只得由她去,当下,也不与计较,强捺这口恶气,自回修为之所。
第二天一早,南星元悄然离开天姥山,自往江湖闲荡,这一别竟是六年,南星元也找到他自己的归宿,计算起来,这年南芝刚好满十六岁,在这六年当中,南星元一直未睹此一对佳儿女。
南星元彭水作贾,私心何曾揣料到有如许变化,眇目老妇,方洪与秦九凝一行人等,在乌江穷山之中,寒潭之畔,和桑龙姑与她儿女一番纠缠,这老人自是尽收眼底,只可惜方洪身陷天姥,被史三娘迫落海底,以致玉箫郎君失足堕波等等,却未尝得知。
采石矶之事一了,南星元心悬岛上,乃扬航急驶,出得海来,计起路程,恰要绕过天姥山的北面,这儿说巧得巧,正是当年南星元与桑龙姑合力追迫史三娘,囚禁那怪妇的所在。
船在浩瀚的海上驶着,一片暮烟沉沉,天是青的,海是蓝的,寂寞中带着诗意。老人步出船舱,举目一顾,登时神怡心旷,人说登泰山可以养志,那么出大海可以养气了,一个胸襟狭隘的人,处身大海,会被这大自然所陶冶,所溶化。但这当儿,南星元已不是个气宇狭隘的小人。伫立在船首的南星元,他的内功修为是如何深厚,但见他伫立片晌,忽地咦了一声,只见远远有一黑点,随波逐流在海面飘飘荡荡,看来像是一个人,但又不像,因为在暮霭沉沉,远天迷茫之际,饶是南星元眼力锐利,要看得纤毫可见,已然不可能,何况那个黑点,并非站着,也不似坐着,只是蜷伏一团,浑身乌黑,合着夜空,更是难以瞧清。
南星元初看时吃了一惊,再定睛时,自忖道:“也许是海豹之类吧!”一念才歇,倏地面色大变,因为在这东海之滨,海豹这类动物,迄未尝见,但见那黑点迅如狂飙,疾如流星,一泄已然数十里,看看便要赶近南星元这艘船来,这时,南星元也瞧得清楚,海面之上,有一块木板,木板之上,蜷伏一团怪物,盘着两条腿,黑发茸茸披腰际,脸如青钢,一身黑衣裳。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南星元之弃妇,那武功高到顶点之怪妇,但见她蜷伏在木块上,驶气鼓浪,口喷黑灰色的浓烟,每一次呼吸,木板即向前急挺,如离弦之矢,一掠十数丈,如此一呼一吸,伴上她口里的黑烟,往船这边急赶。
南星元是何等人物,那有不知厉害,一瞥怪妇驶气登水之术?深明她口里黑烟,正是历十余年来苦练而成的三昧真烟,这是武林中所罕见,南星元焉得不惊,心下寻思:“这贱人在短短十九年光景,竟也练得这般能耐,他日相遇,自己和桑龙姑,恐怕非其敌手,但眼前已然逼近,看她那种鼓浪登水,倍迅舟行,非想方法应敌不可!”同时,南星元心中也觉凄然,要知这老人自痛改前非以后,心地变得仁慈极了,除了大恶难赦的人,他会偶然出手之外,素常里连蚁蛭之属,他也不忍伤其生命,一时间,竟也回朔起过去,和桑龙姑迫害史三娘之事来。
这一年距今已经一十九载,桑龙姑在江湖上以八大荒的武林高手,姘上紫府宫传人紫府魔君,事泄武林,紫府宫掌门大怒,连派十二高手,到中原来堵截收拾这对姘夫姘妇,清理门户。那年暮春,正是江南草长,到处花香鸟语时节,紫府魔君与桑龙姑泛舟西湖,欣赏湖光山色,闻警大惊,远下西蜀,在峨嵋山旁,遇到紫府宫派来高手两人,苦战之下,紫府魔君伏诛,桑龙姑幸得南星元之助,得脱身远走天姥,其实当时紫府宫中门人,只顾清理门户,不欲与中原武林结怨,也不知紫府秘芨落在外人手里,因是不加赶尽杀绝,由得她给南星元救去,当时紫府宫高手如要下毒手,也不容她活至今天,饶是如此,桑龙姑已身受重伤,到得天姥山后,才慢慢将息疗伤!从此更是绝迹江湖!
约摸过了一年光景,紫府宫秘芨被窃的事,才流传开去,也不知何故,紫府宫竟无暇派人前来追究,仅传书威镇武林的赤城山主,也正是方洪今日之祖师爷,那一身残废,不能动弹的枯瘦老儿。
赤城山主既是中土武林至尊,南星元桑龙姑两人虽属邪派,不是他的门下,但他与紫府宫掌门人有故,这下传书,实在不能推却,这只能说殄除武林败类,不能叫做清理门户。武林中向来有个规矩,乃先礼后兵老例,特别是武林辈份较尊的一派宗主,更是不可贸然出手。
这—天,赤城山主得了紫府宫传书,乃召徒儿女儿商量,他这个徒儿,就是后来江湖中人称剑魔的辛源鸣,辛源鸣当年刚与赤城山主的女儿结为夫妇不久,尚在师门学艺,年纪不过三十岁,赤城山主的女儿,此时也只得二十七八岁。闻召前来,赤城山主便将紫府宫传书一节一说,辛源鸣那时血气方刚,习艺虽未精纯,却是胆气过人,听罢便待替下师傅,行此一事。
当下,赤城山主摇头苦笑道:“辛儿功夫,尚未到家,闻说那妖妇犹不难敌,她的姘夫南星元,实乃武林怪杰,本来是个正人君子,一向侠义是尚,只为那妖妇太迷人了,南老头一见便着迷起来,才酿成今日之祸。”师徒父女,正商量间,赤城山主的女儿因为是女性,对武林中的女性高手比较注意,忽道:“爹爹,你可知道世上有个叫单婵的女人?”赤城山主一楞,略略思索,答道:“我怎不知道?单婵这婆娘正是长白山阴阳老叟七孔邪剑的传人,爹爹怎会不知,这婆娘也端的武功卓绝,可惜邪门得很,好在她生平恶迹未彰,介乎邪正之间,嘿嘿,要不然,爹早就把她废了!”
赤城山主女儿又道:“爹你有所不知,听说单婵便住在天姥山不远海面上的一个孤岛上,那个孤岛,据说是名叫什么仙灵岛。”
赤城老儿诧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好端端地在关外,却到关内来干吗?”
他的女儿笑道:“还不是为了南星元的缘故!”这老儿益发莫名其妙,追问什么缘故,他的女儿淡淡一笑过后,叹了一声道:“这都是冤孽,这婆娘与南星元一家原是很熟哩!”当下,便说出一段原委来,这段原委正是南星元、桑龙姑、单婵、史三娘之间的恩恩怨怨!
原来南星元在未遇桑龙姑以前,曾偕他的妻子史三娘到过关外,那时南星元已届知命之年,只为内功浑厚,善于修为,望之犹如二十几岁的青年,况他脸像不恶,有翩翩佳公子之概,在关外一处,偶然邂逅单婵,这单婵却奇丑无比,南星元与她交游,志在印证武功上面,那会想入非非,怎知这单婵不见犹可,一见便生爱念,一往情深。事后南星元携妻南下,这单婵竟是痴心不息也跟着入关,好在南星元不假词色,她也只有作单恋而已;史三娘也料到这丑妇难以争衡,不以为意,反而与单婵要好起来,亲如姊妹。
单婵对南星元的痴情果能持之永恒,虽知自己尊容不堪承教,但能见一见南星元,承欢于言笑中,于愿已足,也不予以苛求,如此这般,单婵俨然成为南家密友。南星元在西蜀峨嵋山救得桑龙姑,隐藏在天姥山中,初时不给史三娘知道,只偷偷摸摸而已,事过半年,这事却给单婵知道了,便约了史三娘前去天姥山找寻南、桑两人,一见面,史三娘酸气冲天,不肯干休,一言不合便与桑龙姑打将起来,论功力两人却是半斤八两,难分伯仲,怎料这时的南星元着了桑龙姑的迷,眼见史三娘胆敢追踪而至,心中发狠,便帮桑龙姑将史三娘赶走,此时史三娘刚巧有孕在身,功力受了影响,只好嗒然退出,那单婵虽在场,却是袖手旁观,不帮哪一方面,因为她既对南星元一往情深,帮了史三娘,诚恐从此便成陌路,又可怜史三娘被人横刀夺爱,更不忍帮南星元克制史三娘,就是这么胡涂一走了之。
两人离天姥山后,单婵和史三娘联袂赴那海上孤岛,在仙灵岛上生下玉箫郎君南宫化。这已是半年多后的事。
赤城山主听罢,饶是他这净心无尘的高人,也自欷太息。当下便道:“闲话休提,咱们谈正经的!”辛源鸣仍跃跃欲试,赤城山主最后才道:“我现修书一道,教你往天姥山处走一遭,也好让你见识见识桑龙姑这婆娘的本领!”剑魔辛源鸣自是不服,赤城山主这封书大意谓:“桑龙姑不该盗他人至宝,着其见书之日,将秘芨交由来人,以便转还紫府宫掌门,如是不依,后果堪虞”等语。
剑魔辛源鸣辞别师傅妻子,迳取道向天姥山而去,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行非一日,这天已抵天姥山地界。但见面前这座山虽不甚高,却是形势陡险,到处丘陵错纵,很不规则,骤看起来,有如一个八阵图,辛源鸣心里暗暗称奇,难怪南星元这怪物会选得这处栖身,毕竟见识不弱,正行间,只见眼前一亮,在半山之上,在丛峰环抱当中,一处地势低陷的盆地,盆地上站着两个妇人,一个相貌奇丑,如同钟无艳般脸像,另一个却生得千娇百媚,白皙的皮肤,衬着酲绯的鹅蛋脸儿,媚眼如丝,令人见了魂销骨蚀,这美妇人正在吹着一管七孔魔箫,音沉向遐,辛源鸣自高俯望,那箫声就如在耳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直听得剑魔神志飘荡,魂游六合之外,如醉如痴地愣在当地,呆呆不知身外事。
那箫声初起,幽幽怨怨,吹到遽时,竟是异声杂作,锐啸连起,如天上魔女,纷降人间,齐向剑魔灵魂缠绕,只听得他,浑身懒洋洋,如入幻境,这,这正是天外魔音!
箫声一歇,辛源鸣也矍然一醒,一醒过后,便觉浑身冷汗,不由打了个寒噤。肚里寻思:这美妇人的箫声恁地厉害,教人听着,斗志全消,竟不知身外事。要知剑魔此时功力尚浅,自然一听便入魔幻,这种魔音,如遇对手功力浑厚,也不要紧,只为它克敌可随敌意,敌人意高,其魔力跟着增高,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是此意。
剑魔听得那美妇人对那丑女道:“姊姊,你这七孔神剑果然厉害,不知可否再传我几招!”那丑女却道:“好妹妹,我已把全部技业传给你啦,再没得传哩!你的功力高,心思又巧,能把我的七孔剑化为箫笛,使敌人更难提防。”这时,剑魔辛源鸣心头一亮,自己妻子那天说起,那单婵的七孔邪剑厉害,果然不虚,想到这里,不由双足一点,飘身便下陡坡,落到盆地上。
美丑二女,顿给剑魔这下从天而降,吓了一跳。陡地双双喝道:“何方小子,敢上天姥山偷听魔音!”
剑魔心高气傲,也兀自不惧,亢声回道:“桑龙姑,我给你送信来啦!”
桑龙姑一怔,自语道:“我这里与世人隔绝,怎有人给我送信,好小子,你别诳我,须知老娘不是好惹的。”
剑魔傲然一笑,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叫道:“桑龙姑,你自看去,我也不给你罗嗦!”桑龙姑接过赤城山主的信看了,不由面上变色,要知赤城老儿威镇武林,下书挑战,事情岂属寻常,不觉愣在当地。
那丑女单婵此时已挪近前来,与桑龙姑同参信中言语,却是气得面色通红,高声娇叫道:“妹妹何必惊惧,赤城老儿武功虽高,有我与南哥哥在,也不惧他!”
桑龙姑先是一惊,继而却赫然震怒,娇声叱道:“好,他限我见书之日,即交回秘芨,我今借你这小子的口,回报赤城老儿,限他一月之内,亲到天姥山来较量,若是俺夫妻输了,秘芨只管取去,如若不然,嘿嘿,就得瞧我的!”
剑魔也是血性男儿,一听言语,气往上冲,他亢声叫道:“谨如遵命!”说着便待翻身下山。蓦地,但听衣带飘风之声,美丑二女已然当路拦住。
剑魔倒退几步,心上一寒,颤声问道:“你两人待要怎地?”
桑龙姑冷冷笑道:“你来得容易,去可没有这般容易,不留点能耐给老娘看看,就许你走么!”
剑魔双眸喷火,怒从心上起,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但请指教。”桑龙姑也不打话,晃身而前,一掌便向剑魔打去,但觉掌风如山,排山倒海而来,功力之厚,剑魔除师傅外,乃属仅见。急一蟠龙绕步,闪躲开去,心想:“桑龙姑果然名不虚传!”桑龙姑这番却不客气,冷笑说道:“看你有多大能耐,敢在我面前撒野。”
指掌并用,左手巧翻云,早向剑魔右肩拍去,右手骈指如戟,往剑魔左肋点到,一招两式,快如闪电,指掌未到,劲风飒飒,已然如刺奔到。剑魔心下一震,急凝神待敌,用了师门专秘奔雷拳法,才卸此两招,已然浑身是汗。
但听那桑龙姑咦了一声道:“果有点小能耐!”说时翻翻滚滚,势如奔马,直打得叶落石飞,剑魔见招拆招,见式还式,也不示弱,大约过了二百余招,剑魔渐觉不支,战到分际,桑龙姑反手一掌,便把剑魔甩出老远,坐在地上喘气。
桑龙姑指着他道:“留你这活口给赤城老儿回信,老娘才用八成真力,嘿嘿,老娘要不手下留情,不怕你此刻,不到阎罗殿报到去。”
剑魔辛源鸣自地上爬起,那里还敢再言语,晃身一纵,已落下山去,还听身后阵风吹送来桑龙姑的冷讽热诮。
回返赤城山,剑魔把前后经过报告赤城山主,赤城老儿这人武功卓绝,但为人持重,闻得徒儿一说,双眉登时紧蹙,叹口气道:“这么说来,非得我这老头儿出手不可了。”
半个月后,赤城老儿带着徒弟女儿,迳取道往天姥山赴桑龙姑之约。赤城到天姥山相距数百里之地,但以他们看来,却如就在眼前。
三人夜行晓宿,展开轻功,中宵之夜,月朗星稀,把大地澈照能明,但见月光下几条黑影,如矢离弦,如鸟掠空,这三人正是赤城山主与他一双徒弟女儿!
大约走了两天途程,已然到达天姥山地面,辛源鸣一马当先,在前开路,因贪走捷径,竟自天姥之北登上。要知同是天姥,山南山北,景物风光,判若云泥,山南绿草如茵,到处奇花异草,宛如蓬莱胜地;山北却是怪石嶙峋,寸草不生,令人一望而有幽郁哀伤之感。
赤城山主正自诧异,南星元在江湖上行走,向以善营巢|茓见称,怎地在这荒凉之处修为,诧异未了,忽听半山之上,杀声四起,中间夹杂妇人尖锐叫喊,微微一怔,向两徒弟打个眼色,身形一跳,已逾十丈,瞬即已抵音响发生所在,只为大石所蔽,声音发自石后,乃飞身转过大石,但见远远一对男女,正在追杀一个妇人,这妇人身着黑裳,背上负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一面抵挡,一面往山下疾退,那对男女兀是不舍,衔尾追到,旁边又见一妇人,相貌奇丑,似在劝架。
剑魔一瞥,不由失声叫道:“桑龙姑这婆娘在追什么人?”
他的妻子却全认得,对赤城老儿道:“爹,他们就是桑龙姑和南星元,那被追的正是史三娘,丑女却是单婵。”
赤城老儿略一犹豫道:“你不是说史三娘远赴海岛,怎地却在此处出现!”原来当日南星元与桑龙姑只迫走史三娘,没有骤下杀手,以南星元来说,也非什么立着好心,而是他明知史三娘肚里有了孩子,要存南家这点血脉,所以才放过了她,谁知史三娘生下孩子之后,已数度渡海登山,到天姥来找南、桑两人理论,每次来总给打走,这回与单婵同到,南星元杀机已布,桑龙姑已是不容,故而才连下杀手,务要将她除去。
这时,那史三娘已然险象环生,看看便要遭其毒手,赤城山主,皱一皱眉,低声道:“待我救她一救!”语声未落,人已提气横空,迳奔斗场。桑龙姑与南星元两人此时齐齐追到史三娘身旁,各递一掌,硬要将史三娘毙在掌下,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南、桑两人,齐齐疾退数步,他们两人打到的掌,已给赤城老儿左右开弓一式抵消,掌风一经碰上,彭的一声,南、龙两人就给较了下去。
史三娘如狂如癫,毛发披肩,状极可怖,趁南、桑两人一退之际,已然滴溜溜地往北山直奔下海,这史三娘武功本来不弱,只因才产子不久,真力耗去不少,二因南、桑连手,纵是高手,也难抵挡,史三娘将到山脚之际,忽掉头叫道:“恩公留名!”单婵一旁笑道:“这老儿便是赤城山主!”史三娘哦的一声,尖声道:“我记住了,赤城山主救我的儿子!”话声才落,人已奔到海滨。
到得海滨,史三娘把背上孩子解下来,交给单婵,凄然道:“妹妹,乞念你我一场交情,亲逾骨肉,我这条命恐怕再不保了,就此请别,这孩儿望你好好看顾则个,长大了好教他为娘报仇雪恨,我死之后,衔环结草,定报大德。”
第二十八回 冤家早晚要聚头
单婵目睹此情此景,也是惨然,劝道:“姊姊何不同赴海岛,慢慢再作计较!”要知史三娘这刻五内有如刀割,只要亲生骨肉性命无虞,自己只求速死!当下,长叹说道:“看今日冤家和那淫妇的情景,似是非把我置诸死地而后快,好妹妹,愚姊求求你行些好事,答应我吧!我意已决,死而无憾!”
单婵见史三娘死志已坚,也不再劝,带了孩子,黯然下舟,扬帆而去。
再说南、桑二人给赤城老儿掌力震退之后,各各一怔,瞬即听得桑龙姑怒吼一声:“赤城老儿,我们家事何烦你费心!看掌。”冲前便要递式,南星元为人较为深沉,一怔过后,就手一扯,把冲前的桑龙姑拉了回来,叹道:“算了吧,那贱人已经走远了,待这里的事了结,再赴海岛找她,料那单婵也不能给她庇护!”桑龙姑这才忍下口气,仍是恨声不绝。
南星元不愧武林怪杰,武功既高,火候极够,当下,脸色微沉,朝赤城老儿三人一拱手道:“赤城山主的威名,在下久仰,多蒙垂顾草庐,蓬荜生辉,老前辈日前传书,要取紫府秘芨,不知从何说起?”
赤城山主微哼一声道:“南大英雄蜚声武林,窃据他人武技,这也不知从何说起!”
桑龙姑一旁听了大怒,尖嗓大呼:“什么窃据不窃据,这是紫府宫传人甘心情愿送我,那在何话可说,要你这糟老儿到来咕叽罗嗦!”
赤城山主也不动怒,倏自怀中取出一张彩色笺章,沉声道:“桑龙姑,你须知当年紫府宫传人,背叛师门,犯了戒律,这才丧身在峨嵋山下,紫府宫高手,因不知你窃去秘芨,又因只顾清理门户,所以才饶你一命,现在这事已然传开,紫府宫掌门不以老朽无能,委以重托,这番替人行事,也怨不得我老朽,你自瞧去!”语已,手中笺章一扬,但觉一道彩霞,往桑龙姑前面奔到,虽说是薄薄的一张纸,但经赤城老儿运劲送出,直似一块利铁。
桑龙姑听风辨器,不敢硬接,大袖一挥,往那笺章拍下,但听嗤的一声,大袖竟给笺章划开一道裂缝,一瞥不由咋舌,这才接到手中,与南星元一展读,脸色大变。这笺纸暗记符号,笔迹印章,一点不假,分明正是紫府宫传人所用,桑龙姑与紫府魔君相恋有年,那得不知!
桑龙姑老羞成怒,气得哇哇怪叫,两下里便说僵了,当下,便依诺言,攀上绝顶,比划武功。
天姥山绝顶,却非峦峰峭壁,而是一片平地,临山眺望,倒是风光绝俗,但各人怀着惴惴戒心,谁也无欣赏这一绝妙景致。赤城山主以武林辈份之尊,不愿单打独斗,定要桑龙姑南星元两人合力斗他。
桑龙姑歹毒非常,心下自语:“这老儿劫数到了,待斗到他心志迷惘之时,再使魔箫克敌,那么,何敌不摧,何强不破!”心念一定,不禁得意之色毕呈。
三人果然在绝顶之上,像走马灯般地对掌厮拚,直打了一日一夜,兀是高下难分,论功力自是赤城老儿略胜一筹,但桑龙姑虽弱,加上一个武林怪杰南星元之助,形势又自不同,因此久战之下,也无结果。
辛源鸣夫妇,则因赤城老儿叮嘱在先,不欲群殴取胜,有失盛誉,同时也知赤城老儿功力绝世,断无输给对方之理,因此也惟有袖手旁观,不加入战斗。
三人打到第二天,黄昏日落,桑龙姑和南星元勉强斗来,也自艰困异常,赤城山主一招一式,挟着凛冽浑厚劲风,劲力彷如碎金裂石,初打时犹能支持得起,时候一久,高下已自分明,看看便要败落。
百忙中桑龙姑忽地对南星元使个眼色,低语一声,蓦地掣出魔箫,往唇上便吹,只由南星元一人撑住局面。
辛源鸣一瞥,不由一震,急口叫道:“师傅留神,那女魔头的魔箫来了!”说时迟,那时快,辛源鸣的亢声一呼,竟给桑龙姑的急遽高亢尖锐的箫声所盖,赤城山主闻如罔闻。要知半月之前,桑龙姑初试魔音,功力与目前相比,相去何止十倍,况兼试箫之时,并非应敌,只是小试而已,饶是这样,已使剑魔如痴如醉。这番对着赤城老儿这武林至尊,岂敢怠慢,当下,箫声一响,便遏行云,只见天愁地惨,如临风暴。赤城老儿心下一抖,真元已渐消失,急忙强摄心志,欲待再斗,又闻箫声悠扬,这时却如仙乐临凡,仙女绕身,六神几至不克自持,迷迷惘惘,任从宰割。
桑龙姑一箫吹罢,倏地飘前,两掌一翻,狠狠拍向赤城老儿的“哑门|茓”与“精促|茓”,快如电掣,赤城老儿此时神志已迷,不能防备,只听得闷哼一声,登时倒下,只为被点二处,俱属人身要|茓,被拍中的人,不死也成残废,幸亏赤城山主一派武林宗师,尚不致命,饶是如此,也已成为残废,全身软绵绵,瘫痪起来,无法运动鼓气。
赤城山主一倒地,桑龙姑脸容冷穆,凶光外露,杀机立布,手中魔箫一摆,便要取他性命,桑龙姑身形才动,乍见眼前两条黑影,倏地扑到,齐齐发掌,击向桑龙姑,这两人正是这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鸣夫妇,桑龙姑看看便要得手,横里窜出这两小辈来,心头登时大怒,手中魔箫,三十六路落花箫法,便待展开,要知赤城山主功力,实高出桑龙姑甚多,方才桑龙姑合南星元二人之力,还不能打成平手,兀自处在下风,后来才用邪门手段,使赤城老儿着了道儿,赤城老儿的徒弟武功虽次一等,也非庸手,尤其是赤城山主的女儿,功力非常深厚,比起剑魔,要高出十倍,此刻二人眼见师傅爹爹倒地重伤,奄奄一息,五内立如刀割,悲愤交集之下,豁出性命相搏,自不待言。但见巨力掌风陡起,迫得桑龙姑秀发飘飘,往后疾退。此时救人要紧,赤城山主女儿掌退桑龙姑之后,乍听他丈夫叫道:“你抵挡一阵,我去救爹!”
话声才落,已然猛向地上一俯一搂,把赤城老儿软绵绵的身躯背负而起,便待往山下闯去。
桑龙姑气红了眼,尖声锐叫:“星元哥哥,你怎不动手,放着大好机会不干?”南星元在辛源鸣夫妇双战桑龙姑时一直袖手旁观,他本非大恶的人,只为给桑龙姑色相所惑,堕入魔道,适间骤见桑龙姑出毒手,点倒赤城山主,似这一代武林宗师,竟毁在自己妻子手里,心中也自惊惧不已,一时间怔怔站着。桑龙姑这一嚷,南星元从沉思中蓦然醒觉,但见他也不助拳,还是惶然站着,搓着两手,皱眉应道:“桑妹妹,算了吧,赤城老儿既泄了气,谅这两个小辈,也做不出什么来!”
桑龙姑这婆娘,手狠心辣,惟最听南星元的话,大抵人类都是如此,在热恋中总觉对方处处可爱,桑龙姑初姘南星元,自己一条命根儿,也是南星元给她拾回来,一听南星元的话,不由一怔,戛然止斗。
赤城山主女儿独斗桑龙姑,本觉难以支持,桑龙姑一收招,她正好趁此收手,以图后计。身形倏然疾退,退到丈夫身旁,并排站着,低声问道:“爹爹怎么啦!”辛源鸣凄然道:“他老人家已成了残废啦!”热泪急涌,已然语不成声!
这场面,霎时僵着,忽听桑龙姑仰天朗朗长笑,声尖而锐,直似夜枭,宛如鬼啼,听得辛源鸣夫妇,齐齐打个寒噤。桑龙姑一笑过后,掉头问南星元道:“星元哥哥,你瞧这事怎办,斩草除根,杀人杀彻,免得日后生祸!”南星元摇摇头道:“算了吧,我早就说过,谅这两个小辈,也难为害我们,赤城老儿已成残废,再没能耐来啰嗦我们了,放他们走罢!”
桑龙姑阴阳怪气地叫道:“你这两个小辈听着,姑奶奶体上天好生之德,现在不杀你们,谅你等有多大能耐,敢到天姥山来撒野,索什么紫府秘芨?还不给我滚!”
剑魔辛源鸣,为人心高气傲,怎咽得下这口气,亢声回道:“桑龙姑,你狂什么,青山绿水,总要报此毁师之仇。”
桑龙姑一听便有气,傲然道:“好大志气的小辈,我也不屑跟你斗,好,你等回赤城山,收个徒儿,好好的调教,二十年后,叫他到天姥山来,那时,我的儿子也长成,就叫下一代比划比划,如你的徒儿胜了,姑奶奶自当将紫府宫秘芨交出,还送一服‘解魔药’给你爹医治,要是再输了,嘿嘿,今生休再提起。”
辛源鸣还没答话,他的妻子已然抢着发话,语带凄酸,悲愤叫道:“桑龙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全依你,二十年后今日,再到天姥山来领教!”
桑龙姑又是陡然敞声狂笑,在笑声朗朗中,辛源鸣夫妇两人,背负赤城山主,已然疾奔山下,遄返赤城。
剑魔辛源鸣夫妇一走,桑龙姑蓦地想起一事,当下,对南星元道:“我们只顾对付赤城山主那老儿,倒忘记收拾那贱人,又给她逃过这一关!”
南星元笑道:“她还能逃到那儿去,要不是到仙灵岛与单婵在一起,还有何去处?”
桑龙姑余怒未息,阴阳怪气道:“星元哥哥,你放着这贱人不理,终生后患,我又不依哩!”
南星元苦笑道:“凭她那点能耐,放了她又怎会有后患!且休多虑。”
桑龙姑尖声嚷道:“话可不是这么说,你知那贱人练的是那一门功夫?”
南星元一怔,诧然问道:“我怎会不知道,她练的是混元一气功,你问这个做甚?”
桑龙姑叫道:“对了,那贱人正是练这门功夫,听说这门功夫一练到登峰造极,可杀人于无形,也不用什么拳法掌劲,刀枪剑戟一应兵刃,在练成混元功的人看来,何异儿戏,你知道就好,我耽心的乃是那贱人把混元功练成,到那时,你我都非其敌。”
不言则已,一言南星元心下猛地警觉,暗道:“我怎这般胡涂,斩草除根,此其时了,还亏桑龙姑乖觉,嘿嘿,要不然,岂非后患无穷。”心念一定,脸容顿整,对桑龙姑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但现在那贱人去远,要追也来不及!”
桑龙姑悻悻地说道:“都是你假慈悲,不把赤城老儿杀了,可恨这老儿,要不是给他一阻挡,那贱人至今还有命在?为今之计,我和你赶到仙灵岛,会一会单婵,要她交出人来,如不肯交,我们只好硬干!”
南星元皱眉道:“那贱人要真是逃赴仙灵岛,这倒是麻烦事,你可知那单婵是哪人门下!”
桑龙姑忿然答道:“唉,你这人越来越胡涂,我们朝夕与单婵相处,那里不知她是关外长白山阴阳叟的传人!”
南星元叹道:“那单婵的功夫也委实扎手得很,你我虽不惧她,若加上那贱人,一时要取胜也不容易,何况那单婵与我等并无过节,何必再结这档梁子!”
桑龙姑说道:“只要你肯出面,那怕单婵不肯交人,哼,谁个不知,那丑婆娘对你怪有意思呢,迢迢长途,自关外一直跟到这儿,算来也该五年了。”言下酸气横溢。
南星元尴尬一笑,倏而脸色一沉道:“桑妹休要取笑,我们谈正事要紧。”
两人商量了好一会,终于决定往仙灵岛一走。回到居处,第一天,南星元正要就此驶舟出海,忽觉浑身炽热异常,待要寻觅桑龙姑,四边回顾,却是不见人影。放眼前望,但见居处对面,一个山洞里发出阵阵浓烟,挟杂着星星火焰,激射而出。
南星元猛然心动,便向对面山洞走去,一边走一边叫着桑龙姑的名字,只听得桑龙姑那尖曳阴阳怪气的娇声,发自洞里,应道:“星元哥哥,我变了主意啦,暂不找那贱人算账,待得三个月后,再到仙灵岛不迟!”
这时,南星元已走进洞里,只见这个山洞非常敞阔,方圆数丈之地,洞里也干净异常,中央放着一个火炉子,炉子下面,火光熊熊,火色已然靛青,看来火力甚强,桑龙姑蹲在一旁鼓气猛吹,心中好不诧异,一再诘问,桑龙姑只顾鼓动火势,兀是不理,待得半晌,忽见桑龙姑陡地回身,一瞥南星元已在身后,怔了一怔,俯首道:“你怎知我在这里?”
南星元心中又是一奇,刚才分明是她应的话,他不过循声而来,怎会不知她在这里,何况近在咫尺,热气蒸人,火焰又向洞外四射飞出。南星元正自楞在一旁,又听桑龙姑自语道:“对了,你那能不知,哎哟,这热气又把人引来了呢?”
要知桑龙姑此时正在炼五金之英,全神贯注,对旁人说话固听不到,即人到身后,也浑然无觉,方才她那话声,乃是自语,并非冲着南星元答话,却是巧合得紧,竟成一问一答。
南星元楞了一阵,瞬也恍然,知道桑龙姑那时全神贯注,什么事儿都听而不闻,此刻工夫似是已告一段落,不由问道:“你在干什么?”
桑龙姑幽幽一笑道:“这玩意是单婵教我,炼什么五金之英,炼成之后,这种铁之精英,坚逾任何钢铁,制成兵器,不怕什么宝刃利剑,将来我们第一个孩子出世之后,我就准备用这种精英制成一种奇门武器给他使用!”
南星元虽入魔道,正心未泯,不禁双眉一皱,说道:“你既得紫府秘芨,我们就好好修为,何必再用此种邪门东西?”
桑龙姑笑道:“它虽是邪门,却比正门厉害得多,将来你就知,单婵还授我一个什么五蛇,假如将来我们有了五个儿女,每人就教他一门,正好克敌,虽是邪门,也不要紧。”桑龙姑这话后来却是应验,困锁史三娘于北山深渊,用的也是五金之英,若非方洪那柄灵龟剑,史三娘那能轻易撤出身来;桑龙姑后来也果生下五个儿女,分黑黄红白蓝,每人分衣一色,各擅一门奇门武器,这五种奇门武器,俱能发出异声,或作魔音,或奏仙乐,或成天籁之声,或为幻象之响,不一而足,这是后话。
当下,桑龙姑又道:“这五金之英三月后便可炼成,每天要用罡气吹出一个时辰,刚才我正运着罡气,对炉吹嘘,因此你来到身后,我也不知道!”
南星元道:“那么你刚才说要暂放过那贱人,就是这个意思?”
桑龙姑一楞,随又恍然,点了点头。自此,桑龙姑每天依时炼炉,光阴荏苒,忽忽又过了三月,这天桑龙姑按照天罡,将炉一谒,果见炉里,一大块乌溜溜的似铁非铁之物,取了出来,却是沉甸异常,倍重凡铁,南星元也在一旁观看,啧啧称奇。桑龙姑把这般五金之英取出,正待用来打造一般武器,思量之间,突觉肚子疼痛,有如绳绞,心下明白,对南星元道:“星元哥哥,快给我烧水去,我,我,就快临盆了。”
南星元一喜,赶忙跑到外边,水刚烧热,已然听到里面哇哇婴儿啼哭之声,啼声嘹亮沉宏,一闻便知英物,心头喜上加喜,捧了热水,急脚入内,替孩子剪脐洗澡,忙个不休,桑龙姑则卧在床上,安详浑若无事,要知桑龙姑内功浑厚,生产孩儿之事,直似母鸡下蛋,也不觉苦,只为刚才耗去真力不少,此刻闭目运气,调息内元。这个孩儿,也正是南桑二人第一个儿子,那温文尔雅,仁心笃厚的南雍出世。
南星元正调弄孩儿,乐个不休之际,倏闻屋外,声声冷笑,那笑声极其凄厉,充满了哀怨恨毒调子。南星元心头一颤,正待出外看看,但听床上沉睡的桑龙姑,眼儿一睁,低声呼道:“我们不去找她,那贱人自己寻上门啦!”
笑声过后,那人冷冷道:“冤家淫妇,还不出来受死,待我打进去么?”这声音是个女人,这女人正是史三娘。
原来史三娘月前被南星元桑龙姑双双迫到海边,把儿子南宫化交托单婵抚养,自己始终未离天姥山,原因自知双拳难敌四手,一再忍耐,便在北山一个石洞中,潜伏练功,气功已达火候,自觉可与两人一拚,这才跑了出来,史三娘为人深沉,做事绝不浮躁粗暴,当日被迫,神智纷乱还有可说,经此三月静修,却已大大不同。曾经几次夜探南山,窥视南星元桑龙姑动静,那时桑南二人只顾炼那五金之英,而这史三娘的气功也已有了火候,来去如风,故两人全不觉着。
这天,史三娘已然在屋内窥伺,听得桑龙姑猛然大叫肚疼,已瞧料几分,接着南星元出外烧水,史三娘本可藉这机会潜入,把桑龙姑毁了,继闻屋内婴儿哇哇叫声,猛可里一愣,狠心登时一敛,她自己的孩子也正在万险中给人带走,自己未来生死未卜,万一不幸,孩子还不孤苦伶仃,推己及人深深倒抽一口凉气,就因这一念之差,竟留下终生之恨。
史三娘正犹豫间,心头忽然又一转念,这贱人怎能放过,今日大好机会,如不报仇,将来也必祸贻己身,这转念间,南星元已烧了水返入内室,形势陡变,要再潜入也来不及,又恐遽尔而进,变生不测,乃在门外叫阵。
南星元低啸一声,呼地一声,便穿窗而出,到得屋外,已然见史三娘影绰绰地当地而立,目蕴怒毒,精光四射,南星元暗吃一惊,看来这贱人一别三月,武功又精进不少。
史三娘一见南星元,嘿嘿一阵冷笑,笑得人胆颤心寒,笑声才落,凄然叫道:“冤家,今日是你死日已临,待我先杀了你,再收拾那淫妇!”
南星元是何等人,与史三娘多年夫妇,岂不知她的功夫如何,那有惧怕之理。猛然叱道:“好个不怕死的贱妇,三月前已然放过你,还不远走他方,找处地方藏起,反而前来找死,哈哈,你既来,休怪我手下无情。”
南星元身形骤起,望空一掠,双掌一分,便向史三娘胸前推去,但见劲风如浪,飒然奔到,史三娘志在拚死,也自不惧,既不闪避,蟠龙绕步,双足略移,左右两掌已然迎上,但听蓬然一声巨响,南星元功力虽比史三娘高出少许,只因身子悬空,不好使劲,猝被碰上,猛可里暴退十来步,直震得两臂酸麻,好不难受,可是史三娘也不好过,给南星元一震,登时胸口作闷,滚出丈许,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南星元一招犹未得手,心头大怒,陡地拔身,直似大鹏掠空,伸开一手,便自史三娘顶上抓去,史三娘气功已成气候,吐了口血之后,强摄心神,调匀内元,一瞬已然恢复,此时又见南星元身子横空,指爪已到,来势比刚才越发凶狠,不敢怠慢,回身一避,劈空打出一拳,要知史三娘练的是混元一气功,内力也非寻常,南星元一抓不着,倒觉拳风如排山倒海而来,震得两边沙石纷飞,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横空里硬把腰肢一扭,斜斜飘下,才避过史三娘这一劈空拳,史三娘第二拳又来,拳式连绵不绝,所使的虽不见有何新颖,南星元与她多年夫妇,对她家派拳法,早已了如指掌,惟史三娘出拳虽普通,却是挟着无穷劲力,拳风虎虎,南星元已然知她气功鼓拳所致,看来史三娘之混元一气功虽未臻登峰造极,却也功力浑厚。
史三娘悲忿欲绝,以性命相搏,每一出拳,俱以上乘气功,集一生内力打出,威力自不可侮,饶是南星元称为武林怪人,一时间却也奈何她不得。两人倏分倏合,白光黑影,缠做一团,瞬即已过百来招,兀是胜负未分,南星元心头渐觉烦躁,掌法一变,轻如飞絮,重若泰山,一招一式,竟是不成章法。
史三娘一见,嘿嘿冷笑,见招拆招,飞絮来势,消以轻风之掌,泰山压到,还以金刚之拳,越战越勇,竟不把南星元放在眼里。南星元屡屡变招换式,试过好几套武林绝学,还是徒劳无功,正自心头郁怒之极!
两人打得炽烈之时,屋里小窗正站一人,翘首凝神外盼,只见她眉尖紧锁,怔怔出神,这人正是桑龙姑,方才南星元一窜出窗,她也自床上支撑而起,待得南星元史三娘交上手,她乃倚窗托腮观战,此刻见南星元久战无功,自己犹在产后,不便出外助阵,只在一旁干焦急。
过了半晌,桑龙姑咬一咬牙,对窗前叫道:“星元哥哥,请留神,我来了!”蓦地回身,转到床前,掣起魔箫,纳了一口真气,缓缓地踱出斗场。要知桑龙姑功力甚强,昔年未得紫府秘芨,已然名列八大荒,这番虽在产子之后,真元稍耗,也不妨事,只是不宜出手动武而已,若说吹起魔箫克敌之事,仍可奏其功。
桑龙姑幽幽前行,到得门口,半身斜倚门槛,嘴角先噙冷笑,观看了一会,手中萧朝唇边一放,登时魔音靡靡,响遏行云,初时如暴风急雨,异响杂作,倏而声调低沉,有如厉鬼夜泣,一忽儿又是仙乐交扬,一忽儿又如千军万马。
史三娘正当凝神应敌,犹不在意,及闻魔音,心头乍觉烦闷异常,心知魔音厉害,正待净明灵台,镇慑幻心,已是迟了,顿觉浑身懒洋洋,浑忘身前舍生忘死搏斗,初时犹能力挽狂澜,以拒来敌,及后由幻生魔,愣在当地,与南星元一往一来,全处被动,但也不曾被他击倒。
乍闻一声锐啸,挟着冷冷语音:“你舍不得下毒手,等我来,让开去!”南星元未及收招,眼前人影已到,魔箫狠狠指向史三娘,就在这一刹间,史三娘惨叫一声倒地。
南星元天良未泯,史三娘虽中魔音,功力已失,南星元念在以往夫妻情份,久久未下杀手,这情景却给桑龙姑瞧得清楚,陡然震怒,魔音一歇,人已跃至场心,遽下杀手,魔音方歇,史三娘人也醒觉,但已不及闪避,迷|茓给桑龙姑点中,颓然卧地。
史三娘一经倒下,桑龙姑呵呵狂笑,南星元神色黯然!桑龙姑尖嗓大叫:“还不快收拾这贱人,要我动手么?”南星元蓦然惊觉,踌躇再次,欲下杀手犹止,显然他内心痛苦,为情为欲,竟然惹来这般孽障,面上也不自觉流露出万分无奈之状。
桑龙姑经过这阵箫声,耗去真元又是不少,惟恐伤及内脏,急就地盘膝,运气周天,一时无暇去杀史三娘,气血调匀停当,睁开眼来,一瞥南星元这般情景,不由酸怒攻心,就地飞身跃起,魔箫朝着史三娘当头便待砸下,这砸好险,如给击中,头颅定当分裂数块,脑血立要溅在当地。
桑龙姑身形只一动,斜刺里飒风奔到,魔箫刚距史三娘头颅不及半尺,已然给一人横肘一撞,跌出数尺开外。桑龙姑一愣,定睛看去!救史三娘的人原来正是南星元,不禁心头赫然震怒,大叫道:“臭男子,你待怎地,难道反帮那贱人不成?”
南星元一时得手,再也不敢怠慢,深深对桑龙姑一揖到地,温言道:“桑妹休恼,这贱人虽可恶,罪未致死,就请桑妹高抬贵手,免她一死罢,以免日后江湖上人说咱们夫妻不是。”
桑龙姑余怒未息,杏眼圆睁,咬牙切齿,还是不依,南星元再三苦苦相劝,方将桑龙姑劝下,怒气暂消。当下,桑龙姑恨恨道:“死罪可恕,活罪难饶,也罢,这贱人既恁地可恶,让我想个法儿,折磨她个够!”
南星元这才放心,不好再作庇护,袖手一旁站着,桑龙姑俯下身去,蹲在史三娘面前,但见她十指如钩,先在史三娘两边的琵琶骨一捏,勒的一响,史三娘的琵琶骨登时变成粉碎。一捏过后,桑龙姑意犹未尽,再在史三娘的手脚两脉,那接驳筋脉之处,连捏几下,已然把史三娘的手筋脚筋,全给毁断,故方洪后来在一线天深渊里所见的史三娘,四肢软垂,不能运用,就是这个缘故。要知练武的人,最忌琵琶骨给人毁断,如毁断则武功尽失,人也残废,何况手脚筋脉尽断,再强武功,也无能施为了,桑龙姑为人歹毒,竟一至于斯。
南星元旁立观看,也自黯然伤神,从这时起,就对桑龙姑已存厌恶之意。
桑龙姑把史三娘弄成残废,尖啸一声,得意之至,才将史三娘的晕|茓解开,不解开犹可,一经解开即痛苦万状,但见史三娘辗转当地,如同万蛇噬心,全身脉络疼痛无比,霎时又晕过去,看得桑龙姑心花怒放,戟指声声大骂贱人。
史三娘醒来时,已然见腰间拴着一条巨链,链长可达十丈,身处一个黑漆漆的深渊里,深渊之中,微露一线曙光,仰首望去,只见渊之两旁,峭壁陡立,高Сhā入云,怎瞧也瞧不清,这所在正是一线天,方洪救母,苗金凤给赤炼人魔囚禁之地。
史三娘强忍痛楚,用口试咬身上巨链一下,但觉此物非金非铁,坚韧异常,正是桑龙姑所炼,预备用来作邪门武器,将来给她的儿女使用的五金之英,不禁又是一阵失望。
此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可奈何,只好忍着酸楚,偷生下去,史三娘气功已有火候,天天运气疗伤,过得几天,残废虽未能疗好,但痛楚已止,心中反而安定下来,幸亏练这混元一气功不比凡常武技,人虽残缺,只要丹田内腑不伤,仍可照练无碍,这么竟造成了史三娘后来那绝顶气功,成为武林罕见高手。
史三娘洞中无岁月,外边光景,一概不知,但觉一寒一热,瞬即已过五个寒暑,心中计算,交给单婵手里的孩子,今年也该六岁了。此时史三娘气功已达登峰之路,她正在练混元一气功之最高境界,三昧真火,在真火未成之前,先得练出真烟来,三昧真烟虽不及三昧真火之厉害,在这时,世上任何高手,恐也非其敌,只为身上所拴那五金之英炼成的巨链,非利器所可凿开,若非把真火炼成,岂非被囚终世,但这真火也非朝夕所能致之事,非整整二十个年头,不能成功!
这一天,史三娘依时练功之后,枯坐洞中,思潮起伏,她的气功大有进境,但她的脾气也跟气功一般,越来越乖僻,竟是有点不近人性的田地。猛可里,忽见洞外人影一闪,史三娘此时性情,已恨极人类,特别恨男人,乍见人影,只见她身躯陡然疾射,哗喇喇的一声响,人已射到洞外,但见身前一声哀鸣,一个细瘦苗条的怪人,一身道装,两眼火红,露在两袖之手,更红的发赤。
史三娘怒火骤发,铁链哗喇喇便向那怪人扫去,如给扫中,非当场毙命不可,奇怪史三娘铁链刚到那人腰际,倏地疾退,一收一发,快捷绝伦,看得那怪人目瞪口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要知气功练到炉火纯青的人,以意克敌,击无不中,要收要发,任凭意之,倒非难事。史三娘扬链将到之际,才瞧清那怪人浑身鲜血,倒在地上喘气,要知史三娘此时脾气虽然乖戾,因为自己历尽万劫,见了身受重伤之人,顿生狐死兔悲之念,不管好人坏人,总下不得手。
第二十九回 初露锋芒
史三娘倏退之后,怪叫一声,这一叫,洞中彷如起了焦雷,直如山岳震撼,那卧地怪人又咽了口凉气,更发出乞怜目光。一吼过后,史三娘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到这里讨死么,难道不知这地方是老娘所居。”
那怪人身上一抖,幽幽道:“多多冒犯前辈,贫道为仇所迫,请前辈庇护,江湖上人称赤炼人魔便是在下了。”
史三娘反覆念着:“赤炼人魔,赤炼人魔!”她显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只有那赤城山主,才铭刻在她的心坎上,赤炼人魔是什么人呢?她困惑了一回,又问道:“是什么人把你打成这个样子。”语音已显得温和了。
赤炼人魔两只火红的眼珠儿,转了几转,低呼了一声:“剑魔,奔雷神剑!好厉害的剑魔。”忽而又自顾怪声大笑起来:“好狠毒的剑魔,你虽把我杀个半死,但你却换得残废,哈哈!”
不错,这人正是与方洪有杀父囚母,不共戴天之仇,与他师傅辛源鸣有废体之恨,那万恶的赤炼人魔。他确败在剑魔的奔雷剑下,从剑下九死一生逃出性命来!
话说回头,当日天姥山赤城山主索紫府秘芨不成,与南星元桑龙姑一语不合斗将起来,为魔音所惑,走火入魔,给对方弄成残废,由他女儿背负回山。要知赤城山主乃武林中一派宗主,功力岂比寻常,只为一时不慎,才着人家道儿,这一回山,不久神智恢复过来,试伸动手脚身躯,但觉软绵绵,无从着力,已知自己半身瘫痪,成为一个残废人了。心中大惊,急闭目运气,一周天过后,始知凭自己数十年精纯功力支持,幸好气功未失,但从此已然不能练武,以后只好在气功这方面进修,也心知桑龙姑的魔音厉害,气功再强,也是枉然,想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
偶然睁目一瞥,乍见自己被放在自己住所,精舍中的一张床上,女儿徒弟,侍立一旁垂泪,不由心中一酸,叫道:“你两人且过来,我有话吩咐!”
辛源鸣夫妇乍见师傅爹爹,悠悠醒转,也自大喜,急上前问安,听候吩咐。赤城山主长叹一声,喟然道:“老夫这番错了主意,铸成终生大恨,桑龙姑那婆娘魔音如此厉害,你等两人,可有什么法儿克住?”
辛源鸣夫妇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答,赤城山主,却不理会,自顾喃喃道:“音生幻,幻入魔,魔迷本性,人生无相,魔不得入……”过了半晌,只见赤城山主越念声调越低,蓦地,嘴角微微掀动,低叹一声:“罢了,要把内功练到心念在敌,声色皆无,乃不着相,可克音相已不容易,何况要练到灵台空明,不染一尘,报仇之事,今生休提!”语讫,双手连挥,叫辛源鸣夫妇退出。
辛源鸣夫妇不知他在搅什么鬼,也不敢问,只因他的女儿,骨肉情切,忍不住噙眼泪问了一声:“爹爹,你没事了!”
老人双眸微闭,轻应一声:“性命不致丢了,只是此后废人一个。”语音酸楚,不忍卒闻。
他的女儿闻言,泪珠纷堕,也是无奈,只好和丈夫退出。一宿无话,到得翌日,夫妻两人,照例前去问安,却见老人安详如恒,并无异状,此时心才放下。
忽忽又过半月,一个晚上,天气奇热,乌云密布,大地一片暗晦,似是暴风雨即至之前奏,果然不久,但听天际,远远传来阵阵轰隆之声,顷间焦雷起自赤城,一声巨响,直震得万山回音,嗡嗡不绝。
就在此时,床上老人,四肢垂瘫,只一截身躯,枯坐床上,老人双眸放出异彩,嘴角不断抽动,已然浸入沉思,这时他的神态,显然出现兴趣喜悦之色。霎那间老人口中,念念有词:“灵台空明,心定摧敌,要练不易,以音克音,以正制敌,何敌不败!”老人念罢,竟是一声长笑,随后又叫道:“辛儿快来!”
剑魔夫妇,这时也正为焦雷惊醒,已然起来,到各处察看,此刻大雨已然降临,倾盆倒下,挟着风声雷响,有如千军万马,奔腾杀到,蔚为奇象。在这万声杂作之中,本来要听人声呼唤,实是不易,怎奈老人内力充沛,这声呼唤,他夫妇俩,却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
他的妻子诧然道:“爹爹此刻不练功,却叫我们怎地,莫非为风雨所袭!”想来又不对,爹爹住处,深处一个大岩洞,那里来有缝隙教风雨侵入?辛源鸣道:“你且休管,既是师傅叫喊我们,自当进去看个究竟!”
两人一进房,只见床上老人目中精光四射,不由暗自惊疑,又听老人叫道:“快拿剑来!”更奇了,赤城山主全身瘫痪不遂,要剑何为了,辛源鸣不敢违命,也不敢多问,只好拿剑来,老人又叫道:“拿到我的面前来。”辛源鸣莫名其妙,掣剑趋前。老人才低声道:“将剑竖起,剑尖向上,剑柄在下,拿稳它!”
赤城山主话声才落,呼的一声,自口中喷出一口罡气来,直震得那口剑的剑锋,铮铮而鸣,声音奇大,在这深深洞中,也如雷霆骤发,掩盖了外面风雨之声。
老人一喜非小,低呼一声:“罢了,掣剑回去!”辛源鸣夫妇给他弄得如堕五里雾中,依言撤剑,老人把手一挥,即令退出。
大约又过了半月光景,这月余来,赤城山主半步不曾离开洞中床上,这时他却带了女儿徒弟,到赤城山口,这儿正是方洪初遇剑魔之地。但是老人驭气飞腾,快逾常人,到得外边,将一截身躯摆立地上,又叫女儿取来文房四宝,挪了张椅子桌子,端坐其间,磨墨沾毫,握管待书。老人吩咐过女儿之后,又教辛源鸣掣剑出来,站在面前,口中不断言语,吩咐徒弟使剑,第一式一剑擎天,正是奔雷剑中的起手式,已隐风雷之声,起自中天,以后一招一式,赓续练下,练到急处,但是狂飙卷寒涛般的,雷声隆隆,四方八风,此起彼伏,响声不绝,就如风雨之夜的情景般的。
老人的女儿,握管疾书,把老人吩咐下来的及丈夫手中剑式,一一记下绘图,顷刻之间,已经功德圆满,记下的剑谱,正是奔雷神剑。老人这套奔雷神剑一经琢磨出来,他的女儿也已抄成两册秘芨,一册是正本,交由她自己掌管,一册是副本,写的草率,不大详尽,由辛源鸣掌管,起誓不得泄漏外人。
从这天起,老人天天带同女儿徒弟,到这山口广场,练那奔雷神剑,风雨不改,进境也自天天不同。
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鸣,为人性如烈火,又缺耐性,练了五年,这奔雷剑才刚成熟,就嚷着到天姥山去找南星元桑龙姑报仇去。但当日双方所约,是以二十年为期,岂能日子未到,便寻上他人之门,要知武林中最重言诺,若操之过急,冒昧而去,不但成败可虑,抑且贻笑武林中人,剑魔辛源鸣意念一动,已然给赤城山主瞧到,将他叫到跟前,教训一顿,又叫女儿好好管束着他。免他野性难驯,到江湖上闹出笑话来。
谁知辛源鸣心里也在计较,寻思道:“这奔雷剑威力无穷,只从练剑时用过,未经实用,是否威力天下无敌,委实可虑,此刻剑已练成,不如到江湖上一走,试试剑招,又不是上天姥山,找寻桑龙姑那婆娘算账,自然不算有违师训。”
主意打定,也不动声息,反而假装安静,好像很听师傅教训一般。他的妻子的防范之心,也自松懈。
过得旬日之后,辛源鸣已然偷偷收拾随身应用物品,迳自下山,这一去,却惹来废体之恨。
话说辛源鸣这天黄昏,瞒着师傅妻子,悄悄下山,才到山脚,回顾赤城,但见一片霓霞,与晚霞余辉相映,金光万丈,宛如万条赤蛇乱攒其间,蔚为奇观,心中暗自称奇,他自幼从赤城山主在山中习艺,虽说晨昏也曾出山操作,平日倒不大注意,此刻一见,不禁啧啧称奇不已。
原来这赤城山,乃在浙江之东,在天台与天目之间,山虽不高不峻,没有天台之雄踞傲视,却也甚出名,出名在于一山之土,其色皆赤,状如雾霞,望之如雉堞,又当晚霞斜辉掩闪,益发绚丽壮观,古人有诗咏赤城云:“赤城霞起如建标。”故知这山风光,自是与一般普通高山有别,辛源鸣饶是久居其间,也觉有趣。
辛源鸣正自呆呆地欣赏这山光异景之际,忽瞥见远处,从半山里窜出一条人影来,如飞也似直向他行处扑到,因相距太远,只觉来人身躯庞大之外,面目却瞧不清,心中陡地一震,急急回身,拣着小路便闯,也不理后面那人,谁知走了一程,后边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看看便给赶上,心中不由诧异,正待回身细看,蓦地,一声冷笑,发自身后,辛源鸣又是一怔,心中立刻有气,站定当道,以待来人。
初时辛源鸣还以为自己下山之事败露,妻子自山中赶至,不由慌不择径,乱跑一程,及后来人一走近,听那人脚步声不似自己妻子,暗忖妻子的轻功,虽比自己高明,但决无如此快速,听了那声冷笑,更知绝非己妻。
他回头一瞥,乍见身后那人,不似中土人物装束,头带回巾,衣穿彩袍,看去有点古怪,年纪与自己师傅仿佛,颔下留着长须盈尺。正待喝问那人到赤城山来做甚么?谁料那人到了当前之后,笑吟吟的对辛源鸣道:“你就是赤城老头子的徒弟吗?叫什么名字!”那人老气横秋,竟然以长辈口吻查问,辛源鸣生性高傲,目中除师傅外,更无别人,几曾受过人家如此查问,登时气往上冲,亢声应道:“我是什么人,是你这糟老儿所配问的?”
那人却不生气,依旧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子,摇头道:“你这人不听师傅的话,可谓逆徒,你那奔雷剑还未成气候,别说与南星元桑龙姑还差很远,就是江湖道中,也难容你逞强称霸,还是听我劝谏,别到江湖丢人!”
辛源鸣心中吃了一惊暗道:“我师傅的奔雷剑乃是初创,江湖上并未见过,这老家伙怎地知道,连我背师私自下山之事,他也知道,岂不怪事!”要是换了别人,一定震于当前这人的武功高妙,上得赤城山,把秘密偷听了去,连师傅也不知道,也许会急流勇退,速回山去,怎知辛源鸣此时雄心万丈,又自以为奔雷剑天下无敌,还惧谁来?刷的一声,利剑出手,亮起一泓白光。那人连眼尾也不瞧他,连连叹息道:“可惜,可惜,赤城老头子看来大仇难报,调教出这般不肖逆徒,只有丢脸,没有成就!”
辛源鸣一气非小,奔雷剑式登时使出,他正要拿来人来试招,也不管其人与赤城山主有何渊源,由此可见剑魔此人的乖谬暴戾。奔雷剑一展出,声势也端的惊人,一剑擎天过后,其余九招,连绵展开,这时有如风雷进发,震起了声声隆隆巨响。
那人长笑一声,袍袖飘飘,便钻入辛源鸣的一片剑气中,身形轻灵利落之极,宛如穿花蝴蝶,来去自如,辛源鸣的奔雷剑虽凌厉,却是连他的衣角也捞不到一把。就如走马灯般,紧随在那人身后。
斗到分际,那人忽厉声叫道:“你这小辈听着,我与你师有莫逆之交,这才劝你回头是岸,如不听我善言相劝,终必贻祸无穷,一言已尽,我也无暇陪你!”辛源鸣的奔雷剑正使到羿射九日这一招,剑式一抖,分向来人身上九个部位刺去,那人两袖轻轻一拂,就觉一股劲风,排山倒海似地反撞过来,眼前跟着一花,来人两袖已然拂到自己面上,正待抽招撤剑,怎来得及,来人内力似到登峰造极,一袖封了辛源鸣双眼,一袖向他手里长剑拂去,但听当郎一声,长剑坠地,折为两截。转眼时,来人已不知去向,辛源鸣把断剑拾起,怔怔出神。
来人言语示警,分明叫辛源鸣不要自大,目空一切,下山胡为,劝他重返赤城,刻苦再琢磨下去。辛源鸣置若罔闻,来人无奈只好亮出这手绝技,这手绝技正是江湖闻名胆落,玉箫郎君时时使用的流云飞袖,但给这人使来,却要高明万倍,辛源鸣性如烈火,人又固执,明知江湖上能人甚多,也兀自不理,一怔过后,咬咬牙龈,继续赶路。
这天到了一处,这里地近括苍,风景秀丽,人物俊秀,辛源鸣一路而来,慢慢欣赏山光水色,倒也觉得心旷神怡。
这里是个大镇,乃是雁荡括苍两山之间,镇名叫做宁溪,市镇之外,全属丘陵地带,这市镇倒是依山而建。
辛源鸣进得城里,先找一家干净店房落宿,向店家取了水,盥洗完毕,用过午饭,便到街外去,找了一个打铁店,拣了一把上好青钢剑买下,因为他带来那口剑在离山时,已给人折断,此刻无剑使用,甚觉不便。
在宁溪盘桓数天,各处乱闯,没有碰到什么能人,也玩腻了。这天晚上,回到店房,正待上房歇憩,忽瞥店外进来两人,一老一少,老者背负宝剑,光芒暗透剑鞘,辛源鸣心中一喜,他要拿来试招的人来了,要知昔日江湖,若非身负绝技,轻易不敢乱佩宝剑,否则轻者惹来烦恼,重者断送性命,这老者既敢背负宝剑,自是剑术行家。
这一老一少,昂然进店,那少年似是稚气未脱,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老者可有五十开外,两目精光,四边淡淡一扫,到得辛源鸣脸上,顿了一顿,倏又溜了过去。辛源鸣嘴角噙着冷笑,也不打话,自回房中,静坐练功,对那一老一少居住房间,却是加意留神。
这一晚倒无异动,翌日清早起来,急听那老者正在与店家闲话,倾耳细听,原来是在问往雁荡山路径,听那口音,却不是江南乡音,似是冀鲁一地人物。辛源鸣已自暗里留神,老者这问话,却给他瞧料到这一老一少二人必是上雁荡山去的,但他平日未闻雁荡山有什么剑客在上面,但只知有一代武林宗师,外家大力鹰爪功老掌门成啸天,在该处开宗立派。心里自忖,想来这两人必是上雁荡山找成啸天那老儿去的。
老者问话过后,便自回房拾掇行装,辞了店家,径自出门赶路。老少两人才一走,辛源鸣好奇心大动,也算还房钱,跟着出来。
这两行客,果是依着店房掌柜之话,向西南走去,这方向,正是上雁荡山之路。辛源鸣生怕给两人发觉,自是远远跟着,不敢走近,也装着普通赶路行客,丝毫不露半点痕迹。
初时走的是官道,过了五更鸡几个小村庄,已然踏入雁荡山北面。这雁荡山虽不算天下大岭,但在浙江省境,也算大山,比起括苍山来,自是渺小得很。一到此地,老少两人,蓦地里身形骤掠,起伏如飞,竟然用起轻功来。辛源鸣冷冷一笑,从后便赶,这老少两人的轻身功夫虽俊,要是比起辛源鸣来,还差老远,所以一路飞腾跟着,两人却毫无知觉。
大约过得半个时辰,三人先后已履绝顶,只见绝顶之上,已先站着一人,此人须眉俱白,形容枯槁,两手干瘪得像僵尸似地,双眸却是如电。
那白须老人一见老少二人上来,忽地仰天哈哈怪笑,笑声尖锐,慑人心魄。辛源鸣心中暗自忖想,这大概又是什么恩仇过节,要待解决,便拣一处草丛偃伏瞧着。
白须老人一笑过后,翘起拇指,叫道:“倪老大,果是个汉子,我成啸天已在此等候多时。”
辛源鸣心下恍然,原来这老儿正是江湖闻名的鹰爪门宗师成啸天,但不知与那叫倪老大的有何恩怨,倪老大又是何方高手?千疑万问,正自集涌心头。
忽见那叫倪老大的,刷地一声,宝剑脱鞘,登时扬起一派清辉,龙吟之声骤发。辛源鸣咽了一口凉气,暗自思量,这老儿使的果是好剑,歇会儿待他们两拨人斗罢,谁胜谁败,谁死谁伤,我可不管,但宝剑一定要的,这叫做坐收渔利,哈哈!他这时已存夺剑,觊觎他人宝物之意。
这时间,倪老大仗剑在手,立了一个不大不小门户,起手剑平放横胸,辛源鸣是个剑术大行家,那有不晓之理,暗自咦的叫了一声,这老儿使的正是昆仑派的昆仑剑法,与武当派同称内家之宗,故其剑术也是以柔克刚的多,正好用来克制大力鹰爪。辛源鸣蓦地想起一人,心中不由大异,这倪老大并非别人,乃是昆仑山三剑中的倪德居,江湖上称追风尊者便是,剑法以轻灵迅疾见闻于世,但在辛源鸣看来,何异萤火之光。
成啸天一见倪德居亮式抽剑,微微一笑,道:“果真要见高下,难道事情不好解决?”成啸天为人外柔内刚,本非好事之徒,只为中年时曾上昆仑山行走,一日之间连败昆仑山三个高手,最后和倪德居打成平手,约定十五年后在他修为之所,雁荡山上再较量,那时两人还不过四十左右,如今各已老去,白发飘飘了。
倪德居性子颇急,把剑一挺,叱道:“成啸天,别费话,今日不是你毁便是我殁,我已打定主意,带个徒儿前来替你我收拾尸骨。”看来这老儿的斗志已坚,不惜一死。
成啸天闻言,脸色一变,喝道:“倪德居,你且休狂,我只为壮年的事,如今彼此已老,这趟梁子,可解则解,若你一定要斗,我岂惧你,今日就凭这双肉掌?奉陪几招。”成啸天大言炎炎,但也不过份,只见他言语才歇,倏地一探手,两爪往旁一株大枫树抓去,那枫树大可一人合抱,给他轻轻一抓,已然断为两截,这份功力,倪德居虽有宝剑在手,未必能操胜算,就是辛源鸣也自暗吃一惊。
倪德居也不打话,剑走轻灵,刷地一声,往前便是一戳,成啸天回身一捞,十指如钩,便待硬夺倪德居宝剑,谁知倪德居这一招是虚,招未用实,倏地一变,从上门滴溜溜滑到下门,便来刺成啸天左腿间的白海|茓,剑法有如飞絮,果真轻灵得很,名不虚传。成啸天眉尖一皱,微噫一声,身形略长,呼呼风响声中,两只铁钩也似的指爪,已然攻到,倪德居但觉当前劲风如浪,排山倒海而来,心中一懔,见招拆招,见式还式,饶是有宝剑在手,兀是抵挡不住,心下自忖,一别十五年,成老头的大力鹰爪功已达炉火纯青,再过几年,恐怕非其敌手。想到这里,不由焦躁起来。
战到分际,但见倪德居宝剑处处被克,每进一招不是给挡了回来,便是给成啸天的掌风荡斜,而成啸天则越战越勇,一举手一投足,都可取倪德居性命,只是久久不下杀手,想来不欲多结嫌怒。
辛源鸣偃伏丰草之中,翘起头来,双目注视斗场,看到倪德居处处被制,险象环生,又瞥成啸天只顾游斗,不下杀手。须知辛源鸣此人,乖戾成性,火性又急,恨不得两拨人中,一人败落,好让他前去夺剑。
又过了一顿饭光景,斗场两人,兀是缠斗不休,强弱虽明,胜负未分,辛源鸣看得性起,喝了一声,身形暴长,从丛草中钻了出来。
辛源鸣这一现身,斗场中倪成两老头,不约而同,齐咦一声,由合而分,倏地各各跳出圈子。诧然注视来人。相对半晌,倪德居忽地一指,喊道:“原来是你,我们有过节在这里解决,你跟来干吗?”分明倪老儿已认出当前这人便是在宁溪客寓所遇那位客官,此刻不知是友是敌,只轻轻薄责一声!那成啸天却是仰天长笑道:“倪老大你请人来助拳,不怕江湖笑话吗?就算以一敌二,我又何惧?”
倪老大满脸通红,正待辩白,辛源鸣已一步跨前,瞪眼对成啸天道:“你说什么?我岂是来助拳之人,先废了你这老儿,再收拾他!”
成倪两人几曾见如此不讲理的蛮汉,各自心中有气,齐叫一声:“你既冲着我们来,报个名儿来,好教你上阎王殿上纳命去。”
辛源鸣不答,仰天长啸,这啸声非同小可,只见初时幽幽不绝,钻入在场人等耳鼓里,有如蚁咬虫行,及后啸声愈来愈大,直似天崩地震,山林震撼。成倪两老叟不由面面相觑,当场失色!
啸声才落,辛源鸣刷地一声,自腰间抽出长剑来,怪叫道:“来,你们谁先上,还是两人一起来,随你们便?”语时,傲睨自得,好不威风。
他亮了这手内功,成倪两人已知劲敌,面面相觑一会,倪德居视了手中宝剑一下,以他是一派剑术名家,岂容一个未见经传的蛮汉在此卖狂,咬了咬牙,身形一纵,跃出场心。
辛源鸣见倪德居一出,不由心中一喜,暗道:“只怕你不出,一出宝剑准到我手里。”更不言语,挥手示意进招,连作不屑之态。倪德居也是性急如焚的人,怎能屡屡被人奚落,手中剑一式苍鹰搏兔,身形一跃,人上剑下,罩头便砸。辛源鸣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向上竖起,这正是奔雷剑中的起手式一剑擎天,已闻风雷迸发,倪德居大惊失色,欲待撤剑。忽闻成啸天叫道:“倪老大留神,是剑魔,剑魔来了,赶快逃命!”话犹未了,辛源鸣的第二招又到,但见四周白茫茫一片,剑气寒光暴射,顿时把倪德居团团裹住,脱不得身来。
倪德居身方下地,欲逃已来不及,只觉两耳一凉,血涔涔下,手中宝剑当郎掉地,辛源鸣也于此时撤剑收式,足尖往地上一挑,宝剑到手,才把买来青钢剑,两指一挟,弹断两截,丢出老远去。笑吟吟对倪德居道:“如何?还未到三招呢,何物老鬼,剑术不精,学人佩带宝剑,岂不自招其辱!这剑只配我带。今日暂饶你命只割耳朵,略施薄惩,以后如敢佩剑出门,遇到我时,定然不饶!”
倪德居手掩双耳,忍着痛楚,满面羞惭,拉了徒儿,抱头鼠窜,滚下山去。辛源鸣打发了倪老儿,正想找那成啸天,搜遍四周,人踪已渺,不由得意忘形,手绰宝剑,迎风使剑,奔雷剑一使开,雷霆交作,轰轰隆隆,巨响不绝。辛源鸣使了一遍奔雷剑式后,觉得宝剑正是趁手,既找成啸天不着,知他惧己先逃,也自罢了。
奔雷剑一试得手,辛源鸣傲心顿盛,再也不把师傅谆谆告诫之语,赤城山畔怪客忠言相劝的话,放在心头,以为从今而后,唯我独尊,天下虽大,无人能敌。
行行重行行,穿州过府,往北而走,这天越过一道大岭,到得一处,向途人一问,方知已入括苍山地面,这儿也正是在括苍之北,镇名朱溪,地方虽比宁溪略小,却是热闹倍加,因为此地为入括苍山要冲,括苍山上多古寺名观,日中善男信女,不远跋涉途程,上括苍,礼我佛,或向道观进香,辛源鸣到得该处,但见青山翠绿,清泉长流,景致甚佳,忽然动了游兴。当下,随着途中行人,一路而来,到得半山,风光又自不同,这里岩石嵯峨,形势陡伟,远眺东海,上仰天台,下掩雁荡,厥是壮观。
半山中有一处道观,香火甚盛,辛源鸣浏览这山光水色,信步缓行,举目一瞥,但见观门外挂着一块大幅牌额,才知这道观名叫太阿。呀,三清太阿,古来名观,岂可不进去看看。观外红墙绿瓦,庄严中带着雅致。辛源鸣随在香客之后,进入观里。观中钟鼓齐鸣,香烟袅袅,一众香客,跪倒当地,参神礼拜,自不待言。
猛地里,一个似是知客道人模样,行近前来,目灼灼地瞧着辛源鸣腰际佩剑,打了个稽首,口中道:“居士远来敝观,小道有失迎迓,敢请入内献茶,不知居士高姓,法讳怎么称呼?”那知客道人早才举动,辛源鸣已尽瞧眼底,此刻一听知客道人动问姓氏,目光不离佩剑,心中冷笑,正待答话,倏地想起一事,在雁荡山上与昆仑派倪老大斗剑时,曾听成啸天连呼“剑魔”,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这时既劳这道人动问,其中必有缘故,不觉心念一动,信口道:“道长请了,在下山居野人,安有什么名字,只听别人叫剑魔便是在下。”
那知客道人闻言变色,又似强自按捺,展颜一笑,自语道:“这倒怪了,天下间岂有姓剑名魔的,居士必是说笑话,取笑小道!”他这一装作,辛源鸣何常不知,却不理会,相对半晌,那知客把手—摆,道声:“请。”径自在前引路,进得内堂,辛源鸣举目细视,只见堂中正中央,供奉吕祖,香炉犹自檀香未熄,袅袅冉升,洋溢一堂香气,堂上坐着一个老道,形容古怪,朱砂鼻子。比普通酒糟鼻还要红,两眸如炬,一见辛源鸣进来,满脸诧然神色,要知这内堂乃是主持所居,日常在此进修功课,等闲香客,不便请来坐地,这老道人目光一扫,落在辛源鸣佩剑上,脸色猛地一沉,对那知客道人问道:“这位居士是谁?”知客道人恭谨回道:“禀主持,这居士自称剑魔,却是没有名字,你老说怪不怪?”老道面现惊讶之色,迎面就是一揖,袍袖一卷,一股劲风朝着辛源鸣扑到,口里却道:“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有名大剑客驾到,恕贫道失迎!”辛源鸣乍见劲风扑到,不闪不避,也不还招,但见他口角微掀,呼的吐出一口罡气来,说也奇怪,那扑来劲风,给他这口罡气反撞过去,不但消失于无形,那老道也给撞退两步。
老道一惊非小,心想:“剑魔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老大栽在他手里?”你道这老道是谁,原来正是倪德居的师弟真玄道长,真玄自幼出家,与另一师弟同在西南昆仑学剑,两人都是道人,只有倪德居是俗家子弟,他师傅当年威镇西南,是鼎鼎有名的太阿真人,江湖上人称八臂活佛便是,与赤城山主齐名,后来太阿真人羽化,衣钵传给这老道真玄,真玄也就成了昆仑派的掌门,论起功夫来,真玄最优,入师门虽迟,位次倪德居,功力却倍强乃师兄,不料这一较劲,却给辛源鸣较下。
真玄被迫倒退,急稳身形,这才站牢,寻思道:“以我一人,决非这魔头敌手,幸而师兄师弟还未离观,待今晚夜阑时分,师兄弟三人连手,一发将这魔头收拾了,以雪师兄被夺剑之恨,料这半夜三更,也无人知晓,日后江湖,必无闲话!”真玄自知不敌,但却深沉老辣,估道师兄弟连手合斗,必可将辛源鸣制伏。心念已定,瞬即装做若无其事,笑嘻嘻道:“哎哟,年纪大了真没用,连站都站不稳,大剑客身手不凡,贫道衷心佩服。”他这席话,既解嘲,又道出心事,听得辛源鸣呵呵大笑。
辛源鸣心高气傲,哼了一声道:“谅你这老道,也敢班门弄斧!”
真玄又连陪不是,这才敷衍过去,当下命知客道人收拾一间净室,殷勤款待辛源鸣住下。又送来各式佳肴美酒,以供辛源鸣充饥,辛源鸣粗中有细,一饮一食,俱在留神,但无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才放心。
当晚二鼓一过,山间人声顿寂,静悄悄只有虫蛙争鸣,沙沙落叶的声响外万籁无声。辛源鸣艺高胆大明知日间老道神态有异,恐他存心不轨,暗里提防,此刻已是不惧,乃盘膝静坐,吹熄灯火,默运奔雷剑诀。
蓦地室外一声轻响,辛源鸣是何等人物,岂有不闻之理,闪身而起,躲到窗侧一窥,只见窗外,影绰绰立着三人,两个道人装束,一个俗家打扮。认出两道人中其中一人,正是日间较技的老道,再看那俗家打扮的,心下登时恍然,原来此人正是雁荡山上,折辱在自己手里的昆仑剑客倪德居。
按照往常脾气,辛源鸣此刻已然跃出窗外,和他们拚命去,这时却是不然,屏息静观,再过一盏茶时光,倪老大似乎不耐,问真玄道:“秋风怎地还没出来?”真玄笑道:“师哥就是这么性急偾事,时刻还未到呢?秋风怎敢单独到这儿来!”
又低声道:“前天到来投宿那个红眼道人,看来也似来路不对,不过今晚对手硬,恐怕我兄弟三人合力还不够人家斗,因此,曾暗中咐嘱秋风,请他来助拳,这人生得古怪,手底下必有点真功夫。”倪老大呸的一声,道:“师弟,非是我说你不是,枉你为昆仑派掌门,竟这么胆小,请外人助拳,岂不丢尽自己的脸面?”说的那真玄面红耳赤,那酒糟鼻子更红得发亮,俯首羞惭无语。又过了盏茶工夫,自内堂里又走出两人,辛源鸣一见,早已认得是那个知客道人,后边跟着一人,年逾四旬,相貌古怪丑恶,火红双睛,一头乱发,却是个道士装扮,此人一到当地,真玄师兄弟三人齐齐向他稽首问讯:“有劳道长,拔刀相助,敝师兄弟,感激无已。”这怪道人却是傲慢得很,略略摆手,低声道:“不敢。”便不言语,师兄弟三人心中有气只因强敌当前,又要人家帮助,只有忍下,却是发作不得,真玄与怪道人打过话,掉首问知客道人道:“秋风,宝剑带来没有?”
秋风这时已尾随跟到,手里果捧着一口古色斑斓的长剑,见问恭谨道:“回师傅,带来了!”即行把剑奉上,真玄接过了手,顺手一带,刷地一声,宝剑出鞘,映着月光,荡起了千条银蛇,万点雪花,端的是口好剑。
怪道人啧啧赞道:“好一口太阿宝剑,果是贵派镇山之宝!”怪道人甚少说话,这话一出,各人不由一楞,不错,这口剑果是太阿宝剑,当年太阿真人剑谱初成得了两口宝剑,一口叫太阿,一口叫龙泉,这两口剑都是上古传下,太阿真人因爱这口太阿宝剑,遂自号太阿,羽化之后,两口剑赐门下首二两徒,真玄得到的正是太阿宝剑。括苍山上太阿观,是太阿真人第三弟子元元子所建,为的纪念乃师,元元子本是此间主持,自真玄从昆仑山云游至此,元元子才暂时交给掌门师兄主持,这真玄也非长驻此观,每年只来一次,这年来此不久,便碰到自己师兄雁荡山翻了跟斗,宝剑被夺的事,辛源鸣夺得的宝剑,正是龙泉。
这时真玄仗剑在手,对倪德居、元元子两人打个眼色,两人齐齐绰着青钢剑在手,鼎足而立。真玄掉首对怪道人道:“有劳道长少待,来人与本门有过节,应由我师兄弟挑起梁子,如不能胜,那时再请助拳,未分胜负,请勿Сhā手。”真玄这话意思,不外为本派争面子,免在外人面前丢面。
真玄话声才落,猛地一喝:“剑魔小子,快些出来受死,道爷们久候了。”
怪道人心下一惊,原来这师兄弟三人,今晚要斗的是剑魔,他未遇剑魔其人,却曾闻他的名字,只为他有一天上雁荡山,碰到成啸天对他说,有一位江湖怪客,武功卓绝,曾告成啸天,说世间有一个叫剑魔的人,剑法天下无双,如遇此人,切宜走避,不可撄他的锋芒,以免身丧当场,这个江湖怪客,正是赤城山畔,戏弄辛源鸣的人,此人见辛源鸣执迷不悟,恐他下山后杀戮太重,只好到处替他扬名亮万,好使江湖能人提防,免遭浩劫,剑魔之名,也是那人替他起的。故当日雁荡山上,辛源鸣奔雷剑始展一招,成啸天已然赫然大震,一面叫剑魔名字,一面逃命,自此之后,剑魔之名益盛。怪道人心下虽惊,却甚自负,对剑魔厉害,信疑参半,因要看个究竟。
真玄喝声末已,只闻跟前阴恻恻一声冷笑,道:“吆喝什么,你家爷爷不是在你面前么?”
众人定睛望去,俱各大惊失色,这剑魔真是神出鬼没,何时从房里出来,何时到得面前,竟无一人知晓。真玄师兄弟面面相觑,愁眉郁结,心情沉重,但事到如今,岂容不斗。真玄咬一咬牙,叫道:“师兄三弟,并肩子上啊!”
真玄明知一人出手,决非剑魔之敌,因此一见面便嚷着并肩子上。果见倪德居与元元子,手绰长剑,分开左右两路疾扑,真玄则居中策应,这恰是昆仑派中有名的三才剑阵。按照这般剑术高强,要抵挡实非易事。
剑魔辛源鸣,横剑当胸,兀立不动,口里嘿嘿连声冷笑道:“这样也好,省得你家剑魔爷爷逐一收拾!”话声方落,昆仑三剑客,已然按着天地人三才方位,疾身骤前,各自递了一招,三人所递之招虽然各异,汇合起来,却成一式“三潭印月”,但觉清辉泻地,疾如星丸飞逐,也端的厉害异常。
旁观怪道人和秋风,都不禁为剑魔捏把冷汗。
剑魔咦了一声,却是神闲气定,浑若无事,手里龙泉宝剑往来一绞一圈,即闻隆隆雷声,乍起天边。剑魔圈剑成弧,寒涛骤涌,九九归元,守定中宫,虽未出手还击,只采守势,昆仑三剑客已知厉害,但见对方手里剑气弥漫,无懈可击。
倏地,剑魔冷笑—声:“小心,第一招来了。”剑走偏锋,起手处便是一招“七巧飞星”。奔雷剑至刚无俦,但其中也有轻灵诡异剑式,这招七巧飞星,正是奔雷剑式中的轻灵妙招。
欲知剑魔怎样冲破三才剑阵?请看下集。
第三十回 女人不都是弱者
昆仑三剑客,三才剑阵展开,招式凌厉,也见威猛,饶是如此,也奈何辛源鸣不得,乍见对手第一招展开,三人齐齐眼花缭乱,宛如点点银星,自四方八面飘点而至,那剑式,刁钻无伦。三人大吃一惊,一齐疾退,那里还来得及。
剑魔陡地猛喝:“撒手!”竟然变招换式,旱天焦雷似地轰起,直似五雷击顶。剑魔手中剑“龙腾六合”一式已然使到。
但听当当之声不绝,一阵金铁交鸣过后,昆仑三剑客齐齐倒地,倪德居与元元子手中长剑,土崩鱼烂,已然寸断,断余碎片,洒满一地,只有真玄道人那口太阿宝剑,安然无恙,但已被剑魔夺在手里。
剑魔二招得手,仰天长啸,得意之极,啸声方落,傲睨全场,手中龙泉归鞘,擎着抢来太阿,冲着那怪道人叫道:“昆仑三剑,名过其实,全是脓包货,不堪一击,哈哈!你这怪道士,来,咱来试试!”语讫,也不管对方反应,撒手太阿剑飞去,直取怪道人面门砸来。
怪道人不敢不接,侧身一抄,身躯摇摇晃晃,倒退两步,这才堪堪掷剑接住,但手中已是酸麻难当。怪道人惊惧之色立现,欲待逃走,已来不及,登时趑趄不前,愣在当场,却是不敢言语。
掷剑过后,随听剑魔冷冷道:“你不带剑,就使这把吧!来,怎地呆着不动?”
怪道人双眉紧锁,呆呆地接来太阿宝剑,给剑魔这一说话,蓦然惊觉,赔笑道:“阁下神剑,天下无敌,贫道何德何能,敢与高人比划,萤火之光怎敢比皎月。”
剑魔一出手便败昆仑三剑客,既得意又傲慢,这时似乎意兴未阑,怪道人言语虽卑下,却是未能打动他的心。剑魔双眉一挑,道:“你不斗?那不成,既知萤火难匹皎月,又怎敢来助拳?”
怪道人猛地一凛,苦苦央求剑魔手下留情,自说不知是他老人家驾到,才冒失至此,真是千万该死,还望剑魔海涵放过。
倒在地上的昆仑三剑客,各各给剑魔扎了一下,血流如注,痛得咬牙忍受,秋风蹲近前来,正在为他师傅师叔师伯包扎伤口。那三人哀号辗转之时,连听怪道人卑词奴颜,向敌人讨饶,不由气往上冲,各瞪眼儿哼道:“士可杀不可辱,怪老道,你惧什么,尽是讨饶,岂不羞人?”怪老道俯首扫了他们一眼,打了一个眼色,却不理会。
剑魔此刻已然忍耐不住,哇哇叫道:“也罢,你既这么怕死,我不用剑斗你便是,以枝代剑如何?这场比划却不容抵懒。是定下了。”
剑魔边说边自旁边一株枫树,扳下一根枝干来,两手一拂,扫去残叶,把手一称,点头道:“来吧,别耽误,你就用太阿剑!”手中树枝一抡,霍地一上步,似踏洪门,实走偏锋,正是奔雷剑起步之势,冷冷地说道:“接招!”手中树枝抡处,风雷骤发!
怪道人更是一惊,眼见剑魔以枝代剑,竟也威力如许的大,一抖过后,不容不接,竖剑疾转,脱袍让位,只守不攻。须知怪道人功力不及剑魔,也非庸手,抡剑在手,使将开来,剑光霍霍,险劲飞溢,自是不弱,比成名已久的昆仑剑客,还要凌厉。
剑魔朗朗长笑道:“这般身手不错,才配跟你家爷爷走上三招,如那三个脓包,哼!一招也受不了,岂不贻笑方家。”
怪道人所使剑法正是莽苍山的太真剑法,这种剑法,是用阴劲使出,柔丝条条,不绝如缕。剑魔抱枝在手,只顾腾挪,却未还招,似是在瞧清对方来路,过了半盏茶光景,剑魔冷然道:“原来是太真剑,像这般功力,也堪称雄天下了,哈哈哈,可惜就是遇着你家爷爷……”话犹未终,手中枝一挺,遽递一招,猛然间,厉雷行空,轰耳不绝,腾身下攻!怪道人九宫方位,同被枯枝罩住,动弹不得。怪道人正自惊疑不定,突觉手中一轻,太阿宝剑已给枯枝一弹一挑,脱手飞出,剑魔略挪身形,倏地一掠左臂,已将太阿剑接住,右手枝疾向怪道人面上点去,怪道讶然惊叫,萎地一避,剑魔手中枯枝,就如附骨之蛆,尾随跟到,堪堪朝着怪道人的气海|茓点来。
倒卧地上的怪道人惊得面无人色,闪着一双红眼,露出哀怜求生光芒。剑魔哈哈一笑,蓦然撒枝,叫道:“看在你一身武功上,不忍毁你,你留个万儿,日后好相见。”怪道人闭目待死,忽见剑魔中止枝招,生望陡兴,再听言语,慌忙应道:“贫道是莽苍山出家,江湖上人称赤炼人魔便是。”
“赤炼人魔!”剑魔反覆吟哦,忽地手中枝在赤炼人魔身上划了几划,赤炼人魔簇新道袍,登时开花,枯瘦胸膛,给血淋淋划了几道伤痕。剑魔随划随道:“你也配称魔,就是这个魔字,我要给你教训教训。”
赤炼人魔满肚委屈,怒火中烧,却是不敢形诸颜色,强忍起,包扎伤口,要知此时的赤炼人魔,赤炼魔掌还未炼成,故出手仍是使剑,经过这一挫折,他炼掌之心益炽,后来竟弃剑从掌,永生不再使剑。
剑魔辛源鸣,手持太阿剑,且弹且啸,瞬即已下山去。
剑魔一走,各人才如梦方醒,立起身来,赤炼人魔长长叹了一声道:“好歹毒厉害的剑魔!”昆仑三剑客,此时也各站在当地。真玄愁眉深锁,重忧集结,却是不敢失仪,乃以掌门人身份,对赤炼人魔一揖到地,口里称:“本门与那魔头过节,本应由敝师兄弟一力肩承,蒙道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感激无已。不料那魔头本领委实不凡,致累道长受辱,实在说不过去,敝师兄弟深表歉意,至于相助之德,只好来日回报。”说话之间,歉然之色顿生。
赤炼人魔喟然道:“这也不干贵师兄弟事,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栽在人家手里,那有何话可说,这魔头剑术看来天下无敌,我今生也不再用剑,学得剑术也是枉然!”言下唏嘘不已。说罢便待告辞下山,忽听真玄叫道:“道长既不愿在括苍再事盘桓,敝师兄弟也无颜在此逗留,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还盼珍重,后会有期。”连连拱手,送了赤炼人魔下山。
赤炼人魔这番到括苍山来,原也有故,两年之前,正是他最小的一个女徒,即后来成为方洪之母的苗金凤潜逃无踪,赤炼人魔一气之下,到处搜寻,约在翌年春天,才打听得原来那苗金凤生怕遭他毒手,投奔岷江眉山,托庇在当日名满江湖的镜湖老人方镜湖门下。
苗金凤初到之时,还是二九华年,就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娇艳欲滴,到得方镜湖之门,老人恰在家中。问明来意,本待不予接纳,因赤炼人魔在江湖上作恶多端,人神共厌,名声不好,收容他的弟子,生怕江湖闲话,这弟子更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心中益加忌惕,莫奈苗金凤跪在当前,就如泪人儿般地苦苦央求,老人见她委实可怜,细一端详她的样子,觉得此女端丽庄淑,知在魔窟中并未沾染,出污泥而不染,其志气人品益发使人敬重,这才毅然收留,名义上暂作女徒看待。
苗金凤自此从了镜湖老人练功,人又乖巧聪明,什么武功,一见便晓,一练便会,老人得此佳徒,当然喜不自胜。
乃悉心调教,不到半年光景,武功已然大进。镜湖老人原有一子,年纪比苗金凤只大数岁,是个英俊不凡的少年,功力又高,几得乃翁衣钵。老人这时年已六旬,封剑闭门之期不远,生性未免疏懒些,故此日里苗金凤学技,倒是这位少年师兄代授,师兄妹整日厮磨一起,时间一久,难免生起情愫,苗金凤私心也极爱佩这位师兄,老人的儿子方敏,年纪又轻,人也俊逸,谁个少年,不善钟情,放着娇艳如花的小师妹,那有不爱慕之理,两人情态,渐入老人之目。
老人对苗金凤既有好感,能讨得这般品貌双全的好媳妇,也自是方门之福,但老人心中仍有顾虑,他明知苗金凤初从赤炼人魔,今改投自己门下,还怕有别的枝节,一时拿不定注意可否讨她为媳,必须遇到赤炼人魔之后,把事澄清,方可决定,同时也怕江湖上流言,诬他乘人之危,胁迫成亲。
因此,乃静悄悄把自己儿子叫到跟前,把原委一说,叫儿子好自为之,勿羞辱及家门。他儿子是个明白人,况兼平日孝顺,从这天起,便渐渐与苗金凤疏远,除了日常传授武功处,不再对对双双,有说有笑,即在授艺时,也总是冷起面孔,不苟一语。
这事苗金凤却误会了,以她悲凉身世,对身旁的事,自然要比常人敏感得多,一旦见师兄态度骤变,不瞅不睬,心中难免酸楚起来,飘零孤苦身世,促她百念顿兴,以为自己会在魔窟长大,必为人所瞧不起,思思想想之下,竟出下策。
话说镜湖老人家里,今天发生一桩大事,那日大清早,老人的儿子方敏起身练功,正在后花园练武场中等候小师妹到来,以便指授技艺,谁知等到日已晌午,家人来催往吃午饭,兀是不见师妹踪影,心中不由诧异万分,按照常例,师妹即使贪睡迟到,也不会到这时刻,何况这是少之又少的事。无奈随着家人回至内厅,寻思:“苗师妹不练武也罢了,怎地连饭也不吃,岂不怪事,莫非病了不成?”一面心下嘀咕,一面教家人快请苗姑娘出来用饭。过了半盏茶光景,家人回报道:“苗姑娘房门虚掩,小的在门外敲了一会不见动静,一推门进,人已不见,苗姑娘不知何去,在床边台上却留下一张笺条。”
镜湖老人一听不由吃惊起来,不待儿子说话,抢着道:“拿过来,给我瞧瞧!”家人递过笺条,方敏心焦意烦,也挤着脖子,与爹爹一起看那笺条。镜湖老人把笺条展开,但见上面字迹娟秀,认得是苗金凤的手迹,那条子,正是苗金凤留书告别。大意说:“多蒙师傅收留教海,良以蒲柳弱质,不堪造就,恐累师傅清誉,留书告辞,人不得已苦衷,尚祈师傅谅宥,至于大德,只好来世报答”等语,笺上虽寥寥数语,措词却是凄惋哀绝,有余音未罄之绪。方敏最重情义,与苗金凤情愫早生,一瞧之下,心中一酸,几乎掉下泪儿。
镜湖老人叹息一声道:“这倒是我错了,金凤年纪太轻,懂事不多,倒也难怪!”
方敏忽矍然一凛,惨然道:“爹爹,师妹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唉,她竟忘掉强敌窥伺,万一走漏风声,撞到那魔头手里,如何是好?”
镜湖老人微微颔首,低声道:“敏儿的话不错,在我这儿,赤炼人魔犹有几分忌惮,嘿,要是在外边,那怕天涯海角,那魔头,岂有放过之理!”
方敏急得搓手跺脚,叠声道:“那怎么好,那怎么好!”
蓦可里,镜湖老人目放异彩,毅然道:“为今之计,我们只好到江湖去找她!”也不再言语,便教方敏拾掇随身应用物品,当天黄昏,父子两人,已然赶道上路,到江湖找苗金凤去。
且说当日苗金凤那天受了师哥冷落,回房之后,自悲身世,哭了一场,毅然留书出走,翌日天才迷蒙,已然离去,一路忙忙,如同丧家之狗,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万缕愁绪,一片忧怀,天地虽大,却是难安蒲柳之身。
一路赶道,见路便趱,沿着岷江而下。这岷江乃长江支流,与沱江,嘉陵江,黔江等流域,分别由西北西南各方向汇注而入,岷江源出岷江,故老传说,大明公主独臂老尼便在此间修为,这是已余遗迹,谁也没有见过这位老尼。
苗金凤望南而走,不知不觉已跑出数百里地,正入成都地面。成都是西蜀汉中的唯一大城,地方极是繁荣鼎盛。苗金凤料道离开莽苍魔窟,何止千里,想来可保无虞,压在心头大石,这时才悄悄放下。
这天便在成都城郊一家小店投宿歇息,细细思量一下,再定行止。住宿两天,倒也无异,到得第三天黄昏时分,苗金凤自外边回店,猛可里但见眼前人影一晃,这人面貌好熟,苗金凤才一瞥见,已然花容失色,欲待回避,已来不及。只听一个娇滴滴带着无比妖媚的女子声音响道:“我道你这丫头飞上了天,原来却在这儿,害得我找你好苦,好妹妹,跟我回去吧,师傅气得肺都炸啦!”声到人到,面前已然站着一个道姑装束的女人,此人年在花信之外,面目姣好,满脸妖娆神气,两只眼眸不断溜动,好没正经,手里擎着一把拂尘,钢丝条条垂下。
苗金凤一惊过后,怨恨之心骤起,也不自惊。冷冷道:“原来是大师姊驾到,小妹失迎了。”
来人果是赤炼人魔首徒,苗金凤师姊。那道姑嘻嘻声歇,脸色一沉,叱道:“苗金凤还不快跟我走,要等着动手不成!”
苗金凤张目四顾,只道来者不止师姊一人,须知她共有师姊三人,单这位大师姊已难应付,如是三人连手合力,要想侥逃一擒,那是做梦,而且还不知赤炼人魔有无随来,若这魔头一到,万万逃脱不了。但眼见四下里再无别人,这才稍稍宽下心儿,苗金凤人虽正派,却是机伶万分,小心眼儿一转,已然有了计较。垂首凄然道:“也不须有劳师姊动手,小妹背师远走,自知罪孽深重,已知心悔,就随姊姊去见师傅,但凭处置!”苗金凤此语,显是不知虚实,故作缓兵之计。道姑何尝不知,一来她姊妹三人与赤炼人魔各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追踪苗金凤,故此时只得一人,自己武功虽高,也知道小师妹手底里不弱,翻起脸来,要擒她也自不易,二来以为苗金凤惧怕自己武功,勉强从行,然后从中设法逃脱,如是这般,则自己只要细心看觑,料也不出毛病。
当下,脸容又易变,温言道:“师妹肯随行最好,谁不知师傅最疼的是你,正等着你去寻开心事儿,那会责备,你放心好了。”说着催促便行。
苗金凤略一沉吟,应诺下来,便与道姑一齐入了店房,拾掇行装,随着道姑,经取道回莽苍山,才出郊外,苗金凤借故与她闲话,道姑这次虽说奉命而来,却因知这小妮子为师傅心爱禁脔,只要她肯听话,也不敢怎么难为她,一路倒也有说有笑,苗金凤何等机伶,经过旁敲侧击,已然知道这次到成都来,只得师姊一人,不由心胆陡壮,心下琢磨逃脱之计。
要回莽苍山的路,如取捷径,必然北返经过岷山,那儿正是方镜湖居址之地,苗金凤蓦地想起一计,对她的师姊道:“南下路道曲折,但却好走路,北上却要攀山走岭,行来不便,我们不如南下。”
道姑处处慎防苗金凤逃脱,以为师妹要走南道,其中必有诡谋,说不定在南行之路,有个什么高手在等着她,那时岂不煞费周章,苗金凤一提议,道姑心念一转,偏不答应,因为那时赤炼人魔尚未探出苗金凤栖身方家的缘故。那道姑哼道:“有捷径不走却要走远路,不知你安着什么心眼儿,哼,要是敢生异心,休怪愚姊手里拂尘无情。”随手拂尘向途旁一块青石拂去,那青石登时粉屑四溅,现出道道刻痕。
苗金凤心里也是哼了一声,暗道:“不怕你这贱妇老谋深算,今番却着了我的道儿!”当下,也不动声息,装做无可奈何,叽叽咕咕,自怨自艾,那道姑也不理她,两人乃顺岷江北溯。
这天,恰好岷山在望,已然离方镜湖之家不远,苗金凤心中大喜,以为镜湖老人必会出手相援,那料走出老远,仍不见镜湖老人父子影子,心中由喜转惧,又有谁知,此时镜湖老人父子已然不在,正为寻她外出。
镜湖老人的家是在岷山之畔,岷江之邻,两人不一刻已到岷山之上,苗金凤心中失望之极,自顾手无寸铁,要想反抗,也是不易,又走了一程,苗金凤忽地止步不前,咦了一声。叫道:“师姊,此处好景致,我们何不歇歇,浏览一下。”
道姑闻声,戛然止行,掉头回顾,淡淡道:“有什么好看?你在山里长大,难道还看不够!”
苗金凤咬一咬牙,倏地一腾身往山下来路便闯,道姑一怔,蓦地惊觉,她已去了十来丈远,急展身形,火速赶下。
一边赶一边口里吆喝,叫苗金凤停下。苗金凤只顾逃命,那管她的叫喊,转瞬间已至山下,苗金凤在赤炼人魔门下时,轻功算最高明,道姑又给她一下冷不提防,一时如何追她得着,自忖道:“这丫头只顾前走,待会进了村庄,白日里两人在路上追逐,岂不笑话!”一时性起,手中拂尘一掷,飞也似地便往苗金凤身后砸去。
苗金凤正奔跑间,乍听背后风响,不自觉反手往后一接,道姑掷来拂尘,恰恰傍她捞个正着,只觉手中一颤,稳稳接住。这一喜可大,本来自己没有兵刃,竟变为对方赤手空拳,一接之际,身形略缓,道姑已然跑到眼前。
道姑掷去的拂尘,是运起内家真力,等闲难以接着,她深知小师妹功力不及自己,料她也不敢硬接,恁地竟给她一接即稳,心中不由大讶。要知自苗金凤改投镜湖老人门下,在他悉心调教下,功力自非从前可比,况她此时已然豁出性命,威力自是倍增。
道姑一掷不中,惊讶一过,怒从心起,双掌一错,娇声叱道:“可恶的小贱人,反了吗?凭老娘一双肉掌,还不把你制伏。”奋身跃前,便待递招。
苗金凤虽然抢得拂尘,只因这是奇门兵刃,没有学过的很难使用,反而碍手碍脚,正踌躇间,敌招已自面门抓到,百忙中苗金凤手中拂尘上撩,“举火烧天”一式已然使出,道姑指抓已到,刚好抓着拂尘钢丝,发力一带,但听一声裂帛,道姑倒退数步,手里多了一大撮拂尾,那苗金凤却端然不动,这一较量,道姑给比下去了。
道姑气得双颊飞霞,恨恨道:“都是老头子不好,放着绝招儿不教俺姊妹,偏教会这小贱人,自食其果!”道姑既对苗金凤功力骤增,心中惊疑,又不明就里,还道赤炼人魔偏心,瞒着她们,私下调教苗金凤,这才喃喃怨咒,那知道这功力,却是镜湖老人培植的成果。
苗金凤这招虽未给道姑抓着,却惊出一身冷汗来,神智一复,暗连内力,顿觉倍逾平常,心中恍然,精神陡振,倒持拂尘,便用那精钢打成的拂尘柄作为兵刃,当五行剑,点|茓撅使用,这一反击,妙招连绵,有如抽丝剥茧,不绝如缕。
道姑惊诧方定,又是一凛,但见苗金凤手中拂柄,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上下翻腾,直朝她身上三十六大要|茓猛扎,急急强摄心神,小心应付,道姑年事较长,历练江湖也多,对各派武功,甚是闲熟,三十招一过,道姑已然瞧出苗金凤家数,咦地一声,叫道:“难怪小贱人功力猛进,原来使的却是镜湖老儿一路!”
苗金凤面挟寒霜,睁着圆圆杏眼,哼道:“是当今武林高人镜湖老人的家数又怎么,既知厉害,还不快退,等着找死?”
道姑却是嘿嘿冷笑,一双肉掌,也是上下翻飞,如旋风般的,继续递到。这道姑也非弱者,刚才不知虚实,轻估对手,叫苗金凤连连得手,这时心里也端的有气,饶是一双肉掌,劲风飒飒,苗金凤的拂尘柄使得再熟练,一时间,也奈何她不得。
师姊妹两人就这么腾腾滚滚,兔起鹘落,缠斗不休,斗到分际,陡听一声怪啸,其声凄厉,入耳颤人心胆。道姑久战之下,心头兀是烦躁,这时忽听怪啸,不由喜上眉稍,俏声娇嚷:“师傅快来,这小贱人反了。”果然,是赤炼人魔到了。
苗金凤花容失色,招式一缓,又给道姑迫得连连倒退,倏地一个人影,如怪鸟掠云,猛然自两人中间一落,两人由合倏分,各占一旁,这人道装红眼,不是赤炼人魔还有谁来?
赤炼人魔一下地,阴恻恻一笑,冷冷道:“好大胆的小贱人,果是身手不凡,难怪敢于背叛师门。”说着步步迫近,苗金凤步步后退,已然退到一处,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再行半步,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赤炼人魔到得这儿,却停下脚步,厉声喝道:“苗金凤,你背师私逃,该当何罪?”喝声方落,蓦地声调一变,曼声道:“你也知为师最疼的是你这个丫头,怎地这么傻,要到外边餐风露宿,还是乖乖跟我回去,保你一生享用无穷!”语时,淫邪之态,溢于颜色,赤炼人魔对这一枝初放鲜花,垂涎三尺,恨不得一撷到手,依他脾气,苗金凤若非如此,不早给毙在掌下。
一旁站着的道姑,眼见师傅如此偏疼小师妹,登时酸气洋溢,阴阳怪气道:“师傅你等什么,还不快动手,这小贱人作反啦,竟学到镜湖老儿的家数啦!”
此语一出,赤炼人魔颜色倏变,须知武林规矩,门户界限最严,学他人武功,不管是转投别人抑或偷招,对本门来说,都是大大不敬。赤炼人魔掉头问道:“你这话可真?”
道姑嘻嘻笑道:“怎不真,我方才还和她喂招儿玩呢。”
赤炼人魔一气非小,哇然怪叫道:“罢了,若不把你这贱人废了,以后怎么治理门人!”欲待动手,又给苗金凤的美色慑住,迟迟未发。
苗金凤濒于生死呼吸之间边缘,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凄怨亢声应道:“你就把我杀了,我也不怕死!”
赤炼人魔又是一声怪啸,叫道:“你可是转投镜湖老儿门下?”他希望苗金凤不是转投他人之门,只是偷招学来,委实对这朵鲜花,兽欲未逞,下不得辣手。
那知他的希望却落空,但听苗金凤正气凛然地应道:“你猜的对,镜湖老人武功绝世,德望兼重,拜在他门下,有何辱没自己?”
赤炼人魔怎能按捺得住,狂吼一声道:“逆徒果然投了镜湖老儿门下,为师把你废了。”身形暴起,双掌倏发,苗金凤身在悬崖绝壁,退避无路,只有闭目待死。
蓦地里,半空冷冷一声叫道:“就投在镜湖老人门下,你又怎奈她何,要废她怕没这般容易!”声到人到,苗金凤双目紧闭,忽觉身子一轻,急睁开眼来,只见身在半空,给一人拦腰揪起,来人身形快捷绝伦,只一瞬间,已然腾出十丈过外的平地上,苗金凤一见大喜过望,颤声叫了一声:“师傅!”
但见这人白发如雾,一脸慈祥,正是镜湖老人到来。镜湖老人,站在当地,只顾嘿嘿冷笑。
赤炼人魔掌力一发,虽然落空,却是威力惊人,直震得对面绝壁,砂石纷飞,登时塌了一角。赤炼人魔一击不中,回步掉身,已见救去苗金凤的是个年逾六旬,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老人身旁又多一个少年,两眼精光四射。心中不由一惊,料知这老人定是武林闻名丧胆的镜湖老人,怪眼一翻道:“你这老儿可是镜湖那老贼,我的家事,你也敢管?”
镜湖老人一声冷笑道:“她还是你的徒儿?你这魔头无恶不做,连徒儿也瞧不过眼,跑掉了,亏你还有脸出来江湖行走,今日老夫正要教训教训你这武林败类!”
这口气赤炼人魔怎忍受得下,只见他一双火红的小眼,红得像团烈焰,闪闪四射,脸色由红变青,刷的一声,便把背负的宝剑抽了出来,手中一扬,一泓清辉,便取镜湖老人身上刺来。
来者迅如飘飙,倒也轻捷无俦,剑锋隐含阴劲,这招式正是莽苍山的太真剑法。老人见他一声不响,挺剑便刺,朗朗长笑一声,身子团团一转,身法好快,来剑虽猛,兀是连他的袍角也刺不着。这时赤炼人魔犹未炼他的赤炼掌,故只能用剑,老人一双肉掌使开,呼呼风响,赤炼人魔刺来剑锋,俱被震得歪过一边。场中各人,心中大异,这老人的一双掌,虽翻滚展开,却只守不攻,就如走马灯般地,跟赤炼人魔捉迷藏。
赤炼人魔久战不下,心烦意焦,百忙中回顾场畔,乍见自己徒儿,目瞪口呆站着,心下一急,也顾不了江湖规矩,尖嗓直嚷:“还不并肩子上废了这老道,恁地呆立不动?”
道姑如梦方醒,心知镜湖老人厉害,但慑于赤炼人魔淫威不敢不出手相援,谁知身形刚动,身前已被一人挡住,正是那个与老人同来的美少年。
这美少年不消说,乃是镜湖老人之子方敏,适才爹爹使了一招苍鹰搏兔,半空里救苗金凤,及下地时,他已自前行,到这小师妹身畔,执手问好,与苗金凤离方家前一刹之冷漠神态,大异其趣,直羞得苗金凤连耳根儿都红透了,方敏正自喁喁细问心上人儿遭遇,蓦觉对方人动,已自抢先一步,拦在当场。口里叫道:“没有能耐,要以多为胜吗?羞也不羞!”
道姑脸上一红,她的称意兵刃拂尘早已给苗金凤夺去,这刻只剩下一双肉掌,也不回话,玉掌一递,呼地便打了过去。
少年不慌不忙,沉肘一拨,把来掌消之于无形,这一出手,道姑花容失色,刚才与苗金凤过招,已自惊异她的功力深厚,此际少年一招打到,方知他的功力,比起苗金凤来,不知要强多少倍,正自惊惶未定,少年第二招又至,但觉面前劲风扑到,势如排出倒海,随着少年清叱:“倒下”声中,道姑已给对方掌风逼倒在地,几乎晕了过去。
那边镜湖老人不比少年,一出手便用尽劲力,只顾一味游斗,他老人家迩来喜剑,赤炼人魔使的又是江湖成名的太真剑法,故镜湖老人不求急胜,旨在窥探对方招数。赤炼人魔天干地支合计一百零八式的太真剑招一使完。倏地,只闻老人曳长一声呼啸,招式一变,未及三招,赤炼人魔长剑已被夺过手去,人也给老人击倒地上,辗转呻吟,口里吐出一滩鲜血,真元俱散,瘫痪不起。
镜湖老人又是一声长啸,啸声方落,指着齐齐倒地赤炼人魔师徒二人,厉声喝道:“姑念上天好生之德,这番饶你两人不死,如不幡然悔改,今后再撞在我手里,定当不饶。”
赤炼人魔纵横半生,几会如斯被人侮辱,哇地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已然晕了过去。等到醒来之时,万山空荡,夜色四合,那仇家,镜湖老人三人,已去如黄鹤。长叹一声,挣扎起来,首徒那道姑这时却蹲在自己身畔,频呼师傅。赤炼人魔一爬了起来,那道姑欢然呼道:“好了,师傅醒啦!”
赤炼人魔心情沉闷异常,横了她一眼,骂道:“我又不会死,恁地大惊小怪?”话犹未了,随手一翻,打了一掌,直把道姑震出数尺之外,赤炼人魔身负重伤,功力犹如是浑厚,人也歹毒无伦,在不高兴时,不管青黄皂白,连好心呼唤自己的徒弟,也挨了一掌。
道姑给这一掌打得不轻,在地上滚了两滚,跟着也哇地吐了两口鲜血,目光流露出怨惧交集神情,却是不敢则声,呆呆地蹲在地上。
赤炼人魔一掌打过,目光与道姑一接触,蓦地心念一动:“这贱人尽在我身旁罗里罗嗦,固是可恶,不过日后用她之处还多,这番真不该打伤了她,瞧她满脸怨毒之色!”要知这道姑自幼为赤炼人魔所掳,长大了与这魔头名称师徒,实为姘妇,久处魔头淫威之下,被打了自是不敢发作,看来道姑已然被赤炼人魔玩厌,色弛宠衰,幸这魔头犹有利用之意,不然已命丧他的掌下。
当下,赤炼人魔强按心头烦躁,低低呼了道姑一声,曼声道:“为师早才给镜湖老贼气得神志昏迷,误伤及你,幸毋介怀!”道姑揉揉胸膛,哇地一声,又吐出鲜血来,噙着泪勉强应答:“弟子不敢!”并不多言,就地盘膝,调运元气,赤炼人魔见她不语,也自没趣,随着道姑坐在地上运气。
第三十一回 黑世界里的怪妪
大约过了顿饭时辰,赤炼人魔缓缓长身,站了起来,伸一伸腰肢,淡淡道:“还好,那老儿手下留情。”这时,道姑也调元毕事,仰首问道:“师傅这儿的事算完了?回莽苍去!”赤炼人魔不语,自顾远眺天边白云,久久,忽喜形于色,戟指南面山下,叫道:“镜湖老贼,你害得我好苦,若干年之后,不怕你飞出我的掌下!”叫声才歇,方忆起道姑问自己的话,笑道:“胜败兵家常事,我在这儿翻了一大跟斗,又打人家不过,不算完也不行,不过为师暂不回莽苍,将云游四海,寻访高人,练成绝技,再找镜湖老贼算帐!”赤炼人魔又安慰了她几句,叮咛紧守莽苍门户,说为师此去千里,不知何日才是归程,言下竟也有依依惜别之意。
道姑心中虽没好气,自忖受了师傅无端一掌,至少也要疗养数月,比受敌人所伤还重,不由暗咬银牙,逆来顺受,在这当儿,赤炼人魔的首徒,叛师之念,已然潜蕴。
当下,两人颓然下山,一路行来,一路低谈,不觉已到山下之三岔路口,道姑拜别当地,赤炼人魔也自说了声珍重,就此分手。
赤炼人魔何去何从,一时还拿不着主意,昔年他闯荡江湖之时,曾听前辈高人提及,世上武学之峰,不外分邪正两派,正派紫府迷宗,远在西域,料自己这般人品,带艺投奔,也不被对方接纳,几十年前紫府中人正为紫府魔君,暗恋桑龙姑,清理门户一事,闹得天翻地覆,后来侦悉秘密外泄,在桑龙姑手里,赤城山主义代出头,受伤铩羽而返之事,赤炼人魔也略有所闻,思量起来,此路不通;邪派祖师,当推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物,但此人闻悉已归道山,要投奔他,也已迟了。蓦地想起一件往事来。
约在二年前,赤炼人魔太真剑法初成,自以为了不起,乃携剑遨游名山大泽,希冀向天下剑客讨教,印证剑术,有一次途经张家口,投宿荒村,夜奔野店,就在一个黄昏,斜阳掩闪中,投宿张家口附近一个小村落的野店,到那野店时,已然暮色沉沉,赤炼人魔因是道装打扮,倒像个募化四方,缘结万人的行脚道土,到野店住宿,旁人也不理会。
这一晚正是接近中秋佳节,俗语说得好:“月到中秋分外明。”此刻一片荒凉山野所在,却是银光满泻,清辉遍地,赤炼人魔旅途无聊,正在纳闷,忽闻那厢房里,妖滴滴有少艾声音,悠然传出,赤炼人魔觉得奇怪,一时撩起他的满胸绮念,急屏息蹑足走出房外,悄然摸到发出妖声那个房间的窗下,先来一个偷窥。
那娇声发出,分明不止一人。其中一个道:“妹妹,南哥哥去了那儿,怎地久久不见回来!”另一个却回道:“我又不是替你看管南哥哥的。枉你们多年夫妻,一刻也难远离,真是恩爱!”随即又喟然叹道:“如此良辰美景,唉!就是把我单婵折磨死了。”亦炼人魔躲在窗下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听言语,这叫单蝉的必是熬不住空房寂寞,才发出这般感喟。
赤炼人魔思量未已,忽听房里哗啦啦的一声响,似是有人在把弄兵刃似地,但那声响好怪,一时也听不出是何种兵器。怪响一过,那叫单婵的少妇叹了口气,道:“似此良辰,纵无良伴,就舞一回剑耍耍,也可解闷!”赤炼人魔一怔,原来刚才那响声是单婵抽剑声音,怎这口剑恁地古怪,能发异响。正沉吟间,忽听房中一声清叱:“无耻狗道,夜阑更静,胆敢偷窥闺女房室,该当何罪,你道姑娘不知,哼哼!红眼儿,高个子,身佩长剑,对也不对,姑娘诈作不知,欲待你到此现眼!”
赤炼人魔大惊失色,自己轻功已然不弱,悄悄飞身前来,连半点风响也没有,恁地这婆娘却瞧个清楚,看来必非寻常之辈。
房里那声音又响:“你既佩长剑,料也必会几招,罢了,姑娘也不罪你,只要你陪我走几个照面,即便饶你!”先后发出的声音,正是那自称单婵的少妇。
赤炼人魔见事已败露,劲敌当前,不敢托大,疾然卸身回射,身形才起,已见房中先后飞出两条黑影来,月光下,但见这两人,正是房里那两个女的,却是媸妍绝异,一个面目娟秀,倒有几分姿色,两手空空;另一个其貌丑极,尊容不堪承教,手里却擎着一柄乌溜溜闪闪发光的东西,似剑非剑,这柄东西身上钻了七个洞孔,形状古怪至极,迎风一扬,那七个洞孔,竟然发出了一陈震人心弦的异声。
赤炼人魔虽知这两人不是好惹,只为剑法初成,雄心万丈,却也不惧。刷地一声,拔出佩剑来,左手捏定剑诀,右手仗剑,举剑平伸,高齐眉目,这正是太真剑法中的起手式,“卧看北宿”的一招。
那丑女子正是单婵,她在关外跟着南星元史三娘夫妇,偕入关外,在张家口打尖歇站,恰与赤炼人魔碰个正着。只听她不住嘻嘻冷笑,叫道:“我还道是什么大剑客,原来是白慈老妇的家数,喂,狗道士,我问你,白慈是你什么人,好趁早说出来,要不然,嘿嘿,教你出丑当场。”
赤炼人魔骤吃一惊,只一剑式,对方已然知道自己门派,可见对方必是深通天下剑法的高手,再定睛细看这少妇,其声虽如黄莺出谷,论年纪似乎不小,少说也在四十之间。不错,单婵提起的白慈老妇,正是太真门的祖师,但传到赤炼人魔,已然三代,赤炼人魔师傅与白慈,均已身归道山多年,怎地这单婵却能一语道破,原来白慈与长白山阴阳叟曾有一段孽缘,这段孽缘如何,留后再表,若论起门墙辈份,单婵还高出赤炼人魔一辈。
赤炼人魔一惊过后,傲气全消,稽首道:“正是贫道祖师,姑娘怎么认识她老人家?”
丑妇一听,吃吃一阵大笑,叫道:“大水冲入龙王庙,自己人斗自己人!喂,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赤炼人魔如坠五里雾中,应道:“贫道法号是赤炼,外号人称赤炼……”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不好意思说下去,终于又说:“人称赤炼人魔,师傅真妙师太,师祖便是白慈前辈!”
丑妇又是一阵怪笑,说道:“赤炼……”说到这里,不便把人魔两字直呼下去,咽了一口气道:“赤炼道士,你可曾听过长白山阴阳叟的大名?”
这话一出,石破天惊,长白山阴阳叟一派宗祖,江湖上谁人不知?赤炼人魔面色一变,颤声道:“姑娘莫非就是阴阳叟老前辈的……”
丑妇微微一哂,道:“不错,他老人家正是家师,当年你祖师白慈在长白山上初练太真剑,便是我师傅教给她的,后来你师傅真妙师太还正式入列长白山派门墙,赤炼,你见到师叔还不磕头么?”
这倒难为了赤炼人魔,他明白这丑妇与本门有很深的渊源,且是前辈,但对方是个女流,自己毕竟是男子汉,这么跪将下去,岂不折辱羞死了。
正踌躇不决之际,但见单婵冷笑一声,手指微动,也不见有何声影异动,赤炼人魔乍觉膝部“委中|茓”一麻,忽地和身前扑,不由自主跪在当地,这才颜色大变,叠声叫道:“师叔手下留情,弟子不敢无礼了!”
单婵展颜一笑,指着赤炼人魔道:“好不长进的东西,叫你跪竟敢不听,听了话又大呼小叫,怕人家把你废了,枉那白慈老妇一世英名,竟调教出如此脓包货!”
丑妇使出这手弹指点|茓功劲,赤炼人魔才衷心贴服,重整衣袖,端端正正地跪倒当地,磕了几个响头,忽听单婵叫道:“罢了,免礼起来!”赤炼人魔才敢直起身来。
赤炼人魔正待告辞返回房去,忽听单婵道:“太真剑刚柔随心,柔劲尤为湖海乐道,不知你练得怎样,适间见你一招,似乎尚未成为气候,你再走几招看看,我陪你,别怕!”
单婵把话说完,已自觉那口古怪的东西,赤炼人魔注目细视,心中蓦地恍然,他曾听师傅真妙师太说过长白山阴阳叟家数,说阴阳叟生平独门兵器最精,拳法剑法都与世有异,因为他使出的招数,兵刃奇形怪状,因此,博得阴阳老怪的名,这丑妇手上的东西,莫非便是师傅所说的七孔魔剑。赤炼人魔心中惧怕,一听单婵要与他喂招,连忙道:“姑娘七孔魔剑,天下无敌,贫道怎敢出手。”
单婵嘻嘻声笑,叫道:“你又来了,怎不称呼师叔弟子,恁地又叫姑娘贫道,别怕,我包不伤你毫发就是。”
单婵声声保证,赤练人魔这才把心上大石放下,须知他也是好胜之人,七孔魔剑威名久镇江湖,只是未尝亲见,只要丑妇不伤及自己,又何妨与她试招,一开眼界。心念既定,拱手回道:“既然师叔有心栽培,弟子焉敢不献丑,就请师叔赐教。”这时,他也只好认当前丑妇作师叔了。
赤炼人魔举剑平眉,亮了一式“卧看北宿”,单婵手里剑一晃,向他齐眉之剑一挑,登时魔音沓作,赤炼人魔手中剑顿觉劲力消失,给单婵一挑一拨,已过对方手里,只这一招,赤炼人魔已然不敌,不由惊愧交集,连连后退。
只听单婵冷冷道:“真妙师姊也忒是不济,调教出徒儿却恁地稀松平常!”赤炼人魔惊愧之余,便苦苦哀求单婵将七孔魔剑相授,谁知这单婵虽出邪道之门,人还未曾坏透,一下端相,已知赤炼人魔此人必非善类,那时她方苦恋南星元,南星元在这刻犹是江湖中正派人物,武林中侠义怪人,怎肯凭赤炼人魔是真妙徒弟,便将七孔魔剑遽尔相授,何况这单婵学这七孔魔剑时,曾在祖师面前起了重誓,决不私授外人,否则将身沉海底,永远超生无日。
赤炼人魔却不明就里,自愿苦苦哀求,单婵给缠得没法,只好信口道:“我这七孔魔剑算得什么,天下能人正多,胜得它也是不少,要是能得师傅秘芨,将那七十二种绝顶独门武功练成,那时才堪称得天下无敌,可惜他老人家已然久归道山,唉,不然我也不会只懂七十二种绝顶武技中七孔魔剑这一种而已。”长白山阴阳老怪武功卓绝自不待言,而独门武功之多,世上也推第一,只为赤炼人魔对单婵苦苦相缠,单婵有感而发,说出倒也真情。
这一说,却使赤炼人魔以后练成赤炼魔掌,那是后话。
当下,赤炼人魔正待再逞言词,缠得成功,不料就在此时,南星元已然回来,史三娘和单婵也懒得与他废话,各自回房,翌晨清早,赤炼人魔起身,待到那房中向单婵等人问安,重提旧事,怎知这三人在天还未亮,已然离店动身,去得踪迹杳渺。
赤炼人魔把这段往事忆起,登时又是心下一喜,寻思道:“我何不到关外,上长白绝顶,去探他一探,长白山阴阳老怪人虽死去,秘芨必定找到个什么地方藏了,天若怜我,给我找到那七十二种独门武技秘芨,嘿嘿,镜湖老贼,你的死日到了,到那时,把他全家杀绝,夺得那如花似玉的苗金凤,哈哈,乐朝夕之与共,岂不快哉!”心里登时泛起了淫邪无赖万恶之念。
口是心声,心有所动,乃宣诸于口,但听赤炼人魔声声淫邪之笑,断断续续,忽高忽低,离开四川地面已远。
一个月后,赤炼人魔路过浙东括苍山畔,慕括苍风景秀丽,山光明媚,迳上山顶,便寄居太阿道观,遇到剑魔辛源鸣,折在他手里,一气之下,起誓以后不再用剑,对偷窥长白山阴阳叟独门武功秘芨之心弥切。
三个月后,时令已届严冬,关外尤见寒冷,长白山上万里冰封,千山叠雪,绝岭危崖,更显一片萧杀,一望尽是白皑皑的玉树银花,在这银诲无垠当中,堪与远外云天连结一起,恰是晶莹一色,再也分不开天与地来。
大地上雪花腾舞,琼玉飞扬,迎着虎虎朔风,到处呼呼飘荡。在此冰天雪地弥漫人间,长白山麓东南方向,山畔有人家居停的小村落,益发萧条不堪,山上更是人迹罕见。这长白山,乃横亘关外辽吉二省,边接高丽地界,蜿蜒何止千里?只因自秋初以迄翌年春尽,山顶积雪不消,故有“长白”
之名,顶上有湖名“图们泊”,亦称天池,乃百泉奔注,为鸭绿松花图们三江之源,拔出海面,加以位于吉辽边脊绝顶,拔出海面竟达八千九百尺,西南行入奉天,有摩天岭,唐时薛仁贵李积率兵东征,便经此处,形势绝伟绝险,那阴阳叟修为之所,正是绝顶天池,这天池原是个死火山口,火山已灭熄,地势塌陷,为顶山山泉所注,竟成一天然大湖,一泓清水,风光妙绝。
长白山上绝顶之路,有一条经常给樵夫猎户践踏出来的通路,这时给大雪—掩,已然模糊不知路径。群峰环抱中,但见通道上除了遍地积雪外,便是疏落错杂,光秃秃银光闪耀的残枝枯叶,连衰草也给风雪洗扫得半根不存,全给淹埋在冰堆里死了。
这一片闪烁着亮晶晶地,有如一条银河的通道上,自远外依稀可辨有一小黑点,这小黑点在雪地里翻翻腾腾,瞬即已近,原来是个行客,从这人翻进速度上,可以看出他的脚程矫健无俦,似此滑溜不堪冰河,举步本已艰难,就算是个走惯山地雪道,此时也必小心翼翼,缓行如如蚁蛭,怎得放胆在路面上狂奔疾进?加以山路本已崎岖峻险,给冰雪一铺上,根本瞧不清那处是深渊,那处是平道。万一失慎,跌下万丈绝崖,还不落得粉身碎骨。
行客一走近,原来是个道士,高个子,瘦身材,两眼火红,不是赤炼人魔还有谁来?不错,这人正是赤炼人魔,他不远万里自关内到了这儿,正为阴阳老怪的七十二种奇门武功秘芨而来。要知在此隆冬时际,攀冰滑雪,到天池绝顶之路,行非容易,饶是赤炼人魔一身武功,走了大半天,才到岭小半,已然渐感气喘心浮,脚程渐缓。
才转一个山坳,赤炼人魔眼底一亮,原来是块盆地,这里如在夏日,原是茂林一片,四边峻岭环拱,中间却塌下去的一块平原,在这季节里,树上落叶殆尽,已然林不成林,只剩得密密林立的水银柱儿。赤炼人魔微咦一声,但觉早间奔驰过猛,此时手上额角已然微微沁汗,便在路旁找到一块大青石,两手一拂,拨去青石上冰雪,又自腰间百宝囊中,掏出了一方手帕来,拍拍净净,弯腰便待坐下。
蓦地里,忽听一声怪啸,啸声不大,却是尖锐夺魄,钻进赤炼人魔耳里,心颤胆震。赤炼人魔心头猛省,在此荒山之上,绝世高人定当不只阴阳老怪一人,看此怪啸之声,乃用传音入密玄天真功,乍听一个沙哑苍老妇人声音,似低叹,又似怨艾,那声音道:“唉,世人真傻,阴阳叟那个老鬼的武功,怎会这么易得,这岂不白费心思?”那声音分明冲着赤炼人魔说话,须知他到这儿来觅秘芨,偷武功,只有自己心里知道,未尝对任何一人提起过,这心念,竟会给怪妇人洞悉,一语道破,难道那怪妇人果真有天眼通,深不可测的功力,能瞧通人家心底里意念,思至此,不由一阵悚然!
赤炼人魔矍然一跃而起,放眼四顾,却是闻无声息,什么影儿也见不到,以他功力武技,在江湖上虽非顶儿尖儿,却也一流人物,这怪妇人何时来,藏身何许?他却一点也没览察出来。这一惊非小,赤炼人魔细细琢磨那声音的意思,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
他一惊过后,陡地一长身,双足一点,身形暴起,已然飘上一处峭壁,自高处四下俯视,但见万峰惨白,一望无垠,群山寂寞,那有人踪,除了朔风挟着冰雪,呼呼作响外,连鸟鸣兽吼之声也不可见。赤炼人魔心里兀自好笑,像这般严寒天气,百虫俱匿,就算有武林高手,还不找个山窝儿藏了起来,静修炼功,到此冰天雪地何为?自己要是非为觅秘芨才不辞劳顿,还不在莽苍搂着几个娇徒睡觉?难道此人也跟自己一般,是为秘芨之事而来?心念蓦地一动,又不自觉的张望了好一会。
就在这时,那沙哑的老妇声音,又响了起来,幽幽地长长地,又叹息了一声,低低道:“既知冰天雪地不好受,又何苦来?那秘芨是留给有缘人,你是有缘人吗?还是回到莽苍去搂你的女弟子快活吧!”还是道出他的心事,怪极!
幽灵般的声音,不绝如缕,尽在赤炼人魔耳畔里,像幽灵,更像山魅,决不是人,人怎会不见?赤炼人魔一念及此,饶是胆大如斗,也觉毛发竖然!
赤炼人魔不耐这幽灵似的声响侵扰,心头烦躁,两只火红眼睛一睁,暴叫道:“是什么东西敢在道爷面前作崇,是人是鬼,快现身,别惹道爷生气。”他委实按捺不住,陡地一吼,声威可也惊人,直震得冰溶雪解,琼玉飞扬。
怪事出现不绝,尽管赤炼人魔吼声如雷,但那沙哑的声音仍在他耳畔响着,而且语语真切,字字分明,可知他的吼声虽强,却敌不过这沙哑的老妇之音。赤炼人魔面色大变,这种声音不是传音入密的玄功,还是什么呢?分明是人,而且是个绝世高人,赤炼人魔终于颓然掩耳。那声音道:“你好不讲理,我又没干犯你,没来由骂我是鬼魅,你不听劝告,我不劝也罢,你去吧!”
那丑怪的老妇声音响了这一阵,已然不再听到,赤炼人魔分明此去困难定多,但他之意已坚,也不退缩,休息了一会,继续爬上绝顶。
到得绝顶,这儿积雪逾丈,那些雪花一飘下地,因为绝顶苦寒,立即凝为坚硬的冰块,只见一片白茫茫,既不知那绝世高人阴阳老怪身归道山之处在何方,连天池也无法觅到,尽在绝顶上打转,往还逡巡。
赤炼人魔寻思道:“那老怪既住天池绝顶,只要找到天池他的住处,再琢磨他的坟墓,找到了坟墓,然后才推敲他藏秘芨之地,谅来也不难找!”
他这一厢情愿的想法却落空了,渐渐他觉得失望,最后他陷在危机四伏中,性命已危在千钧一发之境。
在此绵亘千里,尽是白皑皑的雪岭中,到处都是一般光景,既无什么地方可作标志,又无草木可供暗记,几个时辰后,赤炼人魔已然迷失方向,不知归途,心里这才慌了起来,倒抽一口凉气,现在他不是志在寻宝,而是企图觅得一条归途,下了山再说。
说来也是怪道得很,照赤炼人魔心中揣测,上山往高攀,下山朝低行,准没有差错,他心里有了这个主意,自然依着行事,谁料山径迂回曲折,峻峭惊人,又是一片大白,莫可辨认,明明往低洼的地带走,但一下到那儿,却是块盆地,四边峻岭削壁团团包住,一条出路也没有,不得已只好再攀高,攀至筋疲力尽,上至绝顶,细意观察,又似是刚才走过之处,这么地转啊转,直把赤炼人魔转得头晕脑胀,神志昏迷。
在雪地里行走,如是时间短暂还挨得起,时间一长,功力再高,也就难熬得住。白天里那强烈的太阳光射在雪地上,耀起光芒万丈,就如千百条金蛇银蛇,直往人的身躯上钻,尤其是那对眸子,几乎睁不开,因此常常听到一些探险家,在雪地里失明就是这个缘故,可别瞧轻这雪光,要是与日月光辉相映,使人失去性命也非奇事。夜里却是寒冷砭骨,月亮照在雪地上,一样令人难受,一样威胁人的性命。
赤炼人魔凭着内力,初时犹可支持,吃吃干粮,喝着雪水,一天过去了,夜里又没地投宿,雪里难作席地之卧,团团转也转不出话儿来,只有找到凝着厚冰的大石。剔去厚冰,坐着休息,翌晨又再在雪地里打滚,一天又过去了。
这么过了约莫五天光景,赤炼人魔渐渐挨不起了,初时神志昏乱,在雪地里乱吼乱嚷,见物就打,直打得那些水银柱儿般的枯枝干,簌簌地断折,冰裂雪崩,兀是奈何不了这长白山的冰天雪地。
五天一过,赤炼人魔已然疯了,他狂歌当哭,狂笑解愁,蛮性一发,便将冰雪摧毁,折木损树,干的事儿全是狂人所为。
到得第九天那天,长白山绝顶之上,在冰洼里,横卧一人,气如游丝,看来已是凶多吉少,命归黄泉不远。这个人正是赤炼人魔,他已然抵受不住冰天雪地里的饥寒和烦恼,一身真元,天天耗用,才九天已是耗用殆尽,再也挨不下去,委身卧在这冰洼之中,以待死神降临。
天无绝人之路,当赤炼人魔醒来时,神志已是恢复,但觉卧身之处,软绵绵,暖烘烘,四周却是一片黑漆,不辨东西南北,拿手一摸身下的东西,原来是一叠厚厚的枯草,再按一按卧处两边墙壁,才知身在一个洞|茓之中。
赤炼人魔神志一恢复,发狂的事虽然记它不起,但在冰天雪地中那临发疯的痛苦情形,却是历历如在目前,心知这地方必非自己找到,必是迷卧雪中被人救起,送到这儿来,但救他的是什么人虽不可知,惟此人武功之高,委实令人不可思议,因凭他自己一身技业,几乎落得命丧雪岭荒山,可知此人实非寻常。
猛可里,他想起那怪老妇的声响来,莫非拯救自己的人,正是这个怪人,如不是她,在此茫茫雪岭中,又有谁能有此种能耐?越想越觉得对,但她到那儿去了呢?怎地只在暗中,不见现身?
赤炼人魔试一运气,但觉全身软绵绵,不能使劲,心下一惊,以为真元已散,要知内家修为最重真元,赤炼人魔一觉运劲无从,怎得不惊?
蓦地,但听一个沙哑苍老妇人声音低低叫道:“好了,醒过来,别动!”那声音还不是在上岭时碰到的。赤炼人魔一喜非小,才知救自己的果是这个神秘老妇。眼前这人虽不现身,但既然救了自己的性命,料来必无恶意。
赤炼人魔霍地翻身便待坐起,只翻得半身,不由大惊失色,原来他的一身脉络全似僵了,真元已散犹可说,顶多变为一个常人,此后不谈武事,脉络僵了可不是当耍,岂不是成了半身不遂,瘫痪了么。
赤炼人魔又惊又愁,只急得牙关交碰,的的作响,忽听那怪声又道:“叫你别动,还动什么,你久卧雪地,寒风入骨,真火涣散,如果再动,准活不下去!”
这一声叫,赤炼人魔果然长叹一声,乖乖地回卧草上,只听他发抖的声声哀求道:“老前辈既救贫道一命,一发行好的,替贫道医好,终生戴德不忘!”
怪声又起:“哎哟,怎地此刻竟这般有礼,不叫我做山神鬼魅么?嘻嘻!不用你央求,我也会把你治好的。快,瞌上双目,不许张开,否则,我杀了你!”
赤炼人魔此时性命要紧,岂敢拂逆,紧紧闭上双目,大约过得半盏茶光景,身上并无异动,只觉丹田之处,一阵火热,不像是外间有什么人在替自己疗治,慢慢丹田那火热往上直冒,到得胸口,分窜四肢。他这时开始感到舒服,舒服才过,乍觉全身火热起来,似此冰冻天气,一身岂会无缘无故火热起来,那不怪事?这时的热气已然笼罩全身,就似给人放在火上烤着般的。不一刻全身烟雾腾腾,弥漫全洞,他身上也汗流如雨。
热气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像身入火山,赤炼人魔眼睛虽不敢张开,却偷偷把手向发出热气的部份,那丹田|茓上摸去,甫一接触,不由哇声叫将起来,原来在丹田之外,有一道炽热异常的气,直在丹田|茓上钻讲去,无怪那热气早在丹田|茓上起的,他的手才接触上,立觉炙得痛得叫起来。
哇声叫后,赤炼人魔已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久久,醒来的时候,身边只觉湿辘辘,好像天才下过雨,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洞里,没来由天雨会进来,心下略思索,才忆起这湿辘辘的水,是汗不是雨,方才在热气煎迫下,身上多天来所凝聚雪地寒流,挥发开来,初时是烟雾重重,及后热气一收,气温恢复正常,那些烟雾,禁受不了寒流的侵袭,顿成水珠儿,纷纷落下。他想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试试身上肌肉,伸伸四肢,只觉如同平常一般,翻身坐将起来,也无异样,但却疲倦欲死。于是静静运气调元,那身内劲竟也恢复了几分。赤炼人魔大喜过望,急盘膝静坐,调息元气,一周天过后,已然渐有进境。
赤炼人魔才拾得这条劫后余生的残命,那贪婪之念又起,自忖道:“饶是风险这般大,我赤炼岂是退缩之人,好歹养好了身子,再去找寻老怪的秘芨,务要找它得着。”怪声响着:“你休妄想寻什么秘芨,我老妈子不答应,凭你这点能耐,还能寻么?”
声音一过,赤炼人魔已然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真不明白这怪妇人怎地本领如此高强,连自己内心的话,她也了然在胸,说将出来,这岂不怪道:不是鬼魅是什么?
忽地,怪声喋喋笑将起来:“又来了,你再骂我鬼魅,我可不理你啦,看你能活到那时?枉你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连这浅显道理也瞧不出。俗语道:言是心声,心动则形诸色。高明的人一看你的颜色,便知你心里在说什么,你的一生,我老妈子全清楚,还不能猜出你心中的话么?”
这一席话,说得赤炼人魔默然无语。过得半晌,赤炼人魔心念一动,肚里寻思:“这老妇人武功之高,不逊那阴阳老怪,如果学得她的本领,那怕天下强敌,失诸东隅,收诸桑榆,也罢,就拜这人做师傅!”
赤炼人魔心念才动,那怪老妇又道:“别转什么拜师的念头啦,我一生只收过半个徒弟,唉,那也不算是我的徒弟,徒孙还不够资格,这个徒孙好不肖,竟背叛了我,可恨她已远循中土,嘿嘿,要不然她还能活到现在。赤炼小子,要是你听我的话,我倒好教你一手玩耍,不过,得声明一下,那不算武功,只是玩意,闲来炼着玩玩很有趣!”
怪老妇把话说完,赤炼人魔不假思索地急急回道:“敢问老前辈要吩咐弟子做的是什么事?老前辈对弟子恩德如山,即使赴荡蹈火,弟子也在所不辞!”
第三十二回 古墓·飞尸·惊魂
他这番话说得很激动,喜悦中带着希望。怪老妇又是一声叹息,慢慢道:“你答应了么?好,待我说罢。”原来这怪妇人所说,她那个徒弟便是南星元的妻子史三娘,史三娘并没有正式列入她的门墙,连记名弟子也不是。只是在这怪妇人身上学得那手混元一气功,所以怪妇人说她是半个徒弟也不错,论本领做她的徒孙还不够资格,但怪妇人对她却钟爱万分,只为当年紫府几个高手,被怪妇人困在长白山中,险些儿掉了性命,亏得这史三娘一时童心动,指点迷津,放走了他们。因有这段因果,故那葛衣人眼瞧玉箫郎君作恶多端,兀是下不得了手,也就是这个缘故。作书人在第四集中,也曾提起葛衣人父女的对话:“提起玉箫郎君此人,又与我们大有渊源,当年我们在长白山中,若非他娘之助,爹爹和你好几位尊长,恐怕都活不成呢!”这句话来,那时史三娘还是十几岁的小娃娃呢!
怪妇人续道:“我吩咐你的两件事要办,第一件便是我那不肖叛徒,偷了我的混元一气功,不知练成什么气候,唉,这都是孽障,你下山回中土之后,如遇到了她,说我已不再怪她了,叫她功成之日,来长白山见我。第二件我有一个故人的儿子,姓秦名寒,家住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罗浮村里,我这故人原也是武林中人,几十年前曾大闯辽东与我相遇,你如见到那秦寒,切切叫他前来见我,不得贻误!你都答应了么?恨只恨不能出去见人,否则我自己也会去。”
赤炼人魔还道怪妇人出什么难题教他去做,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件事,当下也就答应了。但心下又自顾嘀咕着,这怪妇老不现身,是因不能见人,为什么不能见人?要传授自己的玩意又是什么?一时疑念丛生,却是不敢动问。
过了盏茶时辰,那怪妇人说道:“明天你便下山,从这儿一直往南走,注意石上积雪留下痕迹,如依那痕迹指示,你便安然抵达山下,记住,你如不给我办这两件事,即使在天涯海角,我也有办法把你毁了。”
赤炼人魔一心想学那怪妇的玩意,但怪妇偏不提起,像忘掉一般。他心中一急,不由脱口叫道:“老前辈吩咐的话,我怎敢不听,但你老方才不是说过,要传弟子玩艺儿,是什么玩艺儿?什么时候传授,因为明天,弟子就要下山了。”
一遍又一遍,赤炼人魔喃喃说着,但此刻却无人反响,静悄悄,只闻洞中自己的声音回旋呼应,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心中不由失望忿恨交集,这老怪妇竟然骗了他,然而,骗了他又奈何不得这怪妇!
久久没有反应,赤炼人魔颓然倒在枯草上,胡思乱想起来,他已打好主意,明天决不下山去,那怪妇既然不肯以武功相授,罢了,只好再上绝顶搜求阴阳老怪的遗芨。这时,他已成竹在胸,不惧迷失路途,因为那老怪妇已给他安排了下山之路。
这一晚,赤炼人魔中夜练功,以备来日赶上途程,熬那冷可裂肤之风雪,待得约摸三更时分,忽地里面前风声飒然,似有人向他投来一物。赤炼人魔本来盘膝而坐,乍觉声到,黑暗中又瞧不清楚四周,急遽起来,双手上护天灵,下掩丹田,以防暗算,说时迟那时快,倏觉来物已至面门,百忙中,左手一撩,来物到手,却不是什么暗器,只是一本书籍,赤炼人魔一接过手,怔了一怔,正待待细细揣摩。
这时,怪老妇的声音又响着,冷冷道:“要授你的玩艺儿,全写在那书上,自己看去,省得成天挂着那玩艺,恕我老妈子不教你!”语已,不复再闻声响。
赤炼人魔心中转忧为喜,这才知道手里的那本书,是怪老妇要相授的东西,自顾此人武功绝顶,在她眼中的玩艺儿,必是惊人技业,说不定是什么武学秘芨之类!心头狂喜,过了一会,已然是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那黑沉沉的山洞忽大放光明,先前洞里黑漆一片,原来是给人把洞门堵住,这时已将堵塞之物移去,洞内洞外光景一览无遗。
这个洞不太宽,方圆不过丈许,只容一两个人居住,赤炼人魔住处,乃是洞里尽头的一堆衰草之上,那洞光白皓皓一片,寒气袭人。
赤炼人魔站了起来,借着光线,行到洞口,第一件事便是看看昨晚老怪妇相赠的这一本什么书。但见那书表皮是用豹皮做成的。再翻下去,却是用枫叶做成书页,枫叶红似荼火,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上一行行的白字,那字迹似胶非胶,似漆非漆,是用关外一种野生植物挤出来的浆液写成的。枫叶虽然小,字却写得娟秀玲珑,有的还绘上图样,栩栩如生,十分精巧。
赤炼人魔拈着这书,原是顺手而揭,从一半揭起,这时回看首页,忽眼前一亮,首页写着“阴阳魔宫六合神掌抄录”
十个较大的字。
那魔头不见犹好,一见喜得跳将起来,呵呵大笑,叫道:“魔宫,魔宫,今天我赤炼道人才找到你的秘芨。”要知这魔宫之称,正是关外一派邪道之宗,与西域紫府迷宗分庭抗礼。这派邪宗之祖,正是长白山阴阳叟所启创。阴阳叟在生之日,为人乖僻绝伦,所创七十二手奇门怪异武功,在江湖上行走,所向披靡,当者辟易,及后居长白绝顶,便在这儿开宗立派,自号“阴阳魔宫”。生平向不收徒弟,即使收了徒弟也不把技业倾囊相授,那单婵是在他晚年临归道山前一年拜在他的门下,学得的也只得七绝魔剑一门武功。赤炼人魔所得那本六合神掌秘芨,原是在七十二种奇门武功之外,在魔宫中来说,不列为武功,只合称为玩艺,可知其人武功之高,简直与天比高,与地比长了。
赤炼人魔又将次页细看,但见他口中喃喃念道:“此六合神掌者,取天地东南西北六方位之义而成。人身元气有天地金木水火土之分,汇而为六合,六合神掌乃集人身先天后地五行真元磨炼以成,被击中者,赤炼绕礼,顷刻毕命。”
念到这里,赤炼人魔高兴得雀跃不已,如同孩提,连连叫道:“我叫赤炼人魔,这掌也叫六合神掌,嗯,六合之名不好,反正被打死的人,赤炼绕休,就叫赤炼神掌,岂不甚妙。”因赤炼人魔为人歹毒。动辄藉此杀人,故以后这一武功,传到江湖,便变成“赤炼魔掌”了。
话说赤炼人魔得了这本魔宫秘芨,自是高兴不迭,惟其为人贪而无厌,心念又动,自顾这六合神掌这般厉害,那怪老妇却说它不成武功,只列为玩艺,看来阴阳叟那老怪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厉害武技,只是这些秘芨,却不知藏在何许。嘿嘿,我赤炼道人岂肯轻易放过,拚着这条命,也要去根寻它,贪念一起,也置老妇的话于罔闻。
这时,赤炼人魔既打定偷窃阴阳秘芨的心志,自然不依老怪妇的话,向山下跑,反而往绝顶攀上去,出得洞外,外边光景,还是一片白茫茫,不辨东西南北,赤炼人魔又一踌躇,他是个吃过苦头的人,岂有不知厉害之理,要是第二次昏倒雪地,料那老怪妇未必肯加援手,掉了性命连这六合神掌都练不成,岂不可惜!
赤炼人魔沉沉入思,脚下却不自觉地往山上走去,转了几个山弯,回首一望,已然是迷途不知径,只见大雪纷飘,他先前藏身那山洞,也给掩埋在雪里,云深不知处了。这才大大吃了一惊,自知贪婪惹来的烦恼,那老怪妇又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要央告她救一救自己,却不知从何处找起,这么下去难免身葬雪岭,落得一场空欢喜。
一念及此,浑身冷汗,给朔风一吹,不住颤抖,心上益寒,一时着慌,越走越不对劲,只好拣一处石上坐下,觉得肚子很饿,摸一摸干粮袋,尚有米饼少许,乃取出吃了一顿再说。吃完干粮,肚子一饱,精神陡长,蓦地想起临离开山洞之前夕,老妇人不是谈过,叫他看着南面石上标志痕迹下山么?乃急急朝低陷陡坡各处细看,因一片大白,也不知那方向是南是北.是东是西,只好四处都看,看完一处又移别的方向,不管他如何细心观察,却是一点端倪也瞧不出,心中不由大悔不听老怪妇的话,他心知老怪妇必不会骗他,要骗他又何必以秘芨相授呢?大约是着恼自己不听她的话。
把标志痕迹给消灭了吧!
赤炼人魔无奈,又望空喃喃祷告,哀求那老怪妇饶恕,放一条生路他走,祷告良久,大地仍是静寂,那有老怪妇的声音,赤炼人魔至此,不由万念俱灰。
三天后,赤炼人魔仍在空山中团团乱转,却是转不出什么头绪来,此时赤炼人魔已知此劫难逃,心头烦躁,把那本魔宫神掌秘芨,望空便待掷到山下,口里嚷道:“六合神掌啊!今生我赤炼人魔再也休想练你了,还是留待有缘人吧!”
秘芨未掷,忽地刮来一阵朔风,那本秘芨看来已然残旧不堪,又不是什么厚纸精订的,给赤炼人魔一使劲,朔风一刮,那张豹子皮表页,勒的一声,迎风飘了开去,呼呼地在半空飞舞。
赤炼人魔心焦意烦,给那朔风一吹刮,神志一醒,心下大惊,自忖道:“怎地这般糊涂,把这绝世武功之宝弃了?”一念既动,倏然缩手,连在半空中飞舞的那张豹子皮也舍不得丢了。两足一点,平地拔起,一式“旱地拔葱”,腾高二丈来高,伸手朝那豹子皮便抓,恰恰傍他抓到,那赤炼人魔使劲过猛,一抓之下,竟把那张皮抓裂为二,原来这张豹子书皮是两层叠在一起的,一裂开,里面又掉下一张纸来,赤炼人魔心念一动,顺手一捞,那张纸儿又给他捞个正着。
那纸儿正是夹在两张豹子皮中间,赤炼人魔一捞到手,不看犹可,一看登时心花怒放,原来这纸儿是一张长白山的地形绘图,这地图详尽极了,分成两面,一面是指示春夏间的地形,另一张乃秋冬时际的图本。因长白山一入初秋,即渐降霜,及至冬天,霜雪斥途,迷不知径,夏日又自不同,茂林翠柏,处处皆是,故那地图也作四季之分。赤炼有了这张地图到手,哪怕道途迷失。索性找一处可蔽风雪之石隙中坐下,细细参详。
再把地图一看明白,往天池之路,跃然寓目,在这时说来,直如鼓洪炉以燃一毛之易事了,赤炼人魔之贪念也因而陡起。
在这张地图中,别的山形地势,列得极为详细,使人一目了然,只有在绝顶天池附近,有十二个小黑点,却是莫名其妙,这些小黑点并无说明之字,但位置分明,似是事出有因。赤炼人魔再反复思维,却是想不出所以然,怔怔地望着那张地图出神。
蓦地,赤炼视线一移,移到那本被掀去表皮的六合神掌秘芨上面去,那“阴阳魔宫”四字登时映入眼帘,心中不由猛然一醒,寻思道:“这张地图既夹在这书里,谅来也必系魔宫之物,说不定是阴阳老怪所绘,留待有缘人,如此看来,那十二个小黑点定是宝藏之地无疑。”心念一动,精神陡振,随手取出干粮,饱餐一顿,掏些雪水解渴,当即依着地图指引,径上绝顶,寻那黑点位置去,虽说在这冬季里,漫天风雪,难分地势,但那些峦峰山坳都是死物,积雪虽厚,仍无移变,因而赤炼人魔倒也不大费事,便到天池绝顶之处。
这天池虽处绝顶,却是甚大,池里的水已然结冰,可怪的是各处泉眼,仍然流水潺潺不绝奔注,一出泉眼,下得池中,又立即凝为冰霜。赤炼人魔久处莽苍,几曾见过如此奇景,走近前去,伸手一探,顺着那汹涌澎湃的泉眼一扪,竟是暖烘烘,不觉大异。要知山泉犹如井泉,不受外界气候影响,仍然保有它的温度,在此零下天气益发显得山泉之暖,这赤炼人魔却如何得知,心中喜道:“人谓天池绝顶,神奇莫测,看这山泉,可概其余了。”
渐渐走近,约过顿饭时辰,赤炼人魔已达目的地,一到这里,一瞥之下,竟给吓至脸无人色。看那地图上十二个小黑点,正是标志这里十二口古墓,这十二口古墓前前后后,排列有序,骤然看去,似是一个什么阵法,各有门户,赤炼人魔给吓一惊的却不是这阵法,而是各个古墓已然洞开,像已有人先此前来发掘,墓门之外,横七竖八倒卧着十几个汉子,已然毙命多时,那些尸首,有些咬牙切齿,有些手脚痉挛,有的瞪大眼儿,有满面乌黑的,不一而足,可知这些人死前,必经过极大痛苦,一番挣扎。在这些尸道的旁边,却是白骨累累,似是一向以来,都有人前来探墓身死般的。
赤炼人魔心胆俱落,急摄心神,把手一转,这十二个古墓中,竟有十一个给人掘开,只正中那最大的一个,墓门紧闭,好像没有给人动过。
一惊过后,赤炼人魔蹙眉思量,打算进退之策,肚里想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自己九死一生,偶得秘芨地图,才得到这里来,也许自己是个有缘人,有缘人自然有福,哪怕它是龙潭虎|茓,也要探它一探!”一有这个心念,贪婪之胆又壮,信步走近前去,远远定睛细盯墓门上的字,从倒塌一边的墓碑上见到,全是“阴阳叟长白山魔宫主人之墓。”正中那未给挖掘的一个,斗大的字,漆着金黄颜色,给雪光一映,益发烁烂夺目。
赤炼人魔把心一横,跨步再前,先到被挖开的各个古墓看看,但见那些尸首,多是中了暗器受伤致死,其中一两人,身无伤痕,似是给什么毒气毒毙。
到得这儿,赤炼人魔只好硬着头皮,逐个墓洞探视,只见各个洞里,一地暗器,暗器形状,光怪陆离,与墓前给暗算倒地身死的人身上所中暗器,并无二致。除了暗器之外,却无异状,洞里空空如也,连尸骨也找不到一根,遑论要什么宝藏秘芨,赤炼人魔不禁大失所望。
十一个洞墓都已逐一细细搜过,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赤炼人魔心下思量:“墓非宝藏秘芨给人捷足先登,不对,这些来盗墓的人不是全死在墓门之外吗?”自己庆幸来迟一步,否则难免同遭一齐灭亡,蓦地心念又是一动:“说自己是有缘人一点也不错,要不然每个人到此盗墓,都给那阴阳老怪生前设下机关暗算而死,但自己却安然无恙,岂非有缘?正中那大墓还没有发掘,看来是留待自己,那宝藏秘芨,必在墓里无疑了。”
长白山阴阳叟老怪,生前乖僻,杀人如麻,结下许多仇家,在生时,那些仇家,惧怕他的武功厉害,轻易不敢找他报复,这一点老怪自然明白,故在归道山之日,效魏武帝曹操设伪墓以避人耳目,伪墓里有经老怪悉心巧制的机关,入墓的人秘受暗算,无一幸免,只有一怪事,这老怪何时身归道山?何时埋葬?却连他的徒弟也茫无所知,只知有一天,与他阴阳宫有关的门人朋友,一齐接到老怪书函,约他们上长白绝顶天池见面,到得约定那天,各人齐集,老怪却已不知去向,只留书自言已身死,身葬十二墓|茓之中,是谁给营葬,却没有说及。那些人扑了一空,无奈回归,出天池不远,即见簇新十二口新坟,列成阵势,有如孔明在白帝城外用石头布成的八阵图一般。只为老怪生前诡异百出,死后弄些花样,各人也不以为奇,拜祭凭吊一番,各自散去。
赤炼人魔琢磨了一会,一想起自己屡屡大难不死,必是与魔宫有缘,心胆陡壮,刷地一声,抽出宝剑,小心翼翼,便向正门行近。那墓门似铁非铁,似石非石,不知用什么东西制成的,赤炼人魔用剑略按一按,竟是锵然有声,赤炼人魔也不管这个,急运起真力,集一身劲道于一掌,用了单掌开碑一式,蓬地一响,便向那墓门拍去,要知赤炼人魔在江湖上虽非最尖顶人物,也是成名好汉,这招单掌开碑发出力道,少说也有千斤以上,给他一拍上,何坚不摧,何硬不破。
但事出意外,但见赤炼人魔一掌拍出,砰然巨响,直似旱天起了焦雷,震得墓门积雪凝冰,纷纷掉下。他竟给自己这一掌反弹之力,暴震出三丈来远,跌得发晕,一只手酸麻呆木,赤炼人魔一惊非小,定神远看墓门,却是纹丝不动,心中叫了一声:“好厉害的家伙,难怪没人动得开它!”
赤炼人魔一跌到地,索性暂不起来,眼巴巴望着墓门怔神。须知这魔头心细最灵巧,诡计又多,转眼之间,不由嘿嘿冷笑,心里已有计较。想道:“这墓门坚逾铁石,纵有家伙,料也难弄开,正门行不通,何不由别的地方打主意,墓门虽坚牢,但那座坟墓却是砖泥所筑,难道弄它不开?”
他这一主意可又打对了,这一点连老怪也漏了心思,但见赤炼人魔,慢慢站起身来,满脸得意之色,行近正中大墓,对那正门,连眼尾也不去瞧它,只在坟后两旁,时而敲敲墓侧,时而按按墓顶,各处都琢磨过了,赤炼人魔长笑一声,仗剑在手,便在大墓背面,动手发掘,剑掌并用,以他的功力,自然不消片刻,已然给挖开一个小洞来,赤炼人魔俯身侧目窥探,从外面光线射入所及,看到却是黑沉沉,空无一物,但觉坟墙甚厚。
继续动手发掘,约过一盏茶光景,那墓背洞然而开,这时外边光线射入更多,视物也较清晰,赤炼人魔一探头,伸长脖子,运目四顾,这坟墓外面虽大,里边却是狭小异常,比那十一口已发掘的还要小,无怪这墓墙厚得厉害,里边只够一人容身。
赤炼人魔蜷缩一团,滚入里边,蛇行鼠伏,四边察视,还是空荡一片,连暗器都没有,赤炼人魔唏了一口,暗道:“好不晦气,又碰上老怪的空城计了。”心中嘀咕,仍不就此甘愿罢手,四边摸索着,谁知摸到一处,微微一按,却似有了反应。
急忙间用剑尖一挑,哗喇喇的露出的一个小洞来,原来墓中筑有别室。赤炼人魔正自惊喜交集,蓦地自那厢小洞,呼的一响,一道浓香,疾射过来,赤炼人魔躲闪,怎还来得及呢?却给那浓烟喷个正着,登时面色惨变,颓然倒地,昏迷不醒。
也不知过了若干时候,醒来忽觉自己已在长白山畔当路一处山石交叠的缝隙中,赤炼人魔心知又遇人相救,才一醒过,不假思索的,急手往怀里一掏,这才安下心来,掏出来的是那本神掌秘芨,可幸并未失去,移至眼前细看,方知那张地图已经不知去向。却多了一张字纸,还是红色枫叶,白色的字,写道:“孽障竟不听言语,致罹奇祸,险些误老妈子大事,从今以后,不许你再上长白山,嘱咐之事,务要做到,否则不饶,醒时速离长白,否则休怪老妈子手下无情!”
就是这么聊聊数字,赤炼人魔已然明白,这老妈子是何人,这番又得那老怪妇出手相救。
赤炼人魔屡历险境,能履险如夷者,诚非幸致,端赖那老怪妇因有事相托,这才在九死一生中,拾回这条命来。一醒过来,思念及此,浑身冷汗,细细思量,焉敢再置老怪妇的言语于罔闻,决定先回莽苍山,歇息过后,往雷波城找到秦寒,把老怪妇相托之事办了,再设法寻那史三娘,递个信儿给她。
主意打定,乃站起身来,整一整身上道袍,回顾四野,白茫茫中远远竟有人家炊烟,知在此山畔不远处,必有村落人家,乃循炊烟起处,劲行近去。
到得那儿,果见一座村落,这村落并不大,疏疏落落不过十来户人家,看这些人家,似是长白山的猎户,赤炼人魔无暇理会这个,直入村内,向人家抄化一点食物充饥,又在村口,觅得一处破庙,聊避风雪,暂度一宵。
这破庙位于荒凉山畔,又值腊月时际,不用说,自是香火不旺,里面除了一个形同乞丐的脏道人在那儿居停外,别无一人。赤炼人魔依着方外人挂箪规矩,向那脏道人说了,可也怪道,那脏道人似是满怀心事,皱眉勉强应纳下来。赤炼人魔心中一奇,端相了这人一眼,心中益是骇然,原来这个道人,身上虽然鹑衣百缀,脏得要命,但颜容却不枯槁,面色红润,两眸精光四射,一眼望去,便知是个风尘异士。
那道人与赤炼人魔打了一个照面,脸上也现诧然之色,问赤炼人魔道:“道长何来。莫非是来自长白山上?”
赤炼人魔不便实说,只道是路经山畔,无处投宿,便借宝观一歇等语,脏道人也不深究,自顾领了赤炼人魔到左厢一间房里歇息。到得房里,赤炼人魔又是一惊,这破庙在外表看来,住的该是叫化流氓地痞之类,但这间房却是拾掇得十分干净,炕上铺盖一应俱全,而且全是簇新的,赤炼人魔心中虽咕嘀着,却是不言不语,随了进去。
那脏道人一入到房中,从背上卸下一个袋来,袋里盛着一些干粮。脏道人把这干粮袋递给赤炼人魔道:“荒山野庙,无甚可招待贵客,这袋干粮相赠,聊表寸忱,幸毋以待慢介怀!”
赤炼人魔忙不迭道谢收下,那脏道人正待出去,忽跨身回房,正色对赤炼人魔道:“道长无事,就请安歇,不要到处走动,今宵如闻异响,也勿随便出来看觑,恐怕误了性命。”
那脏道人这话说完,径自出房,赤炼人魔心下好生奇怪,随手称量这袋干粮,但觉颇为沉甸,看去似有十来斤之谱,肚里寻思:“我只寄歇一宵,何用如许多的食粮,这事看来,岂不甚怪!”百思莫解,此时庙外朔风陡起,虎虎作响,大雪纷降,赤炼人魔虽没有把脏道人禁他出外的话放在心上,却也懒得到外边走动,和衣爬上炕歇息去。
这一夜,赤炼人魔思潮起伏,如何睡得着,想起那脏道人临去时一席话,心中益是辗转难以人梦。待得天上月亮西移时分,乍听外面幽幽啼声忽起,赤炼人魔心中一震,就炕上一翻,翻下地来,蹑足到窗边一看,但见方才所遇那脏道人,手仗利剑,已然影绰绰的立在外面的旷地上,可怪的除那脏道人外,别无人踪,倾耳细听,只听那幽幽啼声,越来越近,这声音好熟,赤炼人魔蓦地想起一人,连抽冷气,全身一震。
啼声戛然一止,自半空中辟辟啪啪地落下七件物事来,赤炼人魔一瞥失色,原来半空中所掉下来的不是别的,乃是一具具的尸首,在月光掩映中,赤炼人魔已然见出,正是在天池绝顶之上,阴阳老怪十一口墓门之前所僵卧的那十几个死人中的七个。
人尸落下,那脏道人已然面色苍白,疾扑过去,抱着当中一具尸首,嚎啕大恸起来。口中叫道:“七位师哥,你竟遭了阴阳老怪的毒手了么,呜呜!教我如何对得起师傅在天之灵呢!”其声哀戚,不可卒闻。
脏道人的哭声未已,半空里,忽有一个沙哑的老妇人声音响着:“八骏中的好汉,你哭什么,你师兄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把他埋了罢!”这沙哑之声,不是那怪老妇还有谁?
赤炼人魔一惊可大,要知当日八骏与八荒江湖齐名,桑龙姑乃列八荒,这八骏却是师兄弟八人,个个武功卓绝,乃与桑龙姑辈份相同,赤炼人魔也自耳闻,难道这八骏师兄弟八人中,竟有七个陈尸长白绝顶之上,思之不禁悚然,又不知这老妇人与八骏中人有何渊源,怎会夤夜送尸?
忽瞥那脏道人泪眼一睁,仰首朝半空厉声叫道:“好狠毒的阴阳妪,原来我七位师兄是你这疯老妇害的,还不快现身,老子跟你拚了!”
半空中又是幽幽一阵怪笑,笑得人心头痒痒难熬,非常刺耳。一阵笑声方落,沙哑的声音又道:“你要我现身,岂不惊世骇俗,我一现身,你还能逃么?”
赤炼人魔心头一震,这怪老妇一直不肯现身,原来就是一现身便要杀人,这岂不骇人听闻。
脏道人又叫道:“你不现身,我也能教你现身,疯老妇,你不是人,你是一头狼,噬人的狼,你不现身,老子也会掏你出来!”
脏道人的话还没说完,但听半空中沙哑的声音狂吼道:“你这小子不怕死么,敢咒我,好,让我送你与那七个脓包师兄一起到黄泉去!”吼声方落,半空里扬起一团白影,赤炼人魔急定神看去,他知道,这落下来的一定是那叫阴阳妪的老怪妇,当他眼光所触到的,却不像是个人,好像一团怪物,更像一头野兽。
随着但听脏道人一声惨叫,登时流血披面,遍体伤痕,脑裂髓流,倒地毕命,像八骏这般武功的人,也不堪那老怪妇一击,赤炼人魔心胆俱落,屏气不敢动弹,那白影只一晃,又失踪迹。
赤炼人魔目光好锐,就在那白影一晃之下,已然瞧得清楚。果然不像个人,而是像一只狼头人身的怪物,全身生满了长长毛茸茸的白毛,自顶至踵,霎眼望去,只觉是一团雪似的,这一刻,赤炼人魔忽想起雪狼来,许多年以前,他的师傅真妙师太也曾说过,她的师娘,像头白母狼,知道她的人,都叫她做“雪狼”,是一个人狼杂交生了出来的女孩子,养大了几分像人,几分像狼,有人性也有狼性,狼性一发什么人都得死,人性恢复时,却是平和知礼,莫非这阴阳老怪的妻子,正是这个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
赤炼人魔正寻思间,那沙哑声音忽起自头顶,叫道:“赤炼小子,我叫八骏送给你的粮食收了没有?”
赤炼人魔那敢怠慢,双膝一软,跪落尘埃,叩头道:“启上老前辈,晚辈全收了!”
那沙哑的声音哈哈一笑,说道:“我叫八骏送一袋干粮给你,足够十天之用,没有过了十天,不准你足履门外半步,否则,性命难保,知道吗?”
赤炼人魔疑团难释,阴阳妪老怪妇既是八骏的仇人,八骏又怎肯代送粮食?为什么十天之中,不准到外边去,这岂不是要自囚十天,要不闷慌吗?
老怪妇嗔道:“你胡思乱想做甚?我是和八骏交换条件,他送粮食给你,我送他七个师兄还他,那时他还不知他的师兄是生是死呢,十天内不准你出门,自有缘故,后来便知,你嘀咕什么?”
这一番话,真是答覆赤炼人魔心中的疑问,那老怪妇就好像赤炼人魔肚里的蛔虫,只要心念一动,她全知道,幸亏这非初次,赤炼人魔也不觉诧异,诺诺连声,应了下来。正待再说话,老怪妇已不在,四野里,除了风声之外,静寂如死。
一连过了五天,并无异动,赤炼人魔自囚在室里,心焦意烦,但也无可奈何,这一天,兀是按捺不住,心里自忖:“这位怪妇好不厉害,不听她的话,恐罹不测,当无疑问,但这老怪妇未必时时在此,她如不在,便是出去走走又何妨。”但又不知老怪妇哪个时候在,哪个时候不在,踌躇一会,眉尖一攒,已然想出一个计较来。
赤炼人魔心念一转,要知老怪妇在与不在,只有埋怨她一番,她必会说话。当下,赤炼人魔望空喃喃,说了一堆埋怨的话,却是不敢使用歹毒词句。
过得一盏茶时光,静寂依然,赤炼人魔叫了一声:“老前辈你要是不答话,我可要出去啦,你杀了我,可没人给你带口信。”
第三十三回 欲焰淫妇鲜血
那老怪妇仍然没有回音,赤炼人魔心胆陡壮,蹑足前走,蛇行龟伏,已然跨出房门口,才出门口转了一个弯,庙中正殿便在眼前,离大门不远,赤炼人魔心中一喜,此刻一出去,也不回庙了,径自回莽苍山去。
才转到大殿附近,蓦地里,金光耀眼,四方八面一阵暗器袭来,密如骤雨,疾向赤炼人魔身上密集射来,这一下可不是当耍,幸得赤炼人魔功力不弱,一提气,双足一点,抡掌呼呼打出,人已窜至顶上中梁。那些射来暗器,有的给他避过,有的给他掌风激荡开去,这些暗器,似是预伏机关,并无人在操纵,故而一阵过后,回复静寂。赤炼人魔伏在中梁,看下面暗器已止,也不敢再冒险,双掌发力朝梁上一按,身子疾速倒射回房,才落房门口,那些暗器又发,却似有眼般地,这番是朝着赤炼人魔所住之房,纷纷袭到。这才想起那脏道土生前曾劝他不好外出原故,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急闪入房。
才一入房,那沙哑之声音又响:“叫你不要胡乱走开,你总不听,不给你尝尝,你也不知厉害,这些暗器算什么,还有更可怕毒辣的,不信,再走出看看!”
赤炼人魔忙不迭跪下,陪了不是,那老怪妇叫道:“要不看在你替我传书分上,你能活到今天?十天已过一半,这五天兀是挨不下去?”
自从经过这次尝试之后,赤炼人魔已然心胆俱悸,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匆匆又过三天,这天是赤炼人魔自囚第八天,正自枯坐无聊,乍听大门外有人在说话,一共来了三个人。
因是在大门之外,赤炼人魔只能闻声不能见人,只听三人中一个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另一个答道:“快过年了,今天是腊月廿四,灶君爷爷上天的时候!”这话说过,但听一声冷笑,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我真不信世上有什么灶君爷爷,今天我们要办正事,别乱扯,阿龙,你们和文老二他们约定在这里见面可是今天!”其余两人齐齐应了声是,那阴沉的声音忽咦了一声:“这不是崂山八骏吗,哎哟,他们给什么人暗算,都死在这儿!”显然这人已看到阵尸门外广场中的崂山八骏,因为天气奇寒,虽历八天,尸体仍是完好如生。阴沉的声音响过,那叫阿龙的笑道:“崂山八骏竟也来了,唉,阴阳老怪的秘芨怎这么多人觊觎,幸亏八骏已死,不然可就棘手!他们怎地死的,莫非毁在文老二他们手里。”
这时三人的脚步声已行近破庙大门之前,停了下来,但听阿龙又道:“文老二就是叫我们今天在这庙里等他,不久也许会来了,咱们进去吧!”又听一阵杂沓细碎足音,相继进入庙里,赤炼人魔深知庙里危机四伏,不由替这拨人暗捏一把汗,赤炼人魔忧心未已,乍听正殿之中,噼啪连声,如坠重物,那进来的三个人,齐齐惊叫一声。惊叫之声才歇,那沙哑的声音在说话:“青龙帮的人听着,你们的文总舵主和三个香主都在这里,让你们见最后一面,要埋葬他们恐怕来不及了。”
沙哑之声才过,正殿上登时轰隆一声巨响,亮光一闪,那三个汉子嗥了一声,已无声息,料已给什么厉害之物,立毙当场。
赤炼人魔这时冷汗如雨,这才明白老怪妇要他十天之内不准出门的原故。
第十天一到,赤炼人魔神经登时紧张起来,因为只有到这一天,他便可以恢复自由,偏在这一天中,必有大怪事发现,自大清早起,赤炼人魔便惴惴不安,一直到落日崦嵫时分,兀是不见动静,赤炼人魔心中惊疑交集。约摸初鼓过后,荒村雪地一片阗静。
赤炼人魔正自惊疑间,蓦可里,声声清歌,传入耳鼓,那声音竟是一个女子,铿锵清脆,悦耳极了,赤炼人魔为人色心最重,乍听是个娇娃,精神陡振,心中想道:“这般可爱姑娘,毁了岂不可惜。”歌声越来越近,停在门外,又咦了一声,忽地格格笑了起来,叫道:“八骏,九龙,嘻嘻,你们的本领真是稀松的紧呢,你看姑娘的。”
那姑娘的话未讫,闪空中已掉下一物,拍的一声坠在门前雪地。但听姑娘又叫道:“你这长白阴阳魔宫的道儿,是老怪物?还是老妪那疯妇,怎不答话?”
细碎的步声,显示出那姑娘已行近掉下来那人的跟前。
过得半晌,姑娘自语道:“死了,没有救的,嘻嘻,我就料你未必能偷老怪的秘芨,死了就算了,姑娘也不理会。”
赤炼人魔听到这里,心中悚然,天下安有如此狠心的婆娘,料死去那人,未必与这姑娘有密切关系。
老怪妇这时说话了,她道:“桑龙姑,你果来了,南星元躲在什么地方,你替我寻访,拿他的首级来见我!”
只听那姑娘回道:“阴阳妪,我的哥哥是谁弄死的,人死不能复生,我可不管,但得说个明白,我才给你拿南星元的首级。”
老怪妇的声音在半空说着:“他自取其咎,谁也没弄死他,中了老不死墓中的机关,还能活么?”
赤炼人魔这才恍然大悟,死者并非与这姑娘无关,乃是她的哥哥,死了却如陌路,不禁深深叹息了一口气,忽想起这桑龙姑的名字好熟,一经追溯,登时大惊,这人正是八荒之一,十天之间,怎这么多高手前来死在一处,有八骏,有九龙,现在又有八荒,看来这桑龙姑似乎不会便死,因为老怪妇要她取一人首级,大约不会难为她,无怪这桑龙姑对那老怪妇,一点也不惧怕。
桑龙姑与老怪妇一问一答,已然行近庙门,赤炼人魔真替她耽心,会陷入那庙中的机关。才思虑间,只听一阵悠扬箫声,中耳欲醉,心中忽觉迷迷惘惘,浑若全无知觉。箫声一止,那桑龙姑自顾道:“这八骏也凶得紧,藏下这么多机关,幸亏遇到老娘,别人岂不丧命。”话才说完,顿闻阵阵掌风,直震得这破庙,摇摇欲坠。
蓦然间,那老怪妇厉声喝道:“桑龙姑,你这魔箫之声是谁传给你的?单婵那贱人呢,哪里去了?”
桑龙姑慢吞吞答道:“不错,正是单婵传给我的,你待怎地?”
老怪妇并不恼怒,叹道:“罢了,那贱人不守师门戒律,私授他人,幸亏戒上写着授者有罪,受者无知,不予干究,嘿嘿,否则,你想活么?桑龙姑,我问你,那史三娘呢?”
桑龙姑回道:“史三娘给老娘锁在天姥山北,你问她做甚,想替徒弟报仇?”
老怪妇又一声长叹:“这贱人私奔南星元,与单婵一路走的,我岂不知,只瞒着那老不死,你要她受些惩戒也好!”老怪妇说完这话,又似自悔失言。
桑龙姑怵然一惊,急问道:“你说什么?阴阳老怪还没有死?”桑龙姑这话才完,忽又自语道:“阴阳妪走了,我得追去!”微风飒然,人已去远,声息俱杳。
赤炼人魔困在房中,外边她们对话,已然全给听去,前后一想,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张家口之夜,史三娘不是与南星元单婵在一路吗?怎地又给八荒英雄桑龙姑所困,她们之间的恩怨,竟如许夹缠不清,只为日后回到关内,要替阴阳妪传个信儿给史三娘,因把玄冰美人“史三娘已被我锁在天姥山北”那话儿,牢记心上。后来赤炼人魔伤在剑魔手里时,别处不躲,却躲上天姥山北,一线天中,与史三娘遇个正着,那时史三娘的气功已臻上乘,心情又恶劣,杀人在指顾之间,偏不把他废了,也正是这个缘故。
赤炼人魔来回踱着方步,心头烦躁已极,兀是不敢擅自出外一看,过得顿饭光景,赤炼人魔憬然而悟:“今天不是第十天吗?那老怪妇的限期已满,想来出去必无妨碍,何不出去试试,胜似长困房中。”心中思量,目光落在床上那个干粮袋上,那满满的一袋干粮,剩下无几,臃肿的袋子,片刻变得干瘪,横在那儿。赤炼人魔心上又是一怔:“老怪妇不是说过,吃完这袋干粮便可恢复自由,此刻如不出去,也只有落得活活饿死房中。”想到这儿,也顾不了许多,身形一偏,蛇行而出伏,在一个角落里,屏息察视动静,不看犹可,一看颜色大变。
原来在正殿之中,满地尽是蛇蝎,但已僵毙多时,定睛细意审视,这些蛇蝎不是肢残身断,便是有如齑粉。赤炼人魔心中叫了声“厉害”!已然知道这些毒物,原也是破庙中机关之一,暗器之后,蛇蝎又出,方才桑龙姑步入庙中,猛地里蛇蝎纷纷闯出,群起攻向她来,桑龙姑一急之下,取出魔箫,吹出那天籁之声,说也奇怪,这些蛇蝎听了箫声,立时顿足不前,如醉如痴,愣在当地,偃伏不动,桑龙姑美目四盼,见蛇蝎没有续钻出来,心知已无余类,这才挥动掌劲,自震得那破庙摇摇欲坠,那些呆呆若醉的蛇蝎,也在她这阵强劲掌风中,震得肢体不全,悉数死去,毁了八骏事先预伏下来的毒物,当日八骏七兄弟上长白绝顶盗秘芨,料知江湖能人也必多有此念,此行即使得手,料也有不少阻难,又知长白山畔,必经之道,有一座破庙,江湖上往来人物,如经此处,定当入内窥探,乃留下最小师弟,布好各种歹毒机关,以待来盗宝的各路人物,好教他们着了道儿,死在那庙中,绝去后患,这想法倒也周全,讵奈人谋不如天算,到头来师兄弟八人,全在长白山中毙命。
赤炼人魔冷汗直淌,目瞪口呆,一急之下,也不顾殿中危机四伏,一翻身,一折腰,双足猛点,几个起落,已然闯出门外,可幸这番庙中安静如恒,并没什么歹毒机关出现,两脚才跨出庙外,乍闻那沙哑之声又起。
老怪妇在半空中叫道:“赤炼小子,把门外那十几个人的尸首埋了,这儿就没有你的事,记住,金沙江畔,天姥山北,限你回归一月之内,便要动程前往!”
一个月后,赤炼人魔已自回归莽苍巢|茓,参详那部“六合神掌”,照枫叶上所写,要练成这种绝世武功,必须达到能抑药归元的境界,才可练得,因为练掌之时,同时要吞服六种奇毒草药,如果没有抑药归元的那份内劲,吞进肚里的毒药一发作,岂不自毁己命,要练这份内功也不容易,依秘芨上所书法则练去,闭关十四年以上,方克有济。那六种奇毒草药,秘芨上也有书明产地所在。
光阴过得真快,翌年二月,恰是他返回莽苍山整整一月之期,这一天,赤炼人魔正自参详熟诵秘芨上口决,蓦地想起长白山畔老怪妇给他期限的事来,心中一惊,急急装束起来,径往金沙江畔觅那秦寒而来。
秦寒梅的父亲秦寒,母亲吕雪梅也是武林中人,秦寒乃长白山阴阳叟的旁支,他的爷爷与阴阳叟有八拜之交,因是秦寒在辈份,算是那老怪的孙儿辈,长白山阴阳叟少年时,武功未成,曾遭武林高人相迫,亏得秦寒的爷爷解救,才拾回一条性命,因而感激,两人也是气味相投,遂结为兄弟,长白山阴阳叟武功虽高,却是出身绿林,为人不大正派,及其老去,在长白绝顶开宗立派,才洗手不干,与秦寒的爷爷能成好友,也是因彼此乃黑道上朋友之故,故秦寒家门,实乃匪类世家。及至秦寒这一代,家中已薄有田产,便也不干那下三门抢掠勾当,在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罗浮村里结庐而居,表面倒像个武林隐者。
秦寒为人却歹毒异常,又极好色,娶了吕氏雪梅为妻,这婆娘也非正派,终日浓抹艳装,招摇街市,秦寒才娶数月,已然日渐厌心,对吕雪梅的行径,也不大理会,两夫妇竟是同床异梦。
两人结合不久,便生下一对粉搓玉琢的孪生女儿来,要知秦寒梅这对父母,既非江湖中正直豪侠之辈,怎会生出如凤凰般的女儿来呢?这却与秦门遗传无干,皆像秦家姊妹,自襁褓之中,生身父母已殁。上代纵坯,却是不受薰陶,人之初性本善,后天调教,方是重要。
赤炼人魔寻到秦家之时,正是秦寒夫妇为他那一对小女儿弥月行汤饼会之际。秦寒眼见来人,形像奇特,心知必是江湖好汉,自顾家门不正,以前结下仇家不少,至今虽说年远代湮,说不定还有什么仇家寻到,当下也不敢怠慢,请那来客入内,共饮一盏,以察来人动静。
赤炼人魔也不客气,径随入内,但见高朋满堂,料必秦家正有喜事,不禁叠声动问,才知是秦寒一对小女儿弥月之庆,赤炼人魔忙不迭作揖道贺,自身上解下一对碧古玉佩,权作贺仪,要知这对古玉佩价值不菲,取自一个道士身上,实在令人侧目。
秦寒一瞥古玉佩,心中一惊,这道人何来这般珍贵古物,必非寻常之辈,又见他手段阔绰,毫无悭色,脸孕笑容,神采飞扬,想来不是仇家前来寻隙,这才道谢收下贺礼,恭恭敬敬,揖让到首席坐下。
席间动问来意,赤炼人魔此时已有酒意,喝得几杯下肚,不由地得意忘形,乃将上长白绝顶,蒙长白阴阳妪相赠秘芨的事,扫数抖出,并且画蛇添足,口沫横飞,将自己高高捧起,听得在座宾客,不禁入神。
秦寒一听来者,乃爷爷故人遣来,一喜非小,益是殷勤招待,酒阑席散,便待引至后厢精舍歇息。赤炼人魔推座而起,醉眼迷糊,正待随去,谁知他一转身,眼前一亮,忽地愣住。
但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妇,一脸妖媚神态,左手抱着粉团也似的小女婴,咧开嘴对众人傻笑,右手也同样抱一个玉琢也似的小女婴,这对小女婴,正是秦寒梅与秦九凝姊妹两人。这刹那间,赤炼人魔的色心又起,他显然是给吕雪梅那美艳的姿色迷住了,两眼不转瞬的盯着。
在前领路的秦寒,掉首一顾,微微一笑,没有丝毫不悦之色,赤炼人魔的色心既起,但秦寒似歪心也起,一般邪心,两种企图。原来秦寒这人,武功不高,昔年得长白山阴阳叟之秘技不多,只学得一两手皮毛粗技,方才席间听了赤炼人魔信口开河的话,不禁油然而喜,此人固非善类,为人最工心计,就在赤炼人魔谈话之时,他已想出计较,攘夺秘芨之念,顿萌心上。
满堂宾客,眼瞥这个道士,两眼贼忒忒尽往吕雪梅身上溜,不由哗然起来,这一刻,赤炼人魔已知失仪,面色一红,颔首疾行,随在秦寒之后,到了那精舍歇息。
酒为色媒,赤炼人魔肚里的酒气一发,怎能睡得着,辗转反侧,只缘身为秦家之宾,又因是受阴阳妪所托而来,知秦家乃与阴阳妪很有渊源之人,兀是不敢妄动,这一晚,倒苦了赤炼人魔,久久不能成寐,待得晨鸡唱晓,东方发白,方始朦胧瞌上眼去。
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秦寒对昨晚赤炼人魔失仪之事,浑若无觉,态度自然,亲自到来精舍相请前往用饭,赤炼人魔心头巨石,这才放下。
赤炼人魔迷恋吕雪梅美色,赖着不离秦家,企图伺机染指;秦寒也巴不得赤炼人魔有此存心,他对这妻子已生厌心,得失在所不计,只求夺得秘芨,也乐得招待,便殷勤留赤炼人魔在家住下。
不知不觉,赤炼人魔住在秦家已经半月左右,与秦家上下人等也厮混熟了,他既心存歹图,自然处处对人阔绰客气,秦家上下人等,除秦寒外,无一不说这红眼道人是个好人,而赤炼人魔与吕雪梅也朝夕见面,有说有笑,不再拘谨。
吕雪梅为人虽不正经,对赤炼人魔却无眷恋之念,赤炼人魔也自知年已半百,其貌不扬,怎能博得美人青睐,只好拚命亲近,细意逢迎,待得日久情素滋生之时,再行设法入幕。
说到秦寒与赤炼人魔两人,虽是各有诡计,只为两人性格接近,臭味相同,也便很快成为好友,赤炼人魔为了博得秦寒欢心,染指吕雪梅,乃慨允将六合神掌与他双修共练,不自独秘,秦寒听了,自是欢喜不迭,因为他的诡谋,已然成了一半。
又过了几天,秦寒突对赤炼人魔说有事远行,少则十天,多则一月,才回返家门,有劳赤炼人魔代为照顾妻儿,这般付托,无异揖盗守库,赤炼人魔见机不可失,自是满口应诺下来。
秦寒在家,吕雪梅犹存顾忌,不敢明目张胆,秦寒一出门,虽放着一个赤炼人魔,也不介意,整日里外出招摇,村人为之侧目,赤炼人魔也暗自欢喜,知这桩好事已近。
就在一个风雨之夜,秦家出现了叠连丑事,那晚上,吕雪梅床上多了一个男人,这人不是秦寒,也不是赤炼人魔,是一个浮滑无赖少年,是雪梅的情夫姘头,两人正在床上之际,蓦地但听窗外一串冷笑,随着一个红眼道人,手仗利剑,从窗外扑了进来,一个长身,已至床前,剑尖一挑,帐幔已然裂开,被里的人吃了一惊。
扑进吕雪梅闺房里这道人,正是赤炼人魔,只见他目呈凶光,狰狞可怖,平时温和颜色,已不知跑到那里去了。赤炼人魔口里一声吆喝,道:“好大胆的奸夫淫妇,干的好事,我要替盟弟秦寒雪此一耻,快拿命来。”说着作势朝两人砍下。
两人一个措手不及,给赤炼人魔迫到跟前,那少年也端的了得,一个鲤鱼打挺,便自赤炼人魔的剑缘溜了开来,赤着上身,抡起房中排着的一把大砍刀,便向赤炼人魔砍去,赤炼人魔一闪,那婆娘已自床上一跃而起,一个折腰,腾到床外去,随手壁上一摘,摘下双剑,刷地一声,剑身脱鞘,光芒四射,便与那少年连手来攻赤炼人魔。
两人还未奔近,赤炼人魔咦了一声,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贼!”那少年手底下也颇不弱,抡刀便是一式“吴牛喘月”,刀锋朝内,刀背向着敌人,待得将临敌身,手腕倏翻,才亮过刀锋,疾砸敌颔,如对手功夫稍差,必定连颈带头,给砍了下来,赤炼人魔太真剑法展开,柔动缕缕,不比寻常,少年吴牛喘月招式将临敌身,待要转腕递锋,乍觉一股无形黏劲,刀身直如千斤重般的,翻腾不灵,正自错愕间,赤炼人魔冷冷一笑,剑锋已抵己胸,百忙中,侧身踏起左脚,踢向赤炼人魔小腹,要知少年腿劲非凡,下盘最稳,这一着,正是江湖有名的连环二十四腿的招式,一不慎便着他道儿,此时吕雪梅的双剑已到,也是一派老辣剑法,上点赤炼人魔双眸,下刺下盘要|茓。赤炼人魔这时剑锋只差半寸,便把少年刺个透明窟窿,偏是不能得手,一怒之下,暴喝一声,剑掌齐放,右手剑一翻,刺向少年踢来左脚,左掌一圈,倏地荡出,激起一阵劲风,把吕雪梅刺来两剑荡斜开去。
两下里在这狭小房中,追逐过招,你来我往,已然递了二十来招,兀是未分胜负,忽地里,门外闪进一人,脸色铁青,手中擎着一对日月轮的独门武器,瞬眼间已加入战团,日月轮呼呼使用,直迫得那少年连连后退。
赤炼人魔欢呼道:“秦兄弟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给你捉奸,谁料这对奸夫淫妇手底倒硬得紧。”
秦寒未进房来,在外面已瞧得清楚,乍见自己妻子衣衫不整,鬓乱钗横,那少年赤祼上身,在与赤炼人魔厮斗,早已瞧料到了,所以取下武器,一进房那对日月轮便向少年猛砸,此时一听赤炼人魔呼叫,心中冷笑一声,也不打话,招式一紧,将那少年迫得手忙脚乱,口里嚷道:“镜湖老贼的叛徒,竟敢到你少爷家来偷香,先把你毁了,再找那贱人算帐!”
这少年正是镜湖老人的门人,老人一身武功,除传给孙儿方洪,女徒秦寒梅,和儿子方敏外,只收过一个门徒,名叫葛西冷,正是这个偷香贼。葛西冷给镜湖逐出师门已久,只为在师门时误交匪人,好作冶游,章台走马,秦淮召妓,尽在脂粉丛里打滚,方镜湖门规素严,练武的人首忌色事,岂容有此不良徒弟,只因葛西冷当日好色而已,恶迹未彰,故方镜湖没有清理门户,只把他逐出师门作罢。
秦寒一进门助阵,形势顿时改观,此时秦家一众家丁也已惊觉,纷纷持着家伙,赶来捉贼,只为那房子狭小难容多人,几个人又尽在房子里团团乱转,没有一个出来,只好齐齐把四面紧紧包围,免被贼人遁去。有一两个胆子较大的家丁,竟闯进房去帮同捉贼,但一进门不是伤在葛西冷刀下,便是死在吕雪梅手中,一众家丁,见此情势,只好眼巴巴站在外边守着。
吕雪梅见事已败露,心中一急,势如疯虎,手中双剑,寒星点点,锐不可当,她此刻正与赤炼人魔对着,赤炼因心存顾忌,不敢猝下杀手,久战无功,一味游斗。
猛可里,外面一声长啸,在场诸人,齐齐变色,尤其是赤炼人魔与葛西冷,面如死灰。赤炼人魔微一怔神,吕雪梅双剑已到,无奈往旁一闪,吕雪梅见他闪让,双足一点,巨鸟掠空般地,已然闯出房外,几个起落,已到|乳娘房中,背起在襁褓中两婴,往外便闯,口里呼道:“葛哥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话声未落,那啸声又起,吕雪梅往暗处一躲,乍见一个白发飘飘的老人,赤手空拳,旋风也似地已自窗外闯入。但听赤炼人魔呼道:“秦兄弟快退,镜湖老贼来了。”赤炼人魔这话刚完,身形往后疾射,已然退出门外,上了房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赤炼人魔喝声中,吕雪梅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只听得葛西冷惨叫一声,大砍刀叮当落地,已然毙在镜湖老人手里。
方镜湖杀了葛西冷,却不动手相迫秦寒,只冷冷问道:“赤炼人魔呢?叫他出来受死!”
秦寒一怔过后,兀是不惧,瞪眼骂道:“你便是镜湖老贼么?我与你素无过节,夤夜至此,要待怎地。”他心中念念不忘那部六合神掌秘芨,自是回护赤炼人魔。
镜湖老人须眉倒竖,喝道:“你这贼也不是好人,老夫放条生路你走,你竟胆敢庇护赤炼恶贼!”
镜湖老人喝声方落,秦寒手里一对日月轮已然递到面门,老人顺手一抓,抓个正着,向地上一摔,一对用精钢打成的日月轮,竟给他摔个粉碎。秦寒一招便给老人较下,身形急退,忽瞥老人倾耳细听,骂道:“好恶贼,竟敢放火!”身形骤起,往窗外便闯,口里还喃喃自语:“赤炼恶贼,今天是你的时辰到了。”
秦寒一听大惊,料这镜湖老人急急闯出,乃是为追赤炼人魔而去,心下一震,翻身拦住窗口。秦寒知那六合神掌秘芨,藏在赤炼人魔身上,生怕镜湖老人把他结果后,夺去那绝世武技秘本,是以苦苦缠住。
镜湖老人给他缠得心头性起,喝道:“你要讨死,与人无尤。”秦寒不自量方,竟敢以螳螂之臂挡车,正是咎由自取。
老人喝声未已,但听砰的一声,秦寒口中鲜血汹涌,重伤倒地,气如游丝,看看便要气绝。
老人在怒火中烧之下,遽然出手,其势却是锐不可当,一击便中,秦寒一倒地,老人反而一怔,俯下身来,细视秦寒伤势,但听秦寒血涌喉头,哇的一声,吐血逾升,喘着气儿,指着老人怒骂道:“镜……镜湖……老贼,你……好!”已然语音低微,料必系给老人掌力震碎内脏所致。这时老人心中好不难过,正待替他推血过宫,设法挽救。
思量未定,突然身后寒风挟劲而至,还道是赤炼人魔偷袭,反手就是一掌,堪堪打中来人,但听叮当一声响,对方双剑坠地,身子疾然射出,待老人转过身追出时,这人已然上屋,看背影像个女人,不觉大愕,无暇追前,先救秦寒要紧。
这当儿,那熊熊大火,给北风一刮,蔓延至速,霎眼间,秦家已陷火海,老人长叹一声,突火而逃,一头白发,已给燃至焦黄,倘迟半刻,必至身陷火中,与秦家之人同归于尽。
那时吕雪梅正躲在黑暗里,乍见白发老人手毙情郎葛西冷,继杀丈夫秦寒,一恸之下,几至晕绝,神经一再受了大大刺激,也不顾厉害,蓦地现身,如癫如狂,仗着双剑,便向镜湖老人刺来,老人这时正在审视秦寒伤势,乍觉脑后一凉,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掌,这一掌不偏不倚,恰恰印中吕雪梅小肮,老人但觉触手处软绵绵,心中一怔,反身一看,才知是个女流,面目却看不清楚。
吕雪梅中了镜湖老人这掌非轻,只觉全身一麻,几乎站不住脚,急提最后一口真气,窜上屋顶逃走,这才连吐几口鲜血,这时火已迫近,吕雪梅犹恐镜湖老人追来,一下地,便没命狂奔。背上两婴,兀是酣睡未醒,这两个粉搓玉琢的孩子,方才给母亲背上之后,蓦然惊醒,四野里又是喊杀连天,小孩子哪得不惊,便嚎啕大哭起来,一路虽在母背哇而啼,时已纷乱到极,声音交杂,却是没人理会,时间一久,小孩子力竭声嘶,哭得也累了,索性伏在母亲背上,呼呼睡去。
吕雪梅如癫如狂,向前疾驰,一口气已然跑出百余里地,到得一处山畔,但见清溪绿树,凉风习习,风景宜人。
她本已身负重伤,只为在危急之际,拚着最后一口真气,才得跑了这么远,此刻给阵阵朔风一刮,登时神志一醒,怎支持得住?不由颓然倒在山畔绿草丛中呻吟。
吕雪梅重伤倒地,才忆起背上一双小女儿,慈母爱子,无微不至,岂计及自身安危,心中一懔,急解下省视,但见双婴熟睡如泥,初熟苹果也似的小脸儿,现出安详的微笑,安好无恙,这才嘘了一口气。偶向樵夫打探,方知这里已是邛崃谷口,这时,吕雪梅全身疼痛,又怕镜湖老人追到,连爬带滚,找得一处僻静之处,躲下歇息。
一调内元,百脉俱阻,心知黄泉之路不远,又想起家破人亡,不禁悲从中来,放开喉咙大哭起来。吕雪梅这人,不但妖冶成性,人又倔强偏急,到这地步,不怨自己无行败德,招惹狂蜂浪蝶,肇成这场大祸,反而埋怨起镜湖老人来,念及情郎丈夫,俱死于这老贼手上,不由银牙咬碎,怒气冲天。
内脏受伤的人,最忌怒气攻心,七情一动,即行晕倒当堂。
过得盏茶时辰,吕雪梅悠悠醒转,恨声不绝,骂一声:“镜湖老贼,我与你不共戴天!”骂声方落,乍听旁边一人,嘿嘿冷笑,道:“你这女子,内脏已毁,还骂什么,要不急调真元,好好养息,难道能报得仇么?”
吕雪梅一惊,急睁眼看去,却是怪事当前,心中登时骇然。但见身前一个汉子,年纪四十左右,面色苍白,抖颤不已,似是受了极大内伤,与那汉子的目光一接触,不由地一震,那汉子虽在重伤之下,却是两眸闪闪生辉,看样子,是个内功极浑厚的武林高手。
吕雪梅霍地坐起,再看那人,只见他一声不响,坐在地上,伸长两膝,自用剑尖,挑剔自己的筋脉,每挑一下,又挤出一滩黑如浓墨的血水来,挑了一会,再敷上金创药,闭目调元,运起气来。
吕雪梅知身前这人,必是什么江湖奇人,也不敢惊动他,但见他面色渐渐转红,头上热气直冒,冉冉而升,终于结成一团氤氲,久久不散,不由大惊失色,吕雪梅武功虽低,但江湖阅厉,却是甚丰,她一瞥这团氤氲,猛然想起,这种内功,正是赤城山的独门气功,此人莫非便是那人,自忖道:“以这人武功之高,却还着了人家道儿,这又是何道理?”心下嘀咕不已。
蓦然间,那人两眼一睁,精光四射,冷笑一声,自语道:“赤炼人魔,你虽歹毒,又怎能取我性命,哈哈!”吕雪梅又是一震,原来此人是为赤炼所害,这倒奇了,赤炼人魔那般能耐,怎能伤及此人。
吕雪梅思量未定,但听那人厉声叫道:“你过来,我给你把把脉!”吕雪梅不敢拂逆,忙不迭地走到跟前,眼怔怔地看着。
那人低声道:“把手伸出来!”吕雪梅果真伸出玉臂来,但见那人三指在她的寸关尺上一按,时而皱眉,时而面有喜色,却是不言不语。过得半晌,吕雪梅给把过脉了,那人才对她道:“你伤得非轻,如能依我言语,或可回天,幸免一死,但终生必要像我一般,成为残废之人!”
吕雪梅展眼看看那人四肢,现出惊诧神态。那人笑道:“你不用怀疑了,我这对脚,今后算卖给赤炼人魔!”边说边自背后一个百宝囊中,取出三颗丸药来。
那人对吕雪梅道:“这三颗丸药是九转绝命救生金丹,你取去,每天服一丸,服完之后,要打坐一个时辰,调息内元,在打坐时间,要避外物惊扰,否则功亏一篑,徒劳无功,你也要死,如依我言行去,无阻无碍,则在第三天后,必吐出内腑瘀血,从此痊愈,只是两脚要瘫,行动不得,如我一般。”
吕雪梅谢过所赠丹药,心中疑团兀是未息,乃道:“不敢动问,老前辈何人,怎地会着那赤炼人魔毒手。”
那人叹了口气,目光忽地落在雪梅背上一双女婴,一瞥之下,面呈喜色,也不作答,刷地一声从背上卸下一口长剑来,徐徐竖起,乍闻隐隐雷声起自中天,就只一招,那人长剑倏地归鞘。
吕雪梅惊呼着:“我知道了,老前辈可是剑……”
那人淡淡看了雪梅一眼,哈哈纵声长笑道:“怎不敢说下去,江湖上人称剑魔的便是我!哈哈,敬而神之,畏而魔之,怎不敢说!”
不错,这人正是剑魔辛源鸣,剑魔自败了昆仑三剑之后,又与不少高手交过手,任何一个成名剑客,在他剑下全不能走上三招,由是声名大张,江湖中人闻之胆落,吕雪梅竟在这里和他碰上。
吕雪梅正待动问他因何给赤炼人魔所暗算,还未启口,忽听剑魔问道:“背上的孩子可是你的儿女?”吕雪梅点头称是。
蓦地,剑魔目放异彩,喝道:“把两个孩子卸下来我看看!”
吕雪梅一怔,这对女孩子,是她的命根蒂,在未明剑魔用意之前,兀是放心不下,踌躇再三,呐呐问道:“老前辈要我的女儿怎地,她们可没有罪恶!”
剑魔纵声大笑,说道:“你这女子,想是到那儿去?难道我要害你这双女儿。哈哈,要是我这么做,你背得再紧些也不能躲开去,我要害你的儿女,为什么要救你,给你丹丸?我可是安着这种心眼儿的人?”
剑魔这席话,吕雪梅可难再有言语了,但慈母爱儿女是天性,剑魔虽这般说着,她仍然惴惴于怀,只是不敢不依。
当下,缓缓地把背上的一对婴儿,卸了下来。
“抱近前来,给我瞧瞧!”剑魔厉声嚷着。
吕雪梅无奈,双眉紧蹙,满面愁容,左右手各抱一个,缓缓地递到剑魔跟前。
剑魔眼里冷焰四射,直如电炬乍放,忽地展颜一笑,叠叠叫道:“果然是天生的练武胚子,有多大了?”
吕雪梅应了一声:“才两个月不够!”
剑魔沉吟了一会,别转头来,问吕雪梅道:“你一家人给人杀了,可要报仇?”
报仇这件事,这个念头,吕雪梅哪能没有,只为对手太强,自己又身负重伤,这个念头,等于幻想,吕雪梅连想也不敢想,剑魔这一说话,吕雪梅心中一喜,欢然道:“老前辈给晚辈报仇?”把嘴向手中两婴儿一噘,惨然道:“她们的爹爹,她们的家就毁在镜湖老贼手里,那老贼便是秦家仇人!”
剑魔哦了一声道:“她姓秦?有没有名字,你又叫什么名字?”
吕雪梅答道:“她爹姓秦,太小还没有名字,我叫吕雪梅!”欲知剑魔因何遭受赤炼人魔的毒?他现在又要怎样处置两小,请看下集。
第三十四回 剑魔偷剑术
剑魔不再说话,两只放着异采的眼眸,直在吕雪梅手中两个婴儿身上溜动,约过半盏茶光景,这才叹了口气道:“我问你可要报仇,不是要我出手这个意思,唉,我自己也着了人家道儿,今已残废,怎能替你挑这梁子,你也不能,苟能保存你的性命,也要学我一般,报仇之事,在你我来说,今生休想。”
语音充满抑郁,悲凉,吕雪梅心中一冷,她满怀希望,一时间化为乌有,眼前只觉绝望,怅触一起,不由泪珠儿簌簌而堕。
剑魔又艰涩地道:“报仇不是没有希望,留待第二代报去,你我都同一处境,就这么罢,把手里的孩子养大,调教出来,让她去报仇吧!”
吕雪梅怔怔地望着他,没则声,半晌,剑魔忽道:“吕雪梅,你可想我传你奔雷剑!”
这句话,石破天惊,奔雷神剑,天下英豪,闻名胆丧,吕雪梅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如此机缘,能得天下武林至宝,心中焉有不想之理?忙不迭地应道:“老前辈厚爱,晚辈永生不忘!但不知何时传授。”
剑魔道:“要报仇,就得练神剑,神剑练成,何仇不报,何敌不摧?”顿了一顿,蓦地喝道:“吕雪梅,你要我传你神剑也行,只是要严守我门戒律,还有,要把你手中一个婴儿交换!”
吕雪梅一怔,顿声问道:“前辈门规,晚辈自当格遵,只是,不知要我婴儿怎地?”
剑魔放低声调,说道:“我不是说过么?你我之仇,留待第二代去报,我至今还没有一个传人,想把你手中女婴收为徒弟,长大技成之日,借她的手,替我报了师门之仇!”剑魔所指师门之仇,乃是赤城山主与桑龙姑之间的事,至于那赤炼人魔,剑魔辛源鸣怎把他放在眼里,吕雪梅哪知这段江湖恩怨,只道是要跟赤炼人魔算帐而己。
吕雪梅沉吟未决,又听剑魔催道:“怎么样,想清楚没有?你若不肯,也不相强,我可没闲工夫陪你?”
吕雪梅心中一震,寻思道:“若不依此人言语,学不了剑,大仇必定难报,自己女儿能列入剑魔门墙,虽是暂时分离,倒也值得,日后再图相会。”心念一坚,当下便道:“这孩子能蒙老前辈收录,是她终生之幸,晚辈安有不肯之理,就此一言为定,以婴儿易剑术,就请老前辈相授,婴儿任凭老前辈选一个去!”
剑魔哈哈一笑,右手忽地微微一抬,一股飒风,厉而不劲,冲向吕雪梅身上,吕雪梅左手里那婴儿,蓦地哭了一声,已然腾空疾飞,投向剑魔怀里。随着吕雪梅眼前一亮,一团黑影反射过来,吕雪梅本能地侧身一捞,捞个正着,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本剑谱,正疑惑间,那剑魔已然开口道:“你手里那部书便是奔雷神剑的剑谱,好好收藏起来,我哪有闲功夫授你剑法。”
吕雪梅恍然大悟,忙把剑芨收到怀里,眼巴巴地瞧着剑魔手里的孩子,只见她咧开嘴儿笑,天真无邪,吕雪梅噙着泪儿,依依不舍,表露出慈母真挚的天性来。
剑魔叫道:“吕雪梅,瞧够没有,我可要走了。”
忽地,吕雪梅想起一事,急道:“老前辈慢行,我还有话说。”
剑魔正待离去,身形稍动,此刻又坐了下来。诧然道:“还有甚事,快说!别耽误时刻。”
吕雪梅又望了剑魔手中孩子一眼,慢慢道:“晚辈心中有个疑团,不敢动问老前辈,赤炼人魔晚辈也曾见过,功力有限,他怎能伤及老前辈。”
剑魔面色一敛,叹道:“这都是孽障,你要问这个怎地?”
此语才出,忽而双目一瞪,喝问道:“吕雪梅,你要说实话,是不是跟赤炼人魔一路?”
吕雪梅双泪交流,点点头。剑魔颜色一变,便待发作,这时,但见吕雪梅幽幽叹了一声,说道:“晚辈给赤炼人魔累得好惨!”
剑魔双眉一皱,猛然喝道:“快说,他怎地累你,不然,嘿嘿,休怪我手辣无情。”吕雪梅涕泪交流,便把赤炼人魔自长白山奉阴阳妪之命到秦家来找她丈夫起,至遇镜湖老人之事,详详细细说了。
剑魔这才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般的,无怪我在雷波城中见到他时,兀是狼狈万分,想不到这魔头竟是劫色不遂,祸及你家!”当下也把他着了赤炼人魔暗算之事告知吕雪梅。
话说那天,镜湖老人突至秦家,原意只是清理门户与教训赤炼人魔而已,不过却使吕雪梅遭此浩劫,全家尽成灰烬。当日赤炼人魔一瞥吕雪梅如疯似狂,夺门而出,估道她要逃走,心下一动,便跟了上房,却是不见了吕雪梅踪影,他怎知他心上暗恋的人,只躲在暗处,还没有远走高飞呢。
赤炼人魔一见人踪已渺,心下大急,料吕雪梅逃去必不会远,乃展轻功,一路赶来,又寻思道:“似此夜阑更静,吕雪梅纵然逃走,也必循着官道而行,进城暂避去,好待明日事情过了,再回家瞧瞧!”赤炼人魔心上主意一打定,便加紧脚程,径向城里走出。
到得城边,已然卯牌时分,此刻晨鸡啼晓,曙光初露,大地上迷朦一片,还未能观清各物,但见城门紧闭,四野里杳无人踪,赤炼人魔端相了四沿城墙一下,这雷波城并非大城,四周城墙也不甚高,不过丈来高下,赤炼人魔一提气,便想窜了过去。
猛可里,在那边丛林中,树影婆娑中,有一条黑影,发出一声冷笑。
赤炼人魔骇然掉头一瞥,虽瞧不清这人面目,身段倒也可以瞧到,心下同时一震,只见那人高瘦个子,腰间悬上一剑,背上又负多一口,两口剑蕴光藏利,芒透剑鞘,虽在黑暗里,使人一望,便知是两口宝剑,赤炼人魔练历江湖多年,名家配宝剑之事,岂有不知,因不是名家,即佩宝剑,只有贻祸己身,并无好处,但身前此人,一佩便是两口宝剑,瞧来必非寻常之辈。
思量未定,那人影已然发话,冷冷道:“在括苍山上,我吩咐你甚么?夤夜仗剑,鬼鬼祟祟,却是意欲何为?”
赤炼人魔一愣,猛然想起一人,不由冷汗夹背,他适才与吕雪梅过招时,正是用一把青钢剑,出来时匆忙中没有将剑归鞘,仗在手里,一路赶到这儿,却是冤家路狭,与死对头剑魔碰个正着,正自惊惶失措。
又听那人厉声喝道:“括苍山上,不是吩咐你以后不许佩剑么?此际胆敢仗剑在手,料来功夫必有进境,天下剑客,除奔雷神剑,谁配佩带长剑,好,待我先来考核考核你的剑术,再根究你夤夜仗剑之事!”
赤炼人魔面如死灰,牙关打颤,手中剑往上一抛,登时跪落尘埃,大叫道:“前辈手下留情,待晚辈把事情一说。”
剑魔哼了一声,道:“料你也无胆量与我作对,什么事情?快说,如果说得有理,饶你一命。”
眼珠连连乱转,赤炼人魔已自有了计较,把嗓音一低,悲凉地道:“唉,敢求前辈替晚辈作主,救救晚辈一命。”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剑魔性如烈火,怎有这般耐心去听,又是喝道:“什么事?”
赤炼人魔呜咽其声,哭道:“晚辈当日在括苍山上,得聆前辈清诲,已然不敢佩剑,怎奈今晚,在罗浮村里朋友家歇宿,忽来仇家,那仇家却是扎手得很,晚辈匆忙中取了友人一把长剑,权以御敌,怎知贼子好狠心,把我杀败之余,又放一把火把友人家烧了,又来欺我,晚辈心上一慌,便仗剑逃出,故而一时忘了前辈清诲,委实罪该万死!还望前辈亮察。”
这席话一经说出,剑魔颜色稍霁,方才秦家变故火起,他也曾远远瞧见,只道是野火烧村,倒不留意,此刻给赤炼人魔一说,这才恍然。叵奈他性情狭隘,心高气傲,虽是个江湖一流高手,却是不爱任侠,赤炼人魔的话说来,声泪俱下,充满悲愤,但剑魔兀是不曾动心。
但听他一声长笑,口里道:“我剑魔这番到江湖上来走动,只是考核考核天下自称剑客的人的技业,那有什么工夫去管闲事!”
赤炼人魔原想借剑魔之手,到罗浮村把那镜湖老人拾掇下去,此刻虽说他不动,但已将他对己不利之念骗了下去,心中倒也宽了。赤炼人魔不敢稍露喜色,犹假惺惺作态,苦苦哀求。
剑魔固执成性,任赤炼人魔怎么苦求,兀是不肯Сhā手。
约摸过得两盏茶时分,剑魔双眉一扬,叫道:“赤炼小子,你起来吧,替你作主的事休提,暂时看顾你可以,你若觉得惧怕,跟随在我身旁,谅你那什么仇家,再厉害些也不敢来厮缠。”竟连赤炼人魔的仇家的名字,也不闻不问。
赤炼人魔跪落尘埃,两膝此际已觉累了,一听剑魔言语,不自觉摸摸百宝囊中的几般物事,喜上眉梢,这魔头,在转瞬之间,又已有了歹毒之策。口里称道:“谢过前辈,但凭吩咐,听候使唤。”便直身站起。
剑魔淡淡看了赤炼人魔一眼,只见他满脸惶恐羞惭之色,不由敌意全消。又问道:“你这番逃出,却是预备到何处去?”
这时天色,已然大白,红日冉冉而升,照耀得林间,金光遍地。赤炼人魔望一望那东方的天边,稍微晃了一下身子,嘘了口气道:“拚得一个晚上的命,此刻已然累了。敢请前辈准晚辈进城,歇息一会,再赶路如何?”
剑魔也打了个呵欠,点点头道:“雷波城里,地方虽小,却有精美小食之所,不如到那儿歇去。”
两人一前一后,越墙而入,到得市中心,但见商贩繁集,闹烘烘的一片。这当儿,两人心情各异,剑魔傲睨其态,阔步昂视,赤炼人魔却是垂首及颔,在沉思着,双眸不断转着,越转越快,尾随其后。
穿过几条街道,已然到了一家小酒馆,看那招牌,斗大的三个金字写道:“聚宝楼”。这聚宝楼乃雷波城中最大的一家酒馆,卖的吃的,俱是精美可口,生意非常兴旺,剑魔闯荡江湖,遨游名胜,倒也有了一些日子,如何会不知此一好去处,因此一进城,便径到这家酒馆而来。
两人登楼,拣得一处雅座,这雅座乃近窗际,凭窗而眺,一面是街,另一面却是一条大河,河里水流颇为湍急,滚滚滔滔,川流不息,河中帆樯林立,住的却是水上渔民与来往客船。
其中有一艘较大的红船,造得非常精致,看来不似普通客货航船,或者打鱼为生的水上人家居停之所。剑魔一坐下来便给这河上的景色吸引住了,不歇地放眼四顾,尽情浏览。
赤炼人魔似是满怀心事,不大注意身旁杂事,两双火红小眼,闪闪生光。和堂倌要过几式小菜,一壶陈年高粱,便和剑魔吃喝起来。
这刻两人都不讲话,只顾静默的喝着吃着,剑魔下了几箸,喝了一两口酒,便自朝窗外扫视一眼,赤炼人魔每当剑魔目光外移之时,垂下一手,尽在百宝囊中乱摸,像要取出什么东西,又怕给剑魔瞧见似的。
又过了半晌,剑魔的酒喝得越来越多,一壶不够,又添两壶,不知不觉已喝了五壶烈酒,剑魔内力浑厚,自是不会醉倒,却也酡然欲眠。
赤炼人魔酒杯频擎,却是沾唇即止。不敢大口的喝下去,神情很紧张,两双红色小眼,不断在剑魔脸上溜着,在察看剑魔的动静举止。
蓦地里,剑魔把朝窗外的脸别了回来,低低叹了一声。
道:“唉,又遇到这魔头,幸亏没给她瞧见,等会教她知我奔雷神剑的厉害。”
赤炼人魔一怔,随着身子凑近窗子,引首外望,但见河面上那双精致红船,在船头上,已影绰绰立着一个妇人,并不认识,心知必是剑魔的什么仇家到此,心中又是一喜?
剑魔又低低叹了声道:“桑龙姑,你害得我师傅好苦,今日大仇该报了。”
这话一出,赤炼人魔心中一震,他虽不识桑龙姑其人,但却闻名已久,在长白山畔的破庙中,他不是听过桑龙姑与阴阳妪的对话,和看过她亮了那手断蛇裂蝎的卓绝武功。
不由地喜上眉梢。
这当儿,剑魔面挟寒霜,两眸凶光毕呈,只呆呆地注视窗外,就在剑魔没有留神的这一刻间,赤炼人魔沉手一探,自百宝囊中掏出几粒乌色的似芝麻般大小丸子来,两指疾地一弹,弹到剑魔喝着的杯子里,这几粒小东西,见酒即消,不着颜色,只见杯子里酒波微晃,已然无形无迹。
赤炼人魔假惺惺道:“敢问前辈,刚才所说桑龙姑是不是八荒中人?”
剑魔别头瞥了赤炼人魔一眼,诧然道:“你怎知道她的来历,她是我师门仇人,我正要找她算帐,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赤炼人魔诈作一惊,回道:“八荒中人,名满江湖,晚辈也曾听人说过!”
剑魔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名满江湖,嘿嘿,今天便要教她见识见识我手中的奔雷神剑!”
赤炼人魔心中暗自好笑,却道:“既是前辈仇家,且尽此杯,结了帐下去与她算帐。”说着手里举起酒杯遨饮。
剑魔毫无防备之心,一倾即尽,忙不迭叫堂倌过来,结算酒钱,下楼到河面跟踪桑龙姑,好待今晚前去找她,了结师门过节。
猛可里,剑魔暴呼一声:“好歹毒的贼子,竟敢暗算我!”
跟着呼的一掌,已然向赤炼人魔身上打来。赤炼人魔早已暗作准备,身形一仰,闪了开去,哈哈一笑道:“剑魔小子,今番可着了老子的道儿,你知道吗,刚才服了我那六种剧毒药草的酒,看你还能耐到何时?”原来赤炼人魔未到秦家之前,已先到六合神掌秘芨上列明毒草的产地,已然采集到手,到秦家那半月中,竟借秦家地方,炼成丹丸,这段因果,剑魔如何得知,难怪着了他的道儿。
剑魔一掌落空,提气一跃,扑了过来,但觉那剧毒往上直冒,心脉跳动,气浮口渴,心知厉害,迫得将真元一压,硬生生把毒气压了下去,要知长白山阴阳叟秘芨中这六种毒草,服下之后,如非依照秘芨中法规,调元运气,以“抑药归元”真劲迫使毒气归位,势无生理。可幸剑魔内功火候极深,拚着一口真气,压下毒去,才觉稍微好过,心中怒火陡起,双掌一挥,哗喇喇一声响,已把楼上雅座,十之七八,打得稀烂。
赤炼人魔以为剑魔中了剧毒之后,必自死去,最少也是神智昏迷,任由宰割,谁料这刻尚如生龙活虎,得知此人武功已登峰造极,也自大惊失色,一怔之余,惨叫一声,已然着了剑魔一掌,危急中,拚死翻身向窗子往外一跃,跳落街上,口吐鲜血,朝着面河一带疾奔,口里大嚷道:“桑龙姑,你的仇家剑魔到了,还不早防。”
大河之上,红船中那妇人,乍闻有人呼她名字,心中大奇,她自打败赤城山主后,事过五年,闻得江湖上传言,说赤城山主在赤城山中静修,要练成一般绝世武功,准备二十年满后,着传人前去天姥山夺紫府秘芨,雪师门耻辱,心中也存戒惧,忽想起长白山阴阳叟来,乃悄悄前赴长白山,拟窃那老怪七十二种奇门武功秘芨,以备日后好应付,这就是赤炼人魔在那破庙中所见的故事,此刻正是自长白寻宝不成,空手归来之际,江湖上无人知晓,这当儿怎有人呼她名字?心中也自惊疑不定。
桑龙姑闻有人呼她名字,惊诧之下,乃急自船中跃到岸上来,她身形微微晃着,几个起落,已到街中,与赤炼人魔碰个正着,桑龙姑身形好快,一闪便被赤炼人魔扯住,喝问何故?
赤炼人魔挨了剑魔一掌,伤势不轻,但见他面色青白,气喘喘地指着后面,又叫了一遍:“他追来啦,奔雷剑的剑魔!”
桑龙姑正待喝问剑魔何人,这时辛源鸣已经赶到当地,桑龙姑一瞥,连连冷笑道:“我道是谁人来,原来是你这小子,你师傅那条老命,我已然手下留情,你这小子想来讨死么?”身形一晃,放开赤炼人魔,便将剑魔拦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剑魔怎按捺得住,刷地一响,太阿宝剑已然出手,宝剑才亮式,已隐闻雷声骤发。
桑龙姑咦了一声,把眼一扫,见剑魔身佩两口旷世奇珍之物,叫道:“放下两口剑,饶你不死。”要知剑魔误饮赤炼人魔那六种毒草的酒,非同小可,刚连运真气,才能压得下去,这刻动了真怒,中毒的人,最忌七情浮动,一动便支持不了,剑魔忽觉毒气往上直冲,百脉麻木,有瘫痪之势,不觉一惊,右臂一软,那口太阿剑竟拿它不牢,当的一声,掉到地上,桑龙姑冷冷一笑,左手一圈一引,呼的一声,地上太阿宝剑已到手来,口里叫道:“还有那一口剑,快甩下来!”
剑魔一剑已失,又运了口真气,强将毒气压下,腰间龙泉宝剑又出手,恨声不绝道:“我与你这臭婆娘拚了。”
桑龙姑却不动手,掉头叫道:“小子,替我把这晚辈擒下。”但定睛一看,赤炼人魔已不知去向,这时剑魔剑招已然递至,轰雷四起,势若决河之水奔到。桑龙姑微微一愣,身形再晃,剑魔此时已成强弩之末,如何当得住桑龙姑那绝世武功,只觉手腕一麻,那口龙泉宝剑又给夺去。
桑龙姑哈哈大笑,叫道:“好小子,还有没有?老娘一发把你收下?”
剑魔三番两次调运真元,把毒气硬压下去,次数一多真气大损,早已摇摇欲堕,已觉百脉俱阻,浑身疼痛,即欲拚命,似已不能。他自知无望,拚着最后一口气,破口大骂。
桑龙姑这才嘻嘻冷笑,乍见剑魔面如死灰,白中泛青,气浮步颠,不由大异,继而一想,已是恍然,知他必是受了那逃去无踪的红眼道人暗算,中了什么剧毒。桑龙姑这人,心肠最是歹毒,一怔过后,竟自冷嘲热讽,刺激剑魔,此刻见剑魔又临死也不服输,此强如昔,心中一愣,瞬即杏眼圆睁,娇叱道:“你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敢骂你老娘。”身形一动,挟着一片寒光,手中太阿龙泉双剑,齐齐砸到。
剑魔把最后真气一提,盘龙绕步,侧身躲过,心念又是一动:师门之仇未报,十五年后还要践约,自己如今就死,岂不有负恩师一生心血,且这番私自下山,已违师门戒律,再丢了命,更对师傅妻子不起。一想到这里,咬了咬牙,两掌齐挥,虚晃一招,一提气,往外便闯。
桑龙姑乍见剑魔逃走,心中有气,手仗双剑,在后急赶,剑魔存心逃脱,自是拚命,赤城派轻功也不弱,施展起来,风驰电掣,这时是在白天,又在大街之内,路上行人,但见两人往来追逐,奔跑如风,都不自觉地伫立观看,啧啧称怪。
转眼间,两人已奔到河面,桑龙姑越追越近,距离剑魔不到几尺,看看便要给她擒着。桑龙姑早才见剑魔剑招一发,风雷骤发,又听那红眼道人大呼小叫,说什么奔雷剑,心下蓦然一动,那必是赤城山主老儿新创成功,对剑魔因也不骤下杀手,务要生擒来慢慢审诘,追究那路武功的底蕴,此也剑魔之幸,得以大难不死。
剑魔到得河面,前有大河阻挡,后有桑龙姑追来,不由大急,把心一横,噗通一声,便跳下河里,潜入水去。就在这时,忽听桑龙姑哎哟一声惊叫,身形反往后退,手中双剑,倏地不见。
那时剑魔潜入水中,反觉舒畅,要知他中了赤炼人魔六种剧毒异草,差幸自己内功浑厚,这才勉强支持得起,但已全身炙热难当,如焚如烤,故一投入河中,乍给凉水一浸,反觉好过。
剑魔在水里屏息潜划,对岸上桑龙姑双剑被人夺去,返身后退之事,全不知晓,还道她在岸上逡巡,兀是不敢漏出脸来,就这么地顺着水流,泅了下去。这条大河的水流颇为湍急,约过盏茶光景,剑魔已然泅出两里左右,乍觉气喘心促,料知在剧毒交攻下,既要运气抑毒,又要在水里屏息凝气,调换呼吸,委实难以抵受得下,乃悄悄探出头到水面来,抽吸一口新鲜空气,偷跟四窥,心中好生奇怪,但见两岸青翠碧绿,疏疏落落,栽着树木,又见阡陌万顷,一片麦田,金黄可爱,三三两两的庄稼人在田间做活,或散或聚,却不见桑龙姑追来,竟是不知去向。料这凶婆娘必然没有跟缀得上,心中才宽了一宽,急爬上岸,便在两旁树木中,找得一处僻静之所,歇憩一下。
一经坐下,那毒气又冒,在内脏乱窜,剑魔功力虽高,兀是不懂“抑药归元”的法门,一时间但觉头目晕眩,全身颤抖,中毒已深,心下一惊,冷汗夹背,难道二十年的功力,就平白地丧在今朝,百忙中探手入怀,取出二颗丸药来,往口里一塞,囫囵吞下,这才稍觉平静。剑魔取出的两颗丸药,正是他在邛崃山口送给吕雪梅的那种“九转活命金丹”的药丸。这种九转活命金丹,乃赤城山主经多年琢磨,亲自调配精炼而成的一种治疗伤残圣药,能解百毒,又能驱淤复元,确非凡品。
饶是那九转活命金丹为当地异宝,对这六种毒草炼成的东西,也只能克制一时,兀是无法使之消散。剑魔正待用自己功力,辅导药物,迫毒消失,乍闻远处有人声传至。
剑魔陡然一震,举目端详一下当前地形,心中益发不安,他深知桑龙姑这人,心狠手辣,那会就此罢休,不会跟寻而至,或因自己泅水时察觉不到,不知跑到这儿,或为他事所阻,料迟早必能寻至,一惊之下,寻思道:“这儿还不安全,要就找个穷山绝谷,先疗治一下,再行设法回赤城去,方不致遭那婆娘毒手。”猛地试将真气一提,但觉那毒气倏地下降,心中一喜,深信必有治好之日,精神陡地一振,身形骤起,便向远山方向疾扑而去。
路上走走歇歇,一面赶程,一面调息,过得两顿饭时刻,不知不觉已赶了百来里,到得一处山峦重叠,形势峻险的大山去。
这处山峦,正是邛崃山,剑魔拣了一处石壁交撑缝隙中,盘膝调元,虽然那毒气不致上窜,但也不能把它排出体外,久久,剑魔把心一横,呼的一声,一口真气喷出,哗啦啦地喷出一条酒柱,这酒柱给喷得高出丈许,带着深褐颜色,其味腥臭难闻,喷到树上,那树立枯,喷到草上,其草立萎,可见毒性之剧烈。剑魔刚才连喝五瓶烈酒,酒气至今未消,部分毒药在酒中发作,剑魔心念一动,运气一迫,便将毒液连酒喷了出来,他在无意中多喝点酒,此刻反而救了他的性命。
毒酒喷过,剑魔真元再三消耗,已濒枯竭,毒液部份排出,部份已流窜下盘,无法可想,剑魔又吞服了两颗九转活命金丹,找到一泓清溪,掬些泉水,解一解热渴,再屏息运元,硬生生把剩余的毒液,局迫在一双腿上,使其不再上冒,封死在骨髓里,要知这六种草药奇毒无比,虽给剑魔真元封死在双腿骨中,但人已顿成残废,两腿就算卖给赤炼人魔了,就在这里,与吕雪梅遇上。
剑魔将往事约略说过,喟然道:“这都是孽障,我师徒两人,遭遇虽不同,却是皆成废人,这深仇大恨,不知何日,才能报得!”
吕雪梅还待再说话,但见剑魔身形一晃,半截身子离地,ρi股在地面连连点着,瞬即已失踪影,吕雪梅心中骇然,这剑魔果是名不虚传,轻功以达驭气飞行境界。
吕雪梅沉吟未已,倏觉全身百脉欲断,知受镜湖老人一掌所伤,此刻已然发作,忙不迭将剑魔所赠丸药,吞了一颗,蓦然想起,剑魔吩咐她要找个恬静处所,好好调息,不能为外物所扰,否则功亏一篑。思想起来,茫然站起一步步的朝着山口迈去。要知吕雪梅与剑魔两人造诣相差极远,而所中的伤又自不同,剑魔受的是外毒,吕雪梅却是内腑受伤,故治疗时间久暂,方法都是各异。
行行重行行,过得两盏茶时光,吕雪梅已然越过几处峻岭,来得一处,山路陡斜,峻险之极,吕雪梅凭坡下览,下面千寻深渊,万丈绝壁,隐约发现一个去处,似是谷底,在这谷底疗伤,乃是最美妙的环境,更不怕有谁前来打扰。但吕雪梅技业造诣尚浅,轻功未达履险如平地的境界,此刻身又受伤,却是如何下得去!
琢磨复琢磨,已然到了深谷边缘,不由双眉紧皱,环目四顾,当她眼光与一物接触时,不由色然而喜,原来在深谷之旁,却有一虬千年古松,那古松好不怪道,蜿蜒曲折,直盘下谷,垂到谷之一半,又沿谷崖复攀而上。
吕雪梅探头一瞥,只见深谷之半,那虬古松虽不再往下蜿蜒曲折,却有一条粗如儿臂的巨藤,直堕谷底,吕雪梅一见这条巨藤,喜出望外,把手中婴儿一掀,负上了背,把背带紧紧拴住,双手便攀着那巨藤,沿藤而下,果是安然抵达谷底。
到得谷底,又是另一境界,仰首上望,但见谷口,氤氲缭绕,雾气重重,乍明乍合。吕雪梅再往前行,忽地眼前一亮,只见在谷之尽头处,一片平原,绿草如茵,端的是个好所在。
吕雪梅拣了这绿草如茵之处,盘膝而坐,试调内元,但觉心念沓然纷生,神难归宿,一时间念及一家惨死,禁不住悲从中来,嘤嘤啜泣起来;一时间又想剑魔说她纵使能把伤势疗好,也必落个残废之躯,即使拾回这条命,将来如何养活这一婴儿,家毁人绝,依靠谁人,就算出得这谷,必至流落江湖,做了乞丐叫化,心中又生恐惧。吕雪梅虽是思潮不断起伏,一念及此际乃性命攸关之关头,如再不沉住气,应付当前,必致贻害一命。
蝼蚁尚且贪生,况夫人性,吕雪梅这时想到死字,求生之念陡然而兴,强振心志,继续调匀内元,久久,复久久,吕雪梅终于安静下来,内脏的伤势,也渐见痊可,百脉不再疼痛,呼吸也顺利了许多。
很快一天便过去了,吕雪梅的伤势也大有进境,心中自是欢喜不迭,胸中已然舒服得多,只是下盘渐觉麻木,料那剑魔所说不假,心中悲喜参半。
不知不觉第三天已然来临,剑魔赠她的三颗九转活命金丹也吞完了,过得这一关,今后性命便可保往。这时的吕雪梅,心如止水,纤尘不染,一心静坐运气,调理内元。猛地里,眼前一闪,心中不由一怔,要知静坐一事,最忌外界事物侵扰,坐关入定的人,此时气行周天,心神一给震动,好人也会因气逆而呕血受伤,况吕雪梅乃大患之后,益是难以抵受这种突然的侵扰。一怔之下,不由哇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第三十五回 怪妇真火
在她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窜出一条大青蛇来,吊起两晴,伸出长长的红舌,这种吊晴青蛇,奇毒无比,吕雪梅哪得不知。说时迟,那时快,大青蛇已然窜到吕雪梅盘坐跟前,只见她哟地一叫,翻身跃起,运劲在掌,倏地便向大青蛇拦腰扫去,刚好扫中,那大青蛇禁受不起她这一击,已是腰断骨折,在地上打滚。吕雪梅虽不曾给它噬着,这时却花容失色,面容惨变,灰白如死,哇的又吐鲜血,这回竟不是一口,而是吐血盈升,真元已然涣散,再也提气不来,眼前一阵灰暗,就地一坍,晕死过去,应了剑魔临走之言,功亏一篑。
约过两盏茶光景,吕雪梅悠悠醒转,但觉全身百骸俱散,气脉俱阻,静一静心,用指朝自己寸关尺上按去,脉象衰竭紊乱,全失常规,已知回天乏术,命不久矣。一念及死字,不禁张目向放在一旁熟睡女儿那绯红的小脸儿望了一眼,泪珠簌簌而堕。
三天来,每当吕雪梅行功调元之先,必定把背上女婴卸下,放在那绿草如茵上面,呵呵地唱着催眠曲儿,等她睡酣了才入坐运气,这小婴儿是她的命根,刚才那大青蛇一窜,吕雪梅怵然一惊,也是惟恐伤及这个孩子。此刻青蛇已毙,自己也将不久人世,这苦难的孩子,难保不被第二条蛇儿噬去,不遭蛇吻,也必饿死穷谷之中,思想起来教她怎不泪下如雨。
吕雪梅才一醒觉,悲从中来,七情浮张,又是连连吐血,身前地上,已然殷红了一片。长叹一声,举起指头用牙一咬,撕下一块雪白裙裾,拚着最后一口气,振指疾书。但见她写着道:“寒梅爱儿见字……儿生也不辰,尚在襁褓,汝父即已见背,儿未晓人事,娘又将与儿永诀……娘作此书,命已垂危,恐不能尽书而逝。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罗浮村……你父秦姓名寒,娘吕氏雪梅。寒梅是汝名者,冀汝若能长成,勿忘汝父母之大仇也,至汝父母杀身之仇家,镜湖其人也,镜湖老贼,手毁你父,重伤及娘,竟至一瞑不视……”
吕雪梅草草写就,勉强站起,就近找到一株松树,骈指一挖,掏出松树泥胶纤维,权作香糊,乃把遗书固封。蓦地心念一动,寻思道:“皇天若不绝秦家之后,此儿或遇贵人相救。今命已垂危,身旁留着剑芨也是用它不着,倒不如留给有缘人,把这奔雷剑芨赠他,交换养育婴儿。待得婴儿长大,拜这人为师,把奔雷剑练成,好去寻镜湖老贼,报却父母血海深仇。似此穷谷,下得来的人,武功也自不弱。”心念打定,又写了一封血书,留给有缘人,叮嘱代养婴儿,待奔雷剑练成,再当儿面拆开那遗书。
吕雪梅料理停当,口中鲜血又涌,大口大口地呕吐狼藉,不到半个时辰,已然血绝气尽,身子向前一仆,双足一蹬,溘然长逝。
天色渐暗,暮霭沉沉,天愁地惨,阴风四起,那婴孩也醒了过来,嘶声狂哭,此时情景,凄凉绝极。渐渐,天黑了下来,孩子已然哭得力竭,饿得体疲,只闻微微抽噎,一如初生猫儿,离开了娘那般叫喊,这一切闻者鼻酸,见者流泪,秦家的大人,最后一人也完了。
翌日绝早,晨熹才露,这荒山穷谷之中,忽来一人,此人年逾花甲,白发飘飘,面貌慈祥中带着无限威严,他一路上,正在沉醉于大山野荒上之怪异风光。
来人正是镜湖老人,老人数日前在罗浮村清理了门户,赶走了赤炼人魔,误毙秦寒,伤及吕雪梅,心中喜悔参半,回返岷江畔之家乡,见儿女已成长,料那赤炼人魔一时必不敢再来寻衅,又悔误伤无辜之事,乃动谢世隐逸之心,把家事交下儿子方敏,独个儿一路游山赏水,跑到这儿,乍见这山陡峻天险,到处奇花异木,怪石矗天,真是一个隐居的好去处。遂展轻功,纵上绝顶,到得穷风谷上的悬崖,发现这个千丈绝谷,待找到那虬千年老松,乃沿松而下,攀藤直奔谷底,转过了绿草如茵之所,已然发现吕雪梅母女。
镜湖老人心地慈祥,救生葬死的事,乃江湖侠义辈本分,老人岂能例外,拾起遗书一看,才知这妇人因为被人击伤,避仇躲此穷谷,不幸惨死当地,书中又托有缘人养育婴儿,愿以奔雷剑芨相赠等语。镜湖老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哪有不耳闻剑魔声名之理,奔雷神剑正是当日剑魔所使剑招,老人早已向往剑术,此刻怎能不心头狂喜,急急抱起婴儿,藏好遗书,好得婴儿长大成|人之日,当面开拆,好待她去报杀父母之仇。谁又料到,养育婴儿的人,正是婴儿之娘所书下的仇人,那天晚上,在罗浮村秦寒家中,镜湖老人正在对垂危的秦寒审视,苦思救治之方,冷不防吕雪梅仗剑奔到,反手打出一掌,震落她的双剑。心虽知有异,但面貌却没有瞧见,故对当前这妇人尸体,却认不出来。
镜湖老人手抱婴儿,又攀回悬崖上去,以他轻功造诣,比吕雪梅何止高出十倍,故毫不费力,又上得邛崃山去。镜湖先找些适合婴儿吃的食物,喂给她吃,坐下披卷细看,以窥其中奥秘。老人学有素养,这本秘芨的文意虽然深奥,他倒还能解得。
镜湖老人才翻了一二篇,早已浑身血脉贲张,原来每一篇上,不过才是一式,两篇不过两式,老人武功既高,根基又厚,悟性自非寻常可比,这两篇中,已然觉出它已穷奇天地之妙化,别说将这两式演化出来,老人不过才悟出其中的玄奇奥妙,已然顿觉风雷之声,起自两耳。老人又惊又喜,对这不知名的妇人,心生虔敬,还道她是剑魔的什么传人,又生惶恐,竟不敢再看下去,把剑芨一合,恭敬礼拜,更出洞外,向天对那去世妇人祷告,许下代为养儿授艺之愿。
镜湖老人为报那不知名的妇人赠剑芨之德,对其托孤,自是悉心抚养,老人存心本极仁厚,对这劫余弱女,心中益是泛起同情。
抚遗孤,研剑芨,老人不但悟性大增,内功火候也日登极峰,十余年如一日,奔雷剑术,玄通理过,终底于成,这是后话,前文已然表过。
这一天,恰好是邛崃山畔市集的圩期,附近村民,纷纷赶来趁圩,邛崃山虽属荒山野岭,地甚偏僻,但环绕山畔村落,为数却是不少,寻常各村居民,如要贸易买卖,必要依期赶墟,方有东西可买可卖。镜湖老人自隐居穷风谷以来,日常食用物品,端赖这圩集供应,故每届圩期,老人必依时下山采购,故生活上倒也不虞匮乏。
圩期一届,市集上倍形热闹,镜湖老人取些银两,抱起吕雪梅遗孤秦寒梅,径自下山采购食用物品,一抵山畔,但见红男绿女,赶圩趁道,络绎不绝,老人本甚儒雅,素常多作读书人打扮,入乡既要随俗,不欲令路人过于注意,老人乃一身土老儿装束,阔大粗布衣服,手携竹篓,那模样就与普通赶圩人一般无异。
慢慢行来,顷刻已到市集,老人把应买的东西都买全了,正待赶回山上,继续进修功课,不道就在此时,迎面来了三个汉子,这三人中有两个却是道士装束,一个是俗人打扮,两道士中一人,相貌怪异,一张红脸,那酒糟鼻子更红,就像熟透了的柿子,掀动时霞光闪动,很是滑稽。这三个汉子俱身佩长剑,两眸放射炯炯精光,使人一望而知是内功修为颇有造诣的人物。
镜湖老人远远眺望,已知来人是谁,不由喜形于色,往来路掉头疾迎上去,待得走近,迎面那三个汉子,不约而同地哟声叫出,齐齐道:“方老师,不料在这儿会碰上了你!”三人拿眼端详了老人一下,各各面现诧异之状,老人一身土老儿装扮,倒也罢了,不道手上多了一个婴儿,可不令人困惑?还道老人手上这婴儿,必是镜湖老人的孙儿辈。当下,那相貌怪异的老道士开口问道:“方老师不住岷山么?恁地搬到这儿来,啊,这孩子多乖,是你的第几孙儿?”老道说着,和其同来的道士和大汉都凑近前去,逗弄这孩子。
镜湖老人呵呵一笑,口里道:“什么风把你这昆仑三剑哥儿三人吹到这儿来。好,好,我正要找你们叙叙,老朋友,多年不见,待我作一趟东道,请你哥儿三人喝顿淡酒去,嗯,这孩子,唉,说来话长,找个歇脚处,坐下慢慢叙话。”
不错,来人正是昆仑三剑倪德居、真玄、元元子三人,这三人虽居西域,只为在括苍山上有一座太阿庙的基业,故常履中土走动,上次在括苍山上败在剑魔辛源鸣手上,也正是他哥儿三人恰到括苍山太阿庙之时,自从那次栽了跟斗后,销声匿迹已久,今又重现江湖,说来倒有一段缘故。
距离四人叙话处不远,恰有一座用竹篷子搭造而成的酒帘,镜湖老人在此荒僻山区,竟而遇上故人,自是欣喜不迭。老人与昆花三剑渊源甚深,昔年老人在其少壮时,曾远赴西域昆仑山上遨游,与太阿真人有过一面交情,太阿真人年纪虽比方镜湖大得多,只为爱方镜湖武功卓绝,学问渊博,两人在昆仑山绝顶,清谈一夜,论武功,谈经史,终结忘年交,太阿真人也不敢以晚辈视方镜湖,而方镜湖也只以长兄辈奉太阿。那时昆仑三剑独在师门,俱以晚辈之礼见方镜湖,算将起来,昆仑三剑比方镜湖要矮半辈。这时双方晤面,俱各神采飞扬,笑得口也合拢不来。
四人乃趋不远处那家酒帘坐地叙话,这时酒帘里的生意正旺,客至如云,大家都在兴高彩烈的大吃大喝,四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干净座位,要了三斤白干,切些熟牛肉,吃喝起来。座上昆仑三剑动问起镜湖老人别后境况,老人也不隐瞒,便把至雷波城郊罗浮村剪除凶徒,清理门户,赶走赤炼人魔的事说了。
镜湖老人才说及赤炼人魔四字时,陡地但听真玄哦了一声道:“那赤炼道人可是高瘦个子,火红双眸的?”镜湖老人一怔,点点头代替答话,忽问道:“你哥儿怎地也知此人?”
真玄两眉一攒,叹道:“这都是孽障,赤炼这人在外为非作歹,到处劫色,犯了江湖大戒,为江湖中人所不齿,我昆仑山门人怎会跟他一路,唉,只为他在括苍山时,对我哥儿三人,却是有恩的呢!”
镜湖老人诧然,急询其故,真玄乃将在括苍山上遇剑魔,赤炼人魔拔刀相助,结果四人全栽在人家手里的事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说到这儿,老大倪德居Сhā嘴道:“可不是么,这番剑魔要不是毁了,我哥儿三人还不敢佩剑出门呢,括苍山上的一役,剑魔就不准我们三人今后佩剑在江湖上行走呢!”
老人怵然一凛,大声问题:“倪老大,你的话可是当真?剑魔毁了,他可不是个女的?”
倪德居楞然半晌,沉吟道:“他怎会是个女的,是个疯汉才真!方老师这话何来?”
老人不答,自顾低头说道:“既不是她,又有谁来,唉,这事委实令人困惑!”这时候,方镜湖误把吕雪梅认做剑魔辛源鸣呢!这却难怪,天下除了剑魔之外,谁能有这奔雷剑芨?又那吕雪梅也是身负重伤,逃入谷底而死,这岂不是应了倪德居“剑魔毁了”那一句话?镜湖老人非亲目所历,焉知其中曲折。
真玄见方镜湖神态有异,不由疑惑万端,再一询问,才知老人手上婴儿乃是剑魔传人,但听到谷底身亡的人是个女的,都不由啧啧称怪。昆仑三剑在江湖上也算是个响叮当的铁汉,眼前这小女婴虽是与剑魔有渊源的人,一来在方镜湖手上,二来断无以江湖高手身分出手难为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弱婴孩子之理,当下,反而齐声向方镜湖道贺。贺他得传神剑,今后这剑术不再流落江湖不肖之徒手中,并望老人好好教养这婴儿,务期其长大成|人之后,成为江湖上侠义之辈,勿效剑魔之乖张行为。
四人有说有笑,边谈边喝,三斤白酒,五斤熟牛肉,已然给他们风卷残云般地吃喝净尽。方镜湖满怀心事,身虽陪着昆仑三侠吃喝,心却疑惑千层,尤其是剑魔毁了那一桩事,不由开口动问,好得个明白。
真玄紧皱眉尖,说道:“我们至今还不大明白,半个月之前,我哥儿三人遨游天姥,在山畔与赤炼这人相晤,那时他身负重伤,据说是受剑魔所伤,但听赤炼说,剑魔也着了他的道儿,服下他六种天下无比的奇毒,料来性命必然不保,后来又碰到那八荒英雄桑龙姑,既碰上这魔头,又身受剧毒,难道还能抵御么?故而我哥儿三人料剑魔必遭桑龙姑毒手。”
方镜湖对剑魔无所爱憎,反而觉得有恩,因为奔雷剑源出剑魔,不管那不知名的妇人怎地得来,但追源思本,对剑魔可不能忘怀,但对赤炼人魔孰不同,这魔头作恶多端,又是本门仇人,一闻及此人,目眦欲裂。当下,方镜湖双眉一扬,问道:“那赤炼人魔到天姥山去干吗?”
真玄道:“他也没说明白,只说要到天姥山找寻一人传讯,疗治创伤而已。”
镜湖老人脸面倏变,叹道:“这么说,那魔头暂时可保无危了。”老人明知天姥山上住了两个当世顶儿尖儿的武林中高人,桑龙姑与南星元,赤炼人魔既上天姥投奔他们,料必有些渊源,这两位高人必予庇护,要想追去,恐也徒劳。又谁知赤炼人魔却非去投南桑两人,而是去探视受困一线天万丈深壑里的史三娘。
话说回头,且说当日赤炼人魔受了剑魔一掌,自知负伤已重,眼见剑魔中了剧毒之后,功力又如此厉害,不禁大惊失色,恐剑魔困兽之下,拼了性命,把他击毙,虽有桑龙姑在旁,也自胆怯,待得桑龙姑与剑魔接上对话,他却一溜烟逃掉,直往天姥山而去。
到得天姥山,心知史三娘被困之地是在天姥之北,赤炼人魔此人歹毒无俦,此去天姥,已然安下坏的心眼儿,他自知功夫与镜湖老人相去太远,六合掌一时间又炼不成,想起史三娘是长白山阴阳妪的徒儿,武功必非寻常,现今人虽受困,说不定设法把她解救下来,若得她助拳,那怕镜湖老贼不灭,苗金凤不得到手,这心念一打定,便不迟疑,径到天姥之北。
话说当日那怪妇史三娘身形猛晃,哗啦啦地和链奔出,正待把来人收拾,乍见那人形貌古怪,两眼火红,又身负重伤倒在地上喘气,史三娘被囚五载,性情变得凶戾异常,此时要杀赤炼人魔,当真易如反掌,但她见来人抵抗力已消失,无须急下杀手,这才缓得一缓,喝问谁人?
赤炼人魔乍见暗处窜出一团怪物,登时吓了一跳,及至看得清楚,才知是个妇人,但见她四肢软绵绵垂下,一身黑衣,发与腰齐,心知此人必是史三娘,因洞中黑暗,面貌却难瞧得清楚,那四肢必受桑龙姑所废,如此一个残废的人,武功却如此厉害,不由颜色大变。
又听那幽幽之声叱问道:“你是谁?给什么人打伤的?窜到老娘所居之地何为?”那声音好熟,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又乍听起来,彷佛在长白绝顶半空上所闻那把怪声,赤炼人魔寻思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句话当真不假!”正沉吟间,还未答话。
那怪妇陡然一抖,把腰际拴着的链抖得笔直。在赤炼人魔眼前闪过,落下旁边一块巨石上,哗喇喇声中夹着矗然巨响。赤炼人魔定睛看去时,那个巨石已然给怪妇的链子震得粉碎,散下一地石屑。赤炼人魔一惊,差点没有晕去,这怪妇的气功岂非达到顶点,操纵铁链自如只凭腰功不奇,奇在只一击,巨石竟成屑粉,岂不骇人。
又听那怪妇冷冷道:“再不说话,便以这块石头为例,你的身子比它硬么?”
赤炼人魔一翻身,跪落当地,叩头道:“前辈别动手,晚辈是赶来报讯。”
那怪妇人一怔,哗喇喇地把抖出来的链子收了回来,喝道:“报什么讯,还不快说!”
赤炼人魔道:“长白绝顶,阴阳妪老前辈教我传几句话儿给前辈,说她很惦念前辈,愿前辈混元一气功练成之日,回长白见她。”
那怪妇人陡地桀桀笑将起来,在这狭小的一线天深谷底,她那笑声,直似一阵猛烈焦雷,震得赤炼人魔目眩头晕,掩耳不迭。笑声方歇,但听史三娘嚷道:“你见到那老怪物,不对,她从来不现身,你怎能见到她,你扯慌。”忽又喃喃自语:“看你又不像瞎扯,你知道我练的是混元一气功,又知那老怪物叫阴阳妪,唉,她就只跟你说这一点点么?她没提起要来救我!”
赤炼人魔心下一凛,长白山阴阳妪分明是这怪妇的师尊,怎地她却口口声声大呼老怪物,莫非她师徒反目,若当真这样,我这番来报讯,岂非自来送死。一念及此,冷汗夹背。忙应道:“阴阳妪老前辈半空传话,晚辈那能得见,她可不知前辈被困此地。所以没有提起要来救援,只叫晚辈来走一遭,传个信儿。”几个月前他在破庙中已然听到阴阳妪与桑龙姑的对话,这阴阳妪已知史三娘被困,也无前来解救之意,料来必有隐情。
蓦地里,史三娘又怪叫一声道:“你扯谎,那老怪物纵然知道,也不会前来救我,她恨我私奔南星元,唉,这都是冤孽,嗯,你不知就里,既来报讯,也算一番好意,且饶你一遭。”
赤炼人魔心下一宽,随即谢过,猛然间,史三娘喝道:“饶你不死也也不能白饶,你叫什么名字,要是我这番饶你,今后你得听我吩咐!”
赤炼人魔忙不迭地应话,道:“但凭前辈吩咐,晚辈即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晚辈贱字叫赤炼!”
史三娘忽有所悟的道:“赤炼,赤炼,我知道你是谁,真妙师太是你的师傅,对不对,你还记起张家口相遇之事么?赤炼小子,我问你,你到长白绝顶做甚,那儿冰天雪地,白皑皑一片,有什么好玩?”
赤炼人魔猛地一觉,再凝视了那怪妇人一下,这时他也习惯了谷中那晦黯的光线,当前这人不是在数年前张家口所遇与单婵一路那妇人还有谁来,但怎地容貌全变了,变得像个老太婆,尤其那头长发披面,更难认得,如非她自己说出,万难看出,当下心中一喜道:“前辈可是在张家口和单婵前辈在一起的那一位?晚辈于今认得了。”
话声才落,乍闻那史三娘忽地号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凄厉,有如冤鬼夜啼,直似山魅狂吼,听得赤炼人魔毛发竖然。她当真太伤心了,几年来眼泪已经流尽了,流干了,赤炼人魔旧事重提,就这么短短几年,她的境遇已有云泥之判,昔在华席之上,今为水火之中,这怎能不枨触她的悲思,令人痛哭流涕不止。
蓦地里,凄厉哭声戛然而止,几年来把史三娘折磨得如同鬼魅,性情乖张绝伦,但又把她磨炼得如同钢铁,坚强得不可遽侮。她哭得快收得也快,一阵子奔放感情立时又收敛起来,忽而目放异彩,厉声叱道:“赤炼小子,我问你的话怎地不答?”
赤炼人魔给她这场号啕大哭吓得呆了,几乎忘她刚才诘究他到长白绝顶去干什么的话,给史三娘一喝,才记了起米,忙应道:“晚辈是偶然到长白访友?”
史三娘竟是一阵怪笑,这人已变得哭笑无常,但这正是人性真实的表现,遭受了这般绝惨的境遇,教她如何能够抑制正常的感情呢。笑声一歇,叫道:“你骗谁来?你有朋友在长白绝顶?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可是长白山阴阳叟老怪物,你配做他的朋友,哈哈,除了这老怪物,有谁敢在那儿居住?”
史三娘这一阵子叫喊的话,赤炼人魔听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作答,又听她续道:“你骗谁,推开窗子说亮话,你还不是想去盗那老怪物七十二种独门武功的秘芨,哈哈,凭你这点武功也敢,真不自谅!”
赤炼人魔更是赧颜无地,俯首不语,那史三娘,忽目放异彩,喝道:“赤炼小子,你得说实话,你到长白绝顶去,能安然回来,必有意外收获,否则,你岂能有命在!”
此语一出,赤炼人魔心头大震,须知那六合神掌是他以性命相博得来的,如这怪妇问起强要了去,岂不糟透。正自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时,乍听一阵冷笑又到。
史三娘冷冷道:“你不说我替你说罢,你得的是六合神掌那玩意的秘密,对不对?”
赤炼人魔大惊失色,当前这怪妇人除非鬼神,怎会知他这个秘密,当下,也不敢隐瞒,乃将在长白山上与阴阳妪相遇,蒙她以六合神掌之秘相授的事说出。
史三娘道:“你别以为我困此绝谷中便什么都不知道,便可扯谎,嘿嘿,你以后如再瞒我,可得小心性命。”真怪,史三娘困在这穷谷之中,当真她又怎会知道呢?原来史三娘自被囚此地,初时倒是心绪紊乱,日子一久,安静下来,潜修有年,灵台反而比外边的人空明,她在长白山上住的日子不少,深明阴阳妪的性情,也知在腊月隆冬,长白布满大雪一片,途径不易辨认,像赤炼人魔这般造诣的人,上得去必落不了来,能保得性命安然无恙,必有奇遇,除了阴阳妪外,再没有人指点他下山途径,阴阳妪性情乖僻,她肯出手相救的人必会得她的好处。史三娘知她师傅手上有二本秘芨,其中一本正是“六合神掌”,料必赠给赤炼人魔,故用言语一侧击,果给敲了出来,赤炼人魔哪能晓得,只以为这怪妇不但内功精纯,且擅阴阳算法了。
赤炼人魔在长白绝顶时,心事连连给那阴阳妪猜着,今天碰到史三娘,这怪妇既系阴阳妪之徒,她那洞明别人心事本领也便在意料之中,赤炼人魔此际也不敢再转那诳骗怪妇人的念头了。赤炼人魔满面惶恐地道:“此乃因晚辈一时愚昧,只怕泄漏阴阳妪老前辈授艺秘密,故不敢说出,还望前辈恕罪!”
史三娘哼了一声:“你也不瞧瞧我是个什么的模样儿,唉,我连手脚都没有了,还能炼掌么?那六合掌对我有什么用处,再说那老怪物的鬼掌法也不能抵挡我的混元一气功。”
史三娘说到这里,忽地瞥了赤炼人魔一眼,叹道:“你的伤倒不轻,幸好碰到我,嘿嘿,不然可没得救啦!”
史三娘的话犹未说毕,那赤炼人魔已然口吐殷红鲜血,面如死灰,颓然倒地,但见他那张嘴巴,乍合乍开,气若游丝,呤吟道:“求……求前辈救我一命……”赤炼人魔看看便要气绝身亡。
赤炼人魔呻吟未已,但听史三娘一声陡喝,道:“要不念你千里传信这一点上,此刻还能让你活么?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混元一气功的三昧真烟的妙处,只知你那六合神掌!”史三娘的话才说完,但见她把口一张,疾然射出一口浓烟来,赤炼人魔还道这怪妇人要用什么三昧真烟来教训自己,自己已然奄奄一息,这回势无生理,索性闭眼待毙。他所处与史三娘相距咫尺,此时只觉身上突然炙热起来,慢慢便觉如在火团里,直似放在烤炉上烤着般的。可也怪道,不但没有半点痛苦,反是越烤越舒服,只觉汗如雨下,浑身湿透,汗愈出得多,人愈觉得好过。蓦可里,丹田似觉被物触了一下,赤炼人魔那张口,不由自主地掀开来,骤感口里一热,急睁眼一瞥,但觉当前那怪妇,半截身子放在地上,似是盘坐又不似,两手垂直,张开口,口里一道浓烟,直趋自己张开的嘴巴。赤炼人魔才睁开,忽感眼前一黑,金星耀眼,已然晕了过去。
直到悠悠醒转之时,天色已黑,这万丈深谷之中,本来已经晦黯,这时更是黑漆一片,赤炼人魔两眸微启,倏地又合拢起来,他觉得很难睁得开,那不是痛苦,是疲倦,疲倦得他连眼皮也懒得去掀动。
倏然间,那边角落里,发出冷冷的语音,说道:“别睁眼,别乱动,要找死便乱动,我的真气带在你的肚里,要是乱来,要伤得更重。”
赤炼人魔心中一惕,果然不敢再动,合目偷偷运气,却是软绵全没有动,心下一惊,又听史三娘的话声再响:“叫你别动又动,唉,你自己找死不值得可惜,可惜我耗了这些真元。”
赤炼人魔这才当真不敢动弹,迷迷惘惘,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去,醒来时,两眼才睁开,但听史三娘叫道:“坐起来,盘着膝,听我的吩咐。”
赤炼人魔不敢执拗,遵命盘膝坐起,才一坐起,史三娘已然把口张开,呼的一声,一口浓烟自口喷出,同时铁链一抖,便向赤炼人魔丹田点到,方点着时,赤炼人魔身不由主也张开口来,从口里喷出一口如史三娘所喷出的浓烟,两道烟倏即接上,但见史三娘面色庄重,口中烟猛地抽收,赤炼人魔顿觉丹田中一道气往上直冒,连绵不断,朝外窜出。
这时际,史三娘正在为赤炼人魔吸取留在肚里真气,收回自己丹田,大约过了盏茶工夫,已然完成,赤炼人魔口中再也喷不出浓烟来,但觉精神陡地一振,跳将起来,略一抡拳踢脚,骨骼连珠价响,不但伤势已经痊愈,功力也增进许多,不由欣喜欲狂,只管跳跳蹦蹦,几十岁人却变成小孩般的。
偶然偷眼望去,史三娘半截身子,端端正正地仍在那儿,不曾移动,但见她双目紧闭,口中微微掀动,面色凝霜,看去便知她正在做吐纳功夫。要知史三娘每次吐出浓烟时,绝非好过,消耗真元甚大,故而在救治赤炼人魔之后,乃得调元将息,否则救人反害己,这点道理,赤炼人魔也懂,不敢惊扰她,自顾坐在一旁等候。约摸过得顿饭光景,忽地里,史三娘双目一张,放射出闪闪精光,往赤炼人魔脸上一扫,冷冷的道:“赤炼小子,你答应我什么来,可曾忘记?”
赤炼人魔一愣,瞬即脸上堆满笑容,恭谨回道:“前辈有话,尽管吩咐,晚辈既然答应,那有反悔之理。”
史三娘哼了一声,道:“你知道这就好了,谅你这小子也不敢拂逆,我今问你,在江湖上混,可有听说过桑龙姑那贱人的事?”
这般恩恩怨怨的事,赤炼人魔早已清楚,两双眼珠子一转,早已有了计较。这魔头心肠恁地歹毒,他所以俯首贴耳,逆来顺受,百般奉承,并非为了史三娘疗好他那不治之伤,心存报德,而是除了惧怕史三娘惊人技业外,还思利用这怪妇人,将来他报仇时好做个帮手。赤炼人魔眼珠子一转过后,回道:“前辈问得最合时候,对桑龙姑的事,这番我知道得最为详尽!”
史三娘喜上眉梢,冷漠的脸庞上现出丝丝笑容来,眼放异彩的问道:“你既知道,那么你说出来好了。”
赤炼人魔略一沉吟,乃将这番上长白,在破庙听了桑龙姑与阴阳妪的对话,以及在雷波城里的大河上遇到桑龙姑,桑龙姑追杀剑魔的经过,加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许才说得一半,史三娘乍听桑龙姑与阴阳妪的对话时,陡见她腰肢一挺,那拴着的铁链陡然射出,哗喇喇夹着隆然一声巨响,洞口一块大石,又给她震得粉碎。
史三娘猝然出手,把赤炼人魔吓了一跳,但听她连连叫苦道:“我骂她老怪物当真没错,这番什么都完了,唉,是说赤城山主完了,赤炼小子,你就只听到这一点点?”
赤炼人魔莫名其妙,惘然地应了声是,嗫嚅道:“前辈休恼,阴阳妪老前辈或为桑龙姑所惑,对前辈这才袖手不理。”
史三娘疾呼道:“赤炼小子,你也不是好人,你懂得什么来,我不是怪她不帮我,把桑龙姑毁了,替我报仇雪恨,我早就知道老怪物恨我,她那望我炼成混元一气功,回长白去见她都是鬼话,恐怕我一到长白,还没有见到她,早已肝脑涂地……”
说到这儿,赤炼人魔陡然一震,在长白山畔破庙中,他亲眼见阴阳妪杀八骏中人,就这么一抓,便已肝脑涂地。正自寻思间,又听史三娘幽幽的声音呼道:“只有鬼才会相信她。但是,赤炼小子,你怎会知道,她手上除了给你的那本六合神掌秘芨外,还有一本更厉害的秘芨,乃列入阴阳门七十二种武功之一,和单婵手里的独门武器,同一源流,那本东西叫五魔图。你要知道,最古拳法有‘五禽图’,乃华佗所创,为后世万拳之宗。但这五魔图,却是邪门之宗,这本秘图,原是她的丈夫,那阴阳叟的东西,阴阳叟这老怪物,对它极为重视,不知怎地,竟给我师傅那怪妇偷去。赤炼小子,你那知道,这番那贱人上长白山,那老怪妇必将该五魔图赠给她,我是深知她的性情的,那贱人擒我囚我有功于她,必有好处给她,你当真没有听到其他?那贱人若得了这本稀世之宝,岂非如虎添翼,只可惜赤城山主一生英名,断丧于斯,永无雪恨之望了。嘿嘿,要是我却不惧,只要我真火炼成,哪怕她什么五魔六魔,除了那老怪妇外,天下人恐非我敌了。”
第三十六回 色胆包天
她念念不忘赤城山主,毕竟本性未泯,但在赤炼人魔听来,却是刺耳异常,赤炼人魔早知剑魔辛源鸣是赤城山门下,看起来,赤城山主与这史三娘又必有一段因果在。
赤炼人魔蓦然想起一事,在长白山畔那破庙中,他不是听到长白山阴阳妪叮嘱桑龙姑取南星元头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南星元既是桑龙姑的丈夫,那阴阳妪老怪妇对她恁地如此深仇大恨?一琢磨觉得史三娘的话也有可信之处,也许那阴阳妪为了要南星元的首级,不惜将五魔图与之交换,但桑龙姑怎下得手?下得手也恐怕无此能耐?赤炼人魔一想起这几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饶是这魔头心肠中如何歹毒,也觉黯然神伤!
当赤炼人魔提到剑魔被桑龙姑追杀时,那史三娘双眉一攒,问道:“剑魔是什么人,恁地从来没听过?”
赤炼人魔本待撒谎,略一沉吟,又是不敢,乃道:“听说是赤城山主门下,使的是什么奔雷剑。”
史三娘情急地追问下去:“结果毁在她手里没有?”
赤炼人魔据情实说,他自己也没瞧下去,史三娘才稍安心。忽而又问道:“什么叫奔雷剑?对了,必是赤城老儿栽了之后,回去静思悟出的武功,必然卓绝非凡。”
赤炼人魔道:“这种剑术,听说藏劲于招,使劲起来,四方八面,风雷骤发,使敌人在其声威震慑下败下阵去,很是厉害,那剑魔自下山试招以来,没有一人能在他剑下走上三招,委实了得。”
史三娘叫道:“对了,这就叫做以音克音的法门,雷为天颜,雷震有如天怒,天怒之威,谁不惧怕,那好了,桑龙姑你这贱人啊,亏你万般诡计,千般心思,总是枉费,那五魔图对上奔雷剑,就未必能胜!”这怪妇在几年中进修,不但武功大有进境,灵台空明也异常人,一猜便对。
两个人谈谈说说,赤炼人魔乍觉史三娘谈吐举止,已较稍近常人情性,心下又思转她的念头。忽听史三娘温和地道:“赤炼小子,我要问你的话都完了,你的内伤也愈,离开吧,三个月后来看我!”
赤炼人魔两只红火的眼珠子不断地转动,寻思道:“这怪妇武功深不可测,若得其为助,何仇不报,只要她的三昧真烟一喷,那怕十个镜湖老贼也得成为灰烬。”
心中打算,目光却尽在史三娘腰际拴着的链子上溜啊溜着,蓦地一觉道:“待我设法弄开她身上那链子,再邀她出山相助。”
陡地,史三娘嘿嘿怪笑起来,但听她道:“赤炼人魔小子你好不自量,凭你这点微末能耐,便思救我,嘿嘿,你以为我手脚俱废没法弄开这链子是不是?要等你来救,再给你报仇?你在做梦啦!”
这笑声,凄冷得如夜枭啼声,钻入赤炼人魔耳里,像千百把利锥,乱搅乱刺,好不难受。赤炼人魔汗流浃背,嗫嚅道:“晚辈自知技微艺弱,与前辈来比,何止萤火之与皎月,不过想试试看,试试替你老解解链子,原也是一番好意!”
史三娘猛然吆喝道:“好啦!你这小子当真敢小觑老娘,走近来,看你有什么能耐弄开它!”
这几句话,凄厉中带了愠怒,声色俱厉,那怪妇本来的面孔已然难看,此刻益发狰狞可怖。赤炼人魔这时反而怔住,趑趄不前。史三娘连连催促,叫道:“你这小子要救我?怎地还不行近,走前来,我不伤你,嘿嘿,要是我想毁你,再远些也躲不开!”
赤炼人魔不敢不从,缓步而上,史三娘端坐地上不动,待得他走近时,举目细瞧,只见拴在那怪妇腰际的链子,竟是光滑无缝,连扣节都没有,仿佛腰间围了一只大镯子,但却柔软异常,紧贴人身,再沿那只如大镯的铁圈外看去,又见二条长短链子,分两头嵌在那铁圈,也是无痕无隙,那条长的链子约十丈,直嵌入洞壁,也仿佛生了根似地。另一端较短也有两丈来长,却没有嵌在什么地方,只垂在地上,赤炼人魔这才明白过来,任那怪妇怎么腾扑,也不出十丈之遥,至于那短链子,竟变为她的兵刃,只经她的腰肢一动,那短链子便抖得笔直,任意袭击对方,用腰部使兵器,赤炼人魔还是第一次见到,诧异中带着惊骇,这怪妇如非气功炼到绝顶,怎能意随心发,使动这条链子呢,这种武功已超出世上一切拳脚架式的常规。
赤炼人魔惊诧方定,便试用手去摸一摸那链子,却是坚韧异常。他运了生平劲力在那掌上,便向链子捏去,只见赤炼人魔哇然一声怪叫,身子往后退开两步,再看那只手掌,脸色大变,刚才他使劲一捏时,不但没能动得链子分毫,反给链子的硬度,自己的劲力伤了,赤炼人魔倏觉手臂一麻,退开时手掌已然红肿起来。
史三娘冷冷地道:“试过吗,觉得这链子怎样?能捏得它动?要不服气,再用刀子砍它一砍!”
赤炼人魔脸上一红,他当真不服气,咬一咬牙,刷地便抽出一把长剑来,这把长剑是奔来天姥山之前,在半途中买下来的,他自己原有那把青钢剑,在雷波城畔,早已毁在剑魔手里,赤炼人魔长剑一亮开,但觉光芒闪闪,虽说是普通之物,倒也锋利得很,他右手伤了,不能再拿捏长剑使劲,只好改用左手使劲。他心中果真没好气,一剑擎起,集一身功力贯彻左臂上,劲透剑落,便向链子上猛地磕去,满以为如将链子砸为两段,不料喀嘞一声过后,随着赤炼人魔一声惊叫,手里那把长剑已然断为两截,身子也给这反震之力,凌空弹起,跌到地上,那铁链却是纹风不动,不损毫厘。
赤炼人魔这一下使劲过猛,发出的劲道,碰上了链子,因无法消解,反撞回来,直震得倒地之外,一条左臂酸麻难耐,登时红肿起来。这一来,他自伤两手,只疼得在地上呻吟。
史三娘又是嘿嘿连声冷笑道:“这回你可信了啦,还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好小子,看你还敢小觑我,手脚俱废,拿这链子没奈何?你的手脚俱全又怎样,还试不试!”
倒在地上的赤炼人魔,这才知道厉害,哪敢再试,忍着两手疼痛,呻吟道:“好厉害的家伙,这是什么造的?”
史三娘叫道:“赤炼人魔小子,你也太不自量了,你知道吗,拴在老娘腰间的那条链子,并非普通钢铁,乃五金之英打造而成的,是那贱人用邪火炼成的,比世上任何五金都要坚韧,嘿嘿,要不然,老娘岂会给困住!”
五金之英,在赤炼人魔听来,自是新鲜神奇,怪道拿这链子无法可想,原来是五金之英。又怪自己孟浪,出丑当场。一时间,无话可说,自顾愣愣地躺在地上。
蓦然间,史三娘面色有异,但听她叫道:“赤炼小子你两手伤的怎样,不妨事,这是给你自己发出的劲道所伤,过两天便没事了。小子,老娘要问你的话都问完了,你的内伤也痊愈,离开吧,老娘又没有闲工夫和你瞎缠,要行功去!”
赤炼人魔忍着痛,自地上爬了起来,朝怪妇人打了个稽首,说道:“前辈活命之恩,没齿难忘,此恩此德,当图报于异日!”
史三娘笑了起来,怪声怪气道:“谁要你报,赤炼小子,你也不是个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么?嘿嘿,要是好人,江湖上的朋友,怎会都叫你做人魔,人魔小子,要不看在……唉,我不知说了几多遍了。”说到此处,陡地喝道:“你现在就离开这儿,不准再逗留,限你今后每三月,必要来天姥山见我一次,把外面的事告诉我,桑龙姑那贱人的事,更应详细报告我,不许扯谎胡说,如不依我言语,嘿嘿,小心你的性命?”语讫,也不等赤炼人魔回话,只一晃哗喇喇声中,史三娘已失踪影。
赤炼人魔迭遭奇遇,如幻如真,真似在梦中,直到史三娘人踪已杳,这才定了定神,也不敢违拗这怪妇人言语,忙不迭地退了出来,便在洞外,海滩盘膝调息,疗养双手之伤,然后再攀上谷顶,径自回莽苍山去。
赤炼人魔回到莽苍山后,深居简出,日久琢磨六合神掌那本秘芨,按秘芨上所书,吞服毒药,每日两次,每次服后,又须坐关三个时辰,行那抑药归元之功,把毒气全驱蓄于璇玑窍之中,再按图练掌,每发一招,必将璇玑穷上的毒气驱集掌上,然后打出,慢慢练来,日子一久,火候也深,到功成之日,已然不须看掌,只遥遥一击,虽隔丈余,对方也会中毒身亡。赤炼人魔初时用树木动物来替代生人,每招打出,那些树木,必立枯萎,那些动物,登时死去。赤炼人魔此人却是歹毒至极,见树木动物已然应掌而摧,便思及用人来试,这莽苍山并非穷山大脉,附近不鲜百姓居栖,这些百姓除了庄稼人外,更有不少猎户樵夫,每每到莽苍来行猎采樵,赤炼人魔便把这些无辜猎户樵夫来试掌,运气不好的,一经碰上,无不立即死去,赤炼绕体,邻近村民,无缘无故失踪,时有所闻,偶有尸体给村民在莽苍山上发现,见这怪异现状,没有不唬得咋舌不迭,乡下人多属迷信,以为失踪死去的人,必然因得罪于莽苍山上什么神物,才招横祸,莫不交相奔告,一时间风声鹤唳,视莽苍为鬼域。相戒不敢往莽苍山上去。
也不知多少樵夫猎户死在赤炼人魔之掌下,这六合神掌已然炼得成功,自不待言,但赤炼人魔心犹未足,他肚里寻思:“我这赤炼掌虽说炼得已有火候,应者必死,但每次发招对手,多属不懂武技的庸夫俗子,即使不用赤炼掌法,他们又何尝能抵挡得住,我要试这赤炼掌,好歹要到江湖上一走,把江湖上的高手拿来试招,才能算定准则。”这时际,赤炼人魔已经把那六合神掌穷据已有,易名为“赤炼掌”了,以后江湖上的人也唬叫这六合掌法做“赤炼魔掌”,这是后话,按下缓表。
赤炼这魔头,歹毒心肠,自不待论,为人心头却也高得紧,武功虽寻常,却是好胜,惟对被囚天姥山北,失去自由的史三娘,兀是不敢小觑,对她俯首贴耳,百般奉承,听话得很,这其间,原来有个缘因在。
这魔头心计最工,知道当今武林之中,像史三娘这般造诣的人,委实没有几人,竟意存做为退路之想,他寻思:在莽苍山中,如果对方进来,敌他不过,潜入天姥之北,有史三娘在一起,料对手武功再高,也必不敢到,这就是这魔头已然把天姥山北作为退路之计,因此对史三娘的言语,那敢拂逆。
自返莽苍山后,当真每隔三月,便奔天姥一次,向史三娘报告外面江湖人物动态,故那史三娘虽处斗室而知天下事,也是这个缘因。两个相处,日子一久,感情倒也融洽,那乖僻绝伦的史三娘,对他兀是和气相待。
赤炼掌既经有了火候,赤炼人魔得意之余,打定了要下山会一会江湖高手,以试他这初成掌法的主意,恰巧这天,与史三娘三月一会之约也近,赤炼人魔乃束装就道,这番下山,不像过去若干次一般,一下山便迳奔天姥见史三娘,会晤一毕便又匆匆赶回,却是立定心意,要在江湖上多耽几天,闯荡一下。
这期间,日子也不算短,屈指算来,已然十年了,在这十年中,赤炼人魔无时无刻不念报仇雪恨之事,他的掌法初成,本来迫不及待,便想去找方镜湖与剑魔报却前仇,又怕事隔多年,自己掌法虽成,对方亦必苦炼奇技,功力今非昔比,恐还是敌不过人家,岂非自招其辱,因有出道找天下高手试掌之念。
当下,赤炼人魔主意打好,乃吩咐徒儿紧守山门,束装就道,飘然远引,一路而行,要是在荒僻之所,或中宵夜行之时,遇到旅途行客,只要赤炼人魔意兴一到,动辄发掌伤人,这世间也不知多少无辜的行人,伤毙在他的掌下。
行非一日,不知不觉过了旬日,已入兴昌县境,距离天姥山只有三百里远近,那天姥山本来就在兴昌县之东。十几天行程中,途中偶有出手,也只击毙一些不懂武术的凡俗乡人,兀是遇不到一个高手,赤炼人魔心头烦躁,故意放缓脚程,缓缓觅去。这一天来至一处,远远望去,红墙绿瓦,屋宇栉比,茂树修竹,景色宜人,原来是个大村落,这村落看他的气概,料必住上不少大户人家。如属往日,赤炼人魔未必进入该村,因在村口另有一条小道,沿山而过,乃是捷径,这捷径赤炼人魔过去也不知走过多少遍,这番却是不同,赤炼人魔存心找人打架,当前既是大村落,也许会住上有修为的武林人物,岂可轻易放过,若能碰上一两个有能耐的人,当也不虚此行。
时方晌午,骄阳高悬,天气热得要命,也正好乘此机会,入村歇憩。赤炼人魔信步走去,不一刻已进得村来,细意观察,只见路上往来行人,都是一些庄稼汉打扮的粗人,兀是找不到下手对象。
行行又行行,赤炼人魔沿着庄村人家的秘道走着,转了几条小路,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这路口是个丁字形,路的尽头从两旁分开两条小路来,迎面却是一所巍峨大屋,建筑富丽堂皇,赤炼人魔肚里寻思,看这大宅样子气派,料必是官宦人家居停,心中奇怪,在此僻荒之区,也有如许人家,但不知这大宅中有什么护院之类的武师没有,要有拿他们来开杀戒总比杀那些无知乡愚有趣。
正自想入非非,怔怔出神之际,赤炼人魔蓦地眼前一亮,立即勾引起他十年来已然潜隐去的恶念。迎面那大宅小楼之上,一片纱窗之下,已然影绰绰立着一条窈窕倩影,面貌虽瞧不清,但看那身段形态,料定必是一个丽人,十年来赤炼人魔本是好色之徒,只为苦修掌法,强自抑捺,不敢稍涉绮思,十年过了,赤炼掌已成气候,赤炼人魔的邪恶淫心,死灰复燃,这时一瞥这个倩影,不由淫念陡生,登时涉入绮思。
赤炼人魔想道:“料不到这荒僻之所,竟有如许佳丽,也不枉此行了,哈哈,且把这间大宅做一暗记,待得日落之后,寻那女娃儿乐她一乐!”
这时的赤炼人魔,一念及此,欲念大炽,恨不得天色立即暗了下来,好待他去干那万恶的勾当。赤炼人魔心下嘀咕着,那对脚却似生了根似地,就立在当路上,不愿移挪半步,一双火红眼睛,尽在那片纱窗上瞄去。
蓦地里,纱窗里的那条倩影,玉手一伸,倏地推开窗门,拉开了纱幔,伸头窗外,向路上远眺!
果然是个女的,一个美若天人,艳丽无俦的女孩子,这女孩子年华不过双十,却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肌肤胜雪。
一对秀目,顾盼之间,蕴藏了无限柔波,远山眉黛,不能逐描,一颦一笑,引人欲醉,何等明丽,何等妩媚,只看得赤炼人魔如醉如痴,如置身于巫山之峡,高唐之境,怔怔出神。
那女娃儿一双秀眼,流波四盼,偶向当路扫到,乍见赤炼人魔那般垂涎欲滴的怪相,不由惊愕起来,反手一推,那扇窗门已然掩上。
小楼上已空无人影,丽人乍杳,就如惊鸿之一瞥,不可真个窥得清晰,剩下来的,只有那小窗上雪白纱幔,掩映着落日余晖,和赤炼人魔心头的一片寂寞,一阵高涨的欲焰而已。
乍闻雀鸣鸦叫,抬望眼,见归鸦阵阵,时已晌晚,晚风吹来,赤炼人魔神志一醒,只觉习习生凉,不禁暗自好笑,为这女娃儿,竟是在这路口站了个下午,早间身上遭炎阳煎炙,热不可当,汗流如注,只为贪看那美人儿,兀是不觉,这时给习习晚风一吹,才知一身臭汗由湿而干,已不知若干遍了。
赤炼人魔狞笑一下,挨身大宅,但见那两扇朱漆大门,牢牢关闭,赤炼人魔伸手一摘,便将大门外的门环摘下,算是做了暗记,正待走开,陡地一个念头闪上心来,竟伸手敲门,谷谷谷的敲了三下。
大门启处,内里一个苍头,探头出视,见赤炼人魔是个道装的人,不由急缩头回去,口里说道:“道人要募化请到别处,我家主人礼佛不喜道士,请勿打扰。”不由赤炼人魔分说,已然呀声掩上了门,又是一阵空寂。
赤炼人魔立定心意,也不管这许多,举起手来,再行叩门,谷谷一阵乱敲,刚才那老苍头这时已然抢步出来,口口喃喃咒骂道:“那里来的野道,施主不高兴,便得到别处叫化去,恁地要硬讨,尽在这罗哩罗嗦惹人厌,还不快走,惹得我老人家性起,给你一顿好打!”
老苍头咒骂未已,赤炼人魔登时无名火起三千丈,寻思:“今天好不晦气,碰到这供人使唤的狗才,受他折辱,当真可怒,就把你这老杀才毁了吧!”双目一睁,便待发作,忽而转念道:“不行,要是弄糟了,岂不坏了今晚的好事!”
当下,强捺着一口恶气,勉强对那老苍头施礼道:“管家休恼,佛道虽不同家,总以慈悲为怀,贵主人既虔礼佛祖,对道教谅未必蔑视,就烦老家代为通传一语,说莽苍山赤炼道长有事拜谒。”
那老苍头没好气,见说斜睨了赤炼人魔一下,心上不由愕然,他但见这道人相貌好怪,火红双目,骷髅其面,并无半点人形。老苍头皱眉问道:“你既要找我家主人,可知他姓甚么,名字叫又叫甚么,如能说出,我才可和你通传!”
赤炼人魔一怔,当真是个难题,他不过见色起意,借故来胡混,好从中窥探门径虚实,匆遽之间,又怎能知道这家主人是谁。但见他一怔过后,红眼珠一转,忽地哈哈一笑,道:“老管家有所不知,贫道乃云游四海,得道之士,岂是一般寻常到来骗财物的叫化道人,与你家主人世是素昧生平,只缘贫道精通玄理,早才行经府上时,乍见明堂之处,隐隐冒着煞气,贫道生平最恨邪物惑人,因是便在府上周围察看,更知这座房子,在缔造之时,犯了土煞,动了驱邪安良之念,乃有前来叨扰,如管家坚拒不信,贫道事不干己,也懒得理了。”
赤炼人魔暗暗运劲于掌,诈作指指点点说话,乘老苍头不留神之时,遥向庭前一株合抱槐树击去,口里道:“你瞧,那土煞来了!”陡地一声巨响,那活生生的大槐树,无缘无故萎黄折断,直唬得那老苍头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亮过这一手,那老苍头果然信以为真,叠声陪不是道:“道长恕罪,老朽有眼无珠,不知高人莅临,多多慢待,就请道长入客房小坐片刻,待老朽通报主人出来迎接!”言语未已,老苍头果然两步并做一步,往内堂便走,口里叫道:“道长真是神仙,怪道这些日子来,屋子里时常无缘无故异响交作,还道是耗子作怪,原来是土煞作祟。唉,”
老苍头刚回步之际,突闻呖呖莺声,起自当前,那如银铃般娇妖之声叫道:“贵福,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那叫贵福的老苍头还未答话,赤炼人魔乍听这娇滴滴如出谷黄莺的声音,料知必是方才凭窗远眺那个美丽无俦的小姑娘,不禁心神一荡,心中飘飘然起来,忘了礼仪,竟随着老苍头走前去。
不错,正是临窗俯览的那个女孩子,身衣白裙,裙裾飘飘,宛如仙子临凡。这回恰好和赤炼人魔打了一个照面,他那一双色眼,眯成一线,紧紧地盯着,看那样子,彷佛便要当前这女孩吞下肚去。
贵福乍闻呼唤,应了一声道:“我在和活神仙说话呢,啊,大小姐,这位道长是个活神仙,他,他来替我家驱邪祈福,告诉你爹去,快出来接待他!”
那姑娘,美目一顾,不由倒退几步,他认得这个怪模样的道士,正是方才在当路目不转睛地紧盯她的闺阁的野道士,心料这个野道,必非好人,一震过后,立即把贵福叫了回来,道:“不必了,待我打发他去!”
贵福怔怔地看着他家大小姐,嗫嚅地道:“大小姐,你可别放刁,这位道长是活神仙,得罪了他,当真不是耍的!”
但见那姑娘,秀目一扬,面上立时凝霜,冷冷道:“我知道了,不用你多费心!”这话说完,而落落大方,略一欠身为礼,对赤炼道人问道:“道长何来,到我家来做甚?”
赤炼人魔色授魂与,这绝色佳人,银铃似的声音,已然令他心旌摇动,不克自持,因此对姑娘刚才所说那句话,竟是听而不闻。这时,蓦地惊觉,自知失仪,忙不迭稽首为礼,把对贵福所说的话对这姑娘说了。
但听那姑娘杏眼圆睁,嘿嘿连声冷笑,说道:“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人魔道长来了。”说这话时,同时放眼向眼前那株枯萎倒地的大槐树瞧了一眼,冷冷道:“不错,道长的赤炼掌果有些火候,难怪江湖闻名。”
她的话虽是轻轻说着,听到赤炼人魔耳里,却是夹着一股尖锐夺魄的劲儿,幽幽不绝同钻进耳鼓里,就似一把利锥,在心头乱钻,钻得人心颤胆落,好不难受。
赤炼人魔一惊非小,对方虽是个小姑娘,恁地懂得这许多,既知自己万儿,又知那大槐树是赤炼掌弄倒的,尤其是她亮出那手内劲,更是不可轻侮。赤炼人魔直似给人当头淋下一盆冷水,那万丈欲焰,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心知诡计无法得逞,但不知对方是什么来路,兀是不敢发作,眼珠子乱转之余,正思再出毒计。
猛可里,眼前白光一晃,一阵微风,夹着衣带飘风之声,但见那姑娘已然飘身飞出门外,娇叱道:“赤炼人魔,你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来,本姑娘便来领教你的赤炼魔掌,看厉害到哪般去!”
若在平时,或者换了别一个人,不用那姑娘叫阵,赤炼必已先发制人,出手多时了,但面前此人,宛如天仙化身,赤炼人魔嗜色如命,虽无怜香惜玉之念,也有一番淫邪之意,这时反而踌躇起来。
那白衣姑娘连声催促,赤炼人魔微微有气,翻身出门,落在那姑娘之前,任凭怎样奚落,他却不恼,但见他把心一横,嘻皮笑脸地道:“你这女娃儿,既知道爷是莽苍山赤炼道长,当会晓得厉害,敢和道爷来斗,道爷若非有怜香惜玉之念,不早把你送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么?哈哈,知趣的,跟道爷回莽苍山去,包保你用的吃的,享受不尽,否则……”
白衣姑娘陡地一声清叱:“胡说,今天姑娘不把你一双色眼挖了出来,誓不甘休!”
是可忍孰不可忍,以赤炼这杀人不眨眼魔头,这时怎按捺得往,但见他头筋暴现,髑髅似的脸庞,白中泛青,左掌一抬,呼的一声打出,右手变掌为抓,双足一点,平地拔起丈来高,自半空里疾然扑下,五指如钩,使了式“苍鹰扑兔”,罩头便向白衣姑娘抓下。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姑娘一备待敌,只微微噫了一声,衣带飘风,身形微晃,早已躲过赤炼人魔左掌击来的掌力,使了式“|乳燕穿林”滴溜溜便自赤炼人魔右手边缘滑过。
方才赤炼人魔为偿大欲,使掌用爪,不敢将毒气驱出,诚恐伤了这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只用平常的内家真力,怎料使出一招两式的妙技,竟是全告落空,心下一惊,那白衣姑娘身才下地,霍地玉掌倏吐,一阵罡风,势如翻江,已迎赤炼人魔左肋打到,赤炼人魔哈哈一笑,沉肘翻掌,便待硬接。白衣姑娘心下一震,她深知赤炼人魔一双毒掌,杀人不用按实,只凭遥击掌风,已足令敌人毙命,待得赤炼人魔反掌回击之际,脚下一转,已然把对掌力卸去,回眸一视,心中恍然,但见赤炼人魔掌力到处,虽是威力无究,却是无毒氛击物迹象,心知这魔头必是色迷心窍,心存歹念,舍不得用毒掌,一想到这儿,精神陡振,刷地一声,自衣袖抽出一把不及三寸的短剑来,这短剑细小玲珑,看来貌不惊人,白衣姑娘平常把它拢在袖中,但一抽出,寒涛生辉,映起一泓雪白暴射光芒,却是锋利异常,掣在那秀丽姑娘手中,极其相称。
赤炼人魔一瞧,失声叫道:“鱼肠宝剑!”不错,这柄如匕首般的家伙,正是上古有名的鱼肠宝剑,这魔头一瞥鱼肠宝剑,心下骤冷,已然知道女子来历,一腔欲念,登时降到冰点,哪敢怠慢,咬了咬牙,急急调元运气,把璇玑|茓中的毒气,集驱于两掌上,但见他一驱之下,两掌发赤,赤得比朱砂还要红些,掌中满布血丝般的红纹,这就是名符其实的赤炼魔掌。
白衣姑娘不防他出此毒着,腕底一翻,绰着短剑,身形一长,便奔赤炼人魔要|茓刺至,赤炼人魔心头一横,拚着把这天仙也似的美丽姑娘毁了,也不管许多,身移步换,手底一翻,毒掌已然打出,幸亏那姑娘乖觉,剑招落空,一走偏锋,不踏中宫,这才不着赤炼人魔道儿,但见他打出掌风,激荡到一株树上,那树立时萎然顿地,不觉心头狂跳,稍一分神赤炼人魔毒掌又到,扬起毒氛,看看便到,白衣姑娘自知难免,心下一酸,闭目受死。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耳边飒风骤起,身子一轻,竟给那飒风带过一边,免了赤炼人魔一掌之害,正自错愕之际,急一睁眼,却是空寂无人。
那赤炼人魔料定这一招必已得手,心中也是怅然,却是无奈,岂料定晴看去,当前的白衣姑娘顿失所在,他那掌风,只击到姑娘身后的一块石上,把那块石头击得粉碎,不由惊疑万分。
赤炼人魔正自惊未定,陡听一声小孩子格格笑声,心下好生奇怪,急掉头一顾,果见一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女孩子,阔袖长袍,很不相称,一身红裳,耀人眼目,神采飞扬,一派天真无邪稚态,只可惜其貌甚丑,两只鼻孔朝天,眼儿鼓得圆圆地,如同熟透了的龙眼果,前额突出,下腮朝上,活像一具金元宝,赤炼人魔一看孩子面目,不由一阵恶心,寻思道:“那里跑出来的野孩子,破坏我的好事,岂不可恨,倒也怪道,这孩子恁地来得毫无声息,连我有这等造诣的人也全不知道,岂不可怪!”
赤炼人魔目光在丑孩脸上一扫而过,心下沉吟着,跟着目前艳光四溢,那白衣姑娘这时也不约而同地,直向那丑女孩楞然呆视,目光与赤炼人魔一接触,顿时溢起一阵怒焰。赤炼人魔心下又是诧然,看她两人神态,似不相识,但那小女孩却出手救了她,那小女孩能在自己毒掌之下,从容救人,这点能耐,实属惊人,兀是不知她的来路,惊疑方定,暴喝一声:“小杂种何来,敢破坏你家道爷的好事,敢情是嫌命长,到来讨死去!”
且说那丑女孩一到当地,乍见白衣姑娘险象环生,她是个小孩子,懂事不多,只知有人危急,便出手一救,这时听那赤炼人魔不伦不类的叫骂,心中有气,一偏头,回道:“你这道人好凶,杀人不遂却来骂我,难道要把这位姐姐杀了才称心,我救人有什么可骂!”又一仰头,对那白衣姑娘问道:“白衣姐姐,你与这凶道士有什么过不去,他要杀你,格格,那野道人的相貌好难看的啊,准不是个好人!”
赤炼人魔心头烦躁,好梦成空也罢了,平空来了这小鬼,诸般奚落,岂不可恨。心头火起,恶念陡生,一反手,那赤炼掌已然打出,在他的预算中,先把这个小女孩毁了,显显下马威,使那白衣女震慑他的武功,乖乖听话,顺从了他。
那知他的想法竟是落空得那么快,只见他一掌用了十成真力打出,势可排山,气能吞河,那丑女孩一点也不惊慌,也不见她身形怎样晃动,已然避了开去。但听呼的一声过后,随来隆然巨响,小女孩站处的一截短墙,已给赤炼人魔的掌力震得砖石横飞,坍塌下来。那丑女孩,一闪之后,怒容满面,嗔道:“你这野道好凶,我与你今天没仇,去日无冤,恁地要打死我,真是无端,你要是再动手,我可不客气啦!”
这丑女孩武功怪异,看来不在寻常,饶是如此,只是赤炼人魔掌法初成,气焰万丈,几曾受过挫折,今天竟拿这小小女孩没法,岂不是羞人,将来传话出去,哪有面目在江湖露脸,一念及此,火性陡起,翻翻滚滚,又发了三招,面前短墙尽毁,沙石坍满一地,但那丑女孩,却是安然无恙,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赤炼人魔连发四掌,竟连人家衣袖都没打着,岂不骇然。
第三十七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丑女孩连闪赤炼人魔打来四掌,虽没受伤,心里却是生气,但看她那双圆眼珠子,鼓得更圆,闪出炯炯精光,她的内功修为,照她眼神看来,似不在赤炼人魔之下,赤炼人魔四掌连发,伤不了她,已自骇人,目光偶与她一接上,心下又是一懔:“这孩子可不寻常,不知是谁家门下,十岁不到,竟调教出这般俊的功夫,委实惊人。”
赤炼人魔寻思间,那丑女孩心中虽有气,性情却平和,看她神情流露,更是不屑赤炼人魔的所为,不愿与他一般见识,因而也不出手,只见她身躯微动,曳着两只又长又大的红袖子,向前迈步,身形已冉冉地落在白衣姑娘面前,竟是六丈之遥。
要知轻身功夫到了上乖境界,才能从容举步,看似冉冉行去,却是快如电闪,这一举步,已可见这丑女孩的轻功已臻绝极,无怪刚才轻描淡写,便将白衣姑娘救去,赤炼人魔乍见丑女孩亮出这招轻功,这一惊可大,更是不敢冒昧再发毒掌,只楞楞地站着。
丑女孩一到白衣姑娘面前,她与白衣姑娘对面而立,白衣姑娘至少高出她一半,她仰着头,望了白衣姑娘一下,咦了一声道:“白衣姐姐,你哭了,别哭吧,那凶道人欺负你,我们告诉爹去,待爹教训他,走罢,爹在前面等我们呢!”
不错,白衣姑娘果然哭了,泪眼莹莹,潸然滴下,她不是伤心流泪,而是气极而哭,这位姑娘,素常里心气颇高傲,武功也不俗,轻易不会重视天下的男子汉,今天无缘无故给一个野道人跑来胡闹,说了许多侮辱的话,又复给人家较短,一时间想不开,不禁气得流泪。那白衣姑娘乍听丑女孩的言语,叫道:“小鬼头,跑开,让我跟这淫贼拚了,别在此碍手碍脚。”
那丑女孩满脸诧异失望之色,在她那小心灵上委实煞费解答,那野道人是坏人,作恶逞凶倒也罢了,这天仙化身的姑娘,怎地也这般蛮不讲理,我救她性命,反遭吆喝,唉,天下尽是这般怪人。她小小年纪,又怎知一个长大了,娇纵成性的姑娘的性情呢?那白衣姑娘心中之气难平,明知自己较量不过赤炼人魔,嘴巴可不服输,因此才有这话。丑孩子怔怔站着,不发一言,白衣姑娘短剑一抡,已亮出来,便待奔前与赤炼人魔厮拚。丑女孩蓦地一觉,乍见她阔大的袍袖一拂,化为八只袖子,便硬生生地把已跨前数步的白衣姑娘带了回来,这份功力可不小,白衣姑娘给她一带便动,不由一惊,心下憬然,才觉方才对这丑女孩过份无礼,正待婉言致歉。那丑女孩已自先开言:“这种凶道人,姊姊犯不着跟他计较,等会叫爹爹教训他一顿,哼,只消爹一双指头,他准受不起!”
丑女孩的武功已然深不可测,怪神奇了,丑女孩的爹不用说,必定是至尊至极的武林人物,岂可轻侮,赤炼人魔不由变色,喝道:“小杂种,你家老杂种叫什么名字?好待道爷一发送他归天!”
赤炼人魔这几句话,骂得很歹毒,丑女的天性纯厚极了,听了心头怪不舒服的,却是不出手打赤炼人魔,只嗔道:“没来由你骂我爹,我爹与你又不相识,你要杀我爹,哼,有种就跟上来。”说着,一手曳了白衣姑娘,翻身便待赶路。
才一举步,赤炼人魔已然耐不住,呼地一掌,便自丑女孩身后打到,丑女孩连眼尾也不去瞧他,右手把白衣姑娘往旁一带,卸过赤炼人魔打来毒氛,左手阔大袍袖反腕往后一翻,顿时荡起一片袖影,有如八只袖子齐齐翻开般的,但听一声裂帛,袍袖与赤炼人魔击来掌风一形,赤炼人魔的毒掌固给消解于无形,但丑女孩的一只袖子,却给赤炼掌震得裂开,倏倏垂下,如同柳絮。
丑女孩一惊,不敢像先前般大意,脚下盘龙绕步,转过身来,瞪眼紧盯赤炼人魔。这赤炼人魔更是惊骇万状,比丑女孩还惊的大,要知他这赤炼掌发出之时,只消进掌一击,碰着的便无物不摧,他打出这一掌时,分明击向丑女孩的背心,便算丑女孩的长袖能抵消他的掌力,但那毒氛是无孔不入的,至少也有一些乘此往还交击之际,渗透到那孩子的身上,怎料她却浑若无觉,莫非此女炼了金刚不坏身,连六合毒气都不怕。
赤炼人魔一惊之下,冷汗如注,那丑女孩给赤炼人魔这一下弄碎了一只衣袖,也自微微一惊,当真恼了起来,她恐赤炼人魔再来厮缠,双足一点,平空拔起,右手袖起处,呼的一声,赤炼人魔顿觉眼前耀起了一片红霞,竟似八只袖子齐发,冷不提防,给丑女孩的袖缘扫个正着。但听他唷哟声中,给扫得跌倒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鲜血中带着两只门牙,丑女孩只这么一扇,赤炼人魔已然掉了牙齿两枚,怎么还敢逞凶,待站起来时,面前两女,已失踪影。
赤炼人魔忍着疼痛,追了下去,在他心中,并非追去和那丑女孩过招拚斗,他自知怎斗也斗不过她,只缘刚才听了丑女孩提过她爹在前面等着,料这两女,必是到前面去会什么人物,好奇心动,他要前去瞧个究竟。
这时已然入夜,暮色四合,东方玉免,冉冉而升,照得一地银光雪影,十丈之内,倒也能瞧得清楚,赤炼人魔提气疾奔,不消片刻已到郊外,放眼望去在麦田那边。已然影绰绰地站着四个人,除了那丑女白衣姑娘外,一个是中年人,穿的衣饰不似中土所常见的,另一个也是小女孩子,年纪与那丑女彷佛,再看她的脸儿,竟是与那丑女一模一样,鼻孔朝天,前额突出,下腮朝上,圆圆的眼球,一般难看,一般奇丑,看去似是一对孪生女孩。
赤炼人魔正看觑间,那中年人忽朝他藏身的方向一指,哈哈笑道:“来了,来了!还不现身,更待何时!”中年人这一说,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所指方向望去。
刚才那丑女,叫了一声爹,用小手指在脸上划了几划道:“那凶道人好不害羞,欺侮一个年轻姑娘,人家不与他计较,他还赖着跟下,不知却要怎地!”
那中年人忽地脸容一整,吆喝道:“别胡说,教他现身再说。”也不见他有何动静,只略一抬手,便听呼呼的一阵风声,直卷前去,霎忽之间,已然把赤炼人魔卷到跟前。
赤炼人魔方才赶到当场,遥见前面四人,心下一惊,只这小女孩的武功,他已难应付,她的爹料来必是绝世高人,更是招惹不得,百忙中,使了一式滚地堂身法,滚到麦田里去,这季令麦田当旺,芒长穗熟,因风雨吹,簌簌声动,把赤炼人魔滚地响声,掩盖了过去,武功寻常的人,倒也不易觉察。乍听那中年人一声吆喝,知已被对方发觉,欲出不出,正自踌躇,骤觉一阵飒风疾至,心知有异,说时迟那时快,这阵风已将他和身卷起,如驾云腾雾,只一飘,便端端正正地飘到四人之前。
白衣姑娘一瞥那阵风把赤炼人魔卷至,心头又是一气,玉掌倏吐,未待那魔头身形稳落,便打出去,白衣姑娘功力虽不及赤炼人魔,但她此时用了十足真力,那魔头一来身子悬空,二来冷不及防,看来必伤在白衣姑娘掌劲之下,不由惊惶失措,百忙中递掌以图消解。
掌还未曾递出,忽觉飒风扑身,厉而不劲,身子一斜,在半空中荡了一荡,落在左侧,把白衣姑娘打来的掌劲,消解于顷刻,不由大异起来,
忽听那白衣姑娘哟地一叫,道:“老前辈怎地不容我教训这魔头!”才知自己原来竟是那中年人所救,顿时忆起身子被风卷起时,白衣姑娘一出手,乍见中年人大袖微掀,袖底便扬起那阵风,才免了受白衣姑娘这一击,心下益是大惊失色,似这般武功造诣的人,岂非他只消用一只指头,便可致自己于死命。
赤炼人魔才下地,那中年人笑嘻嘻地对他道:“赤炼道长,鄙人这厢有礼。”竟而两手一拱,彬彬有礼,毫无敌意。
赤炼人魔心下稍安,连称不敢,也回了一礼。
中年人一笑而过,面又凝霜,端容道:“赤炼道长,你的赤炼掌初成,便以为可以天下无敌,胡为乱作么?须知天外有天,你能把天下人全收伏在你的掌下?”
赤炼人魔那髑髅般的脸孔,倏红倏青,欲待分辩,又不知从何说起,所作所为,确属自己不是,正自呐呐说不出话之际,蓦地又听中年人喝道:“你适才目窥人家闺女,硬闯私宅,又思淫辱良家妇女,这般所为,是禽兽还是人?你说!”
中年人声色俱厉,直似半空行雷,轰隆不辍。
赤炼人魔那张灰白的脸更白了,全身发抖,这中年人威不可犯,这魔头面对这高人,心中怎能不惊?
赤炼人魔嚅嗫道:“晚辈自知罪无可逭,伏望老前辈看在晚辈多年修为,给予一个改过机会!”
中年人哼了一声,说道:“老实说,我要杀你,比杀一只蚁还容易,嘿嘿,如要你命,还待你到跟前求饶,你这种人,我却不屑,杀了犹污我手。”
赤炼人魔心上一宽,身体也暂稳,不再怎么发抖,打算再说些软话,企求脱身。又听中年人继续道:“你的赤炼掌炼成又怎样?能奈得天下高手何,像我这般微末之技,你便奈何不了,我劝你还是再回莽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修成正果,这才是炼武之道!”
听到这里,赤炼人魔心中又有点不服,但不敢稍露于色,两只红小眼儿一转,寻思道:“我今天自己晦气,遇着这般顶尖儿人物,嘿嘿,要是遇上其他高手,我怕什么来!”
中年人忽地纵声大笑道:“我知道你听了心里一定不服,看你那时眸子已经流露出来,好你既不服,这么吧,你把你的功力全集了起来,将那赤炼掌使开,打我几招,看我受不受得了?”
赤炼人魔有点迟疑,他不敢遽而出手,并非爱惜对方,而是知对方武功绝强,既敢出此言,赤炼掌奈何他不得,谅来不假,既奈何他不得,又何必多此一举,万一他使起性来,怎样抵挡,岂不糟透!
又听,中年人再说话啦,他道:“你疑什么?我说过的话一句说是一句,从不反诲,任凭你打,我绝不还手。”
赤炼人魔有点心动了,他想:“人总是血肉造成的,我的赤炼掌是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传下来的,奇毒无比,普通人只消遥给掌风沾中,不死也残,就不信当前这汉子能任凭我打,哼,我只消拣他要|茓来打,再加上毒氛,还怕他能抵受得了?”想到这里,恶念陡生,髑髅也似的脸庞,登时狰狞起来,笑道:“老前辈吩咐,晚辈敢不遵命!”赤炼人魔这人也歹毒,那句话还没说完,已然窜前,就想乘中年人没防备,不及运动内元之际,给他一个好看的。
赤炼人魔翻身急上,潜将璇玑穷中的剧毒气氛,运集于两掌上,狠命朝中年人身上的“血海|茓”和“俞气|茓”两道大脉按去,这一出手,赤炼人魔确已拚了性命打去。
场中其余三人,齐齐惊叫一声,惊叫之声未已,只听得蓬然巨响,赤炼人魔给他自己发出的掌力反撞回来,被震得身子斜滚,翻了两个跟斗,跌倒地上,坐了起来,口里喘着气儿,手掌疼痛难当,眼巴巴地望着当前那人。
只见中年人骤遭突击,身形却是纹风不动,似浑然无觉,嘴里微微笑着,轻轻说道:“赤炼道长,我说的对不对,你这点能耐连我也伤不了,还敢到江湖上去逞什么威风?太不自量了!”
赤炼人魔一唬非小,直惊得冷汗直淌,不只太惊异抑且太失望了,十年修为的毒掌竟是如斯不济,岂不心寒。他又怎知所遇到当前这人,乃武林万派之宗,赤炼掌虽然厉害,奈何他不得,那又有何奇。赤炼人魔恶念陡生之际,尚未发作,中年人已洞然于胸,他也不须预先运功,武功练到极峰,御敌几成本能,心到意到,功力自到,及赤炼掌打至,如中钢铁,那打出的毒气,竟在他闭|茓迎掌之际,无法渗透,赤炼人魔反而给自己撞击之力,震跌地上。
中年人的话声才落,骤地伸手向白衣姑娘一带,乍见红光白练,交相闪动,待得赤炼人魔定睛时,那还有人在?
赤炼人魔嘘了一口冷气,站起身来,乍觉万念俱灰,魂不守舍,哪里还敢再生淫念,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朝向东边山径,疾飞而行。约摸跑了三个时辰左右,天色已渐放亮,眼前迷离山景,绰然在望,他不知不觉跑了一夜,已是到了天姥山。
晨星寥寥,悬挂中天,在这乍明还暗的天亮前后一刻,分外耀眼,赤炼人魔爬到绝顶,心中蓦地一醒,倾耳细听,只听得那惊涛拍岸,汹涌翻滚之声,起自山后,方知走错了路,这魔头,给中年人的绝技委实惊得神昏智乱,不辨东西南北。
乍明还暗的天色停留为时甚暂,赤炼人魔错愕未已,天已放亮,晨雾晓晖,相映成五色缤纷的颜色,有如条条彩带,悬满全山,煞是奇观。赤炼人魔为这美丽绚烂景色吸引,不由怔怔地不舍得离开。
猛然间,晨风送来一阵微细人语,有男有女,骤听之下,似觉甚是多人,际此绝早时分,荒山之巅,竟是有人在此私语,岂不可怪,赤炼人魔心下一琢磨,心中悦然。放眼四望,但觉遍地奇花,秀石杂陈,景细绝佳,已知道这是天姥之南,与北山一派烂山恶水,怪石矗立参天的景象截然迥异。这天姥之南,不是桑龙姑和南星元神仙居停之所吗?料来晨声人语,也必是桑龙姑一家人在说话。桑龙姑一家人绝早跑到山巅之上来干什么?赤炼人魔心中又多一个疑问,蓦地想起,他答应过史三娘,替她侦查桑龙姑的动态,这个早晨,既有此机缘,岂能放过,自己赤炼掌一出道便给人家较短,今后要倚仗那怪妇的正多,岂容对她不敬,漠视她的吩咐叮咛!
赤炼人魔思量一定,悄悄循说话方向蹑足前行,才翻过半个山坳,远远望去,桑龙姑和她的五个儿女已影绰绰地站在当场,桑龙姑最小的女儿南芝,这时才得几岁大,桑龙姑也着实疼爱非常,把她一把抱在怀里,和她对面的正是南星元。夫妇两人各坐在一块青石上,他们的四个儿女却环绕在旁,似在听爹娘吩咐什么,各人面容严肃,垂手恭听。
赤炼人魔离得太远,只能听到喁喁之语,却是不辨他们在讲些什么东西。他疑惑丛生,又潜下半个山坳,这时已然离桑龙姑所在之处不远,只有十余丈之遥,急戛然止步,生怕太近了,给他们发觉。
赤炼人魔觅地藏身,悄悄溜进一处巨石支撑作丁字形的壁缝里,朝着数人坐站之处,放眼望去。但见南星元面容紧蹙,似有不悦之色,双眉紧皱,呆呆地瞪着桑龙姑,桑龙姑手里擎着两件物事,左箫右鞭,那管箫长约二尺,白赛霜雪,似用羊脂白玉雕造而成,要比寻常的箫略长些,映着晨曦,荡起一片清辉,耀人眼目,煞是珍品;右手那条鞭子更怪,头大尾尖,滑溜溜并无环节,但柔若柳枝软软垂下,鞭首之上刻着一个大蛇头,那蛇头乍看上去却如五面,每面俱有蛇口,均各作昂首吐舌之状,乌光四溢,似铁非铁,与史三娘腰际所拴那根链子的质地仿佛。赤炼人魔心上一凛,这东西莫非又是什么五金之英炼成的?他思念未定,乍见桑龙姑右手一抬,呼的一声,鞭子迎风飞舞,发出阵阵异响,那声音竟分成五种音组,或作天簌之声,或成魔鬼嘶吼,亦有仙乐鸣奏,复作山崩地裂之响,不一而足。
桑龙姑的鞭子只略略挥动,已然厉害无比,赤炼人魔在那石壁缝中,直听得心晕脑裂,委实挨受不住,急运功镇慑,那里镇慑得来,又恐一有动静,给对方窥觉,桑龙姑这人心狠手辣,到那时枉丧一命,急得把指头放入口中咬着嚼着,以抵受这魔音之侵袭。幸好桑龙姑只挥动几下,便不挥了,赤炼人魔虽保得性命,那只放在口里的指头,已然嚼得血肉模糊,鲜血直喷。赤炼人魔咬牙忍受,悄悄取出金创药敷上止痛,才告无事。
陡然间,桑龙姑又把那枝玉箫送到唇边,一声声逐韵吹出,每吹一韵,其声夺魄,赤炼人魔心头不由自己地一颤,但却无如方才的厉害,差幸忍受得下,蓦地想起一事,在长白山衅那破庙中,桑龙姑不是以这箫声克毒蛇,破八骏机关么?不由心头大悟。
桑龙姑吹了一会,箫韵戛然而止,放下那管玉箫,对南星元道:“老头儿,我这魔鞭比起魔箫如何?”南星元紧绷着脸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孽障,桑妹,有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苦一定要跟赤城山主作对呢!”
桑龙姑哼了一声,放眼远眺,冷冷地道:“你好心肠啦,不与人家计较,又怎知人家二十年期届,不会找上门来?亏你还说这般话,也不想我千辛万苦,跋涉长途到长白山去,冒了性命危险,才得那老怪妇以五魔图相赠,嘿嘿,否则这五蛇阵练得成么?”
赤炼人魔寻思道:五魔图之事,史三娘那怪妇早已对他说过,只是语焉不详,却不道五蛇阵要这五魔图才能练得成。他定神再看,却见桑龙姑与南星元对坐中间的地上,放着五条较小的软鞭,每条鞭的形状与桑龙姑手里的一般,只有头部略有不同,仅得一个蛇头,不像桑龙姑那条蛇鞭有五个面孔,赤炼人魔如何明白在桑龙姑手里那蛇鞭是母体,地下五条是子鞭,母鞭有五个蛇头,可发五种不同的魔音,那些小蛇鞭却只得一面,故也只能发出一种异响,这缘故是因桑龙姑怕自己的儿女功力浅,无法操纵母鞭,也难并发五种魔音,因有分工之举,这些道理,赤炼人魔是外人,如何得知呢!
赤炼人魔正满腹狐疑之际,又听南星元低低叹道:“桑妹,别怪我不听你的话,你想想,我们作了多少孽,像那史三娘,本来也没有什么过失,却给我们弄得残废,囚在绝谷中,超生不得,于今十年了,唉,十年易过,但她不知挨了多少苦头!”
桑龙姑不听犹可,一听颜色倏变,一跃而起,鞭子迎风一舞,娇叱道:“老不死,你竟敢再思念那贱人,要不念在十多年恩爱上面,老娘不送你上西天去!你可知道,我这次自长白山回来,阴阳妪怎肯以五魔图相赠,老实告诉你,哼哼!那老怪妇要我以你的头相换,老不死,就借你的头一用,哈哈!”
南星元身形斜飞,自桑龙姑身旁腾出丈许,厉声喝道:“桑龙姑,你果真不念夫妻之情?”
桑龙姑嘿嘿怪笑,半晌,忽放低声调,温柔的道:“南哥哥,你怕了么,哈哈,我要借你的头,岂在今日,不会在晚上乘你熟睡了割掉,和你说一句作耍,就骇得心胆俱落,真是脓包货!”说着长笑阵阵,笑声凄厉,沁人生寒!
南星元呆了一呆,口里也不说什么,心中已有计较,从这刻起,已然种下后来出走之根。
桑龙姑跃起时,怀中那小女孩南芝,仍紧紧地抱着她妈,这时桑龙姑又复坐下,眼尾也不去瞧南星元一下,只环顾了身畔围绕着的四个孩子,但见长子南雍,愁锁眉心,眼含泪珠,伤心之状,流露无遗,心中一震,整一整脸色,现出慈祥的样子,对几个小孩道:“你们别怕,我跟你爹是吵惯的,哈,天下夫妻,有时绊绊嘴,寻常得很,你们别当真!”
桑龙姑这婆娘,任她心地如何歹毒,但一瞥长子南雍那正气凛然之概,邪恶登时被克,不敢发放出来。
场中鸦鹊无声,沉默了一阵,桑龙姑见几个儿女没有什么反应,心下稍宽,又问道:“刚才妈所吹的箫韵,你们记清楚没有?”围绕四边的儿女们齐声应道:“记牢了!”这时,那躺在妈之怀里美丽的小女孩,忽地转了半个身子,睁着一双小眼,仰着俏脸对她妈道:“妈,这箫鞭之声难听得很,很邪门,我不学了!”桑龙姑皱皱眉,轻轻捏了那小女孩绯红的面颊一下,哄着道:“芝儿,我知你从小正派,但妈教你这玩意并非邪门,很正经,你没听大哥说故事么?古来雅人才爱赏音乐,就像我们耍的一般,你用心学好了!”南芝鼓起圆圆的小腮,似懂非懂,心里虽很不愿意,却也不言语了。
这时,南星元已颓然自回屋里去,只剩下桑龙姑呣子六人,桑龙姑把怀中的小女儿放下地来,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正是她新得自阴阳妪的“五魔图”,这是一本阵法,以周易八八六十四卦为根本,演化出来,复杂无俦,那“五魔”
二字,是指教导运用五种魔音克敌之意,与单婵的七孔奇形剑的心法相同,而较深奥些。想当年,桑龙姑初得单婵传授七孔魔箫,后来炼成五金之英,便想制造出一种奇形独门武器,把七孔魔箫发出的魔音寓在其中,使动开来,也会一般发出怪响。经过了许久光阴再把那七孔魔箫演变为蛇鞭,但这蛇鞭初成时,怎料竟不如意,发出的声音竟比魔箫更不如,她到过关外,也知单婵派系,才想起要解决这个困难,非上长白山一走,偷窃阴阳叟老怪遗芨不可,谁知偷窃遗芨不遂,却有奇遇,得阴阳妪赠以五魔图这本绝世奇珍。
桑龙姑把小册子掏出后,掀开第一页,念道:“五行顺生,法界火坑;五行颠倒,大地七宝,木本如火,今也火反生木;金本生水,今也水反生金。金木水火,中藏戊已二土,和四象而配五行,一气呵运,复成一太极,火功到日,可炼至阳大刚……”这是五魔图中炼气心法,桑龙姑念一句,那些小孩便跟一句,就如学堂里的小学生般的。桑龙姑把几篇行功心法,阵势心法,八卦心法等教了,待几个孩子都念熟能背时,再教他们散开,每人授予一条小蛇鞭,列成阵势,按照五魔图中的法规,逐一操演参详。这五魔图也是用枫叶写成的,看来很厚,其实不过十二篇,才操演至第七页,已然魔音杂作,起自中天,凄厉柔和,各擅其胜。
赤炼人魔心头虽难受,却无如桑龙姑所发出的猛可夺命,心知这些小孩子功力犹浅,哪能比得上她们的母亲,要知不论任何武功,虽是同样一招一式,因功力深浅关系,其威力也异,故这些孩子调弄起来的声音,其威力也远非他们的母亲的厉害。
猛可里,桑龙姑目放异彩,手中箫鞭齐挥,异响益是惊人,这一挥动过后,那群孩子又复散开,各各站好方位,如同刚才一般。但见她身形暴长,口中冷冷喝道:“什么人,敢偷窥老娘秘阵!”
赤炼人魔吃了一惊,转瞬间见桑龙姑飞身扑下山去,才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头大石,登时放下。桑龙姑才扑去,突闻一声阴沉的声响,起自半山巨石之后,冷然道:“桑龙姑,你那魔鞭我已瞧清楚了,再见!”就说这么短短的一句,已然声沉响绝,不再闻有任何动静。
桑龙姑去而复返,满脸惶恐愤怒颜色,连连跺着脚,喃喃咒骂道:“臭婆娘,给你瞧去又怎样,你的奔雷剑能胜得俺的五蛇阵,嘿嘿!可别梦想!”
又是奔雷剑,赤炼人魔心上一颤,待要再瞧下去,桑龙姑已然意兴阑珊,带了她的五个孩子,颓然离去。赤炼人魔待桑龙姑去得远了,才敢现身出来,恐怕桑龙姑去而复来,急步飞奔,便赶到北山一线天去。
这个绝早上天姥之南来偷窥桑龙姑操演五蛇阵的人是谁?从桑龙姑的口里,已知是赤城山方面的来人,而且是个女的,这人不是别人,是赤城山主的女儿,剑魔辛源鸣的妻子,那眇目妇人。
原来当日剑魔辛源鸣偷偷下山,第二天他的妻子才发觉,当即报知她的爹赤城山主,赤城老儿武功已臻化境的人,临事自是镇定,听了她女儿的报知,微微叹道:“源儿不听我言,此去到江湖上必闯大祸,他的奔雷剑初成,与桑龙姑夫妇的武功来比较,相差还远,万一逞强好勇,走漏风声,我这生心血便完了。”
那眇目妇听了她爹的话,自是焦急万分,便向她爹请求,要下山寻夫去。赤城山主对女儿此举,也深以为然,当下便允所求,对眇目妇道:“我女此去寻觅源儿,劝他回山也好,怕就怕他私闯天姥,万一给南星元擒了,迫出奔雷剑招,今生想报仇雪恨,乃是做梦。不过,我想他纵狂妄,未必敢违师门戒律,你此去先到天姥打听一番,切不可和桑龙姑她们冲突,得个确讯便即回来!”
眇目妇呐呐连声,但听赤城老儿忽道:“我女,你过来,我有话说。”眇目妇依言走前,到了赤城老儿炕前,又听他低声道:“那奔雷剑谱剑芨,瑕疵甚多,我经几夜琢磨,已然想出改善妙着,此去回来,我再授你,源儿带去的剑芨,他人得了,也不完全,你休多虑,存在你处那一本,将来还须修改!”
半月后,眇目妇把山上事务料理停当,又把找人服侍她爹的事办了,才得放心下山。但到浙东,已听得江湖上人来往传闻,剑魔之名大噪,初时也不知剑魔是何等人物,及后一查,方知正是自己的丈夫辛源鸣。再查他的行脚踪迹,晓得他没有上天姥,于是中途变了计划,随着剑魔经过之处赶上,括苍山,雷波城,雁荡山等处都到了,每次总扑了个空,最后听得辛源鸣在雷波城中受伤,心中益急,以为中了桑龙姑的诡计,被她派人中途狙击受创。
雷波城变故传出,从此便再得不到辛源鸣的消息,眇目妇到得城中一查询,不由惊骇悲恸起来,大河水上人家告诉她,那一天,一个红眼道人引了一个汉子来,那汉子武功高极了,剑招展开,如雷霆迸发,可惜给一个美丽的婆娘打败,夺去双剑,沉入河中丧命。
眇目妇心知自己丈夫凶多吉少,兀是没法查他的生死,即使死了,也不知死在何处,心中又起疑念,莫非被桑龙姑掳至天姥,心念一动,便待赶到天姥去。后来到大河一观察,心中又觉不然,乃雇了一艘客船,沿江而下,一路打探,却是全无踪影。
眇目妇悲愤填膺,没奈何只好先回赤城,将事情告诉爹爹,看他老人家出什么主意,再作道理。眇目妇才入浙东境内。这天晚上因有月光,眇目妇看看月色,同时心中也急,故日夜赶程,在月光下,忽瞥前头一人,双膝似已残废,一个ρi股黏在地上,一掀一跌,竟是驭气飞行,心中不觉诧异,一放轻功,已然赶近,那人背后身形,不看犹可,一看不禁惊喜交集,叫了一声:“源鸣慢走!”那人果然坐地不动,眇目妇赶将前来,这人不是自己丈夫还有谁来?一时间,又恼又喜,想把他大骂一顿,却是呐呐骂不出话来!
但见辛源鸣双足已废,颜色憔悴,动问起来,剑魔才将前后经过相告。眇目妇心下一酸,自己的爹着了桑龙姑道儿,已然半身残废,动弹不得,于今丈夫也是这一模样,也不忍恶语相加,忽见丈夫手上抱着一个粉搓玉琢的小女婴,不禁又是一奇,忙问这婴儿何来!
辛源鸣叹口气道:“师傅半身不遂,已是不能使剑,我又自作孽,闯下这场祸,双足已残,看来也难使剑,一家人只有你好脚好手,但与桑龙姑之约,你却是长一辈的,按理不可与桑龙姑的儿女打架,因此,我思量之后,在半路上拾得此婴,细看她天生练武胚子,弃了可惜,便动了抚养成|人之念,作为神剑传人,好去实践桑龙姑那二十年之约!”当下,又把路遇吕雪梅,以剑芨换婴之事说出。
眇目妇听完丈夫的话,再把这孩子细细端详好几眼,知丈夫之言不虚,心下自是欢喜,便也不说什么,夫妻俩星夜赶程,自回赤城去,辛源鸣见过师傅赤城山主,受了一顿责骂,按律本待将他废了,一来见大仇未报,二来是自己女婿,不忍看着女儿活守寡,眇目妇也自凄戚,代为求情,才免一死,罚他在山谷口中,建寮苦修,不准踏下山半步,就算要入谷内精舍,也得自己妻子允许。
剑魔辛源鸣因是男人,不懂养饲孩子,便将秦九凝交给眇目妇抚养,孩子初本无名,九凝之名乃赤城山主所赐,取其坚定冷静如九凝之气。
临行之时,眇目妇曾得爹爹吩咐,说回来后要将奔雷神剑不尽善之处修改,把新悟出的神招妙着传授,但日复一日,兀是不见爹爹提起,心中虽然嘀咕着,口里却半句也不敢提及,匆匆一去便是十年,秦九凝已然初长成,这女孩在武林世家中长成,自幼根基扎得甚好,到得整整十岁那年,这一天,秦九凝正随师傅在山谷之外练功,忽见奶奶奔出,默默站在一旁观看,面带喜色,待得秦九凝把剑招练完,才喊了一声:“九凝!”
秦九凝冷冷回了一声:“奶奶有什么吩咐!”这孩子在赤城山主家中,自幼已是孤独,加以家中师傅奶奶两人都是冷若冰雪,虽小小年纪,也学得冷漠的性情。
眇目妇不正面答她,冷冷地道:“跟我来,祖师爷要见你!”
秦九凝心中诧异,她虽在这里长大,十年来见祖师爷的面,除了每年元月初一依例谒见之外,寻常合计起来不过五六次,没有特别事故,祖师爷不会召唤的。莫非又是洗毛伐髓,心下又不以为然,这功夫在她初学扎步时,祖师爷已给做过了,断无再做之理?这孩子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冷如寒潮霜降。欲知赤山主因何召唤秦九凝?请看下回。
第三十八回 奔雷剑法更需完善
眇目妇说过便行,转背身也不理秦九凝,径自踱入谷内,秦九凝惘然随着,到得那间雅室,眇目妇手按复壁机钮,哗喇喇一声怪响,门户立现。眇目妇冷得令人心寒,呼道:“进来!”一进这屋,秦九凝更冷了,不但冷,而且变得宝相庄严。
眇目妇行前,秦九凝随后,一路而来,黑沉沉,阒无声息,行得十来丈远,乍见眼前一星灯火,秦九凝已然认得,那是从祖师爷旁边油灯所放射出来的光芒。不待呼唤,秦九凝已倒身下拜,口称:“请祖师爷万安!”
赤城老儿微微启齿,轻轻道:“起来!”秦九凝这才敢直身站起。那老儿却不对她说话,回顾垂手站在身旁的女儿道:“这女娃儿的功夫练到怎样?”
眇目妇道:“爹,你考她一下看看,小孩子纵使把剑招练成,功力也自有限!”
赤城山主忽目放异彩,沉吟道:“这又不然,自恨我本领不俊,如果紫府宫中的心法,十岁的孩子,若练得好,能当数十年功力,我的造诣只到伐毛洗髓,紫府宫中为徒辈增功力,乃是用通玄关,易筋骨之法,易筋法中土也有流传,据说不及紫府,当年紫府开宗之祖与达摩祖师印证武学,印证了三日三夜,达摩祖师终究是前辈,为悦这晚辈之诚,把易筋心法相赠,又传给少林门人,谁料年代湮远,经过无数次兵荒马乱,易筋经散失不全,后来竟只得数篇不重要的遗留下来。紫府远处西域唐古拉山,乃世外之境,并无兵焚之祸,所以得以保存,这便紫府易筋心法比中土完整强的缘故,你等晚辈,怎得知道。不过武学之道,自幼根基却是重要。”
这老儿说到此处,才和颜悦色地对秦九凝道:“孩子,使一路奔雷神剑给祖师看看!”赤城山主不比剑魔夫妇,他年事高,功力又深,那涵养与和气乃自天成,无丝毫矫揉造作,秦九凝生活在冰窖里,此刻也微微波荡着一丝丝的暖意。奉了祖师旨意,正待把剑招使开,却是双手空空,原来赤城山主自剑魔下山之后,已将剑尽毁,以后练剑,也辄以枝代剑,这种练法也有好处,树枝随处皆有,也即随处有剑,练至臻登化境,任何东西都可以当做剑用,到最高境界,自是无剑胜有剑了。
赤城老儿木然脸孔,微微掀动,似笑非笑,把嘴一翘,眇目妇登时会意,便自坑中取过一条丝带儿,送给秦九凝,冷冷道:“用内劲使开,照式演去!”
秦九凝也端的了得,丝带在手,迎空一晃,已然抖得笔直,左手捏诀,右手上举,一剑擎天便已使开,隐闻风起雷作,丝带虽非金属,响声自不及真剑,但奔雷神剑刚猛无俦,威力正大,带挟风响,隐然也宛如行雷。
使到第十招江海凝光收式,赤城山主忽把头略摇,嘘了口气道:“太糟了,缺点还多呢!”
眇目妇一听登时两眼瞪视,唬得秦九凝心头狂跳,以为奶奶恼自己的剑使得不好,便要见责,果然,只见眇目妇怒道:“九凝,你师傅怎生教你,竟这般不成材,教祖师笑话,回头再收拾你!”赤城山门规严,教艺也严,眇目妇此语一出,只吓得秦九凝浑身发抖,欲哭又止,强自忍耐。
赤城山主双目如炬,扫了他女儿一眼,慢吞吞地说道:“别唬吓孩子,不好,慢慢教好她!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怪孩子演式不精,你误会了!”
眇目妇惶恐地叫了声“爹!”却说不下去。她这才觉悟到她爹所指,乃奔雷剑自身的缺点。
赤城山主继续道:“幻音生魔,魔相妙生,雷乃天怒之音,克魔自是恰到好处,但这奔雷剑……”说到这里忽问眇目妇道:“我女,你可记得十年前为父的话!”
眇目妇颤声应道:“女儿记得!”
赤城山主又道:“那一年我已对这奔雷剑起了疑虑,十年如一日,却未思得妙着补缺,直至今天,看了这孩子使剑,心中才得领悟,今且未说出来,我想遣你一事,不知你可有胆前往。”
眇目妇回道:“但凭爹爹吩咐,赴汤蹈火,女儿万死不辞!”她生性颇急,急欲知她爹意思,偏遇老头儿吞吞吐吐。
赤城山主两眸放出光辉,毅然道:“我要叫你往天姥山一走,你可敢去!”
眇目妇心上一震,道:“但凭吩咐,但不知要去做甚?”
赤城山主低声道:“十年来我们已有这个奔雷剑,难料人家没有更强烈的武功练出,桑龙姑这人鬼精灵,况又得紫府秘芨,说不定比当年那魔箫更为厉害的家伙练出,但望你此去马到功成,速去速回,免我挂念!”
眇目妇当天便辞别爹爹,径奔天姥而去,到达天姥时天已入黑,她不便上山,就在山畔拣一处僻静之处过了一宵,至翌晨绝早,便爬上半山南星元与桑龙姑他们住处,蛇行鼠伏,遍搜之下,却是不见桑龙姑一家人的踪迹,再攀绝顶,这才发现桑龙姑在绝顶上教导她的五个儿女演操五蛇阵法,桑龙姑教阵之前挥鞭弄箫所作魔音,以及与南星元反目龃龉的话,也全给赤城山主的女儿听去,直至她临离去时,亮了一手赤城山门派的武功,千里传音,桑龙姑始发觉,待追下山去时,眇目妇已然去杳,徒唤奈何,只气得桑龙姑连连跺脚,戟指痛骂不已。
赤城山主的女儿眇目妇,轻功内劲,已得本门心法,比剑魔不知高上几倍,故行事一切顺利,不为桑龙姑所制,眇目妇也知桑龙姑名列八荒,非当小可,况十年来苦心修为,委实不是好惹的人,因喊话一完,轻功展开,风驰电掣,已然一气径返赤城。
回到自己居停之地,不容稍息,便入复室去见她爹,把在天姥山所见的经过,告知赤城山主。
赤城老儿乍闻急遽足音,已知女儿回来,妙目妇未至跟前,他先发话问道:“吾女回来了么?此去必有佳音回报,桑龙姑近来练就什么新武功?”
眇目妇一怔,她素知爹爹心细似尘,料事如神,还未见面,恁地知道已有佳音回报?这岂不可怪。
当下,先请了个安,未启禀经过详情,先询她爹爹何以有此先见之明。
赤城山主闻言,微微笑道:“观人之微,在于神色,神色不见,只察动静也能知晓,你爹枯坐此洞垂十载,素日里所练功夫,就是静心与定力,连半夜里耗子出动,觅食还是相残,就只凭我这对耳,一个静心,已然洞若观火,你刚才足音急遽,乃表示事已有了结果,急遽中隐有跳跃声息,乃是事有乐观之征兆,犹如孩提之辈,每逢喜事必然跳跳蹦蹦,成|人虽不似孩提那般冲动,易观察得出来,惟足音却是一样,不论老幼,若遇惊慌焦急喜悦,七情所催,也会自自然然流露于足下了。”
眇目妇诧然又问:“爹,我刚才的足音有什么可异。”
赤城山主笑容略敛,道:“你辈修为不多,功力浅,故领悟不深,你适间行走中,急遽而不凝重,匆促而带轻浮,所以我一猜便着。”
眇目妇这才大悟,连声道:“爹爹神明,岂后学晚辈所可比拟,女儿这番前去天姥,恰是探得他们秘密。”
赤城山主枯瘦的身躯,略略一闪,点头道:“你说!”
这经过虽很简单,但要形容桑龙姑所摆的阵法却也不易,对那鞭音箫声,尤要费一番斟酌。眇目妇心中略略打稿,才缓缓地把详情报上,倒也一丝不漏,言来尽致,说到魔鞭之时,赤城山主微微一顿,忙问道:“什么魔鞭?”
眇目妇恭谨道:“那管鞭子可也怪道,光秃秃乌光闪闪,软绵绵一如柳絮,委实不知什么东西打造的,就如一条长蛇般,鞭首铸成五个蛇口,摆动起来,发出五种异声,乱人心志,夺人魂魄,威力煞是惊人。”
赤城山主木然脸庞,微一掀动,忽目放异彩,声音略略提高,问道:“什么异声,和你爹当日伤在他们手里又有什么不同?”这老儿,已然猜到不寻常的答案了。
“爹猜得对。”眇目妇边说边点头,续道:“当日桑龙姑那箫子发出声音最骇人的莫如天魔邪音了,或作厉鬼夜哭之响,至于所作仙乐,却是低靡之极,不足乱人,但这一遭可改观了,那仙乐几乎盖过那邪恶之音!”
老头儿没有再问什么,眇目妇也没做声,彼此沉默半晌,赤城山主似有所悟的,自语道:“五个蛇头,发出仙乐,娓娓动听,乱人心神,消人斗志,嗯!这、这可不是五魔图么?”
此语一出,眇目妇蓦地一惊,叫道:“对了,我记起,桑龙姑那婆娘就曾对南星元说过,什么长白山阴阳叟赠给她的五魔图,难道这就是五魔之音?爹!他不止有五魔之音,而且还有个五蛇怪阵,排列起来,首尾相接,千门百户,令人困惑,也非寻常。”
这回赤城山主表情却不激动,只轻轻地道:“五魔之音,单婵那口七孔奇形的剑上已有,改为箫管,也是依奇形剑中所发出的魔音缔造的,本是与五魔图同源,不足为异,只不过五魔图中所载的心法,是基本大法,奇形剑不过旁支,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物,一生喜弄这些奇门玩意,时时同属一宗,却要分成几种,说来也有道理,乃为适合各种功力深浅不同的人修为,如论奇形剑上之魔音,却是五魔图的入门,这般说来,今后桑龙姑所调弄的魔音,比十年前也不知要厉害多少倍,幸好我早有预备,桑龙姑的魔音再厉害些,也难敌得过奔雷神剑!”
眇目妇闻言心上一喜,孜然问道:“爹,这话可真,咱家奔雷剑当真能敌桑龙姑的五魔音?那五蛇阵呢?怎么办?”又连带把南星元夫妇反目龃龉的事略说。
赤城山主微微太息一下,道:“我早知这人不安好心,那五蛇阵虽歹毒,不是正宗,我却不惧,奔雷神剑的谬误地方也经思索出来,可不惧她那魔幻仙乐。南星元此人本是江湖道中义士,可惜一时入了魔道,幸亏他夫妻俩反目,料南星元经此也必大彻大悟,痛改前非,这也是好事,俺不但去了一个劲敌,将来还有了个好帮手,想那南星元必难再在天姥待下去,不久定然离山,今后你辈在江湖上遇到他,切要以前辈之礼相待,不可与他为难,也不可记起前仇,我受伤那天,虽在迷惘中,却是看出南星元脸现不忍颜色,就可惜处处为桑龙姑着想而已!”
赤城老儿果不愧为一代宗主,心胸恁地如此豁达,知微洞玄,也已到达化境,他那眇目女儿听了,不禁衷心佩服起来,欲待再问,但见这老儿,双目紧闭,已然入定,知他把话问完,已自去作修心功课,眇目妇不敢打扰他,径自步出复室,回至精舍。眇目妇这人,皆因惕敌之故,才变得冷漠如冰,她之本性,原也热肠古道,面冷心热之辈,只几天没有见到秦九凝那孩子,也自惦念不已,一回精舍,便到处找这孩子,却是不知去了何处!
秦九凝自幼与这眇目妇相依为命,虽说平时冷面冷目,人总是有情感的,一时间找她不着,忽地焦急起来,初时还以为在赤城山谷之外,随她师傅辛源鸣习剑,到得丈夫屋里,却见辛源鸣安坐炕上练功,兀是不见这孩子,心下诧骇益加。急口问剑魔道:“源鸣,你可瞧见过九凝?这孩子跑到那里去了!”
剑魔辛源鸣见问,略不动容,见了妻子一脸焦急之状,反而好笑起来,喋喋怪笑道:“我又不是给你看孩子的,九凝也有一对脚,她要跑到什么地方,谁管得,我也没有这般闲情去管,老乞婆,请你别打扰我好不好!”剑魔自遭挫败,锐气虽戢,人已残废,身体有缺陷的人,性情也会跟着变迁,变得乖张暴戾。
眇目妇气红了单眼,瞪视剑魔,恨声道:“你是什么人来,是不是她师傅?做师傅的不管,谁管?嘿嘿,我要是找不到她,回头再来跟你算帐,定然不轻易罢休!”
剑魔半截身子一晃,已然抢出前头,两掌猛然向前推去,却非对他妻子用武,而是朝着斜路上那块巨石发狠,掌风到处,那巨石暴响一声,裂成无数碎片。剑魔呵呵大笑道:“老乞婆,你看我的功夫可俊,哼哼,要跟我算帐?不干休又怎样!老实告诉你,我与你一起去找那女娃儿,若给我碰着,哼,我就一掌……”
他的妻子本已在盛怒之下,岂容他如此放肆,只见她微微一晃,凌空拔起,越过剑魔头顶,半空里腰肢一扭,回身奔到她丈夫面前,吆喝道:“一掌什么?敢!回去,我这里用你不着!”口里说着,手底下也不缓,伸开两手,十指如钩,疾如飞电闪动,已然揪紧剑魔顶上发髫,只一摔,剑魔空有一身功劲,兀是抵挡不来,给他妻子一撒,如御云驾雾,直贯回原来他坐着那炕上,说也奇怪,眇目妇这一发力却是恰到好处,剑魔既没受伤,也没给撒得跌跌碰碰,就如原来一般,好端端地坐在当地,瞪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眇目妇把丈夫投进屋里后,只微微晃动,飒飒阵风,已然不知踪迹,这时她已自谷口扳上绝顶,再从绝顶奔到面海那处旷野地带,人未奔到,已然远远见到影绰绰地一个小孩子身影,立于当地。
眇目妇一瞥,立即停下步来,拿眼注视,旷场中那小孩,不是秦九凝还有谁来?再看时,但见这女娃儿,左手捏诀,右手抡枝,一剑擎天,风雷迸发,隐闻天中。原来她在练习奔雷神剑!
眇目妇人暗忖道:“为什么要跑到老远来练剑,这地方显然不是她常到和素日里练功的地方,她在搅什么?”心中自顾嘀咕着,却不去惊动秦九凝。她要琢磨这件怪事,更要揭破这个谜!
秦九凝手中树枝越使越急,招式连绵不绝:“八面风雨”;“腾蛟起凤”;“羿射九日”,直舞得剑影如山,雷奔八方,声威凌厉到极,只看得眇目妇暗自心惊,寻思道:“九凝这孩子的剑招虽是奔雷剑,法度显已大大不同,同是一招一式,威力绝非原来的所能比拟,功力也大有增进。”眇目妇沉吟寻思,心上猛地一醒:“这剑招使出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直似天兵天将降临,竟是专为克制那魔音幻生而出的仙乐而创,九凝是个孩子,怎能将奔雷剑招化腐朽为神奇,精益求精呢!”
想到这儿,眇目妇面现喜悦之色,蓦地又是心头一亮:“一定是爹爹把渗透出来的新剑招暗中授给九凝,那一天,她的祖师爷不是把她唤到面前使剑么,是了,这必定是奔雷神剑的新招!”也便不去惊扰她,让她独个儿用心练习,自己一旁却默默将秦九凝使出的新创招谨记在心,好待一会回去改撰奔雷剑谱。
奔雷剑招只有十式,变化则何止千万,首尾相接,连绵一贯,秦九凝自“一剑擎天”起式使开到“江海凝光”收式,又复展开,周而复始,如同抽丝剥茧,绵绵不缀,间歇也有由中间变化演至起式,或自中间径使到收式,眇目妇看得入神,眼见这女娃儿挥洒自如,得心应手,越发觉得奔雷神剑,至妙至大,不可思议。她料爹爹暗中传授新剑招给秦九凝而不给剑魔知道,其中必有道理,只是一时揣测不来。
待至秦九凝把剑招使完,手中树枝向山下一抛时,再振嗓一呼:“九凝!你过来!”
秦九凝显得错愕万分,霎忽之间,她已听出是奶奶的声音,脸容不由肃穆起来,掉头回顾,垂颔而行,缓缓便向眇目妇所站之地而来。
眇目妇心中虽是欣喜,脸上却不露半点声息,陡地便凝上了霜,秦九凝偶抬头,心头一颤,以为奶奶要将她责骂,暗自吃惊不小,还亏她自幼在赤城山中被调教过,定力甚强,一惊过后,脸上冷漠如旧,如换别个孩子,怕不早已哭将出来。
待走近时,眇目妇单眼一睁,放出神光,陡然一喝:“九凝,谁教你到这儿来?”
秦九凝略不动容,淡淡地回道:“祖师爷吩咐,不敢不遵!”果然,眇目妇料得不差,果是她爹的主意。
“祖师爷怎会叫你到这里来练剑?”
这一问,秦九凝早已料到,这孩子聪颖过人,年虽才逾十岁,却已通晓人事。答道:“祖师爷说,这里向东,又是绝顶,每天太阳东升时,迎着日光练习,可增奔雷神剑威力,我到这里来已经几天了。”
眇目妇心下恍然,迎日练剑,可增威力,可修正气,这话不错,尚有一层,爹爹不想自己不成材的丈夫知道已修成新剑招,这才教九凝到此练剑,只因九凝是个晚辈,爹爹不便将这事说明白。
蓦地里,眇目妇喝道:“九凝,刚才你使的奔雷剑,为什么招式与原来的有异,是什么人教给你的,师傅吗?”
这一问是多余的,眇目妇偏爱如此磨练秦九凝。九凝闻语,迟疑了一会,嗫嚅道:“是我自己悟出的。”
眇目妇呵呵地笑起来,笑声方落,脸容一整,沉声道:“九凝,你入师门已逾十载,师门上第三条戒律是什么?你可曾背熟?”
秦九凝垂手答道:“弟子记着,是不许欺师灭祖!”
眇目妇神气地盘诘着,道:“对啊!不许欺师灭祖是怎地说的,你可知道?”她也不是存心难为秦九凝,只是试她的智力。
秦九凝半点儿也不慌张,慢慢地道:“那是说,不许做对师门不起的事,比如暗地里瞒着师傅祖师去做坏事,这就叫做欺师灭祖。”
眇目妇点头道:“对,你还记得,不过,对尊长撒谎,算不算欺师灭祖,九凝,你说!”
她一再咄迫,秦九凝神情微微激动,亢声道:“我可没撒谎啊!”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眇目妇气冲冲地说道:“像你这般年纪,这般能耐,能悟出这般厉害的剑招,不是白见鬼,你在骗谁来,这还不是撒谎?”
给奶奶这一盘缠,秦九凝不由心中一酸,咬着牙咽声道:“是,我说谎,我虽然欺师,可没有灭祖,是祖师吩咐的,祖师的话难道不听从,欺师也非出于心愿!”
眇目妇一怔,这孩子毕竟年龄太浅,定力不坚,一迫便给迫出真言来,心中也是恻然,不由柔声道:“九凝,你把祖师怎样吩咐你的话说给我知道,他怎么暗里传你神剑,也一并说出,我不怪你,要是祖师怪责,我替你说项。”
秦九凝乃把经过说出,回道:“奶奶那天出门,我依奶奶吩咐,每天晨昏,代奶奶送东西问安到祖师跟前,祖师忽把我留下来,又拿着一条带儿,教我使剑给他瞧,一招一式,缓缓使开,每一招他老人家都会开口说使错了,应该这样使才对,你师傅教得不好,我心里莫名其妙,几年来使的剑招都是这样,祖师却说错了,又要我从头学起,足足费了半天时光,祖师口里不停,我也用心学习,等到全部练完,祖师便吩咐我每天大清早到这儿练剑,又道:‘你的奔雷剑未曾学成之前,不许告诉任何人,连你师傅在内’。所以,刚才奶奶迫着问我,教我怎生回答呢?”
眇目妇这才明白爹爹的苦心用意,完全为了对付自己那不成材的丈夫,心头一阵伤感!听得秦九凝的话,默然无语,约过盏茶光景,才抬起头望望悬在中天的一轮红日,这时骄阳如火,照耀了一山,更红更赤了,宛如处身于红炉里的世界,眇目妇低低呼道:“日已晌午,九凝,不练也罢,我们回去吧!”
两人正待动身离去,倏闻阵阵啸声陡起,自远而近,瞬间已到眼前。眇目妇略一怔神,突暴喝道:“老不死,老娘已经饶你,还跟来找死?”说着随手一带,便把秦九凝带过一边,那剑魔辛源鸣半截身子,已然影绰绰地倒在当地,头下脚上,两足撑地而前,冲着秦九凝奔到。
眇目妇连连吆喝:“老不死,还不退回去,惹得老娘恼了,可不是作耍,回去!”眇目妇斑白灰发,条条竖起,她已然动了真怒,单眼里放光芒,直似电闪。
剑魔的头倒栽地下,侧目斜睨,戛然止行,倏地发出一阵慑人心魄的怪笑,秦九凝饶是自幼冷静,定力不差,也自心上震动。
怪笑一歇,剑魔叫道:“老乞婆,走开点,让我把这女娃儿拾掇了。”
眇目妇忍无可忍,呼的一掌,已然打出,荡起了一阵无比劲风,直震得剑魔半截身子在地面上翻翻滚滚,打了几个跟斗,一对撑地的手,终于支持不了,翻转身来,恢复正常,半截身躯端端正正的放在当地。
眇目妇怒叫道:“你凭什么理由要毁九凝,她哪地方对你不起,嘿嘿,我看你越来越乖张,就快到疯狂的地步,如再这么干,我告诉爹去,治你一个不守师门规戒之罪。”
剑魔仰首哈哈的一阵笑,朗声道:“凭什么理由?哈哈!就凭她欺师之罪,你,老乞婆,你又凭什么要师傅治我不守师门规戒,我犯什么罪,第几条?哈合!”
眇目妇又是一愣,显然方才秦九凝所练剑招,所说言语,已给这不成材的丈夫听去,如今要来治秦九凝欺师之罪。只见她呼的又打出一掌,嗔道:“你敢,她欺师却有苦衷,何况是个十龄之童,你再胡说,我可不客气。”
剑魔叫道:“我先正门规,再到师傅跟前请罪,老乞婆,走不走开!”剑魔乖谬已极,眼看就要手毁自己栽植起来的果实。
这时,眇目妇还未答话,蓦地人影一闪,但见秦九凝面挟冷霜,只一飘身,已飘到师傅面前,双足一点,跪落当地,傲然道:“师傅,弟子到此请死!”眇目妇一惊,只因秦九凝晃身太快,要挽救回来已是不及。
剑魔一楞,多怪,这孩子竟不怕死,眼看秦九凝一脸坚毅无畏神色,竟使狂妄至极的剑魔,狂态敛戢,心中由怒变喜,其实剑魔也非必置九凝于死地,只为自己师傅瞒着他,私授徒孙,全不把他放在眼里,颜面大失,自尊心尽毁,不由凭怒秦九凝,恼不可遏。本待等秦九凝陪了罪,略施小戒一番,也就罢了。谁知秦九凝自来请死,兀是不肯求饶,心中反觉为孩子傲骨天成,对师门未来大有稗益,剑魔就如半疯狂的人,时发时遏,发时杀人在眨眼之间,神志回复时,却自悔恨交加。这时,剑魔理智已复,只是桀傲之态犹存,一时下不了台,对跪在面前的秦九凝喝道:“你这丫头,竟敢违背师训,知罪了么?”
秦九凝还未答话,眇目妇已抢到当前,遮在她的前面对着剑魔瞪眼怒吼:“老不死,不动手了么?”她明白对方如在此动手,有她在旁,万难伤了秦九凝。
剑魔呵呵笑道:“老乞婆,你装什么蒜,我如要杀她,十个也逃不了,还能留到这时?我只要问她,为什么要欺师?知罪不知!”他兀是不提灭祖两字。
眇目妇又待开口,秦九凝已自颤声道:“师傅,弟子知罪了,但凭教训!”她一着,显出剑魔夫妇意外,剑魔神志已复,此刻益觉不忍,这孩子倔强也倔强得恰当,认软也认得恰当!
眇目妇诧然地望了秦九凝一眼,叫道:“九凝!你……”
话还未已,秦九凝已咽声道:“我死也不愿师傅生气!”
剑魔心上一软,皱皱眉挥手道:“丫头,站起来,回去吧,我不怪你!”
秦九凝站了起来,眇目妇又自唠唠叨叨道:“你年已逾半百,还这般不懂事,前次你闯下什么祸,忘记了?爹在新剑招未练成前,不欲给你知道,自有他的苦衷,却来怪责这无辜孩子。你可知道,对方武功又增进不少,凭你目前这点能耐,跟对方比些什么来,何况你腿已废不能练剑,知不知那剑招有什么关系!”
眇目妇提到剑魔两腿已废之事,秦九凝心上猛然一醒,向前走的身子又转了回来,问眇目妇道:“奶奶,伤师傅那人可是红眼晴,高瘦个子?”
剑魔心上一震,追问道:“丫头,你说什么,你见过这么一个人?”
秦九凝点点头道:“我也不知是否师傅的对头人,不过却与奶奶说的一般无二!”
剑魔眼闪精光,陡地一喝:“丫头,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他?”
秦九凝侃侃答道:“就在今天绝早,我正待将剑招展开,忽睹山畔之下,一个红眼道人走过,见他来路怪异,追踪下去,但他却连眼也不瞧这山一下,自顾赶路,我心中疑念顿释,所以不追了。”
剑魔切齿道:“迟了,嘿嘿,要是给我碰到,他还能逃得去?唉,真可惜!”
眇目妇冷冷道:“还可惜什么,人已去远了,九凝,我们走罢,回精舍再在祖师面前使一回剑,谱新剑芨!”
在艳阳的辉映下,但见几条黑影,疾向南面奔去,剑魔夫妻师徒三众,已然离开山之东隅,自回居停之所。
秦九凝方才说的红眼道人,果真是赤炼人魔?不错,正是这个魔头。那一天,他偶上天姥之南,躲在石隙里无意窥探了桑龙姑的秘密,直至眇目妇声音传来,桑龙姑追去复返,颓然率众子女离开远去,这才敢现身爬出石隙,一现身生怕桑龙姑去而复返,岂不惹了麻烦,一凛之下,发足狂奔,便向山北走去,他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把刚才瞧在眼里,听在耳里的事,告知史三娘那怪妇,赤炼人对于这人的卓绝武功,对他心存顾忌而外,还思利用,不得不极力讨好。
到得那怪石嵯峨的北山,赤炼人魔往来多次,自然老马熟途,不消顷刻,已然跑到一线天之崖边,便自那老藤攀下,一线天深达二十丈,赤炼人魔的轻功虽不弱,下得谷底,也须盏茶功夫。一下谷底,便喜孜孜地大声喊道:“史前辈,晚辈来了。”叫了一阵,兀是没人答应。
但听谷底怒涛之声陡起,宛如千军万马,澎湃汹涌,赤炼人魔先到凿拴怪妇史三娘那块巨石看看,却见那石上铁链依然牢牢嵌着,不动分毫,链子沿着大石往左边拐弯,他侧耳啼听,怒涛之声起处,正是山石拐弯之处不远。
第三十九回 吃掉海龟之后
赤炼人魔循声而前,拐过石弯,史三娘身上的链子,长不过十来丈,自然一拐弯便能瞧个清楚,果然才弯过石后,眼前一亮,又是别有一番天地,原来谷底之外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大海之畔长长的发着金光闪闪的沙滩,这海滩在潮水退去时,只有十亩来阔,但此刻潮汐正涨,海水几乎淹到谷边,倏见史三娘半截身子,巍巍地Сhā在潮水之中,气呼呼地朝水中猛地吹去,史三娘的气功绝顶,经她的气一喷到,潮水立刻向外排开,现出一大片金沙银滩来,史三娘不间歇地鼓气直吹。赤炼人魔瞧在眼底,不胜诧异,虽知这怪妇人一举手一投足,必是有故,但不明她在干些什么来,寻思道:“史三娘莫非又在练什么新武功或者以吹汹涌之潮来增加功力!”想犹未完,猛可里,史三娘的头向前打了一个圈子,在那片排开了水的海滩上,突有一物,疾然射向她的嘴巴里,赤炼人魔心下忖测,这必是史三娘运气吸物,因为她已然手脚全废,还没有瞧得清,哗喇喇一阵响,史三娘半截身子,已然疾如电掣,倒后激射出来,赤炼人魔急侧身一闪,史三娘已颤巍巍地到了面前。
赤炼人魔这时才瞧清楚,原来史三娘口中所衔那东西,是一双硕大无朋的大海龟,但见那大海龟翻转躯体,给她紧紧地咬在口里,垂了下来,伸长脖子,四肢不断抽搐,嘴里直嘘着气,显得极度痛苦,那史三娘,则端然不动,嘴里猛地吮吸,过了一会,大海龟显已给她吸得血枯气绝,不再动弹。又见史三娘把头摇了几摇,一声裂物之声,那大海龟已然给撕成两片,摔在地上,史三娘连眼也不去瞧赤炼人魔,身子一倾,俯伏地上,用口在海龟身上乱咬乱嚼,竟是吃得津津有味,谷底弥漫了一片血腥臭气。
原来她在进餐,她把海龟作为维持日常生活之食物,赤炼人魔直看得毛发竖然,他这人虽邪恶,却未尝将生肉进食,况这海龟,本身腥臭无比,怎能入口呢!约过半盏茶光景,史三娘想来已是饱了肚子,才直腰起来,冷冷地道:“赤炼小子,你来了!”
赤炼人魔看得心颤胆跳,恭谨回道:“是,回史前辈,晚辈是来了一会,只缘前辈正在用餐,不敢惊动!”
史三娘嘿嘿冷笑,说道:“好小子,你以为我不知你来到,凭你这点功夫,可别梦想!”
赤炼人魔又应了声“是”!不敢再说话,他每次到这儿都是如此,非等史三娘发问,不敢胡乱发言。
但听史三娘又道:“赤炼小子,不瞒你说,我刚才在吃饭,也在服药,你可懂得!”
赤炼人魔怔了一怔,唯唯诺诺,不知所答。
史三娘咧开了嘴巴,露出一排整齐的雪白的牙齿,配上她那副尊容,分外教人感到恐怖。笑道:“你不懂吗?嘿嘿,我早料你不懂的,唉,其实你怎能懂得这许多,我刚才不是喝那海龟血吗,那便是我的药。”
海龟血可以驱淤散毒,赤炼人魔是知道的,却是不知史三娘有何淤毒,要这龟血来解,不禁奇道:“史前辈,这是何故,晚辈委实不懂!”
史三娘呵呵地笑了,得意地说:“这海龟不比凡龟,乃生长于深海之中,平常吃深海里的野生水藻,这些水藻是世上良药异宝,能解百毒,海龟吃得多了,它的血液中也就有了解百毒的功效,我炼的乃是混元一气功,炼到火候深时,但觉一身是火,吃了龟血,会舒服点,在未炼成时,这龟血可不能缺少,但炼成之日,却用它不着,龟血我是饮了,龟肉我则用来充饥,你说妙也不妙?”
赤炼人魔不禁一颤,全身起了一阵疙瘩,无奈点头称是。一对红小眼连连闪动,心中琢磨着如何将方才在天姥之南所见情景,告知史三娘,以便讨好她。
史三娘见赤炼人魔驯服像一头羔羊,心中得意之极,不断喋喋怪笑,谷中本来狭小,加以史三娘用内家真力迫出笑声,宛如雷行其中,轰隆轰隆中面带凄厉夺魄杂响,直震得谷中摇摇,似欲塌下。
赤炼人魔不知史三娘用意,乍见天翻地覆之危,顷刻便降,脸色顿成死灰,不断颤声道:“史前辈,我…有有…话说!”几经艰辛,才说出这句话来。
他越发惊心,史三娘越是得意,索性运起混元一气功来,迎上喷了一口真气,夹着阵阵浓烟,但听霹雳声中,倒悬谷顶洞中的参差不齐的石钟|乳,全给史三娘这口真气吹断,随风飘入大海潮水中。
史三娘这才歇了下来,不再逞她神功,冷眼自赤炼人魔脸上扫过,问道:“赤炼小子,我知你此来必有事故,是关桑龙姑那贱人的吗,快说出来!”
赤炼人魔定一定神,微嘘口气,乃把适间所闻所观详情告知,谁料史三娘又是一阵冷笑,冷笑之声一歇,叫道:“这事我早已知道,别瞧我处此穷谷中,便以为可以瞒我,那贱人天天在绝顶耍这玩意,聒耳不净,我哪会听不到,嘿嘿,要是我炼成这真火,管教她一家全要变为灰烬,连那老不死在内,老不死虽与那贱人反目,想起从前怎样待我,我也要他化为火灰。”
赤炼人魔讨了个没趣,更是不敢言语,呆愣当地。
史三娘把那口怨气吐了出来,激越的感情渐渐平复,忽问道:“赤炼小子,听说你炼那劳什子六合神掌,炼成没有,使开给我瞧瞧。”
赤炼人魔脸上一红,他正为这事烦恼透了,在兴昌县境,无端平白栽在一个稚女手上,后来翻在他爹手里更大,这奇毒无比的赤炼魔掌,兀是不能奈何世上高手,岂不令他心灰意冷。他自来正想求教于这怪妇,另炼高明神技,以备日后报仇雪恨,见问却是尴尬异常。想当初,赤炼人魔炼成掌法之后,气焰何等高涨,不料竟有今日窘境。
那时史三娘要赤炼人魔把六合神掌使用,教她瞧瞧,看他究竟练成个什么样子。赤炼人魔脸上飞赤,不由地赧然无地。他这番下莽苍,气焰万丈,初以为这魔掌练成,便可克尽天下高手,不意才试掌法,便栽在一个女娃手里,对这门武功,已然信心尽失,乍闻史三娘言语,一时竟不知所措,不知使开好,还是婉辞好,生怕闹出笑话,竟是没了主意。
史三娘久困穷谷,暴戾成性,最恨人家拂逆她的意旨,况当前这魔头,一向都是恭顺的,俯首贴耳,从不悖叛的,今见赤炼人魔意存犹豫,颜色尴尬,竟是会错了意。以为赤炼人魔不肯亮开招式,乃缘此怕给她知去掌法秘密,不禁怒火陡燃,嘿嘿笑道:“赤炼小子,你怕老娘偷招么?哼哼!这点小玩意算是什么?”话声才落,她腰际链子,哗喇喇一阵乱响,已然朝着赤炼人魔面前扫到,史三娘是何等人物,她的链子扫到,岂比寻常,赤炼人魔要闪已来不及,拼着一身功力,集于一双掌中,脚下盘龙绕步,双掌平平推出,激出一阵毒氛,以御来链。这一式正是六合掌法中的“推窗偷月”的精妙招法,赤炼人魔饶是使尽功劲,也兀是抵挡不住,脚下一浮,已是翻了两个跟斗。
猛可里,但听史三娘冷冷之声又起,道:“好小子,你以为不肯亮招,老娘就没有办法?哼,果然好掌法,就这一招‘推窗偷月’,江湖上能抵挡的怕没几人!”
赤炼人魔心下一抖,心里道:“这怪妇当真了得,才亮一招,她便连甚名称都知道,若不依从她的话,这一关恐难闯过。”想到这里,不由颤声告饶,道:“史前辈手下留情,晚辈敬遵台命就是,你休打了!”
史三娘链子倏收,冷笑道:“谅你也不敢不依!”
赤炼人魔自地上爬了起来,略略拍净身上的尘土,赔了个笑脸,说道:“史前辈,这次是晚辈敢拂逆台命,只因,只因这掌法委实太糟,使出来贻笑方家呢。”
这魔头说的倒是真话,史三娘却不理会,叠声催促道:“别噜嗦,你究竟使也不使开!”硬要教他把六合掌展出。赤炼人魔又寻思道:“这鬼掌法连一个女孩子也打不过,与这怪妇武功比起,不啻萤火之与皎月,只是刚才使了那招推窗偷月,毒气激厉,她身上那链子却是纹风不动,着实可怕。”这魔头又怎能料到,那怪妇刚才不过为了迫使亮招,无意取他性命,只用三成真力,已使他栽倒在当地,若是用尽劲儿,这魔头还能活么?
这其间,已是势成骑虎,不由赤炼人魔作得了主,身形一稳,双掌倏发,六合掌法已然展开,但听呼呼风动,震荡谷底,谷壁两边石粉纷飞,赤炼人魔的掌劲,毕竟已有火候,使来也自凌厉而骇人,更可怕的是,自他双掌掌心的毒氛一激射,四处乱闯,不消片刻,已是弥漫谷底。
史三娘神闲气定,在一边静静观看,对周围的劲风毒氛,浑若无觉,约摸过了半顿饭功夫,赤炼人魔已将一套六合神掌扫数使完,垂手侍立一旁,听候史三娘吩咐。
陡然间,那怪妇把口一张,呼的喷出一股浓烟,那浓烟顷刻之间变成深褐色,平地卷去,直奔谷口。史三娘把真气一收,叫道:“好歹毒的六合毒氛,幸亏碰上我,若是别人,必然致命。”
赤炼人魔心头一亮,这才明白怪妇喷出浓烟乃为驱除毒氛,无怪那浓烟顷刻之间,顿成赤褐,原来渗入毒氛之故。
心里打了个哈哈,自信之心又坚,这六合毒氛,给它命了“赤炼”两字,当真名符其实。
这魔头正自得意未已,忽听史三娘怒声问道:“赤炼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掌法太糟,显见你吝啬不肯使出!”
赤炼人魔一震,忙不迭地回答道:“史前辈,晚辈怎敢装假作为,晚辈说它太糟,也委实有段原委!”
史三娘一怔,诧然问道:“这话怎讲,难道你使这六合掌会栽在什么人手里?”
赤炼人魔点点头,说道:“前辈猜的不错!”
史三娘心下一震,陡地喝道:“赤炼小子,你的话可当真,栽在什么人物手里,快说!”
“晚辈当真无颜提起,栽在什么武林前辈手中,那还好说,唉,就栽在一个小女娃儿的手底下,你说这事怪不怪!”
赤炼人魔那髑髅般苍白的脸,倏地掠过一阵彩晕。
史三娘满脸狐疑颜色沉吟道:“栽在一个女孩子手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你且详细说说!”
赤炼人魔呐呐地告诉她道:“是个奇丑无比的女孩子,我也不明她的来路,只见她阔袖一挥,顿时化为八袖,从四方八面袭来,劲道绝大,我发出的毒氛,就给她只轻描淡写的一扇,这竟是奈何她不得!”
史三娘反复地念道:“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孩子。”倏地又问了一声:“是单行独闯?还是另有同伙?”
赤炼人魔道:“不是一人,她还有老子,还有一个和她一般丑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她的爹的武功可谓出神入化了,唉,我就栽在她父女两人手里,直是全无抵抗。”
当下,赤炼人魔乃将遇到这对江湖奇人的父女经过略说,只隐去见色起意存心染指白衣姑娘的一节。
话才刚完,陡然间,史三娘如疯如狂,半截身子尽在地上弹着,铁链子哗喇喇地,挥得如狂涛猛浪,那山谷又是一阵颤抖,沙石簌簌而下,尘土飞扬。
史三娘戛然收链,仰天呵呵笑道:“果然来了,唉,十年的时光不算短,那老不死,那贼婆娘,你们的寿禄快到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哈哈,当真不错。”
赤炼人魔呆呆站着,莫名其妙这怪妇的言语和举动,只是不敢去问。
那怪妇自言自语一过,突问道:“赤炼小子,你可知道这对父女是什么人?你遇上江湖上顶尖儿的人物,无怪要吃亏了,这倒不在你的六合掌不行!”
这句话,使赤炼人魔陡地精神一振,六合掌当真江湖罕见武技,但这怪妇说遇到这对父女,是江湖上顶尖儿的,却又是什么人物,不由暗暗纳罕,兀是按捺不住,开言问道:“史前辈,这对父女是什么人,怎地这般厉害?”
史三娘桀桀怪笑了一阵,说道:“赤炼小子,难怪你不知道,当日你在兴昌县郊遇到的父女两个人,正是当今武林万功之宗的紫府迷宗传人,那女孩子使出的武功,是江湖闻名胆落的八手神功!”
这话一出,当真石破天惊,赤炼人魔顿时变了颜色,摸一摸自己的头颅,暗呼一声“好险!”要知紫府迷宗,乃当今武林至尊,闻者胆落,见者奔窜,幸而紫府乃属正派,不随便难为同道,更不妄开杀戒,这赤炼人魔饶是十恶难赦,紫府中人只因事不干己,兀是不下毒手,只予轻微惩戒,那魔头才逃得一命。
赤炼人魔定一定神,问道:“史前辈,紫府门户不是远处西域唐古拉山中,恁地却到中原走动?”
史三娘摇摇头,说道:“这个我可不清楚,不过紫府中人,一向仗义行侠,来中土也不外是为了这个!”
蓦地里,赤炼人魔想起一事,桑龙姑南星元两人与赤城山主结下夙怨,乃因紫府而起,这紫府传人来此,莫非为了讨回秘芨,剔除江湖败类,一想起不禁便问:“史前辈,方才看你欢喜极了,莫非为了紫府中人冲着桑龙姑她们来的而高兴!”
这一问,倒使史三娘怅触前尘惨事,忽地呜呜哭了起来,其哭声凄厉骇人,边哭边摇头,呜咽地道:“小子,你猜错,我刚才不过为紫府中那八手神功的绝技而高兴,八手神功乃紫府门中的起码扎基武功,若论登峰造极,如海之浩瀚,天之巍高,委实深不可测,我虽耳闻紫府宫的武功,却未经目睹,于今听你一说,自是高兴了。”
史三娘顿了一顿,抽咽道:“就这起码的八手神功看来,我报仇有日了,不过却不在今天,可恨那贱人,使诡计骗了赤城山主的女儿,要在二十年后什么两方传人较技的鬼话,这一来,倒误了紫府宫中讨回秘芨清除败类的时光。”
赤炼人魔茫然不解,突问道:“史前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与紫府宫的事何干?”
史三娘道:“赤城山乃武林一大宗派,说出的话一定要做,赤城山主受了暗算,也是为那紫府宫的,紫府传人自然要尊重他,如果此刻便把那贱人与老不死毁了,将来还有什么好较量,因此,我就料紫府传人不必遽而出手,唉,十年已经够长了,还要再等十年。”
赤炼人魔这才明白过来,忽听她长叹一声,铁链骤响,身形已动,未走开之前对赤炼人魔道:“赤炼小子,走吧,老娘练功时到了,没闲工夫陪你瞎聊,就给你一点指导,你的六合神掌还是未到火候,须得再炼十年。”赤炼人魔见说,正待再问她,只听哗喇喇一阵声响过后,史三娘已自练功去。
这怪妇性情乖僻固执,这刻正是她练功时候,赤炼人魔哪敢再有言语,千思万念,集结心头,自顾呆呆地愣在当地。
赤炼人魔百般无聊,偶抬头向谷口望去,只见一丝金黄光线,曲折盘绕,射了进来,赤炼人魔知道这是沙滩上的砂石和海水,遭太阳照射,折射到谷里来,不禁信步走出谷口,浏览海上风光。
但见海滩之上,一望无际,阵阵金光闪烁,宛如万道长虹,聚在一起,赤炼人魔正自看得出神,忽见辽阔无边的远处,有一点小黑影,看去是艘帆船,但却是奇速无比,待近前些,乃是一叶小舟,舟前如矢,顷刻已到眼前。
赤炼人魔不禁大异,心下思忖,这舟决非寻常,看它前行速度,必有武功卓绝的人在船里催进。直到那舟驶到面前,果然不错,只见船头坐着一人,手持一柄奇形剑,便用那柄剑在水里划着,剑着水一晃动,彷如万条银蛇飞舞,舟便离水面疾飞,一飘便是十来丈。船尾却坐一个孩子,那孩子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生得目如朗星,面如傅粉,神彩飞扬,只可惜带点邪气,人是长得俊极了。这时孩子手里却擎着一柄玉箫,也学船头那人,猛地发力划去,别瞧他年纪轻轻,功力倒也浑厚,那船给他一撑,向前疾进也有五六丈。
赤炼人魔心中纳罕,再定晴细看,不由心头一惊,原来船头那人是个妇人,面目奇丑,与那小孩比较起来,诚有云泥之判,他倒认得此妇,正是当年在张家口荒村野店中所遇到那个奇女子,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物的女徒单婵,当日单婵正与三娘一路,如今却彼此不通音问,舟虽驶过谷口,兀是浑若无觉,展眼便过,这其间经过,赤炼人魔也曾听那怪妇说过,知道非是单婵无情,而是她委实不知史三娘囚禁在此,欲来相探,亦是无从,其实单婵心中,史三娘早已死了,那年海滩诀别,史三娘不是死志甚坚么?怎料到她于今尚在而残废。
赤炼人魔怦然心动,寻思道:“史三娘身上拴着的铁链,连她这般大能耐的人也莫奈它何,自己想解救,也只是白费气力,若碰上了单婵,或者她有断链方法也说不定,到那时史三娘得复自由,必是感激自己相救,烦她代为报仇雪恨,岂非易如反掌。”
心念打定,暗测小舟行驶方向,急自回到谷底,再攀上绝顶,从山北面西展开轻功疾奔,满心希望赶上那小舟,给单婵送个讯息,好教她折回来与史三娘相会。谁知一口气奔出三百里,已然入了兴昌县境,兀是那小舟影迹杳然,不由好生失望!他赶那小舟,乃是沿海边而走,比起从旱路走入兴昌,绕走外圈,曲曲折折,直多出百来里,虽走了三百来里,才仅入兴昌境界,小舟虽赶不上,一路上却是桃红柳绿,风光明媚。赤炼人魔此人,邪恶无比,际此春满人间之时,春心又不禁荡漾,只是现在不比刚下山时,以为赤炼掌天下无敌,又以胡为乱作,兀是敛迹一些。
只因他为人色心最重,虽不敢想入非非,在路上每逢妙龄少女,不免多瞧几眼,这时已近兴昌,旧地重游,赤炼人魔念念不忘彼姝,想来那白衣姑娘大概还是住在那红楼之中,心中一想,脚下不由自主地走去,便到那庄上,直奔红楼之处而去。
纱窗依然在,只是紧紧闭着,正是桃花依旧,人面已杳,只因重门深锁,窗内丽人,究竟在也不在,却是无从得知,直想得赤炼人魔心痒难熬,他本来对紫府迷宗传那父女很是忌恨,白衣姑娘既为所救,要思再行染指,料非易事,但这刻的他,已然色令智昏,色胆陡张。赤炼人魔不想起白衣姑娘犹可,一思想起,如痴如狂,这当儿乃是光天化日,要作恶也不可能,当下咬牙咽涎,翻身离去,在他的心头,已然打定主意,不管小楼之上,丽人是否还在,好歹待得夜阑,上去一探,便可知晓。
这村庄虽说不小,却非通衢要道,庄上住的多是庄稼人家,没有旅店可供投宿。赤炼人魔形状怪异,又是个游方道士,兀是没有一家肯开方便之门,供他借宿。
赤炼人魔一连挨了十来户,全碰了软钉子,只好找到村口去,满心觅一破祠残庙,暂且安歇,谁料这个村庄也够怪道,祠宇既没有,连普通的土地庙也找不到,他越走越远,竟已跑出郊外二里地左右。猛可里,赤炼人魔眼前一亮,心中甚是诧异,原来这儿是一个荒芜的山岗,山岗不高,地势也甚平坦宽敞,乍见上面除了野草丛布,荆棘满途之外,竟全是墓,有新坟也有古墓,白杨衰草,依傍其间,凄凉中带点庄严,肚里寻思:“原来这里竟是坟场,不知葬的是什么人物,料来必是那村庄上的死人。”
对这片坟地突地生了浓厚兴趣,赤炼人魔不知不觉地攀了上去,到得岗顶,耳目又是一新,顶上足有百亩来宽,墓地疏落,横陈竖列,却是很有秩序,中间一座大坟,碑石斑斓,字迹模糊,瞧去年代必甚久远。大坟虽古,气派犹在,墓坟两旁扶手,长长伸开,蜿蜒曲折,少说也要十来丈,大坟居中,两畔有几座小墓,却是假墓,乃供土地山神之所。
四周还有石人石马,右前一泓清水,如此的格局,坟中人生前必非寻常之辈,非富即贵之属。
赤炼人魔缓缓走前,顷刻之间已抵墓门,只见碑上刻着“显祖考……”三字,以下却因年久关系,模糊地瞧它不清。
他缓缓地坐到墓门前的那为供奉拜祭而设的小平台上,沉吟半晌,忽见他倾耳细听,面上颜色倏变,疑心顿起,这时候乃在暮春时分,春意还浓,炎夏初薄,天气闷热,岗上纹风不吹,而他在墓门之前,竟似闻得阵阵劲风,虎虎作响,直似隆冬时际的朔风横刮般的景象,这可怪,有声响却没有风到,他的身上闷热如旧,再一静心听察,那虎虎劲风,仿佛发自墓内,赤炼人魔在光天化日之下,并非惧怕什么鬼魅,只为事情来得太蹊跷,不由不疑。疑念一起,伸开手指,悄悄敲着墓门,兀是并无异动,说也奇怪,经他手指触过,墓内风响顿杳。
赤炼人魔一跃而起,绕墓周行一匝,也察看不出什么可疑之点。这一来,赤炼人魔好奇心大炽,料定墓内必藏有什么东西,如果非人必是野兽禽虫等物。当下,亢嗓朝着墓中吆喝:“墓里藏着什么人,快出来见老子!”连喊几声,寂寂依然,赤炼人魔心头烦躁,又叫道:“还不快现身,老子可不客气了!”兀是无甚反应。
但见这魔双眉一斗,倏地运劲在手,用“单掌开碑”功劲,疾向墓门硬敲,只听得一声隆然巨响,碑石给赤炼人魔掌力震飞,同时平铺在坟首那大片草皮也全给掀起,但坟顶却并未坍塌,只隐隐呈现一块鱼肚白的颜色,原来这是一座石坟,建得坚固逾常,赤炼人魔一怔,走前用手摸索一下,拿指敲着,却是铿然有声,定睛细顾,这墓顶所铺的石块,竟是云南大理石,一列云石横亘砌着,还有铁网托底,难怪坚固如斯,赤炼人魔越发疑惑,一时间,竟想起在长白绝顶探勘阴阳叟那老怪坟冢的事来,心中又是一惊,转念间又有幻想,莫非自己又是个有缘人,凭这座古坟能得奇遇,不由喜疑参半,瞪了一回眼,略略沉吟,突地翻身后退,便朝左方走了过去。
靠左那边也有一座小墓,乃依偎在正中大坟扶手之下,两个相距不过数武,那是一座假坟,形式与正中的大异,勿宁说是一信神龛,乃为供奉土地而设。那神龛甚低,如同一个凹入的狗洞,站着瞧去很难看清楚,赤炼人魔蹲了下来,伸开两手,又一阵胡乱摸索。蓦地手里触到供奉祭礼的小石台上那座石宣炉,只觉石宣炉摇了一摇,赤炼人魔笑了起来,因为在表面上看去,石宣炉是在小石台上生根,乃连石台琢凿而成的,哪会摇动?赤炼人魔狞笑过后,轻轻便将炉子拔开,拿眼去看,心中又是一怔,原来那炉子虽离石面,但那小石台仍是平滑如镜,不着什么痕迹,不禁大失所望,心中一急,随手把石炉子扔出老远,倏地十指如钩,便向石台抓去,裂声中,这方圆三尺的小石台,已然给赤炼人魔指劲,抓得土崩石烂,如豆腐般地裂几块。裂缝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茓,夕阳余晖照射下,透入洞|茓,可见到黑洞并不怎么宽敞,狭窄有如羊肠小径。赤炼人魔俯身缝中细瞄下去,才知洞深约摸四五丈,四五丈下地上却是一条曲折通道,沿东而去,心中不由恍然!
墓中风声早作,料知必有异物藏身其间,赤炼人魔不敢造次,先在洞口倾耳细听,但觉那风声时没时现,间歇吹动,兀是不知何故?小心翼翼移去早才劈裂断石,身形一缩,便闪入洞中,甫一进洞|茓,身贴洞壁,左掌护胸,右手回按,缓缓挨身而前,双眸炯炯,集精锐神,紧盯前路,以防不测。
赤炼人魔一路行去,初时尚觉有些微光,因洞口有余晖射入,及至拐了一个弯角,登时漆黑的一片,赤炼人魔陡然一震,路面狭小,别说难以施展武功,转身闪避也自不易,自己处身暗中,倘遇什么东西暗袭,岂不糟透。想到这儿,不禁冷汗直淌,既进得来,焉有退缩之理。寻思道:“古人说得好,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哈哈,要得奇遇,岂容退缩!”一念及此,贪婪陡起,却是忘了安危,冒险挺进,幸得一路行来,安然无恙,风声乍起乍收,任凭赤炼人魔倾耳屏息,兀是不知发自何方。
赤炼人魔因是暗中摸索,行去自如蚁蛭,约过半盏茶光景,但觉路面渐宽,一身已能转动裕如,试用手摸索两旁洞壁,冰凉触手,与初进口处不同,知道这洞壁也如那座大坟顶上的一般用大理石砌成,心知这儿已然接近正中墓|茓,再拐了一个弯角,走上数步,蓦地觉眼前放亮,一星灯火,斜挂半空,宛如悬在天空中的星星,闪烁着微弱橙黄的光芒。
骤见前途有了星火,赤炼人魔身形陡地一闪,贴壁定睛细视,心中不由连叫怪道。原来那微弱的星火照射下,宽敞的地面,空荡荡什么也瞧不到。照说这儿既是古墓,内中即使没有衬柩棺木,也必有白骨尸首,怎地没有一点东西遗下,此时风声顿寂,刚才那风声又是怎样一回事呢?赤炼人魔越思索越胡涂起来。
赤炼人魔兀自惊讶未已,陡听风声又起,这风声与他方才在洞外所听的绝异,竟是势如奔马。宛如狂风暴雨袭到般地,直震得洞|茓万声回呼,激荡不己,煞是令人惊心动魄。
赤炼人魔乍闻风声,面色倏变。急一伏身,侧耳细探,心中暗自盘算:“如何风声这般凌厉,与刚才所听到的完全不同,莫非刚才乃缘身处外面空旷,此刻在这狭洞,所以听来,自是威力倍加,就这发出声响的如果是人,此人又必是什么武林高人了!”别说赤炼人魔疑念万千,集结心头,更可怪的尽管暴风狂作,但这深|茓之中,却是纹丝不动,分毫没有风吹感觉,这岂不甚是怪道!
赤炼人魔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生怕为人暗算,待得风响一过,正待爬起身来,倏觉这风声接续而发,心中又是一异,怎地这次风声又与刚才大异,论威力,连一半也赶不上,只觉轻风之声阵阵掠过,而且听出风响那东西很是生硬,料知洞中所藏异物,必非一个。但深|茓之中,纹丝不动如故,哪有什么风吹?
循着轻风之声揣摸,赤炼人魔不禁惊喜交集,原来那声响却是发自东边洞壁。自忖这洞壁必有什么微妙,壁内另有洞天,想到这里,赤炼人魔憬然大悟,他自左边石台而堕入|茓中,一路没有碰到什么可疑的东西,谁料可疑的东西乃藏在东边那个小假墓里,正中古坟扶手两侧,刚才不是见到两个小墓吗?除了左手这个是供奉土地神座外,右手那边正是供奉另一神明的神座。那怪物原来就藏在西边那小坟|茓之中。
第四十回 三十年仇恨总要了结
赤炼人魔一经琢磨明白,心里陡壮,从地上一跃而起,便摸西边壁上,细细推敲,把四边都摸索了个遍,只见光秃秃,滑油油尽是大理石砌成,兀是毫无痕迹。因不知隔壁藏的是什么厉害怪物,赤炼人魔不敢再用魔掌开碑劈石,诚恐石壁一坍,会生不测,只在一旁干着急。
陡然间,那石壁呀然一声裂开了一度门来,赤炼人魔心下一震见,只见迎面白影一晃,尚未瞧清,突觉劲风扑面,急运真力,把赤炼魔掌展出迎上,回了一招,饶是如此,兀是抵挡不住,身形被震得歪歪斜斜,翻了一个跟斗,才能凝气稳定身形,这一下,赤炼人魔可吃惊不小。同时又闻对方咦的一声,不再出手。
赤炼人魔定眼瞥去,但见当前是个怪物,长发披肩,脸像枯槁无肉,手脚也干瘪得有点似枯枝,活像一具行尸,一双大眸子却放异彩,炯炯可畏,身衣阔袖麻布大袍,腰间束着的也是一条粗麻绳,教人一眼瞧去,宛如是个吊客,后面紧跟一个孩子,面目倒很清秀,年纪不过十来岁,也是一身白衣。
原来是人,不是怪物。赤炼人魔心头稍定,兀是不敢托大,须知甫经接触,已知此人厉害,但觉他武功深不可测,功力之厚,已臻巅峰,自己朝夕苦练的六合神掌,也非小可,猝然发招,兀是奈何不了他。当下,哪敢怠慢,急躬身施礼,拱手问道:“老前辈何人,贫道有礼!”
那怪人瞪目在赤炼人魔身上扫了一下,淡淡地反问道:“你便是赤炼人魔!”
“人魔”两字一出,赤炼人魔陡地一惊,当前这人竟知自己名号,惟既呼他为人魔,则非友好可知,不由皱眉回道:“不错,晚辈法号赤炼!”却是略去人魔两字。
陡然间,那怪人却桀桀怪笑起来,在狂笑声中,但听他大呼道:“赤炼人魔,唉,你当真是魔不是人,我早知你来啦,我有许多话问你,须好好实说,要不然,嘿嘿,莫怪我袖下无情!”
赤炼人魔微微有气,却是不敢露于词色,他明知自己能耐与人家比较,何止云泥之判,但也不肯自分卑谄,亢声叫道:“老前辈无端责骂晚辈,却是有何道理,晚辈与你素无过节,要问什么,但凭吩咐!”
这番话,硬里带软,听得那怪人哇哇大叫,频喝道:“赤炼人魔,你竟敢驳我的话,我今问你,今早上你到兴昌城郊那村庄上做甚!”
赤炼人魔一怔,嗫嚅道:“晚辈只是路经村庄,并无骚拢别人,不知老前辈问这个做甚?”
那怪人声音略低时又问道:“你路过也罢了,只是一个下午,站在那座红楼之前,对着那面纱窗,怔怔出神,却又如何?莫非心存歹图!”
这话一出,正是戳穿了赤炼人魔心坎中的秘密,哪得不惊,但见他冷汗直冒,怔怔地站立当前,做声不得,又听那怪人陡地一喝:“好小子,你莫非淫邪之念又起,想染指人家闺秀?”
这回赤炼人魔不得不答,脸容一转,装成诧然颜色,反问道:“老前辈这话,晚辈委实不明白,不过贫道下午伫立红楼道左,为时颇久,倒是实情,却不是为了什么人家闺秀,贫道乃出家人,岂容安这坏心眼?”
话犹未尽,那怪人又嘿嘿连声,叫道:“好小子,净是诡辩,你不知我是谁?我却知你是个淫邪的贼子,你在江湖上行径如何,难道能瞒得过我?嘿嘿,好大胆的小子,胆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觊觎到我的孙女来!”
那白衣姑娘竟然是当前这怪人的孙女,况且行径全给知去,这回麻烦可大,赤炼人魔只唬得面如土色,正待设词再行诡辩,思念未定,陡听那怪人的话声又发,调子忧郁,哀伤,似有重忧隐痛,说道:“我虽然是个死人,也不能眼巴巴瞧着这魔头辱及我门清誉,唉,我孙女怎知她爷爷现在正在替她惩戒凶徒呢!”
赤炼人魔又是一惊,当前这怪人好端端是个活人,怎地自称死人,这又是何道理?又听他声声说要把他区处,益是骇汗如雨,不由心头一酸,跪了下地,哀头哀告道:“晚辈知罪,罪该万死,伏祈老前辈法外施恩,饶了小子这一遭吧。
晚辈虽不该心生歹念,但姑娘至今还是安然无恙!”
这番话显然自承心存歹念,料那怪人必然怒不可遏,看看赤炼人魔便要命丧顷间,谁料那怪人听了,反而长叹一声道:“罢了,我老人家已三十年不开杀戒,今日也不想破例,只是你得好好再回我话。唉,这都是孽障,十天前你路过本庄,出手相迫我孙女,差幸紫府中人相救,但你又怎知,紫府中人与老夫有了三十年未解之过节!”
怪人的话越说越奇,听得赤炼人魔如堕五里雾中,但知怪人语气,已然不在难为他,饶了这遭,心头大石,登时放下。不禁问道:“老前辈与紫府宫有三十年未解过节,这却是为何?”
怪人不耐烦道:“赤炼人魔,这事说来话长,你可别噜噜叨叨,惹老夫生气,我今问你,那六合魔掌是谁授你的?”这怪人|茓居野处,竟也知赤炼人魔使的是六合掌。
赤炼人魔不敢不吐实,低声道:“长白山阴阳妪老前辈所授!”
怪人怵然一惊道:“那老怪妇尚未物化,阴阳叟这老怪物想来必已早归道山!”
赤炼人魔没则声,怪人的声音温和得多,又问:“阴阳妪老怪妇授你六合掌,是教你用来横行江湖,毁他人居停不是?你怎这般无行谬行!”
赤炼人魔不胜惶惑,他虽邪恶绝伦,几是未曾使用赤炼魔掌毁人屋宇,不由诧然道:“老前辈这话何来?”
怪人桀桀又是一阵笑,说道:“难怪你这小子不知,刚才你不是逞强用六合掌敲击我的屋顶,毁我西边侧门吗?”
赤炼人魔心下恍然,原来这老怪人以坟为屋,难怪他斥责自己毁他房子。想了起来,反觉好笑,歉然道:“晚辈当真不知老前辈居在此间!”
这话也是实情,怪人不以为悖,又道:“这是坟墓也不该随便毁掉他人的,更知掘人祖先之墓,怨结终身,你这行径,岂是君子所为,幸得我与小徒正在行功,你才免于一伤,若在平日,你还逃得我的手里?”
怪人师徒在行功,难怪刚才风声阵阵,乍强乍弱,如此说来,那强劲无比之风声料必是老怪人所发,至于那较微弱的,谅是这小童行功所致。
赤炼人魔沉吟了一会,忽问道:“老前辈神功,泣鬼神惊天地,可否见赐法讳?”
怪人摇摇头道:“我已死了三十年,早就没有什么名字的,你问这个干吗?”怪人兀是不愿透露出他的姓氏。
赤炼怵然叫道:“死了三十年?老前辈老是活生生在眼前么?”他根本就不信怪人已死这回事。
赤炼人魔这一问,怪人充耳不闻,蓦地里,大麻袖向侧门的壁上一拂,呼地一声,震得这墓摇摇欲堕,洞|茓中劲风回旋,赤炼人魔冷不提防,竟给震跌在地上,但听那怪人一袖过后,呼道:“赤炼人魔你瞧,我这断玉神袖如何?可比不上紫府宫的流云飞袖?”
断玉神袖?流云飞袖?赤炼人魔茫然无知。不用说,所谓断玉神袖,大抵便是怪人三番四次使出的袖风袍浪,但那流云飞袖,他实在未得曾一见。赤炼人魔困感道:“老前辈的话,晚辈愚昧,听它不懂!”
怪人微微一愕过后,朗笑道:“你生也晚,难怪不懂,在三十年前,我断玉袖法初成,就像你一般,目中无人,夜郎自大,妄自闯荡江湖,后来在镇江郊外,竟与紫府中高手相遇,一经较量,便给他较短下来,那时,我曾声言三十年后,待袖法精进,再赴西域唐古拉山找紫府宫掌门厮斗,哈哈,如今他竟来了,不待老夫找上门去!”
赤炼人魔一愣,叫道:“原来如此,这就是老前辈三十年来隐居坟中,诈作已归道山之故?”
怪人道:“那又不然,我对外宣称死讯,全因避仇,但避这仇家,却与紫府宫无关,乃是另一桩案子。”
赤炼人魔皱眉问道:“那又为了甚事?”
怪人略一沉吟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先带你去见一人,待我完结三十年来夙愿,再告诉你。”
彼此默然了一阵,赤炼人魔疑绪万千,又待再问,那怪人倏一翻身,拉了那俊秀的童子往西侧门便走,口里道:“赤炼人魔,跟着来,不然你出不去了。”
赤炼人魔急遽举步,才跨进西侧坟里,那石壁呀然一声,自动合拢,一室尽暗,偷偷用手摸一摸拢合缝隙,已然滑手无痕,摸不出有什么门户的迹象来。
西侧坟室也是空荡荡,斜壁上挂着一星灯火,如同正中大墓中所见一般。偶一抬头,瞥见四周石壁,竟不似在前比两个坟|茓中所见的光滑平坦,却是坟壁生纹,凹凸不平,定睛端详,那些余纹宛如刀刻,深入壁中竟盈寸许,且余纹刻来有致,谱模中像个人影,大袖飘飘,嵌印其上,赤炼人魔好生诧异,兀是不明底蕴,寻思道:“难怪这老怪人每天在此室中练功,原来壁上已先刻有图式以供练习。”正待细心揣摹,忽听怪人陡地一喝:“赤炼人魔,站到西侧壁边去,身子贴壁,否则误伤了你!”
赤炼人魔一怔,哪敢不依,身形一腾,已然窜到怪人吩吩之地,贴壁而立,匆遽中只见怪人袖招倏发,如风雷迸发,在呼呼声中,石屑籁簌纷飞,不消片刻,那两壁上之人形刻痕,已是踪迹渺杳,光滑如前。
但见那怪人戛然收式,对赤炼人魔笑道:“刚才为了教训你,竟忘掉扫去痕迹,给你瞧到,也是你有福了!”
赤炼人魔既骇然又困惑,不禁发问:“老前辈,你刻了这图谱,功夫可不小,又何苦将他消毁。”
怪人呵呵笑了起来,叫道:“赤炼人魔,不瞒你说,老夫哪有闲功夫去雕琢这些劳什子,乃是我练断玉袖行功时,袖劲拂到留下的痕迹,每天我行功后,总得把这些痕迹扫去,今天恰忘掉。”
赤炼人魔信疑参半,怔怔不语,跟在怪人后面那孩子,这时忽地发言道:“师傅,这道人不信呢,你瞧他满脸狐疑颜色,挥袖石上留痕,这有何难处,我也会呢!”
怪人一怔,别头横扫赤炼人魔一眼,沉吟道:“这也难怪他不信,嗯,他一定这么想着,挥袖刻石不难,只是在行功频频之中,怎地能留下身形招法,赤炼人魔你狐疑的是不是这个,老夫猜得对也不对?”
赤炼人魔点点头道:“晚辈对这一点委实无法明白。”
老怪人笑了,他笑得很温和,继续道:“只缘你功力尚浅,所以不明就里,一发告诉你吧,武功练至登峰造极的人,已不存形式,只有意在,意之所之,功力即到,我本也无心在石壁之上留下什么断玉袖招式,乃是能发不能收,故一经行功之后,端倪毕现,我这般功力尚未臻化境,故招式一展开,便不能自己了。”
这几话说得有理,稍有修为的人都是听得懂的,赤炼人魔更是不会例外,前此在天姥山所见所闻,史三娘手足俱废,击物制人,发招收式,运用自如,这便是以意使出的武功,那能令这魔头不服。
那小童对他的师傅的话,似不明白,忽天真地问道:“师傅,你说的能发能收,才是上乘功力,今你能发不能收,武功还差一点,但我初练断玉袖时,任我袖子怎样挥动,那石壁上兀是纹丝不损,这样说,功力到登峰造极的人,岂不与我一般,越练越走回头路!”
怪人笑道:“仲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你拂这石壁不动则你没有功力或者功力太浅,这怎能与能发能收的来相比,要不然,我也懒得每天行功后要拂去痕迹,为的也是怕人偷招和给人发觉有我这般人物住在此处。”
这孩子,不错就叫做耿仲谍,是怪人的孙子,但他爷孙俩从来不以爷孙相称,却也有一个缘故,这是后文,容缓再表。
几个人对话一过,只听那怪人道:“仲谍,师傅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走吧,你姊姊等着你呢,今晚上便是咱爷儿们骨肉相聚之夕,再过几天,我也不必闷躲在这破坟里。”怪人听声方歇,西侧壁上另一道门已呀然开启,光线微亮,怪人当先领路,便把仲谍、赤炼人魔两人领到一处,但见他麻袖略飘,突见一物横飞开去,轰然有声,登时露出一个洞口来。
赤炼人魔略一瞥视,已然知道给怪人拂去之物,乃是靠西供神假墙上的一块小石台。怪人身形略晃,已然窜出外面,赤炼人魔与仲谍紧跟在后,出得外面来,已然暮色骤浓,日落崦嵫。
那叫仲谍的孩子倒也乖觉异常,不待师傅吩咐,一出坟门,一晃身便甩出丈许,俯身拾起那个供香烛祭物的小石台,扛到原来之处,端端正正地放好,这才跳跳蹦蹦地,沿着山岗之下跑去,遥遥领路。
“仲谍……”怪人低低呼了一声:“别乱跑,你姊姊不是在山岗之下,是在那边大岭绝顶,我们走这条捷径吧!”
这孩子原来走错了路,怪人形貌骇人,心地却是慈祥,对仲谍那孩子,尤觉疼爱逾常,这也难怪,他俩本来便至亲骨肉,老人家多是疼爱孙子的。
赤炼人魔循怪人所指之处看去,双眉一攒,原来老怪人手指的大岭,离这小岗甚远,在暮色迷蒙之中,只见轮廓,难以见得真切,心下琢磨,此去少说也得两三百里之遥。道途遥远倒也罢了,从小岗上下望,只是走出数里,便有一河之隔,宽约三十来丈,若非有艄公,难以飞渡,这时已是晌晚。河畔既有渡船,料也早安歇了,焉肯渡人?
不说赤炼人魔心中疑惑,那叫仲谍的孩子也自瞪目不已,叠声问:“师傅,此去要多少里路,天已黑了,我们明天才去好不好?”
那怪人绽颜笑道:“孩子,师傅与人约好了时刻,怎好明天才去,难道要人等到天亮!”
仲谍默然无语,他方才对这路途遥远,心口虽存畏惧,但最听师傅的话,这时已是恢复本来活泼姿态,轻功一展,便从相反方向翻下山岗,再赶旱路。赤炼人魔知这老怪人武功过人,也便不去耽心过河之事。当下几个人脚程紧,不消盏茶光景,已是奔近大河之畔。只见河畔流水潺潺,虫鸣唧唧,是兀阒无人声,也瞧不见什么船只停泊其间,远处虽有渔火点点,横亘彼岸,终归离得远些,呼唤不来。到得当地,怪人也自咦地叫了声道:“这儿没有渡船,如何渡过?”又问赤炼人魔道:“你熟不熟水性?”
赤炼人魔眉尖一锁,反问道:“老前辈想游了过去?”
那孩子忽高兴起来,叫道:“妙啊,当真妙甚,就让我游过对岸!”说着和身一扑,便待窜入水中。
那怪人不慌不忙,麻袖一甩,硬生生便把仲谍的身形带了回来,嗔道:“别弄脏了衣衫,不准你下水!”
仲谍一怔,垂手而立,不敢妄动。怪人摇了摇头对赤炼人魔道:“我只随便问你,不是教你游了过去这个意思,要带你们渡河,倒也不难,哪用下水!”
怪人语音才歇,陡地身形一转,阔麻袖就地一洒,亮了开来,口里称:“哈哈,带你们过去,便凭我这两袖,来,赤炼人魔,仲谍,你们左右紧偎着我,展开轻功,我会帮你过去。”
老怪人对“人魔”两字,始终没有改称,赤炼人魔心虽不悦,也是无奈,依了他的言语,与仲谍分立左右两旁,展开轻功,发足便往水面点去。怪老人待得两人身形晃动,他那双大麻袖突地左右扇动,刮起了阵阵紧风,厉而不劲,自己也紧跟下到水里。平静的水面,经老怪人两袖扇动,竟是波涛汹涌,白浪滔天,傍在左右的赤炼人魔与仲谍,但觉身子轻飘飘,随风吹送,如腾云踏雾,在呼呼声中,不消盏茶功夫,已然足履对岸,安然着陆。
赤炼人魔心中越觉骇人,似此老儿,功力可谓空前绝后,比起史三娘的武功,委实不分伯仲,各擅胜场,但看他刚才言语神色,自傲中却带点愁悒,这番要前往践约之人,武功似是比他还高,这是什么人呢?噢,赤炼人魔记起了,莫非是紫府宫的人物,紫府宫的八手神功,他是领教过的,但似胜不了此人多少?蓦地里想起一事,当日他在兴昌县郊那大村庄中,力迫白衣姑娘,不是遇到这紫府宫中人吗?他那手神功只一亮出,自己便给羞到面前,毫无抵抗,这是否老儿所说的“能发能收”功力呢?如果是,难怪老儿大抱隐忧了。
不错,紫府迷宗乃万功之宗,功力比起这怪人还要强些,确是做到收发自如的地步,渡河时怪人扬风助行,并未用到真劲,故两人不伤,但赤炼人魔那天所遇到紫府中人亮出八手神功,却是使的真劲,这点分野,赤炼人魔功力虽不高,乃是知晓的。
一到彼岸,但见老怪人额上冒汗,频频揩拭,赤炼人魔心知必是老儿早才使劲过度,耗去真元不少之故,以功力助人而不伤人,确非臻登“能发能收”境地不可,只这一点,已知老怪人在坟|茓中所言非虚。
略略转过口气,怪人也不言语,翻身已然赶路,一路上风驰电掣,他们三个约在两顿饭时光之后,已然到达大岭之旁。
怪人停下步来,回睨两人,笑笑对赤炼人魔道:“你要知我名号来历,等一会上得大岭巅峰,见了那人你自知晓,但却不许你随便说话,知道吗?”
赤炼人魔应诺下来,忽问道:“巅峰之上,难道便是紫府宫的人物,老前辈要与他解决三十年来过节?”
怪人脸色倏变,似要发怒,忽忍了下来,恼道:“我不是吩咐过你,别尽噜噜嗦嗦谈些废话吗?是什么人,一会你见到自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赤炼人魔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在山畔略一叙话,翻身又走,走这山道不比在平地上,山陡壁削,有些地方,简直无人走过,那老儿可也怪道,放着有径可循的道路不走,专拣这些峭壁陡坡,长草没径的地方攀上,大麻袖又是连连挥动,既助自己爬山,又助二人赶路,倒也不慢,只过两盏茶功夫,已然绝顶在望。
正攀行间,忽地眼前白练一闪,在三人身畔掠过,赤炼人魔心头陡然一震,要知以三人片刻攀进速度轻功,并不弱于当今武林任何高手,偏是那白练快如电流,只一霎眼,便已掠过,赤炼人魔还疑不是人类,也许是山中野禽飞鸟,但禽鸟也难得这么快,快得连捕影也不及,正自寻思,陡听怪老人呵呵声笑:“紫府迷宗,既敢夸万功之宗,这轻功果然不差!”原来怪人早已瞧得清楚,这白光一掠,乃是紫府迷宗之功!
怪人话未毕,倏听半空人语迸发,也是呵呵一阵笑,那声音苍老沉重,怪熟的,但听他道:“千手如来耿老儿,果是个信人,三十年之约,今晚践了。”
赤炼人魔怵然一惊,这怪老人竟是三十年前名震湖海的前辈高人耿鹤翔。赤炼人魔在真妙师太门下习艺时也曾听他师傅说过,当今武林高手,武功高于八荒八骏的只有数人,除赤城山主,紫府宫中高手与长白山阴阳门两夫妇外,便只有这个千手如来,只是在三十年前这位前辈已然声沉响绝,当时兀是不知何故,到如今才知原来躲在古坟中装死,一装就三十年,也亏他好耐性。
赤炼人魔沉吟未竟,他们三人已然攀上绝顶巅。这顶上并不宽敞,横直只有十丈,那十丈地也不平坦,是夹在峦峰重叠之中,满地尽是奇石交错,四周深渊危崖,峭陡峻险,在这种地方比量武功,最是危险。当前两拨人对比,皆是武林一等一高手,紫府迷宗中人不说,单是这怪老人,他那双袖子当真非同小可,挥动起来,如刮暴风,这儿又有空旷之地,万一使得厉害,殃及旁人也有可能,想到这里,心中不免畏惧,寻思等会必要择一安全之所,以为障身,免致惹池鱼之灾。
放眼向对面望去,赤炼人魔面色大变,但见当前影绰绰站着几个人,除了以前遇过那紫府宫中人和他两个丑女儿外,那个白衣姑娘也俏立当地,更有使他诧然的,天姥山那一线天谷底临海出口所碰到单婵呣子也笑吟吟地站在一起,一共六个人。
耿仲谍那孩子,一跑上绝顶,雀跃高呼了声:“姊姊!”已然和身直扑,扑到白衣姑娘身畔,白衣姑娘乍见赤炼人魔上来,旧恨一涌,杏眼圆睁,只因这时环境有异,不敢造次,兀自按捺得去。星眸微睨,疾然扫过怪老人面上,只微微一愣,恬静如旧,赤炼人魔心中奇怪,他已知白衣姑娘与耿鹤翔的关系,这姑娘怎地反眼不认祖父,看她神情,竟似毫不相识。
耿仲谍拉了他姊姊的手,指指点点,朝着怪人道:“姊姊,那老人便是弟弟的师傅,我学了他一手……”仲谍话犹未了,陡听耿鹤翔喝道:“仲谍,小孩子懂得什么,别胡乱说话!”
脸挟寒霜的白衣姑娘,乍听她弟弟言语,绽颜一笑,遥遥向耿鹤翔裣衽施礼,娇呼了一声:“老前辈!”耿鹤翔百感交集,却是傲不为礼,赤炼人魔瞧在眼底,奇在心头,怪老人屡屡告诫,这时心中虽觉奇怪,口中兀是不敢启动,只怔怔出神,站在大石之旁观看。
耿鹤翔站稳身形,那紫府宫中人一晃大袖,双手齐拱,向耿鹤翔施礼道:“千手如来,三十年来萦萦于怀的心事,今晚可以完结了,不过,我们过去只在武功上印证长短,可没有深仇大恨,今晚我们比划,最好也是以印证为主,勿以性命相搏!”
耿鹤翔披肩白发一掀,迎风飘动,衬上他那副古怪形象,越发令人觉得可怖,在场中与紫府宫中人同来的几个武功稍低的晚辈,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但见耿老儿枯槁的脸庞,微微抽搐一下,连声冷笑道:“唐古拉铁老儿,照这般说,你已然胆怯?不比什么武功也行,只须你当众认输,向老夫赔个不是,便不相逼!”
不错,当前这位紫府宫高人,正是叫唐古拉铁,这自然是西域的名字,非中原姓氏。唐老头闻语,仰天打了个哈哈,朗然道:“千手如来,你狂什么?我们还没比划呢。我只是一点好意,不欲教你血染碧沙,命归黄泉,我们又无大仇,你何苦硬要找死!”
第四十一回 铁指禅功
耿鹤翔一闻言语,哪还按捺得住,呼呼声中,耿鹤翔的断玉袖已然亮开,朝唐古老头遥遥扫去,疾如狂飙刮地,顷刻一招已到面前。唐古老头轻描淡写地右手微抬,横里一扫,也不见他的招式怎么凌厉,便把耿老头击来那招,消解于无形。
对于当前这两高手武功,赤炼人魔最为深知,乍见唐古老头右袖才掀,已然宛见八袖齐飞,耿老儿打来袖势虽极劲厉非凡,岂是八手神功的对手,因而眨眼便被接下,赤炼人魔暗叫一声:“好厉害的紫府迷宗!”
耿鹤翔一招落空,心头陡震,想不到远隔三十年,自己袖招已练至出神入化,功力也登极峰,兀是对方功力也猛进非小,看来断玉袖的神功还是难以敌得过紫府迷宗的八手袖功了。只缘耿鹤翔这老儿,心地虽仁厚,人却好胜,且性如烈火,当年就因脾气不好,才屡闯大祸,三十年来自困孤墓,火暴性子不但没有因长期静修而稍戢,反之,变得益加乖僻,只有一点还好,不随便妄开杀戒而已。
耿鹤翔对紫府八手神功不但不惧,抑且气得须发横飞,哇哇怪叫不已。猛然喝道:“唐古老儿,今晚老夫这条命赔你好了,来,我哥儿俩来较量一下。”
但见唐古老头,噫了一声叹道:“耿老儿,你的性子还像从前一般,岂能不贻祸终身?君不闻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与你还有一段渊源,于今彼此年纪都大了,还逞什么强,斗什么胜,我看这事今晚就趁在几个小辈面前,说个明白,了结它吧!”
唐老头真有长者风度,一再苦口婆心,规劝耿鹤翔不要逞强斗勇,须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况这两人三十年前,确有一段渊源,要不然耿老头不会叫出“我哥儿俩来较量一下”这句话,当日唐古老儿也不会出手救耿鹤翔的孙女,那白衣美丽的姑娘。尽管唐古老头百般苦劝,耿鹤翔兀是毫不心动,只见他须发横飞,倏地一敛,颜色稍霁,瞪目道:“唐古老弟,任你舌桀莲花,今晚不想比划那是休想,但要手下留情,那还可以!”
耿鹤翔这老头,当真怒气已戢,呼对方的口气也变,只是乖僻成性,一时还未被劝动。唐古老儿又一蹙眉,心中也微微有气道:“耿兄台,那么,我俩要怎样一个比法?”怎样个比法?耿老头笑将起来,叫道:“唐古老弟,你怎地越老越胡涂起来,当日我在袖上功夫和你较短,今晚要比划的,自然还是袖上功夫,那还用说?大家就各展出本门绝学,打斗一番,谁打不过算谁输了,这又有何难处?”
唐古老儿把头摇了几摇,叠声道:“不成,以你我目前功力,施展起真功夫来,岂是寻常,这儿地狭人多,他们都是后学小辈,不怕误伤了他们?”
这话也对,耿鹤翔想了想,寻思:“唐古老儿的话不差,亏他心细如尘,他人还好说,别连自己那对宝贝孙儿孙女也伤在袖下,那就遭透!”当下,沉吟道:“那你要怎么比,你且说说,别尽问我!”
唐古老头顿了顿,缓缓道:“我哥儿俩最好就是文比!”
耿鹤翔诧然地问:“文比,这话怎讲?”
唐古老头道:“那是简单的事,咱只较量内劲,不用进招兄式,谁接不下,谁就输了!”
耿鹤翔皱皱眉,道:“不成,这样那是比量袖上功夫。”
唐古老头有点不耐烦了,倏地双足一移,已到场心,单袖一卷,呼呼响着,众人一瞥,不觉骇然,原来唐古老头那大袖拂前倏后之际,已然卷来八块每块重约数十斤的石头,又见他左右袖一垂一扬,那八块石头竟分成两堆,四块在左,四块在右,各自齐齐叠竖起来,砌成两座小擂台。耿鹤翔心下一冷,却不做声。唐古老头用袖劲叠好两堆石头之后,笑吟吟对耿鹤翔道:“上来,我把比划方法告诉你!”话声才落,也不见他脚下晃动,身子竟冉冉升空,眨眼间跃上右手那堆竖起的石头顶上。
耿鹤翔哪肯示弱,两足一拔,也自跃上左手一堆石上。
问道:“要怎样比,你说!”
唐古老头淡淡地道:“我们各把大袖亮开,不用抵掌,只用袖贴着袖,运劲于袖,各向前压,谁功力浅,抵受不了,跌下去时,胜负岂不分明了,这也是较袖之法!”
耿鹤翔明知自己功力不及对方,但已势成骑虎,岂容前踞后馁,且他这人极其好胜,死不认输。当下,也不打话,一双大麻袖迎风一展,如同白鹤亮翅,已然全撒开来,唐古老头一瞥,也疾地披开大袖,两方袖子一贴上,竟是如胶似漆,紧紧黏着,各运绝学,较起劲来。
在石头下面旁观各人,初时只见两人神定气闲,态度潇洒,宛如好友站在石上,相偕浏览山色风光。但时间一久,各人心头齐震,已然瞧出上面两人,各以性命相搏了。约过顿饭功夫,唐古老儿神色自若如昔,只是那耿鹤翔,脸色白中泛青,额角沁汗,两鬓白发,已然尽湿,看来已渐不支,只瞧得各人惊心动魄!
又过顿饭光景,陡地但听一声裂帛,两堆石上影子晃动,狂飓骤发,众人疾然倒退,四周树木,东倒西斜,兀是瞧不清石上之人,如何比量技艺。
众人才一定神,左方那堆石上,人影一晃,身形倒栽,已然跌落当地,忙乱中,但听耿仲谍声声哀呼,仲谍如疯如狂,疾扑前去,抱着地上之人,颤声大哭:“师傅!师傅,你怎样了!”
从左边石上跌下那人,正是耿鹤翔,但见他面如死灰,气若游丝,口中鲜血猛喷,已然晕死过去。原来在较劲时,当耿鹤翔已知支撑不了之际,心下蓦地一横,深深吸了一口真气,拚着最后一股劲力于两袖上,倏地一甩,迎面上下各式便向唐古老头拨去,疾如流星飞电,唐古老头正自凝神应敌,冷不防耿鹤翔竟豁出性命来暗算他,也是两袖横飞,把耿鹤翔拨来袖招接下,反手一加劲,耿鹤翔再也支撑不了,要知耿老头刚才已是真力使竭,暗算两招,全凭最后提起那口气,两拨不着,真元已然涣散,唐古老头即不相逼,也要不支堕地,何况唐古老头使劲相加,自是非受重伤不可。
随着耿仲谍哀号声中,唐古老头已飘身下来,一到耿鹤翔身畔,曼声对仲谍道:“傻孩子,你爷爷死不了的,他不过气迷心窍,加以用劲过度,才晕了过去,别哭!”
这话一出,当场有两个人,齐齐吃一惊,仲谍泪光一敛,仰头自语:“爷爷,我师傅是什么人的爷爷?你说!”白衣姑娘也已挪步近身,对唐古老头道:“师傅,这老人家是谁的爷爷?”
唐古老头自觉失言,微微叹息道:“他,他就是你姐弟俩的爷爷,他的名字叫千手如来,耿鹤翔。”
仲谍姐弟俩面面相觑,愣在当地。耿仲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唐古老头道:“你诳我,他是我师傅,我爷爷已经死了三十年,怎还会有什么爷爷!”
白衣姑娘想法与她弟弟不同,闻言心头大震,她年事稍长,虽然在爷爷去世十年后她才出世,但曾听父母谈起爷爷生前事迹,隐约记起爷爷的绰号人叫“千手如来”,武功在昔年江湖上是成名人物。刚才初遇时,偶闻唐古老头之呼叫“千手如来”这绰号,她已觉此名好生耳熟,一时兀是记不起是谁人来,这刻给唐古老头再一申说,心头疑念陡生,自忖道:“莫非爷爷当真还没有死去?”
不错,白衣姑娘猜得对极了,耿鹤翔不但没有死去,而且武功已臻顶儿尖儿,这事却缘如何,就得把原委从头说起。
远在三十年前,兴昌县郊有一条大村庄,名叫万福村,村中倒住有千来户人家之谱,但多是贫苦操劳的庄稼人家。
有一天,突然搬来一家姓耿的人家,这家人来时很是诡秘,因此村里人只知他们是从苏浙地面搬来的大户,非常富有,其余的就一概不知。这人家非常阔气,一搬进村便在村里建起一所富丽堂皇,红砖绿瓦的大楼。可是住下还不到一个月,便听说这姓耿人家的老主已然身归道山,修短有数,人有生必有死,村里人倒也不疑他。耿家既属豪富之户,择地营葬,治丧祭奠自是大大摆布一番,当家奠奉安之际,来了许多外方人,到来吊唁观礼,耿家同时也把万福村阖村的村民,不管穷富老幼,统统请来帮忙丧事,富的馈礼赠物,贫的施来济钱,手底下阔绰得很,因而一村之众,莫不交口赞赏。
就在耿家主人棺木下葬的当夜,陵墓里却出了怪事,原来这墓坟不比寻常,是由巧匠仿前代帝王权贵的陵寝营造,外固中空,换句话说,就是建了一间地下室来停柩,并无泥土拥塞四周,里边极其宽敞,正如赤炼人魔所见的一般。这个死去的耿老主人,正是当前负伤倒地的耿鹤翔。原来耿鹤翔并没有死,等仵工把他的柩棺安放好,吊祭的人离去之后,他便从棺里一撑而起,破棺而出。
耿鹤翔那时还不到四十岁,武功已经极高,尤其是自创一套断玉袖招,闯荡江湖以来,真不知道折尽几许江湖好汉,武林高手。耿鹤翔坐了起来之后,把手揉揉双目,迎空吐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来,袍袖一拂,哗喇喇一声巨响,便把一副上等坚固的棺林震得粉碎,口里骂道:“好不晦气,老子今天倒要装死,钻这什子棺材!”
耿鹤翔略略展开身形,双袖横飞,他那独门断玉神袖的招式已然展开,但见他矫如游龙,捷似神猿,呼呼声中,直震得陵墓中沙石飞扬,激射满地,过了顿饭光景,耿鹤翔的断玉袖招已然使完,满意一笑,摸到石壁上一按,这石壁原来装下机钮,只一按,石壁上呀地一声,现出一道小门来,耿鹤翔朝小门钻出去,那便是西侧假门,就如与赤炼人魔同出来时一样,经由小石台的洞中钻出。到得墓外,天色已黑,四周静悄悄,天上乌云密布,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风又大,当真是月黑风高之夜。
耿鹤翔一出墓门,身形急转,便转到一块大青石之后,在荆棘丛中,搜了一会,掏出一个包袱来,还没有打开包袱,已先自把入棺时所穿的那身锦袍脱下,卷了起来,然后才打开包袱,换上套粗麻袍来,再戴上一个预先准备好的无常鬼形状的假面具,披麻舌吐,当真恐怖。藏好那套锦袍,这才如飞地下山岗去,不消片刻,已抵自家门口。这时因为夜深,阒无人迹,也没有人碰到他这般怪像。耿鹤翔飞双足一点,已然上屋。
这是他自己的家,门路自是熟悉,眨眼之间,他已转到上房,双足一挂,一式倒吊金钩,脚上头下,和身坠落,把眼朝窗口觑去,还未瞧得清楚,倏地眼前影儿一晃,劲风扑到,来人已然递了一掌,快捷利落之极!功力也似不小。耿鹤翔左袖一扬,那劲风已给反撞回去,只听他口里低低呼道:“继儿,是我,别胡乱发招!”对方那人一听声音,失惊叫了声“爹!”耿鹤翔已身如游鱼,飘进屋里。
那发掌的人正是耿鹤翔的儿子耿继鹤,年方十八岁,生得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端的一表人材出众。他见爹爹已进屋去,便也紧跟而入。到得房里,但听继鹤叫道:“爹,你老人家原来还健在!”
耿鹤翔把面具卸了下来,微微一笑道:“继儿,你爹是装死,有好东西没有,快拿来给你爹受用。”
不一刻,继鹤端了一壶暖酒,几式精美小菜,爷儿俩便在房中开怀畅饮起来。继鹤满腹狐疑,他生性笃孝,明知他爹这番装死,其中必多缘故,兀是不敢随便动问。待得耿鹤翔把桌上的酒菜,风卷残云般咽了个饱之后,瞪了一瞪眼,问他儿子道:“爹这番装死,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继鹤点了点头,耿鹤翔乃把事情说出。
耿鹤翔这家人,本是住在江苏镇江府,耿鹤翔中年丧妻,遗下一子,即这耿继鹤,家本富有,父子相依为命,生活倒也好过。耿鹤翔自幼从异人习技,及成,才回江苏家园,在江湖上已然闯出大大万儿,只因他习的是“千手拳”,其快无比,与人过招之时,对方宛如见是与千百只手相搏般的,轻易便为他这千手拳法制伏下来,折倒在他手底里的人无算,因此江湖上的人,送他一个绰号叫“千手如来”,他也居之不愧。
只因所向披靡,耿鹤翔傲心渐生,一天在花园里练功,穿的是长袍阔袖,招式展开,袍袖飘飘,宛似天仙飞舞,练到急处,只见一片袖影。耿鹤翔不由蓦地一悟,肚里道:“练拳时带动这袖子飘扬,姿态好看极了,如能把它练成一种独门武功倒也不错。”
寻思一定,从此便把千手拳化到两袖上来,要知使袖要比使拳艰难上千万倍,拳的劲道乃身体上天生遗传下来的,袖上劲力却要有深湛内劲配合不可,才能劲透袖端,方能成为一种武功,若如刚才练拳时那模样,袖上一点劲道也没有,那只是弄歌舞般好看而已。耿鹤翔内功本已有了火候,自从有了这个念头之后,益加朝夕进修,把内劲运到两袖来,不过短短三年光阴,耿鹤翔的袖功已然练成。
这一天,耿鹤翔把一套由千手拳演化出来的袖招使完,但觉袖上劲道奇大,可以扫断树木,私心也自欣喜不迭,但这套袖功是他自己参详出来,没有名堂的,初时拟叫它做“千手袖”,又觉不妥,后来心念一动,竟急向内室跑去,那时他的妻子还没有死去。到得内室,向他妻子讨了两个莹晶晶的碧玉,跑到花园里,搬了一块大石头,把碧玉安放其上,然后使劲用袖一拂,倒也厉害,这两块碧玉经他一拂,霍地一声,竟然断为四截。
耿鹤翔大喜过望,雀跃地跳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断金碎玉,碎金断玉,呀,这武功有了名堂啦,它,它就叫断玉神袖吧!”俯身拾起了四截碧玉,喜孜孜地自回房中休息。从此之后,耿鹤翔自创这门武功,就管叫他的“断玉神袖”了。
其实他那时的袖功只是初成,功力兀是有限,若与他后来在墓坟中所演的袖功来比,岂止断玉,碎金也不奇了。
自这番以后,耿鹤翔已然踌躇满志,目空一切,趾高气扬,而他的武功,却也到达江湖上一流人物之境,这年新春耿鹤翔刚满三十岁,孩子也有了,年纪是经八九岁,在家里呆得闷,便想到外边走动走动。他的家是在镇江府的一条村庄上,离开城里要走上半日路程,这天便掇拾行李,径到镇江来,预算在城里玩上几天,才到各处名山胜地玩去。
从家里出镇江城,当然是易事,耿鹤翔出了门,缓缓赶路,行至日落时分,已经进入城里。镇江乃江苏大府,人物荟萃,自是热闹异常,又值新春佳节,城中红男绿女,熙往攘来,路上挤满了人,耿鹤翔找得一处干净店房,投店落宿,便自出门,找得一家小菜馆,拣个凭窗座位,居高俯览,一面吃喝,一面观赏路景行人。
耿鹤翔正自看得怔怔出神,但见大街对面有一块荒芜了的旷地,旷地原是堆满了断砖碎石一应废物,但中央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想在此干些什么的。耿鹤翔寻思未了,就见一个老头挑着两只红杠子,后边跟上两人,一男一女。耿鹤翔一瞥已知这老少三人,乃是走江湖卖艺的,因为这一流人物多的是,耿鹤翔倒也不甚留神,只是随便瞧瞧而已。
那三个卖艺的,一到当地,两只红杠子就地一摆,掀开来取出令旗刀枪铜锣花鼓的一应卖艺所需物品,档子摊开,便做买卖,先由那个女孩子耍了一回鸾刀,耿鹤翔初时不大留意,乃至女孩子的鸾刀亮出,但见刀锋如雪,舞动起来,宛似寒鸦戏水,天马行空,矫捷中招式怪异利落,清辉处处,使到紧时,只见白光一圈,兀是不见人影,四周观者,采声雷动,响遏行云,似此身手,岂是个寻常卖艺女孩,耿鹤翔心中不由生疑。
但见人头攒动的旁观者中,有一个人最为怪异,此人一身域外人的打扮,负手悄立,人家鼓掌吆喝,他却冷笑,偶别过头朝小楼一瞥,但觉此人眼如电炬,精光迫人,耿鹤翔心下一颤,心想:“此处怎有这般人物,看这人打扮,回回不像回回,分明不是中土人物,从他两只眼神看来,可知此人内功浑厚,逾于普通武林人物!”心头想着,不禁对这个人注意起来。
耿鹤翔看了半晌,脸色忽地一变,心头火起,他瞧在眼底的竟是那青年人和那卖艺女子眉来眼去,那女孩子,年纪不过双十左右,那个奇装异服的人,看样子也只二十多岁,但见她与他眉目传情,尤其那女孩子,每递一招,秋波盈盈,横里送到,那汉子如醉如痴,呆若木鸡。要知耿鹤翔这人,虽说目空一切,高傲成性,却是正派人物,宅心也是仁慈,乍见这双男女的神态,不由怒气填膺,心中好不舒服。
女孩子的鸾刀舞完,便由一个男孩子接上使劈空掌,只见那老头坐在红杠子上,手里拿着一叠坚固的青砖子,一块块地往空中抛,抛了一下,那孩子倏然迎空发掌,便听轰的一声,说也怪道,那青砖子给他掌力一震,竟自裂成几块,堕下地来,如此连连抽击,不消半刻功夫,已经击碎了十来块砖子,这一下,四周的旁观者,掌声更浓,采声益壮,但看那异装青年,兀是浑若无觉,两只眸子尽在那女孩子脸上溜动。
耿鹤翔心下一气,匆匆结帐下楼,便待赶到当地,怎料他的要到这儿的心念,竟似先给那异装青年瞧透般地,才到场中,青年踪迹已如黄鹤。耿鹤翔咬咬牙,端相了那女孩子一眼,倏地一怔,这女孩子生得好端庄,艳而媚,美而不妖,眉心眼神,似有隐痛在抱,又不像个淫荡无德的女子。
耿鹤翔一怔过后,心下想道:“不管这对男女是邪是正,待日落之后,再探个明白,现下只须跟缀这一拨卖艺的,还怕小子不来。”在他的心念中,已然料定,只须知道这拨江湖男女的落宿处,在旁边守候窥伺,那青年今晚一定会来,这主意倒也不错。待得这拨人生意做罢,回去时跟缀了一会,已然探得这拨人是住在镇江城北的“宾来栈”的店房里,这才要离去,待今晚夜深再来。
耿鹤翔正待走开之际,蓦地里听得一声:“客官慢行,老夫有话相扰。”耿鹤翔急掉头一顾,只见刚才在坐红杠子上那老头,气急败坏的自客栈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喊话。耿鹤翔止步回问:“什么事?”
那老头行近前来,睨了耿鹤翔一眼道:“客官刚才不是在小楼之上看小女献丑的?”提“小女”两字,特别嘹亮。
耿鹤翔一怔,皱眉道:“正是!”
老头又行近一步,笑吟吟道:“小女玩的鸾刀如何?看客官也是大行家,请不吝指教!”
这几句话,似谦虚又似不着边际,耿鹤翔兀是不解他的来意,见问只好随便应道:“使得不错,我是门外汉,怎能指教,老丈别客气了?”
忽地,老头脸色一沉,嘿声道:“你在楼上尽是觑着小女,倒也罢了,又到场中端详,现在竟跟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老夫倒要请教请教!”显然这老头对耿鹤翔误会了。
耿鹤翔原是一番好意,于今给人看成吊膀子的登徒之辈,心中怎能不气。冷笑道:“这倒奇了,我走我的石板桥,你去你的阳关道,难道这儿我便不能来?再说卖艺姑娘人人瞧得,老头子,这么宝贝你的女儿,何不把她藏在家,谁叫她出来抛头露面!”
耿鹤翔性如烈火,哪能禁受得下那卖药老头的噜嗦,此刻这几句话,既赌气说,且迹近轻薄,那老儿益发认定这人是个不良之辈了。这时,门外围拢了许多闲人看热闹,更有一些儇薄无赖在一旁嘻嘻嘲笑,老头瞪了一回眼,气呼呼地道:“好小子,我倒认得你!”说着也不出手,竟自返入店内。
耿鹤翔见那老头一气而行,他反觉心上舒服好多,暗笑道:“好大脾气的老儿,你认得我又怎样,今晚我再来此,看你能奈何我不?”径自回店而去。
当夜三更时分,白天里万头攒动,人声鼎沸的镇江城这时已死寂如死,耿鹤翔一窜出窗,便向宾来栈而去,到得当地,即行上房,翻到后院,一路竟是无人知觉,心中好笑:“那老儿大言炎炎,原来也是个脓包货色,我以为今晚上必会和他们一斗,兀是人影不见,委实乏味!”耿鹤翔艺高胆大,对那老头,视若无物,竟公然摸到他们歇宿的房间外边来。
耿鹤翔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子,手里一抖,霍地一响,那石子碰上房外墙壁,他这一手,江湖上人叫“投石问路”,目的在引起对方的人出来,可也怪得很,过了半晌,还是不见有人奔出,心下一沉吟,伏在窗前一窥,心中不禁茫然,但见房间里物件凌乱,哪有老儿一家踪迹?这岂不可怪!他自料今晚纵不与那卖艺老儿交手,也必与那奇装异服的青年过招,他原就有意来挑剔这青年人的丑行的,怎料这一拨人却去得无踪无影。心下嘀咕着,身形已然翻上房顶,身形才稳,隐隐闻得一阵女人哭泣之声,心中又是诧然,忙循哭声方向奔去!
方过两条小巷,拿眼细看,乍见面前一幢破祠,祠宇似年久失修,破陋不堪,祠外墙壁,显得斑驳可见,可是那哭声,正是发自破祠之内。耿鹤翔双腿一抖,腾身揉升至祠顶,双足往祠檐上一挂,“倒挂金钩”整个身子倒垂下来,四顾中忽地一惊,但见这祠宇很小,里边也没有供奉什么灵牌香炉之属,只觉空荡荡,案边一空隙处,一个人倒卧地上,血流披面,奄奄一息,旁边有个女子,嘤嘤啜泣,这两人正是白天里在旷场上卖艺走江湖的父女,耿鹤翔举目瞥到,几乎失声叫出,再看时,那姑娘愈哭愈凄厉,口中喃喃诅咒,道:“我爹虽然顽固执拗,唉,你这冤家也不该手辣心狠,将爹弄成这个样子!”
耿鹤翔憬然一悟,不由切齿暗骂:“我早就知那小子不是个好人,光天化日里公然吊膀子,现在杀了人家的老子,真真岂有此理。”心念同时又是一转:“这小子当真手辣心狠,吊上人家闺女,又怎可杀她的爹,这么做岂不自坏好事!咦,这姑娘还有一个弟弟呢,到那里去了?”
蓦然间,那姑娘泪光乍敛,陡地一转身,自地上一跃而起,耿鹤翔还没有瞧清楚她在干甚么,她背上的鸾刀已然亮开,左手一扬,寒星数点,破空便朝耿鹤翔身上要|茓奔到,耿鹤翔一惊,知行藏已然败露,但自恃武功过人,兀是不惧,阔袖早扬,便把那姑娘打来的暗器打落,原来是几枚用精钢打成的小蒺藜,这种暗器和梅花针一类相似,体积小虽打不远,却是专打人身|茓道的,耿鹤翔和那姑娘相距少说也有七八丈远,但觉她暗器射来,劲道甚强,也自一惊,看不出这姑娘出手,腕力却如此之强,看来他爹必是武林高手,那杀他爹的不肖小子,料必更是厉害,耿鹤翔边想边已现身,阔袖飘拂,落下当地。
这其间,破祠里光线甚为昏暗,祠中既无灯火,虽属月夜,祠中也不见怎样明亮,耿鹤翔的身子尚未下地,那姑娘手腕一抖,又是一把铁蒺藜,耿鹤翔阔袖连连挥动,直震得一祠之中,暗器震荡,回旋作响。
猛可里,那姑娘骤见暗器落空,银牙一咬,手起处,鸾刀已然舞得如一团雪花,遽然递到,声势也端的凌厉非凡,耿鹤翔心中一震,暗运内力,劲贯袖尖,呼地一拂,便把姑娘递到刀招扫开,姑娘似不惊异,口中喃喃骂道:“冤家,今晚我跟你拚了,江湖上谁人不知你的流云飞袖和八手神功厉害,我可不惧!”
那姑娘显然是误认了人,“流云飞袖”?难道江湖上也有人以袖为刀?听姑娘口气,这流云飞袖的人,竟是那卑鄙的异服青年。想到这儿,正待开言辩正,姑娘似已认出当前的人,不是她要厮拚的心上人儿,疾然一退,喝道:“你是什么人?也会使袖的!”那姑娘娘误会耿鹤翔也自有一番因由,方才耿鹤翔匿伏檐上,姑娘痛父身危,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哪有闲心旁鹜,及对耿鹤翔听了她的骂声,心头陡震,才微微一动,姑娘耳聪目灵,已然知觉,初时尚不知什么人在窥探,偶抬头睨去,身影乍现,出手便一把铁蒺藜,认|茓打去,耿鹤翔阔袖挥动,暗器竟给震落,姑娘又看不真切,以为天下间只有一人能使袖功,自然误认是这个人到来了。
耿鹤翔一下地,彬彬有礼,阔袖一拢,便向姑娘施礼道:“在下乃偶然路过之人,乍听姑娘哭声,才走来瞧瞧,干犯之处,万望海涵!”
那姑娘略一沉吟,细视耿鹤翔一眼,轻轻嘘了口气道;“你不是唐古拉铁?”
“唐古拉铁”这名字,在耿鹤翔听来极其陌生,笑道:“唐古拉铁?我可不懂,在下叫耿鹤翔,江湖上人称千手如来的便是。未知姑娘高姓芳名,令尊何故在此被人暗算?”
姑娘不即作答,借着微弱月色,又端详了耿鹤翔一眼,失声叫道:“你,你不是白天在小楼上看我们耍技艺的?”
耿鹤翔点点头,说道:“不错,姑娘果然好眼力!敢问姑娘,刚才说的唐古拉铁那人,是不是今天在场畔与姑娘打眼色的异装青年,嗯,我早就瞧出他是个无赖!”
姑娘似乎很不高兴,脸色一沉道:“这个你休管它,你也不是好人,今天贼忒忒的一双眸子,老在我身上溜动,爹早叫我提防你,今晚当真到来,姑娘今晚心情不好,也不与你计较,还不快滚,要待姑娘把你打发了?”
虽在盛怒之中,那姑娘柳眉倒竖,杏眼圆晴,似嗔又俏,别有一番风致,耿鹤翔寻思:“真可惜,这么明媚姑娘竟爱上那不肖之徒。”却不就走,他必要根究今晚上这幕惨剧的原委,更要替姑娘杀那异服青年,报那仇怨。耿鹤翔被喝叱,并不着恼,笑吟吟地道:“姑娘休恼,且听我把话说了,自然离开!”
姑娘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可当真无赖,竟敢冒人家名号,在江湖为非作歹,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姑娘可没有闲功夫陪你!”
耿鹤翔一怔,他何尝冒人家名号,这姑娘言词未免令人困惑,要说的话这时反不说了,只问道:“我千手如来在江湖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姑娘说我冒人名号的话何来?”
姑娘冷笑一声道;“你还装什么蒜,千手如来是江湖上响叮当的铁汉,怎会跟缀一个闺女?”
耿鹤翔这才知道她的误会已深,双眉一皱道:“姑娘当真不信我是千手如来?”心下一急,便待亮式试招,使一路千手拳给她瞧瞧。
娘娘沉吟不语,看她神色,已然给耿鹤翔坚决的态度所动,但还未能尽信,忽地两眼放亮,低声道:“我虽没有见过千手如来这人,也听说过他拳出如风,招式使开,宛如狂风卷地,身前身后,影子万千,却是不曾听人说过,他也会使袖!”语出仍是狐疑之色,炫于面上。
耿鹤翔此刻已听出姑娘言语端倪,脸容一整,亢声道:“真人面前不说伪话,在下这手不成气候的袖功,乃属初成,从未在江湖上漏过脸,也难怪姑娘不知,倘姑娘赏脸,在下就演一路千手拳教姑娘指教指教如何?”
姑娘忽把手一挥道:“罢了,我也不用你使什么千手拳,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你既然是千手如来,怎地这般不要脸,老跟在我的身后,像冤魂般的!”
这话一出,耿鹤翔脸上一红,嗫嚅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就因你那不肖朋友而来!”
姑娘心头一亮,憬然呼道:“原来你这人恁地这般好人,怕我给人欺负?”忽地脸色一沉,道:“这是我的家事,可不用外人多管!”
当前这女子性情恁地古怪,杀父之仇,竟是置若罔闻,要帮她她也不要,耿鹤翔心里有气,又恐姑娘疑心滋生,误会他是登徒子之流,登时便有引退之心,口里道:“姑娘既不相谅,在下只好告辞!”
姑娘冷笑连声,说道:“又不是我请你来,谁希罕你在这里,要滚便滚,告什么退。”
耿鹤翔气极而笑,一声锐啸过后,两手一扬,陡见千万只手儿在晃动,他亮这一手,正是千手拳中的“巧夺乾坤”的招式,有意漏给姑娘见识见识,招式一收,身形已动,便待上屋,陡听一阵长笑,屋顶掉下一个人来,这人奇装异服,年纪不逾三十,不是那无赖小子,还有谁来!
那人一掉下,口里连声叫道:“我道是谁人来,原来是千手如来耿大英雄驾到,失迎了!”耿鹤翔一见,怒焰陡张,却不打话,呼的一声,阔袖便向那人要|茓拍去,其势迅捷绝伦,看看便要伤了那人,忽听他咦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闪躲,脚下三爻六变,已经避过,瞪眼望着耿鹤翔。
千手如来见一招落空,也自惊诧,欺身便进,霍地两袖一拂,霎忽之间,已递了十招左右,那青年也不还击,只脚下连连晃动,断玉袖威力虽猛,兀是奈何不了他,连他的衣角也不曾捞着,这一来,耿鹤翔吃惊非小,乃将生平绝学,袖拳并用,连番展出,打到急处,宛似沧海腾蛟,直震得这破祠沙石齐飞。再看那人,却是气定神闲,浑若无事,自顾腾挪闪避,兀是不出手还击。蓦可里,但见眼前一团白练,倏地掠到,耿鹤翔早已看到,是那姑娘使劲的鸾刀刀影,加入战阵,暗自一喜,忖道:“看这姑娘武力不弱,我虽奈何不了那厮,有她为佐,必操胜算!”
思量才定,那姑娘的刀影已到身前,娇叱一声:“姑娘的家事,谁要你这家伙来管。”可也怪道,她不去刺杀那杀父仇人,却冲着耿鹤翔下手,娇叱才已,一道清辉,已然当胸掠到,耿鹤翔冷不提防,猛见阔袖倏荡,堪堪荡开来刀,口里骂道:“好不知廉耻的一对狗男女,老子帮你捕凶捉奸,却缠着老子来!”说着,阔袖又狠狠一拨,扬起一股罡风,便向姑娘身子扑到。
那姑娘的功力,看来尚不及耿鹤翔,这招给拨实,不死也伤,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当前影子一闪,中间多出一人,右手袖一掀,啪的一声,便与耿鹤翔大袖碰个正着,左手袖一卷,硬生生把那向前疾扑的姑娘身形向旁边一带,把那姑娘甩出数尺,跌在地上,那人口里叫道:“瑜妹不可造次。”耿鹤翔性如烈火,姑娘无理取闹,一急之下,一袖已然拨出,便待教训教训她,哪知横里杀出一人,两袖一碰上,陡然一声巨响,耿鹤翔给那人袍袖震得倒退数步,但那人却纹风不动,笑吟吟地拿眼看他。
耿鹤翔一惊非小,冷汗浃背,身形才稳,恨声道:“唐古拉铁小子,你这淫贼,乱人闺女,还杀人老子,好歹毒的狗贼,我千手如来今晚不把你毁了不干休!”
那人一怔,似是对耿鹤翔的话惊疑交集,惊的是自己远处西域,江湖上人但知紫府宫,却没人知他姓氏,当前这千手如来,竟是直呼出来,委实可怪;疑的是他骂自己是个淫贼,还说杀了自己心上人之父,忖心自问,他并无干过这般下流的勾当,千手如来这话何来?不由怔怔出神,愣在当地,偶一掉头,心中陡地一震,只见香案旁边隐暗之处,横陈一人,只缘方才一下地猝受攻击,匆忙应敌,无遐细顾,这时才瞧个清楚。但见他身形疾退,陡然间已退到姑娘身畔,低声问道:“瑜妹,到底是什么一回事,爹,到那里去了,哎哟,他给什么人打成这个样子!”
耿鹤翔与姑娘齐齐一愣,千手如来不则声,那姑娘见问,悲从中来,呜呜地哭泣起来。边哭边骂:“冤家,还假惺惺作什么态,把爹打死来了,还来问我,罢了,从今日起,我二人恩断情绝,今晚便要你纳命来!”说到后面几句,其声凄厉,动人心魄,疾然自地上一跃而起,鸾刀迎面便砸,竟是势如疯虎,锐不可当。
唐古拉铁略一犹豫,反手一袖,骤见八袖齐发,只一招便把姑娘的鸾刀夺过,看他颜色,也似恼了,才夺过刀,陡然一震,那百炼钢打造而成的鸾刀,竞给震得寸断,洒满一地。唐古拉铁面挟寒霜,叱道:“瑜妹,你疯了么,爹着人暗算,却不思报仇,反来难为我,这是什么道理!”
耿鹤翔一瞥此情景,心下嘀咕,莫非此事又有蹊跷,冤枉当前这小子,然而,这老儿又是谁所杀的,
那叫瑜妹的姑娘,鸾刀被毁,自知奈何不了心上人,自顾号啕痛哭,忽地里,但见唐古拉铁,双目精光四射,陡然喝道:“秦亮那孩子呢,往哪里去?”这叫秦亮的,正是那姑娘的弟弟,也就是白天里在场中使劈空掌的孩子。
秦瑜揉一揉泪眼,咽道:“追刺客去了!”
唐古拉铁没做声,径跑到秦瑜的爹横卧之处,扶起了那老头,移到正中空地来,口里叫道:“有火折子没有,快取来,待我救一救他!”
耿鹤翔知道怪错了人,心中好生惭愧,此时敌意全消,怪不好意思地喃喃应道:“唐古仁兄,我这儿有!”
唐古拉铁似是全神贯注在伤者,没有留神,随口道:“拿来。”语音暗哑怆恻,已然泪珠披面,他这人古道热肠,寻常见到没有关系的人受害,也自伤感不已,何况眼前这老儿,与他有莫大关系,怎不教他潸然泪下。
这一下子,耿鹤翔和秦瑜已然瞧得清清楚楚,耿鹤翔黯然无语,把火折子递了过去,秦瑜一瞧这般情景,心下感动起来,趋前一把抱住唐古拉铁,颤声叫道:“唐古哥哥,我、我,我对你不起,错怪你了。”又是一阵哭。
唐古拉铁一拭泪眼,毅然道:“别孩子气,救人要紧,唉,秦亮那孩子怎还不会回来呢,这孩子少不更事,履险蹈危,倘有差池,怎对得起他爹!”
秦瑜心下一惊,正待开口,忽见唐古拉铁道:“瑜妹你亮着火,待我替爹推血过宫!”
火折子一亮开,因是习惯黑暗,立刻顿见通明一片,各人也看得清楚,但见老头胸前十只指爪伤痕,深逾半寸,内脏掩闪,血肉模糊,看去似是为野兽所伤,只看得各人心惊胆落,也自讶然万分。
唐古拉铁饶是武功绝顶,见广识多,兀是不知这是受了何种武功所伤,喃喃自语道:“爹的武功也自不弱,若是野兽,断难伤他,不是野兽又怎地留下兽迹!”摸一摸老头的胸臆,尚觉微温,似未气绝,好个唐古拉铁,手法俊极了,只看他右手在老头俞气|茓一推一拍,左手紧紧扣住老儿的血气|茓,缓缓向上推磨,渐渐老儿气息较粗,过得盏茶功夫,陡听老儿嘶叫一声,两眼瞪开,口里不断涌出瘀黑的血来,四肢也微微颤抖。
秦瑜心上一喜,挨近唐古拉铁身畔,低道:“唐古哥哥,爹救得么?”
唐古拉铁摇摇头,却没做声,又过半晌,那老儿口中瘀血已然吐尽,气如喘牛,秦瑜心伤已极,带哭带号,大呼:“爹爹!”老儿忽地两眸大张,这一刻正是回光反照,但见他眼神涣散,嘴角微微掀动,瞧了秦瑜一眼,用手指了她一下,又指了唐古拉铁一下,再往地上一划划地艰难地写去。
耿鹤翔不看犹可,一看大惊失色,原来这老儿身陷垂危,指顾之间便要丧命,连张开口说话都不能够,却拚着最后一口气,在地上写下两行字来,手触处地上陷下几分,好一手大金刚指力,如在生前,岂是寻常之辈,耿鹤翔一惊之余,蓦地想起一人,当前这人莫非就是他?再看他两行字时,写道:“你等结为夫妇,爹爹不再阻拦,杀父仇人,长白山阴阳妪!”
耿鹤翔失惊对唐古拉铁叫道:“令岳父莫非是以铁指禅功驰名江湖,人称辽东一怪的秦吟草秦老英雄!”
唐古拉铁乍见秦吟草铁指钩下的字迹,无暇答耿鹤翔的话,心头陡地大震,按在秦老头身上两大|茓道的手一松,但见秦老儿哇然一声怪叫,两脚往前一蹬,双眼翻了几翻,已然一瞑不视,气绝当地。究竟秦吟草这段血仇怎样结上?怎样了断?下集自有分解。
第四十二回 怪汉弄玄
秦瑜一瞥爹爹变了颜色,翻然往便秦老儿身上扑到,嘶声嚎啕大哭起来,口里频频叫道:“爹啊!你……竟是舍了我们而去,今后我们姊弟俩……”
耿鹤翔与唐古拉铁悼然泪落。蓦可里,但见唐古拉铁从地上站上起来,自顾喃喃其声道:“长白阴阳妪,长白阴阳妪,好歹毒的怪老妇啊!”
秦瑜忽地止哭旋头,面露可怖之色,双眼放出异光,冷焰四射,一式“飞蛾扑火”,猛地便向破祠壁上撞去,显然是因痛父殁不愿独生。她这一着大出众人意外,身形疾如弩箭,距离墙壁又近,看看便要香消玉殒,血溅古祠,随她爹阴魂于黄泉之下。
耿鹤翔大惊失色,兀是束手无策。便在耿鹤翔惊呼声中,只见唐古拉铁双眉一扬,左袖倏地斜斜击去,看他击出手法,不是冲着秦瑜方向而去,仿佛与救秦瑜无干,说时迟,那时快,唐古拉铁袖底下的劲风,比秦瑜疾射而去的身形还快,竟是折射回旋,眨眼间已然拦在前面,硬生生地阻着,那劲风又往后一带,便把秦瑜带了回来,恰恰撞在唐古拉铁的怀里。这正是紫府迷宗中的八手神功妙技,只看得耿鹤翔瞠目结舌,愣然无语。
秦瑜一经投怀送抱,唐古拉铁两臂一伸,接个正着,乍觉一阵暖流,温香如麝,心头不由怦怦跳动。秦瑜嘘气如兰,嘤嘤啜泣,抽咽不已,唐古拉铁如痴如醉,才一浸入绮思,蓦地一惊。唐古拉铁是何人物,岂是登徒鄙夫,此际秦家面临绝惨境遇,自己尚陶醉于女色之中,岂不缺德。
唐古拉铁一惊之余,轻轻推开秦瑜。说也奇怪,秦瑜在悲怆欲绝、神志昏迷之顷,竟忘了平日拘谨礼节,娇躯反而猛地往唐古拉怀里攒去,忽一仰头,泪光莹然,玉臂遂张,便搂到唐古拉铁的脖子上,娇躯半挂半倚,颤声呜咽道:“唐古哥哥,你,你,你教我以后如何活下去呢!”
唐古拉铁剑眉一攒,又一把将那姑娘推开,慢声道:“瑜妹,人死不能复生,尚幸节哀顺变,万幸杀爹的主儿已经知道,也不愁报不了仇!”
耿鹤翔边观看,心中也是怆然,随口劝了秦瑜几句,秦瑜这才哀思稍戢,缓缓地自唐古拉铁的怀里站了起来,戟指北面骂道:“好个歹毒的阴阳老怪妇,我秦瑜今生与你不共戴天了。”
唐古拉铁面色凝重,疾速地扫了耿鹤翔一眼道:“在下方才因岳家突罹横祸,方寸已乱,礼数不周,还望耿兄见谅。
不敢动问,耿兄夤夜至此,却是何故?”
唐古拉铁今天白日里早已瞧到耿鹤翔举止动态,只因他为人正派,又见耿鹤翔一表堂堂,只道他贪看秦瑜技艺,故不生疑,及至在这儿相遇,心中疑念陡生。那时尚未知秦吟草遭了人家毒手,还不怎样,此刻岳丈已死,而这千手如来又偏在这时候现身,虽明知岳丈之死,是阴阳妪所为,与他无干,却是心中滋疑,此人莫非是长白山阴阳妪党羽?
耿鹤翔见问,心头一震,已然明白唐古拉铁的意思,呐呐答道:“不瞒唐古兄台说,在下也是偶然过路的!”
唐古拉铁面色一沉,喝道:“千手如来,在我面前,你得说实话,装蒜可不行的,你,你可是和那老怪妇一路?”
耿鹤翔见唐古拉铁猝然翻脸,心上也是有气,只因今天无端误会人家,心中先是有歉,此刻虽给喝叱,兀是按捺下去,眉心一紧,急叫道:“唐古兄台,这是什么话,我千手如来岂是这等歹毒小人?”
唐古拉铁冷笑一声道:“那么,你为何夤夜来此?若说偶然路过,怎有这般凑巧?今天白日里又见你在那小楼之上,对秦家紧紧盯缀,后来竟跟到宿处,难道这又是偶然过路?”
这番话说出饶有道理,耿鹤翔怎能怪人家生疑。只因自己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岂容陷人不义,故对白天所瞧到的事儿,所起的疑,兀是难以启齿解释,心里愈急,口里愈说不出话来,呐呐地不知所措,益发增添唐古拉铁疑惑。
唐古拉铁为人心细如尘,耿鹤翔一脸急像,他那有瞧不出之理,沉自忖:“莫非此人所说不假,但他苦苦跟踪,却是有何道理?”
又听耿鹤翔亢声大呼:“唐兄台,是我安的心眼儿不好,对兄台疑心,才惹下这场误会!”
耿鹤翔这般说着,唐古拉铁也蠡测到几分,兀是不明底蕴,他为人最为耿介,岂会料到千手如来视他为淫邪之徒。当下,放缓声调道:“千手如来,有话但说,我不怪你!”
耿鹤翔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又是一阵呐呐,唐古拉铁瞧到眼底,也自觉好笑。就在这时,忽见那秦瑜缓缓地跑了过来,对唐古拉铁道:“唐古哥哥,你这人真是,放着正事不管,偏来难为这位耿英雄,他是个好人!”
唐古拉铁又是一怔,莞尔道:“千手如来在江湖上声誉素隆,我那有不知他不会干这下三门的勾当,只是我委实不明……”说到这里,骤见秦瑜彩霞飞颊,挪过身来,便在唐古拉铁耳畔低声细语了一番。
陡闻唐古拉铁朗朗一声长笑:“耿兄湖海名宿,怎地这般拘泥绳法?我还道你安着心眼,原来如此,那是误会了,来,耿兄请来此坐地,待在下把缘因一说,你便明白!”语毕,自顾挽秦瑜坐在地上。
耿鹤翔之窘一解,心头大石登时放下,精神陡振。他知当前这两人,一为武林头儿尖儿人物,另一则为湖海名宿之后,而今晚他所见所闻,端的波诡云谲,内里恩恩怨怨万千,似是剪不断理还乱,兀是不知就里,一时好奇心陡起,身不由主便跟了过去坐地。
唐古拉铁愁容满面,勉强一笑,霎忽又沉下脸来,痛苦地说:“不瞒耿兄台说,我岳丈这番罹此奇祸,实乃因在下而起,只是我料不到那老怪妇竟会向我岳丈下毒手而已!”
此语一出,耿秦两人齐吃一惊,秦瑜颤声道:“唐古哥哥,你这话怎说,莫非你与那怪妇有隙!”
唐古拉铁点点头道:“不错,我师门与那老怪物确有过节,只是非我本人之事。”
耿鹤翔越听越怪,搭腔问道:“那是怎样一会事!”
唐古拉铁续道:“这事说来话长,是我师傅紫府迷宗宫掌门与长白山那老怪妇的丈夫阴阳叟结下的梁子,不料竟要报在他老人家门人的身上。幸亏我机警,要不然早遭毒手,只可怜我岳丈,武林名宿,一生豪杰,却罹此奇劫!”
秦瑜心里好生奇怪,她与唐古拉铁相爱已逾五载,兀是未曾听他说过有关本门恩怨,这时听他说出,急要知道其中原委,不由频频连声催促。
唐古拉铁顿了一顿,又道:“对这般过节,我也知道不多,只闻我师尊说过,阴阳叟曾到唐古拉山,给本门一位尊长打得重伤遁去,以后便躲在长白山上潜修,并声言如遇紫府宫门人,都要置诸死地,今晚之祸,便肇于斯。”
“不瞒耿兄台说,我与瑜妹虽然相爱,时历五载,只因家岳为人固执偏见,他见我是域外人,对这头婚事兀是坚持不肯赞成。这其间,我只好和瑜妹暗来明往,瞒着他老人家,也因这事几翻惹起龃龉不快。今天我打听到岳丈到镇江来会友,于是蹑踪跟至。家岳湖海飘萍,赋性秉坚,从不肯妄取一文不义之财,也只有凭跑江湖卖艺糊口,就在小酒楼对面那小岗上给我找到。那时,我乍见瑜妹,喜急忘形,神色之中不免流露浮薄之态,才惹下兄台误会。”
耿鹤翔心中恍然,寻思:“这对男女,可也相爱之深,唐古远处西域,迢迢长途,寻到此地,也是情种。”寻思未竟,早听唐古拉铁把这椿事儿说将下去:“当时因为是白天,家岳又在场中,我想和瑜妹说几句话也没机会,当下,便打了个眼色给她,叫她今晚在客寓等我,便自走了。谁知道事却给家岳看在眼里,便在那晚上我到客寓房上时,骤见一条人影,疾向我站着之处奔到,骈指如戟,便待点我要|茓,口里骂道:‘你这畜牲,今天我已瞧见你,不与你计较,今晚你竟来,不把你废掉,怎消心头之恨!’他亮这手指功,我一瞥便知是家岳,哪能和他老人家过招交手呢,一急之下,我便展本门轻功往外逃窜。只因我脚程较快,不一刻家岳已然落后,我们两个便在民房顶上追逐。拐过两条街,我给追得急了,忽见面前一所破祠,乃下地藏身,怎知家岳眼快,竟是远远瞧见也跟了下地。”
“我才落下案前,家岳也奔到,那儿地狭难以腾身,我迫得亮开本门武功,使了一手八手神功,迫退他老人家。就在此时,陡听一声怪啸,那怪啸凄厉极了,夺人魂魄,半空中一个苍沉语音叫道:‘紫府迷宗的小子,今日是你的死期到了!’家岳乍闻声音,面色倏变,手底下一缓,我已由他指缘溜开丈许,翻身上屋。才足沾瓦檐,忽地见一个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十指如钩,当胸抓到,其势锐不可当。我不管她是人是鬼,八手神功一展开,她那指钩虽凌厉,一时也奈何我不得。捉个空儿往外便窜,一气奔回家岳所住客寓,谁料就在这时,家岳竟遭了暗算。”
“回到客寓,四处寻觅不见瑜妹踪影,才再到破祠去看觑,就在这时候,遇上了兄台,和获知家岳凶耗!”
唐古拉铁才说完,但见那秦瑜气得顿足道:“那你怎么就走,不在祠里帮爹打退那老怪物!”
秦瑜责备这话,词严义正,唐古拉铁满脸羞愧,嗫嚅道:“我怎料到阴阳妪这般厉害,还以为是什么寻常之辈,岳丈武功深湛,哪会挡她不住。唉,瑜妹,我错了,这般罪孽,委实难赎!”
秦瑜长长一声叹息,叫道:“冤家,事到如今,埋怨也无用,我们只好动身到长白山去找那老怪物,你敢去吗?”
唐古拉铁苦笑道:“为岳丈,为瑜妹,虽粉身碎骨,义不容辞,哪有不敢去之理!”说到这里,心中忽陡地一震,尖声叫道:“瑜妹,亮弟何往?”
这话一提起,在场各人齐齐失色。不错,唐古这双爱侣,自顾伤情,兀是忘记了白天使劈空掌那孩子,他这番失踪,料来凶多吉少,岂容诸人不急!
秦瑜急哭了起来,唬叫道:“哎哟,我真命苦,爹已殁了,只剩这一弱弟,倘有差池,我怎能活?”
唐古拉铁急得搓手跺脚,连连问道:“瑜妹,这是怎地搅的,亮弟什么时候出去?”
秦瑜稍抑悲思,咽声说道:“方才在客寓时,我正等着你来,谁知爹一直在我房中闲聊不去。我正干着急,急听爹侧耳一听,低呼了声‘有贼’,便窜上房顶。我心里疑惑,我家又非富贵,断无给贼子觊觎之理,我已料定必是出去追你这冤家,当下,我也跟了出去。亮弟还在房中,也要跟着,他年纪很小,我放心不下,叱喝他回去。他似很不服气,堵着嘴儿,竟是不听,自顾往前便掠,待得我赶到这祠里时,回头已不见他的踪迹,谁知他哪了那儿去?”
又道:“到得这祠里时,一片黑漆,忽听有人呻吟之声,还道是个乞丐之类,后来借着微弱月色一看,不由大恸起来,原来是爹重伤倒在这儿,当时方寸已乱,也不知怎样办好,心中认定爹爹必是你这冤家干的好事,要不是爹临咽气时写出遗言,此刻我还同你说话?”
唐古拉铁沉吟道:“如此说来,亮弟是出房了,瑜妹,是跟你一路不是?什么时候瞧不到他?”
秦瑜答道:“出来时是一路,后来见他在前没命狂奔,却是投南而去,在他之前,似乎还不多一个身影,脚程好快,兀是无法瞧得清楚,不知他到那儿做甚!”
唐古拉铁心下稍宽,低低道:“如今我们要改变主意了,爹爹死不能复生,此恨可暂缓报,找亮弟要紧!”他说到这里,忽见耿鹤翔面现凛然之色,对唐古拉铁一施礼道:“在下短见,得荷海涵,至深感激。贤兄岳家有难,兄弟既随侍在侧,自不容袖手他去,愿随兄台同往,俾供犬马之驱,不知唐古贤兄意下若何?”
唐古拉铁闻言,庄容答道:“耿兄台义薄霄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侠义辈所为。有耿兄肯出手相匡,兄弟当是求之不得,焉有不依之理?兄台言重了!”
当下,两人客气一番,又谈正事。唐古拉铁忽问耿鹤翔道:“耿兄是本地人,可知南面有何江湖成名人物出没,好待咱前往访寻亮弟消息?”
耿鹤翔沉思有顷,骤然呼道:“我记起了,距离镇江五百里许,有一个穷山所在,听说里面住上一位高人,武功盖世,素常里只是潜修,少在江湖走动,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只听人说过,兀是素昧生平。”
唐古拉铁倏地脸色一变,急问道:“是什么穷山,莫非滨海的赤城?”
“不错,正是赤城山。”耿鹤翔答道:“那人便住在深山中,江湖上人称赤城山主!”
唐古拉铁几番欲言又止,望了秦瑜一眼,忽而淡淡道:“我也曾听人说过,当今武林中,除长白山阴阳门二怪外,要算赤城山主能耐最高,比起八荒八骏还要高些,咱去找找他也好!”
谈谈说说,不觉晨鸡唱晓。计议停当,耿鹤翔瞧一瞧两人情景,正待告退,忽瞥唐古拉铁指指秦吟草尸体一下,对秦瑜道:“天快亮了,我们得料理爹的后事,免至给外人瞧去,节外生枝。”唐古拉铁的话才落,袍袖一拂,陡地便把秦老头的尸体卷起,抱在手里,径向祠外走去。
秦瑜触景伤情,心中又是一酸,潸然泪堕,垂首无言,便和耿鹤翔跟了出去。才出祠门,秦瑜问道:“抱爹到哪儿去料理后事,又没棺木?”
唐古拉铁忽地笑了起来,低低道:“人死魂离躯壳,一撒手尘寰,万般无觉,只剩下一具臭皮囊,没有棺木何伤?”
秦瑜杏眼一睁,叫道:“不成,为人子者岂能不尽孝道?遵礼成殓,理在必行,你这般所为,当爹是什么人!”
唐古拉铁皱皱眉,叹道:“瑜妹,你也太迂了,猝遭遽变,祸生肘间,岂论什么孝与礼?孝与礼只凭一点心意,我们给爹报仇雪恨,才是真孝,若厚葬爹爹,却不支理其他的事,这又怎能叫孝?瑜妹,天已将亮,放着一个死人,无缘无故地惊动官府,岂不更为不妙?倒不如听我说,到郊外择一吉|茓,草草掩埋,日后回来,再行迁葬如何?”
秦瑜心里虽不愿意,但唐古拉铁的话也有道理,万一泄于外,更是不妙,当下默默无言。从这时起,秦瑜对唐古拉铁的爱念已然大受打击,不再如过去般热爱于他的了,这才惹出后来一阵风波来。
且说三人一出祠外,即展开轻功,径取郊外而去,便在郊外山畔,择得一处吉|茓,营葬下秦吟草这老头子,并做好记号,以便日后好再来料理。幸得三人俱是高手,虽无锄头各物,掘|茓埋土也无碍事,不消片刻,已然给秦吟草营下一座新坟。
营葬秦老头的事既毕,三人回到城里,已然天色大明,各自回至寓所休息,约定晌午时分相会。秦瑜回到那家小店房,不敢自正门跃入,偷偷跳上屋顶,揭开窗帘,窜进自己房中,但见各物凌乱依旧,人面已然全非,她的弟弟秦亮到这时还是踪迹渺杳,去如黄鹤!心下一怆,低低啜泣了一会,渐觉疲倦,爬上炕去歇息。
哪里还睡得着,一合眼便见爹爹满脸鲜血,胸前抓痕毕现,站在当前。一忽儿又见弟弟身首异处。这虽是由幻想哀思而起,毕竟神志不宁,久久,她才朦胧合了眼皮,便听一阵急遽足音,自远而近,到得门前,停了下来。
秦瑜是练武的人,耳目灵敏,自不在话下,翻身一起,便喝问谁人?只见门外那人应道:“姑娘,有两客官在外面等你。”一听乃是茶房,不由哑然失笑,自感宵来神志过于紧张,又是身罹奇祸的人,稍微风吹草动,本能反应,自是惊心动魄,竟记了这时乃在白日!
秦瑜哑然失笑,漫应一声,略事漱洗,便出房来。这时,唐古拉铁和耿鹤翔两人早已在帐房里等着,正自与掌柜先生闲聊瞎扯,看那掌柜神气,似不知宵来变故。
三人一瞥秦瑜莲步姗姗,行了出来,齐齐起立打了个招呼,但见秦瑜鬓发不整,颜容憔悴,脸色惨白可怕。掌柜看了秦瑜一眼,吃了一惊道:“秦姑娘,你病了?”
秦瑜苦笑摇头,却是默然无语。掌柜眉头一皱,开言教她请个大夫诊断一下,又说有病不医,可不是当耍的,出门人应自珍重,不比在家里等语,婆婆妈妈地噜嗦了一阵子,忽问道:“秦姑娘在镇江城可有亲友?”
这话问得突兀,秦瑜一怔,笑道:“我们是江湖卖艺的,到处为家,怎会有亲友在这儿!”
掌柜连声称怪,又道:“今儿大清早,小人还没起床,便有一个汉子到小店敲门。初时还以为是远方赶路客人,到来投宿,谁料开得门来,却是有要紧事找秦家的人。小人到秦老爹房里叫门,叫了好一阵,兀是无人应答,后来开门一瞧,才知秦老爹早已外出不在。当时小人心里好不诧异,他什么时候离店,小人睡着没瞧见倒也罢了,店里人也全没瞧到,那两扇门还好端端地牢牢拴着,你说怪不怪?小人无奈,再到姑娘房里敲了一回门,也没人作声,料姑娘必已熟睡,不敢惊动,才回那汉子说秦家人不在。这时,那汉子反叠声说没要紧,真怪,终于,他自身上掏出一把东西来,口里道:不一定要见人,只是受人家所托,带给秦家一点东西。说完把东西放下便走。”
唐古拉铁听得话里有蹊跷,急搭腔问道:“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瞧瞧!”他太焦急,显已忘记自己是个来访之客。
掌柜淡淡地看了唐古拉铁一眼,心里想道:“这位客官真爱管闲事!”慢条斯理地自帐台底下,取出两件物事来,说道:“那汉子留下一封信和一对玉手镯,说要交给秦家人,哈哈,这人委实可怪!”
秦瑜眼前陡地一亮,不禁失声叫出:“这、这还不是亮弟之物么?”不错,那对玉镯正是昨天在旷场中卖艺小孩子的东西,但他紧紧佩在臂上,怎会落入别人之手?
“莫非是给歹人掳去,故意使党羽送信物示威?若是,则又是什么人,不说也知,必是爹爹生前仇人,掳去弟弟,好待爹爹去救时,了结过节。”秦瑜心里自忖,一脸惊骇颓然的神色。她委实太苦了,一宵之间,已然骨肉离散,家破人亡,此时方寸已乱,再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反而怔怔站着。
待得唐古拉铁提醒她道:“还不快拆开信瞧瞧是什么一回事,呆着做甚?”秦瑜憬然惊觉,急从掌柜手里接过那封信来。但见该信是用黄绫绸子固封,就如包裹着什么珍贵之物一般,上面写着聊聊几个“辽东大侠秦吟草台启”字样。
拆开信来,内里只是草草数行,倒写得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端的好字。秦瑜颤声读道:“辽东大侠道鉴:窃与足下虽未谋面,心交已久,同属江湖中人,也何必认荆,才成好友?宵来出游,偶过镇江,路上曾与令郎相遇,匆卒交手之间,令郎远引,某只拾得手镯一对,用特饰介璧回,并致歉意!兹令郎身隐危境,见草务请至草舍一行,共商援救之策,万勿延误,至荷,至切!”秦瑜大惊失色,再看下款,却是没有名字,只划上一枝毛笔,不禁茫然,怔怔出神。
这时际,耿鹤翔和唐古拉铁也凑在一起观看那封信,看了半晌,兀是不知发信人是谁。耿鹤翔沉吟道:“这是何人?秦姑娘,令尊生前可有一个写得好书法的朋友?”
秦瑜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我不认得这人!”
唐古拉铁正凝眸纸上,闻语苦笑道:“那信上分明写着‘虽未谋面’四字,哪还会是个朋友?不过看信上言语,此人却无恶意,是友不是敌,传书乃为示警,告诉秦老前辈,说他儿子遇险,可惜此人胡涂,奈何语焉不详!”
耿鹤翔接上说:“可不是?只是这事奇怪,此人分明曾与亮弟交手,在什么地方遇上却是没说,依我看必是亮弟不敌,匆猝之间,掉了手镯。”
唐古拉铁神色冷漠,说道:“照信上说,亮弟是从此人手上逃脱,但又怎么会身陷危境?”
陡然间,秦瑜哭了起来道:“亮弟这番没命啦!”
唐、耿两人吃了一惊,齐询其句,但见秦瑜边哭边说:“那对手镯紧箍在亮弟双臂上,轻易掉不下来的,如说那人拾得手镯,则亮弟必已断臂,这怎么好!”
唐古拉铁眉攒得更紧,点头道:“瑜妹所见极是,我也曾见过亮弟手镯来,不管他使什么招式武功,那双镯儿总是紧贴臂肉上,不动分毫,若非瑜妹提起,我倒忘了,看来果是凶多吉少!”
耿鹤翔安慰二人道:“那又未必,手镯总是可以脱下来的,掉了也不奇,不过此人看来甚怪,和人家儿子打架,又自称心交已久,既把人家儿子打走,又来报信,你道奇也不奇!”
他这几句话也是信口解闷,说得含糊之极,猛然间,唐古拉铁两眼闪着精光,叫道:“铁笔书生在什么地方?你们可曾得闻。”
耿鹤翔哟的叫了一声道:“我想起了,亮弟昨宵所遇,必是此人无疑,但这人辈份极尊,怎会与这一小辈交手?”
唐古拉铁见他答非所问,眉头一皱又问:“耿兄台,你可知铁笔书生住在什么地方?”
耿鹤翔正浸入沉思,给唐古拉铁一说,怔了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此人远处西域天山,多年不履中土,即使到了中原,只缘萍踪无定,要找他却是不易!”
秦瑜悲怆未已,此时才开得口来,说道:“他信上不是写着要爹前去找他的么?没有住处怎么去找!”
耿鹤翔道:“秦姑娘有所不知,铁笔书生这人武功虽绝顶,但为人古怪糊涂,好歹有时也未必分得清楚。他这番造作,说不安着心眼却难说,最少是要难为你爹,试一下他的能耐!”
唐古拉铁表示赞同道:“耿兄说得不错,铁笔书生为人高傲极了,几十年来就凭一管大毛笔,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在他毛笔下,不知几许湖海豪杰、武林高手栽倒。大抵他闻得秦老前辈威名,有意要来与他较量,故夺去亮弟双镯,用为引藉,好待秦老前辈去找他,但他又不说出住处,那就是要人家自己去明查暗访。这种行径,也不见得磊落。”他已然改口称秦吟草为老前辈,为的是向耿鹤翔说话。
秦瑜全没主意,随口道:“那么,我们到什么地方找他?”
唐古拉铁沉吟有顷,且不答秦瑜的话,却问耿鹤翔道:“耿兄台可知铁笔书生与中原武林中谁人最相得,渊源最深?”
耿鹤翔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个我可不知!”忽憬然道:“我们不是要去拜访赤城山主吗?这老儿身为武林中一派宗主,年事又高,说不定他会知铁笔书生踪迹!”
唐古拉铁见问不出什么端倪,无奈只好应诺,当下,便着秦瑜回房收拾行李,以便赶道,而他两人这番到店房来原是准备跑路的,随身简便行囊早已掮在背上。
展眼间已然打点停当,背上只负上一小小包袱,其余卖艺家伙以及父弟之物,显是丢了不要。三人算好房钱,便朝赤城出发,行非一日,到得三天后已到浙东,赤城已然在望。
这一带好生奇怪,山峦连绵,横亘数县,却尽是红泥赤土,兀是寸草不生,映着中天烈日,远远眺去,宛似一团火山,形势陡斜,竟是峻险之极。唐古拉铁和耿鹤翔两人闯荡江湖有年,早已经历过,不足为异,只有那秦瑜又自不同,她随父湖海卖艺鬻技,只是近年间事,所走多数通都大邑,闹市要镇,赤城滨海孤山,人烟不多,故未曾到,这一来,倒使她啧啧称奇不已!
秦瑜不禁赞叹道:“好一座雄伟的赤城山啊,赤城山主当真是有道的人物,择得这么好的修为之所!”
耿鹤翔接上嘴道:“秦姑娘有所不知,赤城山主择得这个所在修为,原有一段缘故!”
“是什么缘故?”秦瑜不暇细想,便问了出来。
耿鹤翔缓缓道:“这事我知也不详,却与唐古兄台师门有关,秦姑娘反来问我,这倒奇了!”
秦瑜脸上一红,跺脚道:“他,他好没道理,一向就少对我提及师门之事,唉,不提也罢,我又不是强要知的!”
唐古拉铁要使眼色制止耿鹤翔说话已来不及,长口叹了声道:“瑜妹,非是做哥哥的瞒着你,这事委实关系重大,泄露不得!”
秦瑜心下一奇道:“我说你这人见外,一点也没错,试想你我情逾手足,何事不可谈?”
唐古拉铁又是一声叹道:“也罢,我就说给你知道好了,我这番前来中原,你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秦瑜樱桃似的嘴巴一翘道:“这还用问吗?”
唐古拉铁摇摇头道:“瑜妹,你猜的只对一半,我爱慕你,不辞万里跟缀,原因只是一个,另一个却关系师门之事。你别闹别扭,且听我说。”
“去年春天,我有一位大师哥叫喀齐程登的,奉我爹命前来江湖走动,到中原已然一载,武林中对他有许多闲话。
爹屡教人传信给他,他兀是抗命不理,这番爹才教我前来打听实情,好待回报他老人家。”
秦瑜茫然道:“这与赤城山主择赤城为修为之所有何关系,你说的竟是有头没尾!”
唐古拉铁笑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我爹一共有门人三人,连我是四人,论武功要算大师哥最强,在江湖上所向披靡,罕逢敌手,这番到了中原,据说就曾与赤城山主交手,把他打伤了。后来这赤城山主才择现下之所修为,目的也在避我大师哥寻仇!”
第四十三回 苍天有恨
秦瑜惊叫道:“这么说来,赤城山主与你师门已有过节,我们怎好去找他,他怎肯指点亮弟被掳迷津?”
唐古拉铁略略摇头道:“瑜妹有所不知,这赤城山主听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条汉子,依我看他与大师哥交手,理屈必在大师哥。我今访去,只查大师哥劣迹,对他来说,是友不是敌。如大师哥叛背师门,为非作歹之事已彰,则赤城山主这番出手,不算与紫府宫为难,反是替本门清理门户,我怎不敢前往找他?”
这一番话说出,耿鹤翔不由心下一惊,叫道:“怪不得唐古兄台的武功如此精纯,原来是紫府宫老掌门的嫡亲郎君,失敬了。”
唐古拉铁皱眉道:“耿兄休客气,秦瑜的话也非属过虑之言,当真我们这番上山,赤城山主误会起来,双方裂痕反深。耿兄高明,请教我应付之法。”
耿鹤翔笑道:“这个倒不必过虑,届时相机行事,料赤城山主也非不讲理之人。”
三人且行且谈,顷刻已抵山腰,突地眼前人影一闪,窜出两个青年人来。这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寻常面貌,一双眸子,却闪着精光,瞧去便知是内功颇有修为人物;女的貌颇娟秀,可惜眇了一目。
两青年目露讶然神色,怔怔地望了三人几眼,蓦地里那男的腾身掠出,横里拦着三人,双手抱拳为礼道:“三位客官何人,到这山里来做甚?”
唐古拉铁尚未答话,但听耿鹤翔哈哈笑了起来,已自先开口笑道:“你这位朋友问得奇了,荒山野岭,人人走得,却来问咱干吗?好朋友,我来问你,你到在此山中走动,又是为何?”
耿鹤翔这话说得平常,但在这对青年男女听来,兀是一阵刺耳,那男的向女的打了一个眼色,低低道:“那说话的,待我试他一试!”
这时,唐古拉铁三人站得很拢,对那青年男子所说的话,似是听而不闻,态度悠闲极了。但见那人话声才落,双掌斜斜一堵,似封如闭,招式怪异绝伦,却是往斜刺里推去,又不是冲着当前三人而来。
猛可里,空中扬起了一阵罡风。说也奇怪,那阵罡风竟会回旋,迂回曲折射到三人身上。唐古拉铁微微一笑,正待接招,要是他出手,必是不着痕迹,谅这对青年男女之武功,怎可与他比拟。唐古拉铁犹未出手,耿鹤翔早已身形一长,大袖飘动,把那男的发出掌风反撞回去,依着风行原来之径,陡地掠到那男子身上。那男的冷不提防,给自己发出的掌力碰跌得如倒地葫芦,滚了两滚,才勉强直身站起,一爬起来,叠声呼道:“果然是那话儿来了,师妹,快告诉师傅去,好早待客!”
那男子身形一长,拉了女的纤纤素手往山上便闯。唐古拉铁心下暗笑:“好冒失的家伙,不问情由便要与人作对,待我再教训教训他。”心念一动,右手掌略略一抬。耿鹤翔一瞥大骇,但见他这一抬手,电光火石般乍觉有八只手掌齐齐晃动。唐古拉铁之掌晃处,呼的一声,扬起了一道厉而不劲的疾风,可怪得很,这股疾风,结而不散,就如一只手臂,长长地伸向前去,一直伸到那对男女面前,拦住去路。
且说那对男女轻功展开,正往前闯,乍觉面前一股厉风阻拦,身形怎地也冲不过去。蓦地里,但听唐古拉铁冷笑道:“回来,我有话问你,往哪里去这么容易?”
那对男女心头齐齐一震,已然身不由主,给那股如长臂之风倒卷到三人之前,昂然直立,身形凝稳,却是毫发不伤!那男的虽明知当前是个非常人物,只缘他为人倔强,刀斧加身,也自不惧,何况只退了回来,对三人瞪了一会眼儿,说道:“你们好没道理,恃着武功便来欺侮我们,谁不知道你们这番到来,不怀好意,你们到底要待做甚?”
唐古拉铁呵呵一笑,漫声道:“青年人,你怎知我们不怀好意,谁欺侮了你们!”
那男子给招惹得急了,咆哮道:“还说不是找上门来的,亮出那手八手神功是什么?”
唐古拉铁一怔,未待答话,耿鹤翔抢先答了,吆喝道:“你这小子好无礼,我们好意来找你师傅坐谈,你这小子却逞强,是谁先出手啦,难道这是敬客之礼?”
那人呸了声道:“谁不知道你们是紫府魔君一伙,别人怕你们的紫府宫武功,我却不惧!”
耿鹤翔这才明白过来,欲待回话,但听唐古拉铁笑吟吟地问道:“青年人,你是赤城山主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火气恁地这般大,出手伤人?”
那男子傲然道:“在下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江湖上人称旋风手辛源鸣正是在下,不错,赤城山主是我师尊,你们冲着我来好了。”果然,这人正是剑魔。辛源鸣未习奔雷剑之前,人们管叫他做“旋风手”,乃因他使那手折射曲风成名,此时,他只二十岁左右,不过在数十年后,因使那手奔雷剑刚猛无俦,又是神龙一现,见首不见尾,往后人们就改口称他做剑魔了,江湖上知当年旋风手便是今日的剑魔的人也是极少极少。
耿鹤翔叫道:“赤城山世代出英豪,只有你这小子鲁莽!”
那男子把眼一瞪,便待用话顶撞过来,忽瞥唐古拉铁和颜悦色地道:“辛兄弟,我们此来并非找碴儿来的,委实有事访谒尊师,尚烦通传厮见!”
唐古拉铁颜色平和,话又诚恳,那男子的敌意早消一半,心下琢磨道:“此人声声称师傅为赤城山主,谅来所语非虚,只因他使出武功,与紫府魔君一模一样,兀是不可不防。”迟疑半晌,才道:“既是来访,便属客人,三位且上山少待,我师傅顷间自会出来接待。”语毕,也不为礼,拉了那女子往山上再度闯去,只一展眼间,已然踪迹渺杳。
耿、唐两人,心中同样暗忖道:“赤城山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调教出这般好弟子!”
三人继续登山,这番因要等赤城山主会见,却是缓缓攀登,过得盏茶工夫,已然到得绝顶。秦瑜举眼一望,益觉风光神韵。自绝顶向山下远眺,土层赤得发紫,一层叠上一层,看去很是稀松,宛如置身云霓之上,口里止不住地赞叹。叹声未已,忽听唐古拉铁望空一揖道:“久仰赤城老前辈威名,在下今日始获识荆,幸何如之!”
秦瑜左顾右盼,兀是不见人影,心中大为惊异,怎地自己心上人儿,无端望空喃喃自语,莫非火魔心窍?只一瞬眼,面前已影绰绰多出一人,其人五绺长髯,童颜白发,仙风道骨,神韵清逸,飘飘然有出世之概,当前这人不是赤城山主,还有谁来。
看官,谅各位记忆犹新,做书人在第二集中,写到方洪初逢赤城山主时,那时这位武林一代奇人,乃是长发披拂,面如黄蜡,只剩下一层油皮包着骨头,活似一具僵尸,与当前此人,却是大异其趣,这缘何故?要知此时的赤城山主,年纪不过六旬左右,方洪所见的,老人已过百岁,且是受创之后,枯坐静室达二十年之久,原来英风,自是被折磨凋零殆尽,那可比拟?
赤城山主一飘身下地,两眸一放,炯炯放出精光,冷冷地对唐古拉铁等人施礼道:“老朽避世在此,料不到竟有贵客光临,当真蓬壁生辉,不知老兄此来,有何见教?”
听这老儿言词,知他心中疑念未消,唐古拉铁正待措词开解,蓦地里,赤城山主又是连连冷笑,自语道:“小徒早已回报,贵客乃是紫府宫中高人,老朽自顾艺粗技疏,恐怕难以待客!”话才说完,又听一声陡喝:“你们到底来这儿做甚?还不快说!”
给老儿这声断喝,唐古拉铁心头好生不快,要知他乃武林之宗门下,岂是常受吆喝之人,当下便待发作。其实赤城山主为人豪气干云,绝非狭隘小人,只缘他受紫府魔君折辱太甚,竟至错觉陡生,对紫府门中人,兀是一视同仁。早才辛源鸣回报师尊,也曾提及来人似无恶意,这才使赤城山主稍微宽心,只为来人非寻常,故不容不防。
唐古拉铁皱皱眉,暗叫一声:“有其徒必有其师,又是个鲁莽的家伙!”思念未定,乍觉劲风扑面,原来那老儿竟效他的徒弟一般,亮招相试,使的同是曲折之功,但见那劲风迂回而来,比起辛源鸣所发,凌厉上何止百倍!唐古拉铁哪敢怠慢,双袖一挥,十六只袖影齐动,劲风袭来虽厉,却给轻描淡写地收在袖底。
赤城山主心下大震,以他武功之厚,却给当前这小子较下,不由豪气顿戢。口里呼道:“果然不错,是寻上门来啦!”
唐古拉铁接下赤城山主一招,也自心惊,以八手神功之妙,方才接时,竟是两袖剧震,差点没给撕裂,可知赤城山主,委实非浪虚名,幸好未露破绽。这两人只各接对手一招,已知忌惮,赤城山主怔怔没做声,唐古拉铁恐他再出手,伤了和气,误了大事,双拳又是一抱,对赤城山主谦冲地说道:“老前辈别误会,在下此来如怀异心,神人不容!”他竟急得起誓剖白心事,其诚可见。
赤城山主一怔,自忖道:“此人武功绝高,刚才又没败落,怎地不愿拼斗,竟起誓明心,莫非当真是友不是敌!”心念一转,脸色平和下来,低声道:“各位如是不来难为老朽,怎不把来意说个明白?”
耿鹤翔接上了嘴,先指一指唐古拉铁,回道:“山主误会了,这儿三个人,只有这位是紫府宫老掌门的公子,在下乃是千手如来耿鹤翔,与这汤浑水全无关系。”说到这里又把手向后一指,续道:“那姑娘是以铁指禅功驰名江湖的秦吟草秦老前辈后人,秦瑜姑娘,我等这番拜谒山主,乃缘有事领教,不道却出误会,诚属憾事!”
赤城山主这才恍然,不迭致歉之余,跌足道:“幸亏唐古公子英明海涵,不然老朽又与紫府宫多结一趟梁子!”
唐古拉铁抱拳道:“老前辈言重了,其实赤城与紫府并无过节,咎在我那不肖师兄,家师遣在下来中原,也正与敝派门户有关,未知老前辈当日怎么与敝师兄不睦,他在江湖上干些什么坏事?”
赤城山主脸上一赤,嗫嚅道:“此事说来话长,便请到寒舍坐地,慢慢细叙。”
当下,两拨人化敌为友,揖让再三,由赤城老儿引道,径回他的住处坐地,一踏精舍,宾主双方又是一阵客套寒喧。赤城山主吩咐家人设席为三人洗尘。
是夜,赤城山灯火通明,如张喜事,一向寂穆的荒岭,平添一番热闹。赤城山主为武林中一派宗师,对江湖道义气自是倍逾常人,今晚,优礼有加。一来敬重当前三人俱是武林名宿;二来这老儿刚才误会人家肺腑,心中有愧,藉此而赎前愆。山居野处,虽无珍馐旨酒,以飨佳宾,纵使酒淡菜粗,义气干云,宾主两情自是欢洽。
席间,唐古拉铁来意重提,将情形原原本本奉告赤城山主,顺带恳请赤城山主出手相助,打听铁笔书生下落,援救秦亮。
赤城山主把始末聆听清楚,但见他双眉紧蹙,喟然叹道:“这番江湖上从此多事了。老朽与铁笔书生,虽有一面之缘,他这番自天山前来中原,兀是未尝谋面。”
唐古拉铁想了想,又问:“敢问老前辈,铁笔书生与中原武林中哪位高人最相得?”
赤城山主呵呵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铁笔书生与老朽最是投契,他此来不知怎地不来我处?”
唐古拉铁鉴貌辨色,又知赤城山主乃一派宗祖,轻易不打诳语,自知其所言非虚。悒悒道:“这般说来,亮弟为之生命可虑了,但晚辈实在不明铁笔书生为何要难为一个后辈。”
在唐古心念中,他已断定秦亮为铁笔书生所掳,旨在诱秦吟草出面较量。
赤城山主愕然道:“唐古公子怎知秦吟草的孩子在铁笔书生手中?依公子转述他那封留书,老朽以为不假。”
秦瑜是女孩子家,一直极少开口,只缘此时话题涉及的正是她的弟弟,不由情急问道:“老前辈高见,却是如何不假?唐古一向料事如神,所言也似有理。”
赤城山主笑道:“我说不假是以此人性格而说。早不是说过,老朽与此人最相得,他的脾气我怎会不知道。虽然江湖上的人道路传闻,都说铁笔老头好歹不清,心狠手辣,每每在嘻笑中杀人,但以老朽所知,他一生却不会难为孩子,杀孩子更是不会!”
耿鹤翔也是茫然听他的话不懂,搭腔问道:“老前辈这话,何所见而云然?”
陡地但听一声长长叹息,赤城山主笑容骤敛,目中流露忧悒神情,慢吞吞道:“列位有所不知,这铁笔书生半生疯疯颠颠,就是为了他的孩子无辜被害!”
众人一惊,又听赤城山主续道:“铁笔老儿原是落第秀才,居家教几孩子,年中靠束修过活,本也安贫无事。祸因他那婆娘长得有点姿色,惹得乡中狂蜂浪蝶垂涎,就在一个晚上,突来狂徒把他打得半死,夺去其妻,连那两岁大的儿子也毁在匪人手里。及后才查出是同村恶霸杨大球所为,只为人家有钱有势,奈何他不得,他的老婆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也休想见她。”
“铁笔老儿那时已然万念俱灰,跑到村郊小岗上吊,恰巧遇到救星,这人便是天山派老掌门悟道法师。老悟问明原委,怜他境遇,带他远奔天山习艺,十年而成,才回家乡找他老婆去。莫奈他的老婆因受不了杨家折磨,早已死去,铁笔书生一怒,把杨家老少数十口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孩子,兀是不忍下得杀手,有见他对孩子当真爱护之至。后来人也变得疯颠不羁,随便杀人,但总不闻他杀过一个孩子。每逢清夜,必在旷野之所,频呼他那死去孩子名字,数十年如一日,故老朽料他不会做这事。”
赤城山主说得非常恳切,感动得各人潸然堕泪,尤其是那秦瑜,家破人亡之余,听了这般哀绝故事,竟哭了出来。
各人正自默默无言之际,猛然间,在座中的赤城山主和唐古拉铁面色倏变。赤城老儿推座而起,对各人道:“有人来了,老朽须出去应客,失陪,失陪!”
赤城山主话声才落,身形暴起,一晃出到庭心,朝房上叫道:“相好的,还不亮相?”
话声才落,乍闻房上一阵狂笑,随着笑声中,但听一人叫道:“赤城老儿,有不速客来了,你这老儿没道理,说人家私事做甚!”那人话一说完,已飘然堕到庭中。月光里,只见这个不速客,身衣长袍,年纪约在六旬左右,神态疯颠,手里掣着一管用精钢打成的大毛笔,说曹操,曹操便到,各人一望便知,此人正是铁笔书生尤文辉。
赤城山主一阵呵呵大笑,叫道:“尤老弟,到中原来亦不来看望我这老儿一下?夤夜闯门,还是一般疯颠如昔,哈哈!”
秦瑜等三人一瞥是铁笔书生闯席,心中各各登时一喜,唐古拉铁正待上前打个招呼,从中询问各情,他明知秦亮失踪,与此人大有关系,在赤城山主面前,兀是不便动粗。忽瞥尤文辉桀桀怪笑连声,偏头问赤城山主道:“你这老儿好没理,刚才怎地说我坏话?”
赤城山主一笑道:“尤老弟风采如昔,越老越疯颠,别废话,我来替你引见引见。”说到这里,把手一指,指向唐古拉铁三人,正待把话续说。
猛可里,尤文辉大毛笔一晃,亢声叫道:“谁要你引见,我今天来此,正为冲着他们来的!”
铁笔书生不啻江湖上狂妄人物,把人家小孩弄去,还这般出言不逊,众人闻言一怔,陡听尤文辉暴喝一声道:“你们这拨人中谁是紫府宫门人?”
唐古拉铁心中恍然,早知方才席上言语,必为这疯老儿窃听了去。乍听铁笔书生吆喝,身形不动,人已前行,亮出紫府宫绝妙轻功,顷刻便到尤文辉跟前,两手一拱,笑吟吟问道:“在下便是紫府宫传人,不知尤老英雄有何见论?”唐古说这话时,谦虚中带着傲态,他委实不屑疯老儿的所为。
铁笔书生又是一阵桀桀的笑声,形容古怪,笑声初歇,陡然一声暴喝:“紫府宫魔君是你什么人?”
唐古拉铁心头一震,紫府魔君这名号,正是他大师哥一年来在中原闯出的万儿,看来这疯老儿说不定又是与大师结下什么梁子,正自怔怔站着,凝神沉思不语。
那铁笔书生忽幽幽道:“赤城老儿,枉你是武林一派领袖,却与邪门人物交结,这么做法,岂不坏了一生清誉,可惜,可惜!”又对唐古拉铁道:“好小子,若非看在赤城老儿面上,我铁笔书生不教你死在当场才怪呢,来,咱到山下去比试比试,只要不在这里过招,谅来不会对不起赤城老儿。”
唐古拉铁皱眉道:“在下与尊驾往日无冤,今日无仇,没来由要与你交手,你且将理由说说!”
铁笔书生一听,脸色一沉,目放精光,气呼呼的大叫道:“紫府宫的小子听着,我铁笔书生要杀人,岂用说什么理由,喂,小子,你要知我理由,这管毛笔便是!”说着把毛笔一挥,霍地劲风立卷,当真也有几分能耐。
唐古拉铁站的又近,劲风骤然扑到,岂是当耍,不稍思考,右手袖迎着扑来劲风便扫,但听一声巨响,两人各给互碰的劲力震退两步。
铁笔书生巅巍巍的身形一稳,心中吃了一惊,自忖道:“人说紫府迷宗,万功之宗,这话当真不错,看这小子,年纪三十才出头,却有这般功力,抵得上我这老儿数十年,当真不容轻侮!”正待发作,陡听赤城山主大声疾呼道:“尤老弟别再动手,这位唐古公子是个好人,你休斗了,伤了和气大家面上不好看!”
铁笔书生咬牙切齿道:“紫府宫哪有一个好东西!”
这话甚奇,内里也必有一段原委,唐古拉铁是何等聪明的人,岂有不知,尤其是这疯老儿一再提起大师哥,更非无因。当下,强自按奈火气,放轻声调叫道:“铁笔前辈有话好说,我大师哥有什么对你老人家不起之处,在下替他陪不是便是!”
铁笔书生憬然道:“紫府魔君是你大师哥么,那可没有什么对我不起,我就瞧不过他的行径而已!”
赤城山主在旁听了,心头一悟,身形一晃,便到尤文辉跟前,拉起他的手,漫声道:“唐古公子是正派人,不比他大师哥那般胡闹。尤老弟有话好说,源鸣,来,叫人重整杯盘,我要与故人畅叙一下。”一把扯起了铁笔书生往里便走。
辛源鸣与他的师妹一直站在庭中观看,此刻听了师傅的吩咐,应了一声,与师妹自顾去吩咐人料理酒事了。
赤城山主和铁笔书生一走进去,唐古拉铁也便向耿鹤翔秦瑜两人打了眼色,跟着进入内厅,秦瑜低低喟然道:“好个疯得紧的老头子!”唐古拉铁忙不迭地制止她的说话,轻轻道:“别胡说,给他听去不便!”
到得里面坐下,铁笔书生尤文辉目蕴怒焰,颜色难看,赤城山主知他意犹未怿,竟自开言道:“尤老弟,这番你走了眼啦,难道你不曾闻过紫府宫是武林中一大正派!”
尤文辉把手里的大毛笔往背上一Сhā,瞪眼道:“我哪会不知?老头儿,难道忘了我是住在天山的,我师尊和上一辈紫府掌门也很要好,正因为要好,所以我要替紫府宫清一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之说何来?唐古拉铁心下一冷,寻思道:“大师哥在江湖上不法行为之说,谅来不虚了!”正待询问尤文辉,赤城山主已先发话,笑道:“尤老弟年纪不小了,还是这般鲁莽,随便出手,你且说说为什么要替紫府宫清理门户?”
赤城山主这一问,尤文辉睐睐眼,便说出一段原委来。
那时赤城山主动问起铁笔书生要替紫府宫清理门户一节,铁笔书生尤文辉见问,似是怅触万端,狂态顿戢,唏嘘叹息良久,却不即行说出,只对唐古拉铁瞧了几眼,缓极道:“就因老夫与贵派老掌门有过一段渊源,所以才敢Сhā手管这闲事。依赤城老兄说来,当前这位英雄,竟是紫府宫老掌门的公子,难怪武功这般俊俏。倒不是外人,老夫失敬了,方才因气得昏,多少开罪公子,还请海涵为是!”
唐古拉铁略略欠身,叠称:“不敢!”又问道:“敢问老前辈如此激越,莫非敝师兄当真背叛师门,干出为武林所不齿的事,教老前辈生气?在下这番来中原,正是奉家严之命,到来查访大师哥行迹,若江湖上所传属真,别说老前辈要为武林剔除败类,在下也当为师门清理门户,势难袖手不管!”
铁笔书生火栗性子,听了脸色倏变,哇然叫道:“唐古公子,你这是什么话,我老头也是一派掌门,岂容构隐他人,怎会不属实,是老夫亲眼见到,还会假吗?”
其实唐古拉铁也知尤文辉这老儿之话不假,只缘此人疯疯颠颠,疏狂至极,刚才不问情由,遽尔出手,心犹未怿,乃出言相激,看他说出什么来。
赤城山主一见不对劲,忙搭腔道:“好啦,自己人还吵什么来?尤老弟且别噜苏,你不把真相说出,难怪唐古公子疑惑!”
唐古拉铁接上道:“尤老前辈休恼,有话但说,在下要请教的事还多着呢!”
铁笔书生眼珠子连番转动,引吭叫道:“请教什么?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秦吟草之死与他的孩子被掳,那可不干我事,我与秦吟草素无过节,对世上孩子,更是一般爱惜!”
果然,赤城老儿说得不错,铁笔书生自罹奇祸,家破人亡以后,对孩子特别爱惜,哪管他是谁家儿女?秦亮被掳之语,直如一把利箭,洞穿进唐古拉铁与秦瑜心上,二人不由心头陡震,秦瑜颤巍巍地叫道:“尤……老前辈,亮弟怎样啦,给谁人掳去?”
铁笔书生不答,只看了她一眼,续道:“说到紫府宫大弟子的事,此人却是罪恶多端,怙恶不悛之徒!”
唐古拉铁又是一惊,强摄神志,倾耳细听,但听铁笔书生侃侃道:“此人罪在好色,以紫府宫首徒,名誉之隆,实不应该。在杭州时,老夫早有耳闻,只缘他只流连歌榭,章台走马,或下书舫,召妓侑酒,却是自命风流,恶迹还不彰,后来越做越猖獗,竟在闹市大镇,公然作孽!”
唐古拉铁面上陡地凝霜,暗里咬牙,兀是不形于色,蓦地里,但听一声哎哟叫出,众人一瞥,却是赤城山主那老儿。赤城山主骇叫方落,打断了铁笔书生的话,叫道:“那厮是不是在镇江干得的好事?老夫正伤他的手里!”
铁笔书生偏着脑袋,斜睨赤城山主一下,问道:“你也着他道儿?不错,那厮正是在镇江城胡来。”
耿鹤翔猛然一醒,他是镇江人,这些案件也曾听人说过,那一晚在破祠之中,他便疑心唐古拉铁不是正派之徒,存心教训他。
又听赤城山主道:“那厮是不是把人家闺女点了哑|茓,再行弓虽暴?尤老弟,你见到的是怎么一回事?”
铁笔书生道:“那天我路过镇江,客舍无俚,又值月夜,清辉泻地,乃出来走走,忽瞥一条黑影,快如飞鸟,在我客寓屋上掠过。我一时好奇,像镇江这般大镇,也有夜行人出没,于是跟缀下去,到得一家大户,那黑影倏地无踪,身形快捷无俦,以我这般功力,几乎给他较量下去。后来我便在那大户家前前后后搜了个遍,果给我在东厢一个房里瞧到,见他手里抱起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尽在那儿亲嘴,毛手毛脚。我不见犹可,一见火性陡发,在外边骂了一声:‘好狗贼,竟敢到镇江来做案!’那厮见事情败露,匆忙间放下那姑娘,夺窗窜出,我待他一窜出,大毛笔横里一拦,满以为可拦得住,蓦地里,但见那厮阔袍一挥,人袖齐发,大毛笔竟给荡了开去。这厮身法好快,待得欲赶时,已然失了踪影。
等这厮走后,我才入房看觑那姑娘,不错,果然给点了哑|茓。回到客寓以后,顿忆起那厮所使武功,正是紫府宫的八手神功。刚才在庭间,见唐古公子亮出功夫,与那厮一模一样,这才会误会是淫贼一路的,当真抱歉!赤城老兄,你所遇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赤城山主喟然道:“你所遭到的还好,因这个淫贼心虚,不敢还招交手,我见到可大不同,他不但和我交上了手,还有了好帮手,嘿嘿,我才着了他的道儿!”
赤城山主此语一出,各人齐齐变色,唐古拉铁欲待诘问,已听铁笔书生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此人是八荒中人,名叫桑龙姑,是不是?”
赤城山主诧然反问道:“尤老弟,你怎知道?不错,那人正是桑龙姑,你道怪不怪,桑龙姑是个女人,却帮着男人去渔色,委实令人费解!一个紫府魔君已难敌,况有八荒中人助纣为虐,我这老儿自不是他俩的敌手了,幸亏他们心虚,打伤了我便不顾而去。”
这事越来越扑朔迷离,桑龙姑助纣为虐倒也罢了,却是助男人去干淫邪之事,岂不怪甚!耿鹤翔等三人正自惊异未已,忽听铁笔书生答道:“赤城老兄所不知,我也是几天前才打听得来的,听说这事一败露,玄冰美人已携同紫府魔君避到长白去依靠阴阳山那二怪去,这一去,今后江湖中人要替天行道,剪除元凶,可就棘手!”
赤城山主心中有疑,口里又问:“尤老弟,以紫府魔君功力之高,又得八荒中人为助,还惧什么人来?何必要投靠他人,托庇别派门墙,岂不可耻!”
铁笔书生纵声一笑,指指唐古拉铁道:“那厮谁都不惧,就是怕这位公子寻到,今果然,他也当真识时务!”
第四十四回 爱不要过分,否则
唐古拉铁大悟,大师哥辱及师门,犯了大戒,对中原人物虽不放在眼底,但对师门高手却要忌惮,要是爹爹亲履中土,别说一个大师哥,再加十个也不济事。长白山阴阳门二老怪,武功驰誉武林,又是臭味相投,投靠他们,此言看来不假。正沉思间,忽见秦瑜扯了唐古拉铁一下衣角,低声道:“唐古哥哥,你大师哥害死我爹,累了亮弟,你要替我报仇!”
唐古拉铁一怔,问道:“瑜妹,这话怎说?”
秦瑜道:“赤城山主与铁笔书生两位前辈,遇紫府魔君已是年前的事,此时你大师哥已然投在阴阳老叟门中,他就怕紫府门中人寻到,所以在镇江城中那阴阳妪无缘无故向你下手,也正瞧出使的是紫府宫家数,因想剪除你,这大概是受了你大师哥的嘱托吧!只可怜我爹无端做了替死鬼!”
唐古拉铁点头道:“瑜妹之说不假,只是亮弟怎生被人掳去,什么人干的,尤老前辈还未说及。”
铁笔书生本来说着话,一瞥唐古拉铁和秦瑜忽地喁喁细语起来,不由停口不说,问道:“唐古公子、秦姑娘,你们在谈令弟秦亮之事吗?”
一猜便着,还是给铁笔书生听去。秦瑜强作笑容,回道:“正是,还请老前辈指点迷津。”
铁笔书生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此事说来也是巧得很。自从紫府魔君在镇江城无法无天胡作乱为,出没以来,老夫一直放心不下,因也在城里住下,一住便是经年。后来再也不见动静,还道紫府魔君迷途知返,自回唐古拉山紫府宫去,正待到别处遨游去,那一晚,因明天便要赶路,所以特别出来逡巡一下,作最后查察。就在这个晚上出了怪异的事,此时,老夫才在东门踽踽独步,闻顶上风响,抬头一瞥,但见两条黑影如飞向南面扑去,心念一动,便跟缀了去。两条黑影中一人,身法快如电驰,另一则功力稍差,就因为那功力高的要照顾那个差点的,才缓得一缓,否则,我准赶不上她们。”
“两黑影虽缓,距离我尚远,兀是瞧不清她们的来路,只好远远缀着。大约过得盏茶光景,横里又有两条黑影掠过,这两人显然没有发觉旁边有人,径向前扑,看身形步法,也是利落得紧,似在追逐。但听先前那两黑影中功夫俊的那人,咦了一声道:‘三儿,你瞧前面两人是谁?其中一人是紫府宫的人物!’这话一出,我心中寻思:‘大概又是紫府魔君又出来作恶,给什么江湖高手瞧见,追逐出来。’唉!谁料到却是唐古公子和秦老儿呢。我寻思未了,那功夫稍差的忽道:‘师傅,放了他吧,别跟紫府宫结怨!’原来两人都是女的,而且是一对师徒。”
“我心里想道:‘好啦,有人出手收拾这淫贼了。’怎知那苍老阴沉的声音却道:‘紫府魔君既向我长白山阴阳门求庇,这事我怎可不管!’我才知当前这老妇人,乃是名震武林的阴阳妪,难怪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但却不知她为什么要找紫府宫麻烦,今天想起才知事情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秦瑜接上道:“阴阳妪的弟子是谁?老前辈在什么地方见到亮弟?”
铁笔书生摆手道:“秦姑娘且别打诨,让我说下去。据江湖中人告诉我,阴阳妪的弟子叫什么史三娘,看她身形不过十几岁大的小姑娘哩!我还没有把这疑问弄通,已见前头两人扑进一所破祠里,先前那两妇人却伏在屋脊上观看什么,我走近前些,已知破祠里有人在打架。这时,陡听阴阳妪低低对她的弟子道:‘三儿,这老头还有两个孩子,是我们在白天见到的,你去诱他们出来,一并了结!’”
“一提到孩子,我的心登时一震,生怕这史三娘对什么人的孩子,也顾不得阴阳妪和破祠里的人,急往后窜返。史三娘的轻功也不弱,应了一声,就如驭风般地向前急掠,我不知道她要到什么地方去害人的孩子,只管随在她的后面。
又过半盏茶功夫,史三娘便在一家客寓的房顶停下步来,恰在这时,秦姑娘和她的弟弟已然窜出,却不做一道走。史三娘紧跟的是秦兄弟,我一急,即现身来,拦住秦兄弟去路,秦兄弟年纪虽轻,劈空掌却使得好俊,不由分说,便和我打将起来,他一出手,两臂便给我捉着。这时,史三娘忽现身,低低呼道:‘前面是什么人,快放这位小弟弟,要不然害了他一条小命!’我一怔,秦兄弟竟使了一下泥鳅功,身如游鱼,一挥便脱得身去,掉下两只玉手镯来。我还未打话,秦兄弟已叫道:‘好啊,你们原来是同伙的。’我俯身拾起那对玉镯,递还给他道:‘好孩子,我是来救你的,手镯还给你。’就在这时,陡然间,史三娘一声清叱:‘小弟弟还不快逃命,等会我师傅赶到,你还能逃?’史三娘的话还未了,半空里已自喋喋一阵怪笑,声如枭鸟夜啼,凄厉极了。怪笑才歇,那声音又冷冷地道:‘好啊,三儿你竟帮着外人,看他能逃么!’随着史三娘和孩子一声惊叫,便见一条黑影,如怪鸟掠空,一把将孩子攫去,展眼间已失踪迹。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晚上是怎么一回事,秦兄弟看来是凶多吉少,要想找他,除非上长白山去!”
铁笔书生一气把话说完,当前三位客人已然完全明白过来,唐古拉铁双眉紧锁,秦瑜偷偷饮泣,耿鹤翔呆若木鸡。
人落在阴阳妪手里已难救回,何况迢迢万里外之长白山,那阴阳门双怪,那紫府魔君,是何等人物,岂是轻易惹得!无怪三人愣在当前。
但听铁笔书生喟然道:“秦兄弟安危,只好听天由命,紫府宫门人叛师背道,武林共愤,为今之计,只有上长白找他们去。唐古公子,你意下如何?如是要去,老夫愿效犬马之驱!”
赤城山主当真没有说假话,铁笔书生为人疏狂,但却是个叮当响的汉子,只听他这几句话,已然豪气干云,愿为朋友舍身卖命。唐古拉铁暗叫一声:“惭愧!”正待说些感激的话,这其间,赤城山主先已发话:“尤老弟这份义气,江湖罕见,着实可敬,只是我老头儿估量,以目前我们几人技业力量,万万不是长白山阴阳门对手,我看,还是唐古公子回紫府宫走一遭,把事情禀知令尊,再行定夺,如老掌门肯出手,则与阴阳门对抗,乃是推枯拉朽之事了。”
唐古拉铁心乱如麻,频频点头道:“谢赤城前辈指点,在下闻得大师兄劣迹,秦兄弟遇难,方寸已乱,只好听从前辈吩咐,回唐古拉山去走一遭。只是迢迢万里,瑜姑娘孤苦零丁,又不能同行,安身无地,在下委实难决!”他这番话,已显出情挚爱深。
赤城山主对两人亲昵态度早已瞧在眼底,那会不知,闻言呵呵大笑道:“公子多虑了,秦姑娘如不嫌寒舍穷蹇,暂在这里歇一歇如何?耿兄台如无要务,也请一并在此,以便朝夕领教,将来会合在一起也方便!”
这番话正合唐古拉铁心意,他原也有此打算,只是不好意思启齿,这时赤城山主一说,岂有不顺水推舟应诺下来之理。唐古拉铁推座而起,一揖到地,对赤城山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口里回道:“扶危安弱,老前辈大德,不止在下铭感五内,秦姑娘终生戴德,即地下秦前辈有知,也必沾恩无既,秦门存殁均感了!”
赤城山主连声谦逊,道:“公子言重了,老夫不过因利乘便,安敢语一德字!”
这时际,秦瑜已离座行近来,盈盈拜倒,口中称道:“老前辈此恩此德,秦瑜来生衔环结草,也不足以报万一了。”说着,连连磕头。
赤城山主起身离座,双掌微抬,便把秦瑜身形带起,口里说着些谦逊的话,忽听铁笔书生哈哈声笑道:“赤城老儿,你只有一个女儿,就认多秦姑娘这个干女吧,在你这里住着也方便!”
这话也有道理,古代最重门规,男女有别,既非师徒父子亲谊,一个女孩子寄住人家里,也实不便,虽说武林中人向来不拘俗套,也有点尴尬。赤城山主还未答话,但见秦瑜双膝一软,再行跪落,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连称:“爹爹在上,干女儿这厢有礼了!”劫后孤鸿,最需温暖,赤城山主得此娟秀谊女,也自老怀大快,忙不迭地道:“孩儿无须多礼,起来吧!”双手一搀,秦瑜才直身站起。
赤城山主呵呵又是一阵笑,叫道:“来人,重整杯盘,老夫今晚要与各位畅饮通宵!哈,哈,哈!”这老人当真高兴了。又教辛源鸣与他的女儿出来和秦瑜厮见,尔后以兄妹、姊妹相称,并且除了一支古佩,赠给这位干女。
霎忽之间,席间气氛一变,转为喜气洋洋,各人直喝至夜阑才散,赤城山主料理各人安歇停当,也自歇息去。
一宿无话,翌日午后,唐古拉铁心焦意烦,便待立刻动身赶返唐古拉山,乃向赤城山主与辞。老人本待多留他几天在此盘桓,终觉正事要紧,也不坚留,一行人等遂送唐古拉铁下山赶路。
这其间,秦瑜与唐古拉铁执手道左,依依不舍,说不尽千缕柔情,万般愁怀。要知唐古拉山距离赤城山,道路迢迢,何止万里,此别少则六月,多则一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对爱侣,怎能禁受得住此生离之苦,不由黯然魂消,喁喁千言万语,那诉得尽心头悃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人怀着沉甸寡欢心情。直把唐古拉铁送出二十里,才珍重道别,自回赤城!
从此,秦瑜便以赤城山主干女之身,寄栖是间;耿鹤翔回家一转,也来赤城相聚,倒与赤城山主家人很合得来,闲来和赤城山主谈论江湖盛事,琢磨武功,也自不觉寂寞。光阴如白驹过隙,屈指算来,已然夏去秋来,匆匆度过三月。
这一晚,正值中秋,玉兔东外,一轮玉盘,悬挂中天,清辉泻地,到处银光闪动,直把赤城照耀得如同白昼,逢此良辰,赤城山主略备果品,便和各人团聚喝茶,在绝顶欣赏山光月色。
正欢聚谈笑间,但见秦瑜悒悒寡欢,眉心紧锁,一般良辰,两样心情,月圆人缺,秦瑜劫后余生,孑然只影,又值情郎远戍未还,慰藉乏人,平日倒还不觉怎样,每遇佳节,愁绪必然倍增,处在此情此景之下,怅触万端,泫然欲泪,也是人情之常,怪她不得!
赤城山主自然知道干女儿心事,自顾身居长辈,言语不便,兀是无法开解,这责任照说应落在赤城老头的女儿肩上,因顾此山中,只有她是女性。无奈这女孩子,自幼性格冷漠,生来就似男儿,也不知怎样去劝这位多难的干妹妹,她就这般不解女孩子家的心事!
还亏那千手如来耿鹤翔,和秦瑜患难相从,情逾手足,见此情状也自心酸,乃稍挪座位,到得秦瑜跟前,曼声道:“瑜妹休悲,看开点好了,过去已成过去,唐古兄料在不久,也必回来,务请宽怀珍重,莫苦坏了身子!”
不说犹可,一说秦瑜怅触益深,已然哭了起来,低低饮泣,直把耿鹤翔弄得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各人也自扫兴,一时间,愁眼相对,万籁无声,秦瑜越哭越凄凉,已然成了一个泪人儿。耿鹤翔一来不欲大家兴致萧然,二来心中兀是不忍,轻轻扯了秦瑜一下袖角,低声道:“瑜妹妹,我们到前山散散步好不好!”
相处数月以来,他们已然改口称呼,耿鹤翔不再呼秦喻为“秦姑娘!”秦瑜也管叫他做:“耿大哥”了。
秦瑜泪眼一抬,莹光晶然,颔首哽咽道:“好,耿大哥,我们就到前山去!”她也知悲怀难禁,扰了他人清兴。
耿鹤翔缓缓站起,拱手对赤城老儿道:“老前辈,失陪了,我和秦姑娘到前山去散一下闷儿!”
赤城山主点点头道:“好,你就陪着瑜儿去玩一下,免得她愁结胸中!”
秦耿两人走后,赤城山主也觉兴致阑珊,吩咐撤去茶席,自回精舍练功,一场清兴,已然风流云散。
且说耿鹤翔和秦瑜到得前山,这里形势更是陡峻,滨海东眺,但见碧波万顷,渔火点点,浩瀚无边,使人神怡心旷,涤尽胸中俗虑。到得这里,秦瑜举目环顾,又在耿鹤翔苦苦相劝之下,悲思稍戢,便拣没人处面海所在的大青石上坐下。
两人正自喁喁细语之际,陡然间,陡见一缕清影疾掠而过。耿鹤翔耳聪,目灵,知有夜行人到来探山,身形暴长,便向清影这处扑去。
这时,只听半空中冷冷一声笑,秦瑜蓦地一喜,高呼道:“唐古哥哥,你回来了么?”
话声才落,月光下已然影绰绰站着一人,长袖阔袍,面上凝霜,这人不是唐古拉铁,还有谁来!
耿鹤翔把出身形硬抽回来,稳下身形,一瞥对方颜色,心中一震,皱眉施礼道:“唐古兄弟,你回来啦!”
对方却傲不为礼,只听嘿嘿冷笑声中,唐古拉铁陡地暴喝一声:“千手如来,你干的好事!”
这说话来得好兀突,耿鹤翔心中恍然,知对方呷了干醋,已然误会他与秦瑜有不可告人之事,心头也是有气,正待开言斥辩。
秦瑜已先开口道:“唐古哥哥,你做什么啦?”
唐古拉铁脸色一沉,吆喝道:“谁是你的唐古哥哥,好不要脸,今生今世,再难与你这贱人要好!”
这还了得?秦瑜气得眼泪直淌,哭骂道:“冤家,我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要你生这般大的气!”
唐古拉铁冷冷地道:“你问你耿大哥去!”一掉头对耿鹤翔道:“好不要脸的千手如来,枉也是成名人物,竟是这般下流,我和你斗三百招瞧瞧!”
不错,唐古拉铁已然误会了,而且误会太深,因也不容分说。他自离赤城之后,径取道往西域而去,才到四川,便遇到本门两位师兄和五位师叔。原来他爹已然探得他的首徒在中原为非作歹事绩,不待儿子回来报信,便派下门下各人,前来中原找唐古拉铁,商量清理门户之事,恰在四川峨嵋山上会见,约定八月十五在赤城厮见。唐古拉铁路上稍延时刻,今晚上才是刚刚赶到,便在前山碰到耿秦两人,才是凑巧。
唐古拉铁发现耿鹤翔傍秦瑜而坐,心中已自生疑,只缘武林的人,生性耿介,心中虽有疑,兀是不敢妄动,坏了武林义气,才躲在一旁偷听他们说话。也是冤孽,恰于斯时,秦瑜悲思已抑,和耿鹤翔有说有笑,故她思念唐古拉铁的话,半语也何尝听到,只听得声声“瑜妹”和“大哥”,直把他撩得心头火起,便也闯了出来。他这一出已然定下主意,从此与千手如来割席划地,绝断交情,再把这无耻贱人休弃,原也无意杀这两人。
耿鹤翔平白被诬,这口冤气怎能吞得下去,明知自己武功不及对方,也自气得哇哇大叫道:“好啦,唐古拉铁,算我眼瞎交上你这瞎眼朋友,你现在要待怎地?”
唐古拉铁脸色铁青,未及答话,已听一声锐啸,随在锐啸之后,陡听一个苍老语音问道:“侄儿,这对男女是长白山的党羽么?”
耿鹤翔与秦瑜齐吃一惊,定眼细看,已见四方八面站了六七个人,都是清一色的长袖阔袍,那装扮和唐古拉铁一般无二,心知必是唐古拉铁邀来的紫府宫高手,又听刚才发话的老者叫唐古拉铁做“侄儿”,料必是他师门尊长,益是惊骇不小。方欲说话,唐古拉铁已自答道:“师叔,这不干你老人家事,他们不是长白山的人,是侄儿的朋友!”
那老者怔了一怔,沉吟道:“是你的朋友,怎地和他们吵嘴?既是自己人,有话好说!”
唐古拉铁苦笑道:“这事你老人家难明白啦,梁子侄儿自家挑起便是,不劳费心!”
那老者轻轻叹了一声道:“你今年已三十多岁啦,还像个孩子,唉,你爹把你宠坏了啦!”
唐古拉铁不理会那老者,自顾对耿鹤翔道:“千手如来,你既这等不知自爱,待我教训教训你,站开来!”
耿鹤翔一再受他奚落,已自按捺不住,身形一晃,便向唐古拉铁扑去,只听得秦瑜带哭带叫大嚷道:“耿大哥,唐古哥哥,你……你们且听我说!”叫时迟,那时快,耿鹤翔双袖一拂,断玉袖招狠狠打出,他委实气极,动了真怒,出手便想拚命。
唐古拉铁怒焰激射,双袖也是横飞,那紫府宫的八手神功岂是当耍,一亮开来,乍觉威力无穷,一边八只袖影齐动,十六只袖影已然把耿鹤翔的断玉袖罩了下去。才过三招,耿鹤翔已是不敌,裂帛声中,千手如来两只阔大的袖子,给唐古拉铁的八手神功劲力撕得寸寸断开,纷纷洒满一地,险象环生。
千手如来耿鹤翔一急,情不自禁地亮开本门武功,那千手拳疾如狂风密雨,便展了开来,只听得在旁观看那老者咦了一声,叫道:“你们休斗,且听我说去!”
老者这声叫迟了,但见耿鹤翔使出了一招“狂风扫落英”,疾然向唐古拉铁腰际横撇过去,唐古拉铁冷笑一声,一双大袖陡地扬起,袖影飘飘中,竟把千手如来的双拳卷进袖里,只要他一使劲,耿鹤翔这两条臂膀就算卖给他了。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耿鹤翔忽听身后微风乍起,身子一轻,双臂安然无恙脱了开来,人也斜斜给震离丈许,回眸一顾,原来是那老者救了自己,他的左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领,不由羞得满面通红,低低道:“谢老丈相救!”老者把手一松,放下了耿鹤翔,脸色一沉,喝道:“唐古拉铁,你不听师门尊长吩咐?”
唐古拉铁拱手道:“不敢,师叔有何见谕?”
老者顿了顿脚,说道:“这位英雄莫非千手拳的门下?千手拳一派江湖上素称正道,你们为什么不和,为了女人是不是?唉,好侄儿,你大师哥……”
老者的话未了,陡听一阵凄厉哭声掩盖过来,老者一怔,旋头一望,原来是个女孩子,这姑娘正是与耿鹤翔一路的秦瑜。老者双眉一攒,待要究问是谁家姑娘,但见秦瑜已然哭道:“老前辈,你怎这般胡涂,竟听他的……呜呜!唐古拉铁,我有什么失德,使你这般寡情绝义,你这冤家,我爹的死,也是为何!”
秦瑜幽幽啼哭而道,耿鹤翔已不耐烦,怒容满面对秦瑜喝道:“瑜妹,你和那不讲理的家伙噜唆什么,到你干爹家去,请他出来评评理,我不陪你了!”
吆喝才罢,又对唐古拉铁冷冷道:“好啊!唐古拉铁,你当真够朋友,仗着紫府宫技业横行,无故折辱朋友,还算是个人么?现在我栽在你手里,也罢,咱三十年后再见,看看谁人袖底硬,你记着吧!”一回头,朝老者一揖道:“谢紫府宫前辈援手,在下失陪了!”话声才落,身形陡起,已然向山下疾掠而去,顷刻人踪已渺。
这时在场的紫府宫几个高手,慢慢地拢近来,那老者似是这拨人的尊长,只见他脸色铁青,指着秦瑜问唐古拉铁道:“这位姑娘是谁?与你有何干系?”
唐古拉铁脸上一红,嗫嚅道:“她么?她是以铁指禅功饮誉江湖的秦吟草前辈的千金,原是侄儿的……”
老者不待他说完,呵呵笑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侄媳妇儿。”倏地大袖一卷,一股劲风便把秦瑜正待跃前的身形卷到当前,曼声问道:“秦姑娘,你果是秦大侠的姑娘么?哈哈,你们的事老夫全都知道,你爹也是我紫府宫的朋友,刚才瞧你的神气,似是有许多隐恫不尝吐露,你且说说与我侄儿怎样闹别扭!”
秦瑜悲不可抑,又呜呜地哭将起来,老者叠声叫道:“姑娘别怕,老夫是他师叔,今天可为你主持公道!”
说到这儿,老者忽瞪目叫道:“是什么人,还不给我快现身,更待何时!”众人一怔,半空里当真掉下一个人来,此人白发披拂,精神矍铄,面如童子,目放神光。但见他一溜下地,嘴里已然嚷道:“好啊!紫府宫的爷们,你等纠众欺人,迫走耿英雄,又来迫问一个姑娘,还有什么公道可提?哈,哈,哈!”
老者略一怔神,双眉一扬,朗声问道:“尊驾何人?干足下何事?到此来做什么?”
一连三问,那白发老人不即答,自顾呵声朗笑,已而道:“对啊,紫府宫老英雄,问得妙,当真妙啊,这就叫做喧宾夺主,是我的家难道不来得?我是谁?问你那好侄儿便会知详!”
老者先是一愣,继而恍然欢呼:“尊驾莫非赤城山主?唉,赤城大侠,小弟失敬了,方才多有唐突之处,万望多多担待!”
不错,来人果是赤城老儿,这位紫府宫前辈,在四川与他师侄邂逅时,早已听说过赤城山主仗义任侠的英雄事绩,还知是他师侄的至好挚友,故老者一闻是赤城山主驾到,那敢无礼!正待再说些客套话,陡闻唐古拉铁已然先他开腔啦。
唐古拉铁充满了忿怒伤感的调子叫道:“赤城前辈,你来得正好,替晚辈做做主,解决这椿丑事!”
赤城山主愕然道:“唐古兄台有何丑事,要老夫费心?”
唐古拉铁指一指秦瑜,颤声道:“这贱人和耿……”他委实也是气极,几是语不成句,陡见秦瑜杏眼圆睁,戟指清叱道:“唐古冤家,你说话得有分寸,可别胡乱嚼舌头,坏了他人声誉!”
赤城山主双眉紧攒,问道:“你们到底搅些什么?”紫府宫那老人见唐古拉铁和秦瑜两人同样说不出话,却在干着急,看他们激越神气,似乎两人都有理,两人都有隐衷。到底老人还是帮着自己师侄,笑道:“你们都别着急,冷静些,轮着把事情说出,让赤城老兄替你们评评理。师侄,你先把事情说出来瞧瞧!”
唐古拉铁倒抽一口气,强把悲愤的情绪压了下去,侃侃而道,便把刚才瞧见的事详详细细道了出来。
唐古拉铁的师叔冷冷道:“这么说来,秦瑜姑娘你也不该了,要知你乃出身侠义名门,岂容含糊从事,这事怎可怪我侄儿!”
秦瑜冤郁难平,早忖个郎变志,虽是伤心个透,泣不成声,此际一闻言语,连这老家伙也不讲理,只听片面之词,便帮着侄儿,辱及自己一生清白,气往上冲,反而止住悲啼,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登时怒容满面,喝道:“老前辈,以你的身份岂是胡乱瞎扯的人,唐古冤家诬良枉我倒也罢,你怎能与他一般见识!”
那老者微微有气,却是不便发作,冷冷道:“你怎知我胡乱瞎扯,我师侄向来不撒谎,他说的老夫自认可信?”
秦瑜嘶声叫道:“这就叫,一面之词,老前辈,是否容得小女子申辩几句!”
那老者一怔,寻思道:“对啊,每人轮流说话,她还没有把真相说出呢,我怎好遽而怪她。”老人自知理屈,默默无语半晌,才道:“那么你说好了,谁也没干涉你!”
秦瑜一沉气,正待把事情真相说出,却听赤城山主一阵朗笑,随在笑声中之后,叫道:“这都是误会,瑜儿,你也不必说些什么真相,待爹爹替你做主,向唐古兄台开解开解!”
那紫府宫的老人蓦地一愣,不胜困惑地Сhā嘴问道:“赤城老兄,这位姑娘是你的千金?”
赤城山主点点头道:“对,她是我才认上的干女儿。关于这桩事,唐古兄台误会深了,只嫌心思还不够空明,这也难怪,青年人一碰上男女之事,任怎么精明的小伙子也糊涂了,心迷意乱,自是不免,到头来呷了干醋,何苦呢。耿兄弟呢,到那里去了?”
秦瑜不曾改口,还是那般称呼道:“耿大哥被诬,和那冤家亮了两招,一气走了。”
赤城山主连连跺脚,叫道:“唐古拉铁,这番你自坏义气,平白丧失了一个好帮手。”
唐古拉铁意犹未怿,冷然道:“赤城前辈,到底这贱人和那不义之徒是怎地搅的!”
赤城山主未将真相说出,却先请问唐古拉铁道:“你刚才瞧见他们并肩而坐,怪亲热的,可有瞧到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此语一出,秦瑜面上立泛桃花,欲待开口,但听唐古拉铁朗声回道:“那倒没有,不过,敢问老前辈,趁着朋友不在,和他爱侣紧坐石上,月下谈心,这是做何解释?”
赤城山主哈哈一笑道:“你这人也太迂了,我们江湖侠义之辈,贵乎心地光明磊落,岂拘坭于这些小节。要知你们还未成亲结缡,即使是夫妇,也不必如此多疑。瑜儿自你走后,日夜悲泣,还不是在思念你和父弟惨况,你却这般没良心,一到来便把她折磨,这是忠厚待人之道么?也不念念平日她是个怎样的人品,才好怪责!”
这番话直把唐古拉铁说得面红耳赤,呐呐难宣。唐古拉铁搜遍枯肠,才想出计较来,又问道:“老前辈言来不错,晚辈听了,那么,他们在月光下谈心之时,亲昵称呼,状同情侣,这又怎地一个说法?”
赤城山主知这人固执成性,说不通理却要强词诡辩,不由心中有气,陡地喝道:“唐古拉铁,你可别再枉了瑜儿,他们谈的是什么情,你亲耳听到么?”顿了一顿,赤城老儿又道:“你这人怎地这般糊涂?情有多种,除男女之爱外,还有朋友之情,手足之谊。耿兄弟与瑜儿相处数月,以他俩爽朗磊落性格,自是很快便不拘谨,瑜儿叫他大哥,乃为表亲热与尊敬,至于他呼瑜儿,当然是以小妹妹看待。要知瑜儿朝夕悲痛欲绝,连我也无法开导,非有耿兄弟,恐怕早已病倒,还来怪他?你、你、你这人莫非爱迷心窍,才是梦呓频作!”赤城老儿已然动了真怒,语抖手颤。
唐古拉铁本来是极爱秦瑜,正是爱之弥深,急之才切,这刻给赤城山主点破迷津,心地豁然一朗,颤声叫道:“干爹爹,这事当真么,唉,我错了,怪错瑜妹!”说着,连连自掴头颅,爱真情挚俱见,连称呼也效上秦瑜。
第四十五回 清理门户
赤城山主见他急得这个怪模样,这老儿为人本就极其爽朗,此刻怒气已然风流云散,叠声道:“好了!好了,你知错便好,以后要加倍爱着瑜儿,将功赎罪,老夫也不怪你!”说得在场诸人都笑了。
陡然间,赤城山主身形有一晃,便到秦瑜身畔,一手拉着秦瑜便走,口里道:“瑜儿,跟我来,教那小子替你陪不是!”只一晃,便到唐古拉铁旁边,陡地一喝:“唐古拉铁,还不给瑜儿陪个不是!”
唐古拉铁当即大袖一拢,躬身到地,端端正正地鞠了三躬,柔声道:“千不该,万不是,是哥哥迷了心窍,不辨是非黑白,开罪妹子,还望妹子多多担待则个!”音调诚恳,态度严肃,直逗得秦瑜噗吃一笑,不胜娇羞,转瞬间,面上又是陡然凝霜,她心灵中受的创伤太深太巨了。秦瑜恨声道:“这冤家,谁要你陪不是?”说着,竟自别转头去,装成不理会他的模样。赤城山主一边瞥见唐古拉铁尴尬不堪,也不由忍俊不禁,忙不迭地道:“瑜儿,算了罢,唐古兄台已知错,饶他这一遭,两口子别再闹了。”
秦瑜自经惨变,已然家破人亡,依靠无人,孤苦零丁,只有心上这个郎君,岂会轻易变节易志之念,青年爱侣误会最易引起,也最易消散,经过赤城山主一番相劝和唐古拉铁的苦苦哀求,终之回嗔作喜,展眼间已然融融曳曳,相爱如初了,赤城山主这才松过一口气来。
当下,赤城山主乃重与紫府宫来客叙话,唐古拉铁一一给他引见,赤城老儿这才知老者正是紫府宫第二高手,江湖上人称追风神叟的唐古拉喀木登,紫府老掌门的第二师弟,唐古拉铁的二师叔。此时佳宾莅临,早间虽经一场不愉快,瞬间已不留在各人心上,欢然如同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赤城山主一番寒暄过后,遂引领众人,径回前山。
这时,玉免已渐西斜,清辉照耀如昔,天上没有一片云儿,月色倍觉皎洁,赤城一山,便似披上一层霜幕银帐,光景当真美丽。
赤城山主回到精舍,吩咐家人重整杯盘待客,便在庭中和各人开怀畅饮,赏月叙话,暂不提正事。
席上,唐古拉铁与秦瑜相偎而坐,经过这场波折,他俩的感情又增进许多,比原来更加了解,彼此心志益是坚固。
待得秦瑜喁喁细诉,把方才误会经过细说端详,唐古拉铁已是惊出一身冷汗来。要知唐古拉铁乃武林顶儿尖高手,一生豪迈,却不道在此儿女之情上担惊受怕,足见男女之间,是何等微妙,何等可贵!
唐古拉铁喟道:“我们的误会是冰释了,只可惜耿大哥的误会依旧,今后在江湖上咱怎能厮见?”
秦瑜也自无法,赤城山主回首一瞥,见两人郁结眉心,心事凝重,已然瞧料几分,问道:“瑜儿,你们在商量什么,为了耿老弟的事么?”
秦瑜点点头,却不做声。唐古拉铁接上道:“赤城前辈,你看这事怎办?如不找耿大哥来解释,他必至终生含恨,这怎么好,老前辈可有什么好计较?”
赤城山主脸色乍沉,痛苦地摇了摇头道:“千手如来一生自负,既与你相约三十年,在这三十年间,你也休想见他,此去必是找个什么好所在修为练功,想找他却是不易!”
唐古拉铁连跺着脚,焦急得说不出话来,但听赤城山主低低的语音又起,叹道:“待明儿,老夫教源鸣下山去试找找,不过,却难有把握找得到!”
各人直谈至月落鸟啼才散,唐古拉铁与秦瑜同带沉甸甸心情,各自安歇去。一宿无话,待得翌日,赤城山主又接待各人在厅中商议上长白门阴阳门双怪处,救秦亮、清理紫府宫门户各节。商议一会,已然定下计较,各人心焦意烦,顷刻便要赶程上长白。却听赤城山主道:“各位休急,在下还得等待一人,缺了这人不成事!”
众人惊问何人?赤城山主慢慢说出:“秦吟草老英雄少爷失踪,仅是此人见到,此人也答应过咱上长白时赶来助拳,料不久必到回山!”
唐古拉铁憬然道:“赤城前辈所指,莫非是铁笔书生尤老前辈?”
赤城山主颔首道:“正是此人,我与他有生死之交,情同手足,此行正用得着。”赤城山主虽是要等铁笔书生同行,却是不知铁笔书生何时可以回山,只缘此人萍踪无定,同时在他心念中,也料不到紫府宫中高手会来得这么快,在短期内诚恐难望他会返此。众人计议既停当,自是心急如焚,恨不得即日登程,只因给赤城山主这句话,心中再急,也只好忍了下来。
蓦地里,门外跑进一人,此人非是外人,正是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鸣,但见他气急败坏,喜孜孜地大步而进。
唐古拉铁一瞥,心头登时大喜,以为辛源鸣已然打探到耿鹤翔的消息,赶来报信,忙问道:“辛兄弟,见到千手如来?他怎样,肯不肯来?”
辛源鸣笑道:“不瞒唐古公子说,千手如来的人是见不到,却另外获得一点端倪。”
赤城山主不待唐古拉铁再问,叫道:“源鸣,你下山打探到什么,怎地来去得这般快?”
辛源鸣跑到他师尊跟前,从袋中掏出一封信来,呈上赤城山主观看,口里道:“是千手如来差人送到的!”
唐古拉铁和秦瑜两人最耽心的是耿鹤翔,一听说信是他送来的,不约而同地齐齐跑上前来,也顾不得赤城山主高兴不高兴,伸长脖子,凑了近前,同参信中内容。但见那封信很普通,是写给赤城山主与秦瑜的,大意是说:这次无端涉嫌,毁了清白之誉,今生永不想与各人见面,三十年后,才与唐古拉铁见个真章,对秦瑜则甚关怀,言词之间,表示同情她悲惨的际遇。最后写道:“当晚赤城骤集高手如云,皆阔袖大袍,一色装束,料必全是紫府人物,上长白找双怪,救秦公子,为秦家复仇雪恨,谅也如矢在弦,指顾即发,惟离约定日子尚远,诚恐铁笔书生前辈或无所闻,用特趋谒,代为传话,兹奉尤老前辈面嘱,三天后使可返赤城,先此布达,还望稍候,至荷至切!”等语。
唐古拉铁一气读完,长长叹了一声:“是我累了耿大哥,看他发来此信,对我等尚未忘怀,这番能早日前赴长白,也是亏他成全。只可惜他萍踪无定,况兼又处处躲着咱们,要找他也是徒然!”
秦瑜泪盈于睫,愣然半晌,轻轻骂了唐古拉铁几句,唐古拉铁心中惭愧,自是俯首无言,不敢回话。秦瑜越想越难过,忽对赤城山主道:“爹,你瞧这事怎办?无论如何,你老人家也得替干女儿把耿大哥找回来,好待这件事误会冰释,不使他记恨唐古哥哥终生!”其实她也自知回天无术,只缘情急,因一味缠着老人为她作主。
赤城山主沉思半晌,苦笑道:“到什么地方去找?这事看来甚难,只好听天由命。好在你俩已和好如初,将来成亲之后,误会不解自解,耿老弟当会明白!”
秦瑜闻言,心中悒悒,兀是无可奈何,默默走开。耿鹤翔这一传信,铁笔书生归期已然有日,各人也忙这三天耽搁,只好稍候动程。
三天一过,各人心中紧张起来,各各行装已是装治停当待发,谁知铁笔书生还未见归来。莫非尤文辉因事所阻,抑或耿鹤翔诳语欺人?众人不胜焦烦,翘首盼望,唐古拉铁悄悄把赤城山主扯过一旁,问道:“老前辈,你看这事如何?会不会耿大哥恨我,故意开这玩笑?”
赤城山主笑道:“尤老弟必有他事未暇。耿鹤翔此人武功虽寻常,却是个直性汉子,豪气干云,名满江湖,在武林中也算是个成名人物,断无胡扯瞎说之理。只是尤老弟这次忽误了时刻不来,倒使我困惑万端!”
唐古拉铁忙问道:“老前辈心中疑些什么?”
赤城山主脸色登时凝重起来,喟然道:“我与尤文辉相交多年,岂会不知他的性子如何。这位老弟为人虽是疯疯癫癫,但言语却毫不含糊,说一便一,从不失信,以此看来,途中必遇什么重大变故,否则,断不会迟迟不归!”
这时,紫府宫高手已然齐集厅中,听候赤城山主的计较,齐齐走前相向,赤城山主处此情景,正自苦思焦虑,琢磨决策。厅中诸高手,纷纷议论,有的迫不急待,主张立刻动身,留书赤城,教尤文辉自行随后赶来;有的则持重主张,要多留几天,看看有何新的变故发生,再作道理。议论虽多,莫衷一是,兀是议不出什么好计较来!
赤城山主力安众心,毅然道:“各位朋友休心焦,早几天与晚几天出发还不是一样。在下早就说过,咱们要上长白山找对头人去,缺了尤老弟不行,这次尤老弟忽然爽约,其中岂无缘故?若我们遽尔而行,倘尤老弟所遇的又与阴阳二怪的事有关,那怎么办?”
追风神叟唐古拉喀木登一想,也是不错,便也附和道:“赤城老兄的话不错,尤大侠不来果是为了阴阳二怪之事,则我们可就输了这一场,兵法上有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行犹如打仗,庙算之事,岂容忽视!”
这位老者乃紫府宫一行人的尊长,他一发话,自是没人敢持异议,即有人不以为然,也是不敢说话,谁敢不依。众人在焦急中又过三天,到得第四天早上,铁笔书生迟之不归之迷已然揭开。
这一天早上,众人又在厅中焦急思量,正在计议大事之际,忽听外边一阵笑声好熟。赤城山主心上登时一喜,正待起身奔出迎迓,但见门外闯进四个人来,为首一人方巾素袍,手里一管大毛笔横持,此人不是铁笔书生,还有谁来?紧跟后边的青年汉子,正是他的弟子辛源鸣,另有一男一女,却不相识。
原来辛源鸣自传了千手如来书信后,又给赤城山主差遣下山,去找寻耿鹤翔踪迹,赤城山主此举,明知无望,无非意在安慰秦瑜一下,不得不这么做去。辛源鸣这番回山,虽不会替赤城山主打听得千手如来消息,却给他带来三位重要人物,这三人中,为首赫然正是铁笔书生。
赤城山主一笑而起,一跨前握着尤文辉手,呵呵叫道:“尤老弟,其何归迟,愚兄想煞了。”正待相携入座,给紫府宫各人引见,忽瞥身后那双青年男女,不由诧然,还未动问,铁笔书生已然狂笑起来,带笑带叫道:“赤城老儿,我给你把对头人带来了!”
在场诸人一怔,赤城山主重新凝视那双男女一眼,诧异道:“尤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两位英雄又是谁人?”
铁笔书生这时已经走到厅首,环目一扫,却不答赤城山主的话,反问道:“赤城老儿,座中诸位可是紫府宫高手?”话声才落,旁若无人,昂然便在首座坐下,和他同坐并列的正是追风神叟。
追风神叟一瞥尤文辉那倨傲狂妄神气,心中不悦,冷冷道:“这位谅来必是天山大侠铁笔书生尤英雄?”
铁笔书生倨坐上首,且慢答追风神叟的话,手里大毛笔略抬,微微向那双青年男女指出,尖声道:“你们坐下吧!”那双男女与铁笔书生大异其趣,却是谦虚有礼,团团向在座各人一抱拳,道声:“有礼!”才在末座坐下。
铁笔书生一回首,对追风神叟瞧了一眼,口里道:“不错,在下正是尤文辉,尊驾想来必是追风神叟!”
追风神叟一怔,自忖道:“铁笔书生当真见闻极广,我几十年不履中土,这厮怎知我的名号?铁笔书生英名,江湖谁人不知,果然名不虚传,狂妄如斯!”追风神叟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的人,心中一不悦,便有意要试试他的能耐。
这其间,追风神叟正擎起一只茶杯啜吸香茗,一听铁笔书生的话,口中连称:“久仰久仰!”大袖微翻,手中注满了茶的杯子呼地一声,脱手便向铁笔书生飞去。
赤城山主骇然大叫道:“唐古拉喀木登兄台,他是自己人,别坏了和气!”他的话还未完,那杯子已疾然撞到铁笔书生面前,挟着万钧劲道,看看便要受辱当场。好个铁笔书生,不愧是江湖中顶尖儿人物,既不躲闪,也不硬接,只拿大毛笔尖端一捺一撇,像写字般的,说也奇怪,那杯子给他这一撇,呼的一声,回旋飞回追风神叟面前。追风神叟大袖横飞,扇了开去,又重返铁笔书生之前,口里称:“尤大侠,请用茶!”那边又是一捺一撇,连声道:“别客气,你请,你请!”一来一往,连番七八次,那注得满满的杯子,却是半滴不溢,看得各人都呆了。
赤城山主劝不住他们两人罢手,双眉一皱,心想:“看他俩较艺,追风神叟真的技高一筹,尤老弟非他对手。”他已然看出追风神叟须用袖略拍,便可控制杯子,尤文辉虽做出写字之状,却要两下,一捺是稳定原形,一撇才是回敬,且一撇之时,杯子打转不已,足见内力不及追风神叟。这般较技,如谁接不住或把杯里的茶水溅出,便算输了,虽不会伤人,赤城山主乃这里主人,倘两人相持不下,翻了脸岂不遭糕,当下,不假思索,横里双掌倏发,陡地一股劲风向前直卷,展眼间,杯子已然到手,狂笑道:“两位也太谦了,你推我让,推让到何时,倒不如我这老头喝了省事。”一举杯,骨都一声,便把盏茶喝了下去,解了这场困窘之局。
厅中登时响起了暴雷般的喝采声,唐古拉铁见这情景不对劲,敢忙一挪身,便到师叔跟前,低声道:“师叔千万不可造次,大敌当前,别伤了自家人和气!”追风神叟笑道:“我请他喝茶啊,伤什么和气?”
不说唐古拉铁叔侄二人私语,这边赤城山主喝下了茶,也忙不迭地到铁笔书生跟前,埋怨道:“尤老弟你也太狂了,怎好随便开罪人家?”尤文辉似是不服气,斜着脖子,瞪眼道:“你这老儿总是帮外人,他不先惹我,我曾开罪他么?”赤城老儿恐怕把事情弄僵了,叠声道:“尤老弟,算愚兄不是,替你陪罪!”这倒难为起赤城山主来。
追风神叟听了唐古拉铁的劝告,心念一转,脸色登时放宽,勉强一笑,对铁笔书生一拱手道:“适才冒犯,务祈海涵!”
铁笔书生见追风神叟肯认输,他的人本来就狂得紧,闻言心中一乐,朗然笑道:“兄台言重了,是在下不对!”两人都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刚才不过意气用事,此刻一说开,也不记在心上,嘻嘻哈哈如故,兀是不存丝毫介蒂。
在哄堂笑声中,赤城山主旧事重提,反问尤文辉道:“尤老弟,那边两位英雄是谁?你还没有给我引见呢?”
铁笔书生见问,笑声戛然而止,瞪眼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是咱们的对头人!”
这倒奇了,是什么对头人,对头人还请他俩上坐,俨若好友?赤城山主一怔,寻思:“咱的对头人是阴阳二怪,却没这般年轻!”不由再追问道:“尤老弟,别开玩笑啦,我们大敌当前,还是说正经的要紧!”
铁笔书生笑道:“谁骗你来,那位姑娘,正是阴阳妪的徒弟史三娘!”
铁笔书生的话,直如惊蛰春雷,人人齐吃一惊,各自注视了史三娘一眼。赤城山主皱眉一想,已是恍然,心里知道以史三娘这般能耐,敢到此赴席,对在场各高手毫无惧色,谅此来必无恶念,是友不是敌了,为了顾全史三娘面子,不便诘究来意,即欢然道:“噢,姑娘原来是史三娘,名门高足,果然出众,尤老弟,那么,这位英雄呢?”
铁笔书生淡淡道:“他吗?他是史姑娘的好朋友,塞外怪杰南星元!”
尤文辉此语一出,赤城山主脸色陡变。南星元成名最早,他这时年纪不逾三十,已然闯出大大万儿,在关外,除了阴阳二怪外要算他是顶有名气的武林高手,但他来这儿干吗?又是偕同史三娘一起来,事情益不寻常。赤城山主对史三娘的敌意又起,认为她必是凭着南星元的威名,前来混帐捣蛋!正等开口诘问来意,陡听一阵笑声。
但见铁笔书生哈哈道:“赤城老儿,别胡思乱想了,史姑娘这番来赤城,乃是小弟邀请的,路上恰与南英雄相遇,也便一并请来,你,你在转什么念头?”
铁笔书生虽狂,有时也极精明,方才他一瞥赤城山主颜色一变,知不对劲,才急口解释,要知道这双男女非自己人可比,良以今后倚仗正多,开罪不得。
赤城山主呐呐,良久不能成语,只急得满脸通红,歉然之色顿现。又听得尤文辉的声音叫道:“这也难怪你生疑,因为史三娘正是咱们对头的门下。不过,你也太胡涂,怎不细心想想,如果是来捣蛋的,我尤文辉怎地会带他们来这儿,不在半路打起架来才怪哩!刚才他两人是何等谦逊有礼,你这老儿没瞧见?难道这是来寻衅的?”
这话当真有理,赤城山主心下释然,口里叠叫道:“尤老弟,是我这老儿老懵懂了,请史姑娘和南英雄休怪!啊啊!尤老弟,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在何处和史姑娘南英雄相遇?史姑娘抵此,又是有何见教?”
铁笔书生犹未答话,乍见一人,欠身起立,问道:“敢问尤老前辈,可曾见到耿鹤翔大哥?”
众人一瞥,这人正是秦瑜。秦瑜对耿鹤翔受辱出走,内心一直无比疚责,这多天来,总是萦挂于怀,愀然不乐,此刻得见铁笔书生,兀是忍不住要探询究竟,请教他耿鹤翔怎样传信之事。铁笔书生见问,朗声一笑:“秦姑娘,你们之间的事我已全知道了,那是小耿告诉我,我也曾劝他转回赤城,莫奈这小子固执成性,说他今生也不想再与秦姑娘厮见了,唉,还说三十年后……”
忽地,唐古拉铁惶恐满面地站了起来,颤声叫道:“尤老前辈,耿大哥当真误会得这么深?”
铁笔书生点点头,摆手示意,笑道:“你俩位别焦急,待我将始末细说出来,你们便知道,那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
当下,铁笔书生尤文辉乃把这次与耿鹤翔相遇,以及如何延误归期的经过说出。原来铁笔书生在离赤城山之时,曾与赤城山主和唐古拉铁等人相约,半年后再回来团聚,事缘唐古拉铁此行赴西域,再快也得六月,然后再一起上长白山找阴阳二怪去。
铁笔书生这人生性既疏狂,人又好动,叫他呆在一地半年,自是说不过去,他一离赤城,便各处玩去,赏名山逛灵胜,啸遨山林,倒也其乐自得。他与紫府宫中一人既有约共上长白诛锄元凶,对阴阳门之消息,自然非常注意,这一离开赤城,到处打听长白山阴阳门的动静,好待回赤城之日,告知各人。
因为心有所鹄,行踪也不免朝着心中目的地之方向而行,行行重行行,已离开浙东地面千里之遥,取道山东末稍渤海口渡海,便待赶赴辽东,在老铁山口登岸。这天已入山东地面,到得滨海一处市镇,叫八角口的,这儿因是渤海之边,乃海上交通要道,倒也热闹异常,看市镇上居民,十居其九多属渔民。铁笔书生久历江湖,知道八角口这地方最难,龙蛇遁迹其间,指不胜屈,地方上的势力却是受着一个不大正派的帮会控制,这帮会的名堂好怪,叫什么“龙蜃帮”,帮中总舵便设在辽东滨海一个名“凤鸣岛”上,帮众遍辽鲁两省,是关外第一个大帮会。总舵主唐凌宣乃渔民出身,水上功夫极俊,玩得一手索子枪,因此得个外号“索命判官”,惟这人心狠手辣,武功又高,不但黑白二道对他要忌惮几分,辽鲁两省百姓也畏之如虎,一听“龙蜃帮”之名,无不心胆俱落,这些情形,铁笔书生尤文辉怎会不知道?故此,他一抵八角口便格外留神,再一打探,原来这唐凌宣能在这儿创下这么大的基业,竟是全凭阴阳门替他撑腰,因此偶有武林高人、江湖豪杰知道其事,兀是不敢惹他。
铁笔书生最恨江湖败类,何况啸众为恶,残害渔民的恶霸,不知道犹可,既知道了自当不容袖手,何况这个无恶不作的帮会,乃是自己要找上门的阴阳二怪所庇护下的,益是忍受不住。当下,铁笔书生便在八角口住了下来,打听到老铁山的船期。
这儿到老铁山所有船只,也自然受龙蜃帮所节制,铁笔书生因是孤身行客,难免猜疑,每有到海边接洽催船,左右推搪开去。原来龙蜃帮设在八角口的卡子上早已探悉有这么一个可疑的人物,背负大毛笔,神采飞扬,目光炯炯,料必非寻常人物,但一时不知道陌生客的来意,未明是友是敌,兀是不敢发作,只管往凤鸣岛总舵报了上去,听候帮主唐凌宣下令定夺。
铁笔书生在八角口一待便待了旬日光景,这天大清早起来,百无聊赖,信步跑到海边去观赏海潮,也顺便打探船开日子,怎知到得海边,一探,那些载客的大帆船在昨宵潮落时全开动了。铁笔书生初时还不知道是龙蜃帮弄的玄虚,心中惆怅莫名,后来心中一琢磨,疑念顿起:怎有这般巧,在一夜之间所有的客船全跑光了?不由地联想到龙蜃帮来,心下一惊,自忖道:“莫非自己败露了行藏,给龙蜃帮瞧去?难怪这十天来总雇不到船到老铁山,若此,自己不惹龙蜃帮,龙蜃帮却倒为难起自己来了!”正寻思间,忽瞥远处一艘三枝大桅巨型红船,乘风破浪,疾驶而至,来路好怪,铁笔书生心下一诧异,自是暗里留神起来了。
不消片刻,那艘大红船已然拢近岸畔,铁笔书生放眼朝船上望去,但见舱门髹上绿色,帐幕低垂,从外表看,似是豪华得很,因帐幕所隔,内里如何陈设,却是瞧它不见。这艘红船两旁浮雕,凹凸玲珑,建造讲究,看上去宛如一只官舟,但却瞧不见什么隶皂衙役走动,抛锚下碇,做些船上粗功夫的,也不过是些戎装彪形汉子,又不像是官船,心里不暗自纳罕,只瞧得怔怔出神。
陡然间,舱门障幕慢慢掀起,铁笔书生眼前一亮,但见一个美丽的姑娘,莲步姗姗,自舱中悄悄地踱了出来。铁笔书生一瞥,心下益是诧骇万分,他是武技的大行家,一瞧便瞧出这位姑娘的武功极有造诣,但见她举步时,势若缓缓,却是一晃便到船首,不见她怎样作势,更不见她的身形晃动,这种轻功,自是上乘。
铁笔书生心下估量,这姑娘年纪不逾花信,怎地武功这般俊,估量未已,但见那姑娘影绰绰地站在船头,翘首回眺,举目环扫,目光才落到铁笔书生身上,脸色倏地一变,回眸向舱中轻轻一呼:“南哥哥,这儿的光景很美,快出来瞧瞧!”莺声呖呖才落,舱中已然钻出一条汉子,这汉子比那姑娘大不了几岁,年纪在三十左右,一身劲装戎束,英气飒飒,两眼神光激射,太阳|茓坟起,一望而知是个内功深湛的人物。那叫南哥哥的汉子,一跨出舱门,却不怎样注视岸上,只一飘身,便到那姑娘跟前,慢声问道:“这儿地僻人穷,除了海就是天,有什么好瞧的,那及得上长白绝顶的雄伟峻险!”
那汉子此语一出,铁笔书生心头陡地一震,原来这对青年男女,都是长白山的?自顾长白山之上,除了阴阳门外,别无他派肇创其间,这位小伙子,既来自长白,料来必与阴阳门有绝大渊源,难怪他们在这一带行走,出入如同无人之境,龙蜃帮还要承仰他们颜色!
别说铁笔书生自顾怙忖,那姑娘一瞧同伴已至身畔,急向他打了个眼色,制止他那嘴巴胡乱说话,纤纤素手一指,便指向铁笔书生而去,低低道:“果然是他来了!”那汉子循姑娘纤手指处望去,双眉一扬,却不搭话,猛可里双足一点,便把身形拔起,只一腾身,已落岸上。
铁笔书生早已瞧见,嘴里微微一笑,只装没有看见。那汉子身一落地,整一整衣裳,缓缓地走到铁笔书生跟前,抱拳问讯:“尊驾可是铁笔书生尤前辈!”
尤文辉给当前这青年一语道破,不由一愣,瞬即神色自若,呵呵道:“不错,在下正是尤文辉,不知尊驾何人,有何见谕?”
那汉子皱一皱眉,低声道:“果然是尤前辈来啦,晚辈失迎了,这里非谈话之所,请到舟中煮茶一叙如何?”
铁笔书生鉴貌辨色,觑出当前这青年言语甚诚,绝无诡异之态,惟心犹迟疑,他们既与长白山有渊源,怎会对自己如此客气,岂不可怪。已而心念一转,暗自好笑起来,自己这次到山东来,行藏兀未败露,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遨游四方而已。大抵这青年人仰慕自己在江湖上威名,惺惺相惜,前来相邀也说不定,只是不知他怎会认得我是铁笔书生?
正迟疑间,那汉子又诚恳地道:“事出兀突,尤前辈心里有疑,这也难怪,请到舟中,自当详细奉告!”
铁笔书生双眉一扬,朗声道:“尊驾盛情难却,我这老儿只好敬陪了,好!那就请吧!”语讫阔袖一飘,作势相让,那汉子微一怔神,也不再言语,身形陡起,只一个起落,已然落下船头。回首一盼,只见铁笔书生竟是稳稳地跟缀了下来,却是毫无声息。心中一惊,才知这铁笔书生果然名不虚传,连自己有这般武功造诣的人,竟会浑若无觉,不由衷心佩服起来。
但见那汉子一别头,对那姑娘叫道:“三妹妹,果然是尤前辈驾到,快进舱中叙话去!”
铁笔书生万般狐疑,集结心上,茫然跟了进去。一进舱内,举目一瞥,心下又是一异。这艘红船颇大,内舱地方也极宽敞,分成两进,前进是厅堂布设,一式名贵家具,显得豪华阔气,后进乃是房厢,作为歇憩之所。
到得舱里,分宾主坐定,那姑娘献过香茗,铁笔书生谦逊地端过,偷眼一视,但见碧绿清澈,芬芳扑鼻,端的是盏好茶。他为人精细,今天与这双青年男女萍水相逢,表面上虽不见得有什么不对劲,骨子里仍不可逆料,兀是不敢大意,细审之下,知无异状,才敢放胆啜饮。
这双青年男女陪着铁笔书生,宾主呷了口茶,那汉子自道姓氏,又替那姑娘引见。那汉子道:“不瞒尤前辈说,在下姓南,名星元,江湖上人称‘塞外怪杰’的便是,呵呵!这只是武林朋友胡乱给在下起的外号,过誉之称,在尤前辈之前,委实愧不敢当。”
铁笔书生心上微微一震,南星元三字在辽东一带,万儿嘹亮,关外黑白二道,谁个不知“塞外怪杰”名头,少年英雄,足当无愧。正待对南星元赞誉几句,又瞥南星元把手一指,指向那位姑娘道:“她叫史三娘,也是出自名门,她的师傅便是长白山阴阳门阴阳妪老前辈!”
这席话直如轰雷行空,听得铁笔书生颜色大变。史三娘出道时候无多,而且是个女流,本来南星元不将她的师门说出,单是史三娘三字,铁笔书生倒不觉得怎样,只缘一提起阴阳妪,铁笔书生颜色怎能不变?心下自顾琢磨:“既是对头人门下,邀我到此必无善意!”
铁笔书生思疑未定,又听南星元谦恭地问道:“晚辈唐突,敢问尤前辈这番要到那里去?是等船到老铁山的么,不知此行有何贵干?”
铁笔书生心下又是一懔,暗里道:“那话儿来了!”见问,脸上陡地凝霜,反问道:“南老弟英名,我老儿久仰了。但不知两位怎知老夫要到老铁山?要知老夫行止何为?史姑娘是名门高足,与老夫天山门素无渊源,未卜这番相邀,又是有何见教?”口里说着,兀自暗中提防。
南星元岂会不知,却是神色自若,哈哈笑道:“尤老前辈休怪,这事说出,未必无因,倘非与老前辈身上有关,在下怎敢如此冒昧,叨扰清神。我俩今天到此,便是专为给尤老前辈带个信儿!”他已然觑破尤文辉不豫之色。
铁笔书生脸色更形难看,冷冷道:“带什么信?”他私心蠡测,还以为当前这人是奉阴阳门之命而来下战书的。
南星元赔笑道:“尤前辈误会委实太深也,在下要带的信,乃是请尤老前辈别往辽东,这个却是好意!”
铁笔书生闻言,心中恍然,只缘他在武林中辈份也高,岂能稍示怯意,漫应道:“两位劝老夫别往辽东是什么意思?我铁笔书生岂是惧怕他人的!”
南星元双眉一攒,低声说:“话不是这么说,俗语说得好,君子不吃眼前亏,何况那边人伙,老前辈只得一个人,何必苦要弄险?”
铁笔书生沉吟道:“两位好意,老夫心领,只是这事到底如何,南老弟还未见告!”
这时,史三娘忽搭腔道:“我二人就因敬重尤前辈在江湖上清誉,为人正直,才不远千里而来送信!”
南星元望了史三娘一眼,喟然道:“这事说来话长。长白山阴阳门自从收容了紫府宫叛徒之后,又处处与江湖上豪杰作对,生怕紫府宫派来高手,纠合武林高人,鸣鼓而攻之,故利用辽东邪门帮会龙蜃帮做线眼,派人到各处踩踏,注意对方动静。尤前辈在镇江时和紫府魔君交手,早已给他认去,后来尤前辈与紫府掌门唐古公子在赤城聚会,阴阳门也早已探得,尤前辈这番一入山东,线报早已递到龙蜃帮总舵,只因未得真相,恐误认了人,才迟迟没有动手,待得到了这儿,尤前辈屡次催船渡海未果,乃缘龙蜃帮未得阴阳门确讯,又震于前辈武功,才诸般阻延,这两天,阴阳门已然做出计较,派在下二人前来诱尤前辈渡海,等待在半海上发作!”
说到这里,铁笔书生蓦地一惊,暗道:“难怪泊岸客船昨宵全跑光了,原来如此,还亏这双青年正气!”
又听得南星元续道:“我俩这次奉命出发,乃与阴阳妪一起来的,到了辽东之后,她老人家自往凤鸣岛龙蜃帮总舵听候消息,待得在下把尤前辈诱下船去,这儿卡子上的人自会另派快船前往报讯。总舵得信后,当会倾巢而出,到半海来堵截,料阴阳妪也必会亲来督战,到那时,我俩做内应,他们在外攻,又是水面上,他们料尤前辈必逃不了这一劫数,你说这计划歹毒不歹毒?”
铁笔书生已然听出一身冷汗来,对当前这对义薄霄汉的男女,观感为之一变,登时敬重起来,忙不迭地道谢报讯之恩。
史三娘笑道:“尤前辈别客气啦,这是我辈江湖道侠义所应做的事。南哥哥,你和尤前辈商量善后之策要紧!”
她这一句话,尤文辉心头一亮,点点头道:“史姑娘的话不错,两位是对方的人,这番前来报信,乃是暗中的,若弄现什么破绽,岂不累了两位!”
南星元道:“就是这一点棘手,不过,在下已经有了计较,请尤前辈附耳过来。”
铁笔书生依言,把耳朵凑到南星元嘴巴上,但见南星元低低地说了几句,语音微细,几不可辨,又见铁笔书生颜色一喜,不断点头称善。
南星元耳语才完,陡然一喝:“来人!”
只听外边轰雷似地应了一声,登时走进几个劲装戎束的汉子。铁笔书生一看,便认得是刚才在船上做些粗工夫的水手。欲知南星元尤文辉附耳所说是什么计较,他们如何对付阴阳门?下集自有分解。
第四十六回 檐上飞人
几个人一跨进舱门,南星元向史三娘打了个眼色,拍案而起,口里骂道:“铁笔书生,你当真不搭我的船,我一番好意,你却误做歹念,嘿嘿,你这老贼也太不给面子了。”
但见铁笔书生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你这两个小贼,竟敢在老夫面前装伪卖傻,哈哈,老夫今天便要你们的命!”
话声才落,霍地一声,便把背上那管精钢打成的大毛笔卸了下来,手里一挺,又叫道:“小贼,快纳命来!”
南星元赤手空拳,横里一带,便把史三娘带到近船舱的窗子旁边。陡然间,一声吆喝道:“快替我把这厮擒下。”
刚才进舱的几个劲装大汉,手擎大刀,闻得南星元这声吆喝,各自虎吼一声,便自四面疾扑而至,手里大刀已然齐齐砍到。只听得铁笔书生清叱一声,手中大毛笔一圈一绞,这几个大汉递出兵刃,给他这一震,全脱手飞出,齐齐折断当地,不由缓了一缓。
铁笔书生冷笑连声,大毛笔连连晃动,不消片刻,惨叫声中,那几个劲装大汉,已然齐齐倒地,血溅当场,竟全死在铁笔书生手中。
南星元见生口已经灭绝,身形陡地暴长,向铁笔书生打了个眼色,便自舱窗中和史三娘一起窜了出去,转眼间,两人已然攀在船顶的桅杆上。这艘大红船一共有三支船桅,正中一支最大,两旁二桅较细,史三娘和南星元一跃上,便各自占了两旁二支细桅。
铁笔书生跟了出来,略一瞥眼,两只阔袖一拍,只一下便已腾身上了正中大桅,三人便在船顶桅上,兔起鹘落,往来追逐,各展身手,缠斗不休。
这一下,岸上已然密密麻麻地围拢了许多路人,麇聚一起瞧热闹,俱各翘首半空,看这三人舍生忘死的斗着。
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老者,此人精神甚是矍铄,颔下一撮长须,已然斑白,那老者看了一会,把手一招,登时自人群中窜出几个大汉来,这几人走近前去,其中一人略略施礼道:“牟舵主有什么吩咐!”那叫牟舵主的老者,白须呼的一扬,指指船上桅杆上三人道:“他们是怎地打起来的?唉,这可坏了大事啦!”
与他对话那汉子道:“卡子上也不知道,因为我们没得言语,是不敢上船的,只有找到老二一问才知!”
老者焦急地道:“还问什么屁!刘老二他们全死在人家手里啦!”把手一指,果见船舱之内,横七竖八地陈着几具尸首。那汉子见这情景,心中大震,眼睛张得大大地,怔怔地道:“舵主,那咱要怎么办好?”
这伙人不用说也知是龙蜃帮设在八角口卡子上的爪牙,那老者正是坐镇八角口卡子里,龙蜃帮中的一名外舵舵主,这人名叫牟亮,只因使的是一对双钩,江湖上的人给他起个绰号叫“金钩手牟亮”。他这双金钩原出名师相授,乃关外有名武师岑光前的徒弟,所使钩招,是江湖上有名的七段钩法,可惜这老者入师门太迟,学艺不精不全,故武功却稀松无奇,但人倒是足智多谋,兼之诡计多端,龙蜃帮里大小事务,多经此人策划筹谋,在帮里的威望倒也极高,帮主唐凌宣倚为肱股之佐。这番对付铁笔书生,安排香饵,布下天罗地网,便是经他琢磨出来,只可惜他的计策虽歹毒,到头来,落得功亏一篑,反伤了手下几条性命。
这时间,船桅顶上三人厮斗正烈,因为前这三个人,俱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一举手一投足,声势端的凌厉骇人,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尽在三条桅杆上迅捷追逐,兔起鹘落,往来如电,初时还瞧得清谁是铁笔书生,谁是南史两人,战到急时,只见三条影子,倏左倏右,再也分不清楚是谁人了。也看得岸上各人瞠目结舌,楞在当地。龙蜃帮的爪牙虽麇集岸上,但对这场厮拚,兀是只有旁观份儿,无法Сhā手,帮助自己人挫敌。
各人又看了一回,牟舵主忽变形于色地对他的手下人道:“南公子史姑娘武功虽高,联手合击,无奈那厮端的了得,打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兀是毫无败象。反之南公子史姑娘却似渐趋下风,万一给伤在那厮手里,如何是好?”这老者武功虽稀松,到底江湖阅历多,老谋深算,一瞧便给瞧出,倒也能耐不弱。
陡然间,右桅上的南星元,似已不耐久斗,陡然一声锐啸,一腾身,已然飘到正中桅杆之旁,双掌疾发,竟是一招两式,挟着凌厉罡风,瞬眼间已然打到铁笔书生上路两处要|茓。
这路掌法,正是南星元赖以成名的龙形八式中最精妙的一招掌法,名堂叫做“寒潭映月”。龙形八式掌招式不多,一共只有八招二十四式,一招可变三式,三式附套一招,但使动起来,却是繁复精妙无伦,当真深奥。当年南星元初出道,在关内北五省上行走,日出之顷至日落时分,曾在五个时辰内连毙九名江湖有名绿林巨盗,遂闯出响亮万儿,他这会果动真怒,才把看家本领使开。但见尤文辉冷笑一声,身形微动,跟着大毛笔斜斜一点,轻描淡写一划便已避过,正待点向南星元递来的双掌。这时,在铁笔书生后面的史三娘,她手里的七节鞭方才在上船桅时早已亮开,这时哗喇喇的一阵响,抖得笔直,身形一长,疾地飞起,斜斜便飘到铁笔书生后面,手里鞭疾然点到。铁笔书生处此背腹受敌危机环发当儿,微微吃了一惊,将点向南星元的大毛笔一沉,身形骤堕,左手化拳为掌,凝气往上一撩,呼的一声,便把南星元的龙形掌法荡开,半旋身子,大毛笔横撇,恰与史三娘抖来的七节鞭碰个正着,但听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史三娘惊叫一声,七节鞭竟给震成寸断,变为残铜废铁,洒落海中。
铁笔书生一招得手,身形又是疾向上揉,他双足本来挟在桅杆上,这时忽发力一弹,把身子弹了开去,手里大毛笔高擎,竟是追扑到史三娘之前。史三娘兵刃已失,人又在半空中,走投无路,敌人兵刃又到,怎能不惊?但听她骇然高叫声中,已给铁笔书生大毛笔扫着,翻身落下海中,落汤鸡也似地,狼狈万分地从海中泅到岸上,幸亏她深通水性,才拾回这一条命来。
史三娘一上岸,牟舵主已然率众迎上,牟老头拔开众人,一窜步便窜到史三娘面前,惶然道:“史三娘没有给那厮打伤吧?”
史三娘苦笑摇头,羞惭满面,低声道:“还好,那厮的大毛笔点不到,我只给他那阵笔风震荡了下来。”
牟老头一掉头,对他的一个手下人喝道:“阿牛,还不快引史三娘到卡子上换过一套干衣服!”这时的史三娘,的是罗衣湿透,胴体浮凸,样子非常不雅,闻言脸上飞霞,俯首疾走,便跟那叫阿牛的汉子前往龙蜃帮的卡子里掉换衣裳去。
史三娘虽败落,桅上的南星元虽成孤军作战,兀是不惧,奋起神威,正与铁笔书生舍生忘死地斗着。又过两盏茶光景,蓦地里,铁笔书生手中大毛笔狠狠向前一点,迫退南星元龙形掌,身子顿沉,转眼间已下舱面,看样子他已不再恋战,似是生怕对方人多,一入包围,无法解脱。
铁笔书生一下舱面,双足倏地一点,腾身便向岸上直闯。岸上龙蜃帮帮众,哗然大呼,牟舵主圆眼一睁,咬了咬牙,刷地一声,拔出一对虎头钩,翻身率众便来兜截。铁笔书生是何等人物,岂容牟亮堵截之势形成,大毛笔不断疾晃。这伙前往堵截的人,见他势如猛虎,纷纷退倒,其中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汉子,奋身向前截击,但听唷哟连声,手中兵刃全给折断,人也各各倒地,血溅海滩!牟亮气得须眉大张,暴吼一声:“老贼,我跟你拚了!”一出手却是关外有名的七段钩法,可惜这老儿功力不高,学艺也不精全,饶是有名钩法,哪能敌得铁笔书生半招,只见他大毛笔微抬,牟亮双钩已然脱手,正错愕间,陡闻铁笔书生一声断喝:“还不快快躲开,要找死么?”
牟亮如闻轰雷贯耳,冷汗直淌,急向旁窜,铁笔书生身形才动,忽觉背心一凉,复听后边一阵声响:“老贼,你杀我们这么多弟兄,要待逃到那儿去?”
铁笔书生无暇回头,大毛笔反手就是一绞,迫退背后来敌,背后来袭那人,正是南星元。但见他气得脖子上青筋暴现,双掌倏拔,势若洪水决河,兀不放松。
南星元一招紧似一招,便把铁笔书生缠着,铁笔书生冷笑一声,叫道:“塞外怪杰,我念你多年修为,也是个成名人物,不欲把你废了,你怎这般不知趣!”语毕,手中大毛笔招式一变,疾如星丸飞泻,势若狂飙卷涛,便向南星元密密点来。南星元面现惊疑之色,龙形掌略一缓下。铁笔书生桀桀怪笑一声,身形一晃,已然腾开十来丈,猛地便向前途疾走,南星元略略踌躇,又是一声断喝:“老贼别走,南星元今天跟你拚了!”话声才落,已然跟缀下去。
两人只几个起落,已经远离市镇。八角口这地方,虽然滨海,却是倚山而建,山与海间相隔只数里路远近,两人轻功绝俊,转眼间却是踪迹渺杳!
铁笔书生在前,南星元衔尾紧随在后,风驰电掣般一阵追逐,已然折入峦峰丛叠的山腰之中。约再走两盏茶工夫,已是盘过两个山坳,南星元回首一顾,心下盘算道:“龙蜃帮的匪徒大抵再也赶不上,且待我把尤前辈叫住,商量一下。”
正待开言向铁笔书生打个招呼,陡见铁笔书生足不沾地,已自顾攀上山巅。
南星元略一琢磨,便不再开言,跟了上去。前面一片迷蒙云峰中,猛可里,绝顶之上已影绰绰地站上一人,但听这人一阵格格娇笑,其声铿锵,清脆悦耳。
铁笔书生此时距离那陌生人不远,乍闻笑声,戛然收步,定睛遥看。只见山上那人,一身儒巾素袍,年纪不过二十岁,面目虽瞧不清楚,从身形看去,却是个俊雅人物,绰立山上,宛似玉树临风。铁笔书生噫了一声,待得南星元赶近,掉头道:“南老弟,你瞧山上是什么人?”
山上又是传来朗朗一阵清笑,南星元一赶到当前,先是微微一愕,继而喜形于色,且不答铁笔书生的话,身形陡长,双足一点,丛上半空,势如大鹏掠云,口里叫道:“尤前辈,跟我来,是自己的人!”
铁笔书生心下一诧,也不暇细诘,身形连连晃动,已然随后赶到,到得绝顶,拿眼把当前站着的少年一瞥,不由惊喜地叫将来!
南星元先自引吭疾嚷:“三妹妹,你在什么时候来此?”
当前这少年人,果是史三娘。这可怪道,她怎么会穿上儒巾素袍,作书生打扮,又怎知南、尤两人会到这里,却先他们二人而到?
南星元身形未落,史三娘两袖一拂,竟已匝上,南星元一下地,猛地两手一伸,拉着史三娘的纤纤素手,喜孜孜地道:“三妹妹!”
一转眼珠,忽诧然道:“你怎地一身男孩子装束?”史三娘还未答话,铁笔书生已挪近了身,搭腔叫道:“史三娘,原来是你!”
史三娘弯腰捧胸,格格娇笑不已,待得转过口气,才道:“嘻嘻,我笑那群包脓货,一点也瞧不出假!”
南星元见她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双眉微攒,又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三妹妹,别再笑了!”
怎能不笑?史三娘显然给这次戏弄龙蜃帮的事逗得开心极了,缓缓地嘘了口气,笑道:“唷哟,把我笑坏了,南哥哥还用问么,别问了,我自给尤前辈笔风震下海中,游到岸上时,牟老儿还以为我真个败在尤前辈手里,见我衣衫尽湿,像落汤鸡般的,形相不雅,才叫阿牛带我回卡子换干净衣服!”
铁笔书生搭上了嘴,笑道:“原来如此,你就换了这身男孩子的衣服?那你又怎会知道我们到这儿来?”
史三娘道:“可不是吗?一来卡子里没有妇人衣服,匆忙间也难找到;二来我想换一套男人衣服也好,好遮遮人家耳目。当我换好衣服后,料待会儿你们必诈作一追一逐离开八角口。我心中一思量,离八角口便是一派山峦丛集,通路只有两条,一条是往刘家沟,另一条是上官道往济南府的大路。心下一琢磨,两条路你们都不会走的,刘家沟这一路,龙蜃帮的卡子星罗棋布,要隐蔽行藏不易;上官道走路岂不更惹人注意。”
“我一想到这里,心中一亮,料你们只有攀上这山,因为从山北陡坡溜下,便是流水流霞屯,这儿地僻人稀,行藏不易为对方发现,是最好走的一条途径。因此,主意一打定,我便悄悄从卡子上溜了出来,独自跑到这儿等待你们,果不出所料,一等便给我等个正着。”
铁笔书生听完史三娘的话,翘起大拇指,朝她面上一晃道:“小姑娘委实机灵过人,亏你想得周全!”
正得意洋洋之际,受他一赞,史三娘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脸上陡然泛红,嗫嚅正待开口逊谢,忽听在旁有人问道:“三妹妹,你出来时没人瞧见吧?”
南星元兀是余忧未息,因有此一问。这也难怪,只缘这一带正是敌方腹地,一举一动,岂容马虎,稍不留神,万一留下破绽痕迹,势非贻下无穷祸患,何况史、南二人乃长白山阴阳门的人,今天这般做法,不啻是个内奸,若给查悉,阴阳二怪那能容他,准要丧命旦夕之间。
史三娘闻语怔了一怔,瞬即嫣然笑道:“怎会有人瞧见?我比你还担心呢!龙蜃帮那群小子,当时已然倾巢而出,到海边去助威呐喊,兜截尤前辈哩,我又是自己人,他们怎会留意,南哥哥,你太多虑了!”
铁笔书生也蓦地一震,低低叹了一声,喟然道:“还好,今天总算装得像,没出乱子,这番亏得两位辛苦了!”
史南二人同时脸色一整,庄容道:“尤前辈说那里话,我二人虽侧身邪派之门,却是纤尘不染,不过此事非同小可,故尔郑重其事,以防不测之变!”
又是一声轻叹,铁笔书生翘首仰望远天的云朵,慢声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当真不错。紫府宫代出英豪,却有这么一个紫府魔君的不肖之徒,阴阳门邪名狼藉,竟出了史姑娘这般兰资蕙质、义薄云汉的人物!”
一叠连声赞美,史三娘面泛桃花,羞不可抑,越发显得娇艳无匹。南星元得意地偷看了他心上人儿一眼,忽地,又似想起一事,脸色陡地凝重,问铁笔书生道:“尤前辈不到辽东去吗?”
这声问得兀突,铁笔书生诧然地望了南星元一眼,倏然间,哈哈朗笑起来:“南老弟太会开玩笑了,过去我们未曾交上朋友,也还好说;现在彼此肝胆相照,这句话还用问么?”
铁笔书生顿了一顿,把声调放低道:“多承两位侠义相助,既成患难至交,老夫不说客气话了。这儿到处荆棘,老夫也不想久留,即便赶回中原,会一会那边的朋友,把在此所遇告知他们,再作计议,未知南老弟、史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南星元点点头道:“不瞒尤前辈,谅这些龙蜃帮小贼,再强些也奈何不了你,不过这儿的事已经打探清楚,多留无益,再说阴阳妪现在凤鸣岛,闻耗旦夕必然赶到,那就要多费些手脚,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尤前辈如见到赤城山主,请替在下传个话儿,多多拜上他老人家,异日如有机缘,当定亲趋访谒。同时告诉他,阴阳门对赤城山主动静,已然打探得一清二楚,不可不防!”
铁笔书生尤文辉颔首称谢,心中暗暗赞许:“这青年人委实难得!”
南星元伸手一指,指着北面山下,说道:“尤前辈要走,便从这儿下去,再往西行,便可衔接落霞屯官道,径返济南府,那是康庄大道,路上可保无虞!”
铁笔书生循南星元指处看去,但见山北全是峻峭陡坡,连一条羊肠小道都没有,看来这儿终年似无人迹走过,一片荒凉,无怪史三娘说这一带地僻人稀。再放眼远眺,十里之内,全没人家炊烟,料也必无村落,铁笔书生一生豪杰,不想这番恁地如此狼狈。
当下,三人依依惜别一番,铁笔书生身形暴长,便向陡坡之处飞去。忽听南星元引吭高呼:“尤前辈慢走,在下还有话说!”
声宏传远,铁笔书生展眼之间已落下半山,闻得绝顶南星元呼叫,硬生生把向前疾扑身形倒拔回来,翘首问道:“南老弟,还有什么见谕?”
陡然间,半空中黑影横空,疾扑下来,铁笔书生一怔未定,史三娘和南星元已先后飘下半山铁笔书生站立之处,影绵绰地立定。铁笔书生双眉一皱,又问了一声。
南星元笑嘻嘻地道:“尤前辈,我还有一事,且等我一等!”
铁笔书生微微嘘了口气道:“南老弟有话,但说便是!”他见南星元欲言又止的神气,心中疑云乍起。是什么事值得这般大惊小怪,要赶下山来细说?铁笔书生好生奇怪,心中狐疑未定,陡见南星元一晃,已然到得身畔,低声道:“尤前辈留神,前途有小贼窥伺!”
半山中一片静悄悄,了无人迹,铁笔书生一楞过后,两眸顿放炯炯锋芒,游目四顾,愕然道:“你说什么,有什么小贼?”以他这般能耐,兀是浑无所觉。
南星元不答,竟是身形横里拔起,与史三娘双双向转弯山坳处一个荆棘丛中扑去。铁笔书生心头一亮,随后也到。
前面这双男女,身未下地,口里已叠声吆喝:“小贼还不现身,要老子姑娘掏你出来不成!”
话声才落,二人四掌齐一疾发,登时蓬然巨响交作,直震得那片荆棘哗喇喇地分崩离析。两人的掌力岂比寻常,真力一放,当真摧枯拉朽,足以毁却铜墙铁壁,况当前不过一大片荆棘丛。
铁笔书生不明就里,不欲遽然递招,兀自袖手旁观。一阵掌风过后,果见荆棘丛中钻出两人来,这两人口喷鲜血,却不是什么高人好手,竟是普通两个武师,自经不起当前这对男女掌劲交击,钻出来时已然奄奄一息,颓卧当地。
那是两个中年汉子,铁笔书生定眼细视,已然认出是龙蜃帮徒众装束,心下一惊:“南星元果然精细,这两个小贼却是连老夫也瞒过了!”心里想着,口中却不言语,只瞧着南星元怎样发落这两个人。
南星元面挟寒霜,一跨步已到两小贼当前,举目一瞥,竟是满脸惊疑神色。这两人一晕厥过去,口角中不断淌出血来。陡然间,南星元倏地两手遽张,骈指如戟,便向这两小贼|茓道戮去,但听连声惨呼,这晕厥两贼,已悠悠醒转,二人四眼微抬,蓦地又合了上去,长长断续呻吟道:“塞外怪杰,你好!想不到你……”
这两小贼已然认出自己是伤在南星元手里,只因伤得太重,几乎语不成句,自顾不断抽搐。南星元两掌疾然又向两人要|茓拍去,同时也听他们各自惨叫一声过后,还是软绵绵不动。
南星元连番动作,史三娘和铁笔书生自然知道他在干什么,他要把两小贼恢复神志,好待套问他们口里秘密,可惜他们伤得太重,虽屡经拍|茓推经,也自晕迷不省人事。
猛可里,但闻史三娘叫道:“南哥哥,等我来试试!”南星元心中一亮,神色不变,冷然道:“试什么?你怎可以?”
这话一出,史三娘流霞泛面,羞态毕见。铁笔书生见了不胜诧异,自忖道:“这姑娘要弄醒两小贼,给南老弟一说,却害起臊来,岂不可怪?”兀是莫名其妙,诧然道:“南老弟你干不了就让史姑娘试试,有何不可?”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史三娘益发娇羞不已,铁笔书生心里更奇。南星元把蹲下去的身形缓缓直立起来,淡淡一笑,道:“尤前辈有所不知,史姑娘练的是混元一气功,只要把真气一灌,这两个小子准能醒转,不过这怎么可以?”
铁笔书生心中恍然,不由哑然失笑起来,难怪史三娘闻言会害起臊来,要用混元一气功治疗伤者,必须以嘴接嘴,喂以真气,才能奏效。这时的史三娘年纪还小,所练混元一气功才是初窥门径,因而除了这么做去,别无他法,哪比得上几十年后,她在天姥山北的功力已达登峰,救人只须把口一张,一股浓烟喷出,投入伤者口中,便能起死回生。何况在天姥山的史三娘是个老太婆,怎可比这时的史三娘还是个云英未嫁青春少女呢!
一再调弄,推血过宫,什么法门都做过了,两小贼兀是不曾恢复神志,无法问供,史三娘的混元一气功虽妙,却是不能使用,南星元紧锁眉心,束手无策。
蓦地里,但听铁笔书生叫道:“有了,待我给这厮们试试!”
南星元愕然看去,铁笔书生边说边自袖里一抖,便抖出两颗丸药来,递给了南星元,口里又道:“这两颗东西是赤城老儿送给我的,是有名赤城镇山圣药‘九转活命金丹’,治伤疗残最具神效,当真是药到回春,将就给这两家伙服下,不过,只是太糟塌了些,那也无法!”
赤城“九转活命金丹”,天下驰名,后几十年剑魔辛源鸣赖此得以驱除赤炼人魔的六合毒气,才勉强救回一命。南星元哪会不知,伸手接过,摇一摇头,漫声道:“尤前辈,你错了,这两小子干系可不小呢,两颗金丹给他倒也值得!”看他的神气,又似有别情,对当前受伤二人,没有恶意!
答话才歇,一别过头,轻轻对史三娘道:“三妹妹,找点清水来!”口里说道,手中向自己腰际摸了一把,摘下一个瓜瓢,这种瓜瓢是出门远游的人所常备,昔时用具不像现代这般齐备,瓜壳算是唯一简便好用的盛器。
史三娘接过瓜瓢,自顾找寻泉水去,不一刻已然端了满满的一瓜壳清水递给南星元。南星元接过了,伸出两手朝其中一个汉子的鼻子一捏,那汉子呼吸受了窒碍,不由自主把口大张,南星元一捏金丹,金丹外边的腊壳霍地裂开,露出乌光闪动的一颗药丸子来。一塞便塞入那汉子口里,随手把瓜瓢里的清水下灌,骨嘟骨嘟声中,那颗丸药已然溜下汉子体肚里;另一个南星元也照样做了。
过得盏茶光景,两汉子死灰的脸渐渐泛红,顷刻之间,呕吐狼藉,溢出一大滩紫黑色的瘀血来,鼻孔中气息渐粗,呼吸也急促起来,看看便有救活希望。
因为史三娘是个女流,南星元不便叫她来帮着做推血过宫的疗伤工夫,只见他抬头对铁笔书生笑笑道:“尤前辈,请你帮忙我一下。”
南星元只一个人,当是不能一时兼顾两名汉子,故要铁笔书生帮他忙。铁笔书生默默地蹲到另一个汉子身畔,双掌倏举,依着南星元言语,便替另一个汉子按摩起来。两人都是当今高手,推拿术非常纯熟精明,果真经过他们一阵子的推按,两汉子已然悠悠醒转过来。
南星元低对其中一人道:“阿牛,你怎样啦?”
铁笔书生蓦地一觉:“这叫阿牛的莫非便是带史姑娘前往卡子里更衣的小贼?”
阿牛乍闻南星元呼叫,双眼遽张,忽地低声骂道:“南星……塞外怪杰,你好歹毒,把我打成这个样子!”
南星元低低地喝了一声:“别动,你刚刚受伤才好点,动了对你不利!”
阿牛似乎很生气,不断地挣扎,对南星元的劝告置若罔闻,破口大骂:“你还是个人?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我有什么错?塞外怪杰,你出手也忒歹毒,全不问情由,你……把我毁了吧!”
开口却是语无伦次。南星元皱皱眉,轻叹一声,忽地骈指一戳,阿牛哇然大叫声中,已给点中晕|茓。南星元瞧了阿牛一眼,双掌微抬,又在他身上|茓道推按。但见阿牛的口角不断地淌出瘀血,慢慢地瘀血渐稀,由紫黑的颜色陡变鲜红,一脸苍白,转眼间看阿牛面上表情,已无痛楚。
原来方才南星元给阿牛推宫行血,大致已将完成,谁料到阿牛神志乍复,心下陡地生气,便即挣扎,向外排泄的瘀血登时又凝聚起来,竟是功败垂成!南星元一瞧不对劲,才急急点晕了阿牛,以便疗伤。
这时,铁笔书生尤文辉已将另一个汉子救活过来,那汉子双目一展,却不似阿牛那般乱叫乱嚷,安详地躺着,眼皮微微掀动,口里断断续续地叫道:“铁笔……烦你老……把南公子请到跟前,我有话说……”
汉子说这话时,铁笔书生从他那晦涩呆滞的目光中,面上的表情看去,已然知他言出诚恳,并非单为怕死讨饶。略一点头,漫声应道:“你伤得不轻,切勿乱动,我给你把南公子请来便是。”
铁笔书生把话说毕,缓缓地站了起来。南星元恰在此刻替阿牛疗伤的工作已竣,那汉子的声音虽断续含糊,而且极低,南星元兀是耳目聪灵得很,不待铁笔书生招呼,只一晃便已到了当前。
那汉子双眸乍张又合,南星元蹲了下去,低声地道:“程三小子,没事了吧,唉,我错打了你啦!”
程三微弱的声音又响:“南公子!我不怪你,只怪我们不现身,不开腔,惹下这祸。”
铁笔书生一听程三言语,心头大悟,抬头时,恰与史三娘的目光接触,但觉史三娘一脸惊诧颜色,显然她对这事一无所知,也感惊异。
南星元长叹一声道:“这都是冤孽,我怎知藏在荆棘丛中是你们两人?”
程三微微抽搐一下,又道:“我们不敢现身,就是怕铁笔老前辈瞧到,这事关系重大,要待铁笔前辈走后,我们才敢现身!”
此语一出,铁笔书生心一震,开腔问道:“青年人,你们究竟有何秘密,不教老夫知道?”
第四十七回 Сhā翅蜈蚣
江湖阅历深的人,处处自是精细,虽说史、南二人连番举动,无一处不帮着铁笔书生,毕竟全无渊源,份属初交,他哪能不事事留神呢?
程三还没答话,南星元惊奇地望了铁笔书生一眼,笑道:“尤前辈老是多疑,不信晚辈赤诚,程三小子与我有约,什么事都不能给第三人知道,不管是敌是友。这也难怪他们!”
一旋头,俯首对程三道:“事到如今,我们也休拘泥前约,尤前辈是自己人,有话但说无妨!”
程三勉强支撑着坐起,倚在一棵树,喘着气道:“现在不说再没机会啦。尤老前辈,我和阿牛生来就是股蛮直性子,现在依附匪人,是不得已的事,南公子也是知道,我们赶到这儿来找南公子,原是为着一桩要事!”
南星元点点头,道:“尤前辈,程三小子说的倒是实话,他和阿牛两人本是附近渔民,给龙蜃帮强迫做爪牙,其实并非心愿。”
铁笔书生对南星元的话不大注意,他心里只琢磨着程三最后那一句话,什么要事呢?于思量间,蓦听那边一声呼叫:“程三小子,别胡乱说,塞外怪杰害得我们这么惨,还告诉他们干吗?”
众人一怔,循声看去,阿牛已然醒来,这声呼叫,正是他叫将出来的。南星元眉峰一紧,猛里叱道:“阿牛,休大呼小叫,再耗真元不是当耍!”
既是误伤在先,此刻万不能一误再误,阿牛兀是不谅,程三已接上了腔,低微的声音:“阿牛,你怨什么来,谁教我们躲得不密,南公子怎知是你和我,只道是对方踏线小子,碰上这种人,你也会施毒手!”
端的说得不错,阿牛似有悔意,默不做声了。铁笔书生对程三那句话,萦挂心怀,此刻又问。
程三两眸频频眨着,欲言犹止,自顾紧盯南星元脸上。
南星元笑道:“什么要事?你说吧!”
原来他在征求南星元准许,南星元既这般说了,他自无隐瞒必要。当下,放低声音道:“那孩子好苦,天天给唐老贼折磨着,不知他和铁笔前辈有没关系?”
没头没脑就是一句,南星元搔首不语,铁笔书生心下大震,急问道:“什么孩子?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受折磨?”
程三慢慢地道:“听说是姓秦的,因为囚在龙蜃帮里最秘密的水牢里,天天拿出来拷问,都是由唐凌宣亲自动手,旁人休想参与,所以我们就只打听到这一点!”
不问而知,这孩子正是秦亮,铁笔书生心中恍然,南星元茫无头绪,喃喃道:“姓秦的孩子,我可没听说过!”
陡然史三娘惊叫道:“是秦亮,他怎会给囚在龙蜃帮总舵,不是在长白山里?”
南星元茫然道:“什么秦亮,是谁家孩子?”
史三娘把当日阴阳妪爪毙秦吟草,掳了他的孩子的事说出。南星元诧异道:“秦家和阴阳门向无过节,要拿他的孩子怎地?”
不错,秦家与阴阳门是无过节,但料不到为了唐古拉铁的事,这孩子竟沦地狱,煞是可怜!史三娘戚然道:“还不是为紫府宫的事,因为紫府宫中人与秦老头做一路走,才会引起那老怪妇的疑惑,擒了那孩子!”
两人说到这里,陡听铁笔书生咬牙切齿道:“我尤文辉拚了这条老命也得救救那可怜的孩子!”
史三娘一怔道:“尤前辈认识那孩子?”
铁笔书生顿了一顿道:“怎会不认得,他还和我交过手呢!那晚上我还亲眼见阴阳妪把他擒走了的!”
史三娘蓦地一悟,当晚她奉阴阳妪之命往诱秦吟草一双小儿女时,不是见一个人影疾如鹰隼,将她紧缀?原来就是这位前辈。只可惜她往找寻秦瑜,才没瞧见秦亮与铁笔书生交手及被掳经过,此刻想起,方才恍然。史三娘怔了一怔,口里道:“尤前辈那晚跟着我们?”
铁笔书生同时一悟,哦的一声叫出:“那晚上在前边诱敌的原来是史三娘,难怪我在舟中见姑娘身段好熟!”
这话不假,武功练到有了火候的人,不但目聪耳灵,且记忆力特强,故铁笔书生当晚虽在昏夜远远见到,史三娘身段步法,当是有了记忆。铁笔书生这话一出,大家相视而笑,一笑才过,各人脸上又是愁眉郁结。
南星元道:“尤前辈不可造次,有阴阳妪在龙蜃帮里,也是那孩子倒霉,要救他却是不易,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铁笔书生意犹未怿,兀是怒气冲天,嚷着要将老命赔上去救孩子。南星元沉思良久,苦劝道:“不是我短说尤前辈,以龙蜃帮总舵防备之严,水牢中之险,况且那边高手如云,委实值不得去冒这回险,这样吧,倒不如待我们打听清楚,再回报给你老人家知道!”
经过苦苦相劝,铁笔书生才悻悻地答应下来,彼此约定了浙东见面日期。正待道别,南星元忽想起一事,问阿牛道:“你们什么时候到山里来,怎地我们全不知觉?”
以这两人能耐,铁笔书生等三人无一弱手,安有毫无所知之理?岂不甚怪。阿牛笑道:“我引领史姑娘往卡子更衣,便在厅中坐着等候,想把姓秦的孩子被掳的事告知她,好教她转告南公子,因为那南公子你正忙着打架,咱没说话机会,所以才打了这个主意。”
“谁知久候不见史姑娘出来,偶然朝卡子上的窗子外眺,无意中见史姑娘奔向山上,我心中一异,便约了程三小子,悄悄跑到这儿来找史姑娘。才上得半山,已然见铁笔前辈在山上翻腾而至,咱心中一惊,即便找得这块荆棘丛林躲将起来。原不过想避一避铁笔前辈,谁知却给南公子瞧破,惹来一场误会,险些丧命当场!”
南星元等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铁笔书生走的是山南之路,程三和阿牛却是西路,故没碰上头。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史三娘心中忽有顾虑,问明了这两汉子,知自己和南星元的行藏没有败露,心上大石才放了下来。当下,两拨人就在半山上别过,铁笔书生自赶回中原,史、南两人则偕了程三阿牛回八角去。
匆匆三月过后,铁笔书生便在浙东地面约定的地点等候史、南二人前来报信,因为距离相约时间尚有三天,旅居无聊,跑出外边四处溜达。这天正在一个小市集里观赏赶墟集的红男绿女,忽瞥路上一个行人的背影好熟,待走近时,不由叫了一声:“耿老弟,这般紧走,待赶到那儿?”
铁笔书生叫着,那人一旋头,满脸喜悦颜色,向前疾奔过来。不错,此人正是千手如来耿鹤翔。铁笔书生为人精细,细视之下,却感耿鹤翔喜悦中带着愁悒愤懑之色,料他必有隐忧在抱,不由暗自疑惑起来,正待上前打个招呼,探询赤城山近日消息。
耿鹤翔此际恰是正从赤城山受了唐古拉铁折辱,一气奔出的当儿,乍见铁笔书生,就似受尽委屈的孩子见到亲人般地,喜孜孜地拔步跑过,握着铁笔书生的手,不住地摇动着,口里嚷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尤前辈,这回可给我找着你了!”
铁笔书生一怔,诧然问道:“你要找我,什么事?”
耿鹤翔叫道:“唐古拉铁和他紫府宫的高手已然来了,现齐集在赤城山,就只等你老人家一到,便要出发到长白山找阴阳门二怪,为紫府宫清理门户,营救秦亮弟弟!”
哦了一声,铁笔书生疑团尽释,信口问道:“那么,你是受赤城老儿所托出来找我?”
耿鹤翔摇摇头,惨笑一下,却是欲言又止。
铁笔书生心中大疑,沉吟道:“那你怎有闲工夫在外边逛,他们不是就快出发的吗?”
满腔怨愤,一叠愁绪,千手如来长叹一声,终于把与唐古拉铁的误会,交手受辱的事情详细说出。
这席话听得铁笔书生连连唏嘘,劝道:“耿老弟,这事既属误会,早晚总有水落石出之时,你也不必介意,待老夫和你回赤城,给你解下这档梁子。唉,大家都是侠义中人,何必为这般不相干的事呕气。再说,以你今日遇见我所告各节,足见你仍不忘与秦家一场交情,侠心义胆,委实可敬!”
尤老头的话当真不错,千手如来果然对秦家这段沉冤耿耿不能忘怀,今番虽是愤然出走,还是到江湖上找寻铁笔书生。他也早经料到,紫府宫的人一到,赴长白寻仇家,当如矢在弦上,朝夕即发,也知如迟迟其行,必是等铁笔书生前去聚义而已,故方才一见叫他的人,正是自己所要送个信儿的尤文辉,哪得不大喜过望。
但千手如来赋性倔强,无端受辱,岂能就此罢休,听了铁笔书生的话,愤然道:“罢了,尤前辈你也休劝我,我耿鹤翔究竟还是个汉子,岂能任人随便折辱,我已与唐古拉铁相约三十年后见个真章,今后三十年内也不想见江湖上朋友,要我回赤城那是休想!”
铁笔书生摇首叹息,苦口相劝了一会,无奈千手如来之志已坚,正是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自知劝转不来,慨然道:“那么,老弟今后将要何之?”
耿鹤翔苦笑一下,朗声答道:“逛名山,游灵胜,再择个栖身地,练功三十年。为秦家传信的事已了,尤前辈,后会之期难测,请自珍重,晚辈就此告别!”
此人当真倔强,劝不来罢了,却要立即就走,但见他说至最后两句,竟是热泪盈眶,连声音也有点嘶哑。铁笔书生默默无言,目送耿鹤翔背转身影,看看便待离去。
陡然间,铁笔书生呼了一声:“耿老弟慢走,老夫还有些事相托!”
幸亏耿鹤翔在此嗒然若丧,神伤至极当儿,却是缓缓前走,要不然如展轻功,此刻恐已难以听到铁笔书生的呼喊。
一掉头,冷冷地问道:“尤前辈有什么吩咐!”
只一晃,铁笔书生已到他跟前,低声道:“老弟侠骨可嘉,为秦家奔驰,但不知为人可否为个彻底?”
耿鹤翔一怔,又听铁笔书生续道:“老夫在此尚有要务未完,要等两位朋友,这两人与上长白之事有莫大帮助,一时恐怕抽不开身,诚恐赤城中聚义列位朋友不耐久待,可否替我送个信儿给赤城老儿,说我三天后才到?”
原来又要他传信。耿鹤翔略一踌躇,面现难色,嗫嚅道:“要我去见那些人?”已而心念一转,毅然道:“好吧,我就给你走这一遭吧,下不为例!”
铁笔书生大喜,翘起大拇指,赞了一声:“老弟当真侠骨天成,老夫敬服!”
两人遂走到附近人家,借来文房四宝,铁笔书生即席挥毫,写就一张纸条递给耿鹤翔。接过一看,心中暗暗叹服,铁笔书生江湖上人称三绝,果然名不虚传,除了武功棋艺两绝外,书法更是精绝,但见他笔走龙蛇,铁划银钩,苍遒有劲,当真好字。
铁笔书生把这事托付耿鹤翔停当,两人这才别过。耿鹤翔既受铁笔书生之嘱,他本就守信,一诺千金的人,自是足不停步,星夜赶道,才走得一个彻夜,到得雄鸡唱晓时分,已然赤城在望。
千手如来自然不会如此冒昧,便径上山去见赤城老儿,此时他心中琢磨着如何把铁笔书生的信。传到老儿手里。正怔怔地望着赤城山,陷入酣思之际,陡见远远一缕人影,在晨熹迷蒙中慢慢走近,待定睛端详清晰时,心下不由一怔,原来迎面走来这行客,不是别人,正是赤城山门人辛源鸣。
但是辛源鸣行色并不匆促,却是满脸为难之色,他这次下山,正是奉师命到江湖上找寻耿鹤翔回去。这一事原来是赤城老人许下干女儿秦瑜的诺言,辛源鸣此行直似到大海里去摸绣花针儿,茫茫天地,何处觅去?难怪他一路行来,面现颓然沮丧颜色。
耿鹤翔一瞥,心下怦然而动,自忖道:“这真巧,自己既不愿上赤城,何不托老儿的徒弟把书信传上。”正待把辛源鸣唤住,忽地心中一转念:“不成,要是把那小子唤住,岂不自露行藏?怕就怕他见了我,死死缠着去见他的师父,又要多费一番唇舌!”
这心念一转下,已然打好主意:要跟下辛源鸣,觑个方便,暗里传书。当下便不动声息,不去惊动辛源鸣,自愿藏在一旁。幸亏这时是天刚亮,乍明还暗,在昏蒙中瞧不真切,辛源鸣心中有事,兀是低头赶路,不暇旁鹜,因也没发现前面的耿鹤翔。待得辛源鸣一过,耿鹤翔悄悄走了出来,已然跟下,他的能耐比辛源鸣高得多,故跟在后面,辛源鸣自难觉察。
大约跟了二十多里路,才进入赤城附近市镇,辛源鸣落店投宿,耿鹤翔探勘他所住房间停当,也自找客寓去。这一晚耿鹤翔在客寓中的灯下,修好另外一封问候赤城山主与秦瑜的信,然后悄然离店,待得三鼓一过,便摸到辛源鸣住处。这时辛源鸣正熟睡间,突闻轻微异响起自房外。练武的人,最是灵敏,只微微一动,辛源鸣已然惊觉。酣睡乍醒,但见他一腾身,刷地一声拔下悬在帐边长剑,翻身便到房顶。
辛源鸣身形未稳,只见迎面黑影一晃,一甩便是七八丈远,身手利落极了。辛源鸣微吃了一惊,忽地身形暴长,陡地扑去。
脚下加劲,口里也不闲,陡然一喝:“是那条线上的朋友,请留下步来。”话声方落,辛源鸣骤觉眼前一花,对方已然出手,一般古怪东西,挟着呼呼风响,转眼便到。
辛源鸣未及堵截,反手一抄,便抄个正着,顺手一捏,咦地一声叫出,软软的不是暗器,似是一团纸。心下登时一异,急定睛前望,只见那夜行人,疾如电人,只几个起落,人踪便杳。辛源鸣惊怒交集,兀自放不下心,四下里勘察一番,却是不见敌人影子。
“是什么人?莫非阴阳门的高手寻上门来!”辛源鸣心下怙啜着,又觉不对,来人虽夤夜而至,武功极俊,却似毫无恶意。又见刚才那人身法好熟,打来的却是一些纸张,心头忽地一亮,急一挫腰下地,自回房中亮起火折子,便把手中绉得一团的纸摊开细看,灯光下,才知原来是两封信,心头不禁大惊:“此人功力不弱,薄薄的纸张,给他揉做一团,抖手打出,竟如铁莲子般一类暗器,岂不骇人!”
待看得明白时,辛源鸣阵阵惆怅蓦地泛上心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苦心孤诣要找寻的千手如来耿鹤翔。辛源鸣低首沉思,此刻人已走远,要追也追不了,找也找不来了,机会稍纵即逝,今后上哪儿找他?
辛源鸣越琢磨,心中攒腥唬看千手如来今晚到此,藏头露尾,已知他不愿上赤城,更了解他不愿和唐古拉铁以及紫府宫中人见面的心情。心下一恍然,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爬上坑上睡去,绝了寻觅千手如来的念头。
翌日,便藏好两封书信,经回赤城,将所遇各事告知师傅,把两书呈上他师傅及在座各人传观,这事前文已然表过。
且说铁笔书生自耿鹤翔走后,心中忽地兴奋起来,便在与南史二人约定地方,安心等候两人来临践约。
铁笔书生心一下思量:“这正是个千古难逢的机会,紫府宫中高手既已云集赤城,那是最妙不过的了。待南星元史三娘一到,趁此机会带他们上赤城一走,和各人见见面,商量对付长白山阴阳门二怪也好,日后也好联络!”
不料日复一日,转眼间已逾两天,南史二人约定相见日期已届,兀是不见人来,而其赤城方面之约,也只差一天便到,铁笔书生狐疑满腹,心头大急。
匆匆又过三天,距与南史两位所约日子,竟逾五日之多。到得这一天,铁笔书生坐卧不安,心中不由不生疑起来,朝夕倚门盼望。
前后延宕了六天之久,这天黄昏时分,铁笔书生蹀踱门前,忽来一个江湖卖艺汉子,这汉子年纪不逾三十,穿得衣衫破烂不堪。倒也怪道得很,他卖的杂艺,既不是舞棒弄刀,也非什么特技之类,但是他背上负一篓筐,黑压压不知装什么东西,手里牵着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衣衫倒很鲜明,与乞丐汉子褴褛比起来,教人瞧上去很不顺眼,那孩子目光呆滞,痴痴地跟着乞丐汉子走,似是个呆傻不灵的楞小子,有时从他目光所流露出来的神气,似很畏惧般地。那汉子对这小孩子很粗暴,打打骂骂,简直是给予百般虐待。
这市集并不很大,铁笔书生到这儿时,乃是农闲时候,许多附近的庄稼人,因为闲着没事,都到市集里来走动走动,倒也怪热闹地并不寂寞。铁笔书生心中焦急,反不注意这个,自顾站在客寓之前,怔怔地望着路上熙来攘往的路人,盼望南史二人早些到达。
这时,乞丐汉子正拉着孩子走过客寓门前,那孩子走得慢些,汉子便是当胸一拳,那孩子因有点傻气,虽被打得痛楚地叫了起来,顷刻之间又似没事般的。
铁笔书生看得好生奇怪,蓦地心中一震,肚里说道:“怎地这孩子身段好熟,莫非他便是秦亮!”他碰上秦亮那晚上因在昏夜,面貌虽依稀可辨,却是瞧不真切,但身段倒还认得。略一转念,又觉这孩子不像秦亮,一来秦亮既在龙蜃帮手里,怎会落在这乞丐手中,任他随处带着在江湖闯荡;二来看那面目截然不同,只是那身段却酷肖异常。铁笔书生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目光非常锐利,平常给他瞧过一眼的人,若非三二年后,休想他会忘掉,秦亮被掳距今不逾四月,他怎会认不出,虽在昏夜中,轮廊总可见到,但这时看去,却全不像。再说秦亮是名门之后,那也曾和他交过手,功力如何,铁笔书生那得不知,怎会给那乞丐汉子随便拉拉扯扯,任意棱辱。
心中一琢磨,便觉不对劲,但却还是牵挂怀中,便悄悄地混在人群中,跟缀前去瞧个明白。那乞丐汉子边走边哼着小曲,哼的是江南一带低级社会里的俚歌,偶然抬起头来,但是那汉子双眸炯炯发光,太阳|茓突起,一望而知,是个内家有深湛修为的高手。
铁笔书生皱眉沉思,当前这汉子是谁?莫非是江南乞帮中人?但江南乞帮的高手,上至帮主,下及内三堂外五舵的香主舵主,铁笔书生全都认得,可没有此人,这人邪气满面,看去必非善类,乞帮英豪忠义辈出,哪有这般邪恶人物。
目光偶然落在乞丐汉子背上,铁笔书生陡然一震,他一瞧就认得汉子背上所负那口乌溜溜的篓子。心下正思量间,那汉子已到得一家大户门前,陡然间,汉子全身摇摇摆摆地扭动起来,腰肢摆得更生动,简直像条蛇般的。突地,汉子双掌一合,转过头来,身子一弯,疾地一退,弄了几个像蛇的举动后便停止,蹲下了去,把背上的篓子卸了下来,一倾便倾出十几条毒蛇来,那些毒蛇一窜出,昂首吐舌,好不骇人。却是教得驯了,只绕着那汉子团团爬行,有时列成队伍,蠕蠕而动,有时狂奔疾逐,来回盘旋,便在大户门前耍起蛇戏来了。
门外凑热闹的闲人,围成半个圈子,在掌声与喝采雷动中,铁笔书生心下沉思:“果真是蛇帮,倒很邪门,但那孩子什么事得罪他们,拿他到江湖上折磨?”
原来刚才汉子那番动作,正是蛇帮中的规矩,也是一种江湖礼节。铁笔书生沉思未定,但见那汉子手掌微微一招,尖声怪叫,那十几条毒蛇像通灵般地全窜到他身上,有的盘缠颈项,有的拦腰如带,有的则高踞顶上作昂首天外状,总之,一身全是蛇儿,密麻麻地。
汉子待那些蛇儿缠上了身后,双拳一抱,环目一扫,口中朗声叫道:“在下初到贵境,弄蛇为生,这般微末小技,本不足以当贵客寓目。迫于衣食,无奈献丑,还望诸位父老兄弟,海内高人,多多指点!”
话声才落,陡然向那孩子一叱:“还不快上来耍蛇!”那面目呆滞的孩子,似是很畏惧般地,葸葸不前。汉子双睛一瞪,神光炯炯,孩子垂首惨然走出。
铁笔书生最爱孩子,见他受尽折磨,心中好生不快,只因事不干己,无由加以Сhā手,且看看那汉子怎地治这孩子,他料必有惨酷之事,便要展在眼前。
果然不错,孩子才走近前,汉子狞笑一下,嘴里又是尖声怪叫一下,在他顶上那条长约二尺来长的毒蛇,疾地蜿蜒滑下,才着地曲身向前一团,便闯到孩子之前。蓦地里,孩子惨叫一声,痛得在地上乱滚。那汉子低低呼了一声:“小黑,回老巢去!”那叫小黑的蛇儿听话得很,缓缓地自钻到篓子里,不再出来。
蛇帮中人的汉子,对那辗转滚地呼号的孩子,视若无睹,正眼儿也不去瞧他,自顾取了一支铁盘,托在手里,往大户家里直闯。
外面围着有闲人,里面大户人家也有许多长工雇仆在看热闹,这类沿户卖艺的事,原很普通,但似此残酷玩意,还是第一遭见到,直看得众人毛发竖然,心中生寒。门内有个像管家模样的老儿,远远拦着那汉子,因他满身是蛇,给他随便闯到内宅,主人家不给吓个半死才怪呢!老管家打恭作揖,颤声道:“好汉休得随便乱闯,待小老儿给你钱米便是!”
那汉子笑道:“老丈仁心可感,在下路过贵境,偶然缺了些盘缠,才敢前来叨扰,老丈厚赐,米在下不要了,只要银两!”
好大的口气,江湖卖艺的人,几曾见要化人家银两?老管家一怔,正待答话,陡闻堂中一人叫道:“是什么人在卖艺,要化银两?”听声音,是个老年人。
老管家脸色登时一喜,叠声道:“老主人出来啦,好汉,你自问他去,小老儿不敢擅自作主!”
果见从堂上屏风后转出一个慈眉善目,一头白发白须的老人来。那老人行进间忽瞥汉子一身是蛇,不由愕然停步,问了老管家一声。老管家把汉子化银两告知他的主人。老人且不答话,拿眼遥遥一眺,颤声问那汉子道:“好汉,地上打滚的孩子患了什么病?”
那汉子得意狞笑答道:“他给毒蛇咬了!”
但是那孩子此刻已经面如土色,奄奄一息,看看便要死去。那老人确属宅心仁慈长者,一瞥这情景,不由大惊失色,还未开口,那汉子又是狞笑连声,续道:“老丈是此间首富,有名善长仁翁,张百万之名,谁人不知?老丈如可怜地上那孩子,就赏给在下三百两纹银,作为买解药之资,在下自当救活了他!”
张百万皱皱眉,内心很痛苦似地,忽地里,问汉子道:“那垂危的人是谁家孩子!”
汉子傲睨作态,目扫全场,正待答话,目光偶与铁笔书生一接上,心下蓦地一颤声,放低声调道:“是我的孩子,老丈,你救不救?”
老人双眸睁得大大地,显出很生气的样子,突把手中拐杖向汉子一指,叱道:“既是你孩子,怎忍心让他受这般大苦楚,唉,你好残忍!”
汉子呵呵笑将起来,点头道:“老丈的话不错,我生来就是这么残忍,要仁慈可没办法,这孩子受了蛇毒已半个时辰,再过一刻,蛇毒攻心,那时给我三千两也是回天无力。
老丈,你肯不肯拿银子出来救他,可别迟延!”
老人咬咬牙,长叹一声,毅然道:“好汉,我愿出三百两纹银救这孩子一命,请救了他吧!”
那汉子瞪目摇头道:“老丈,救活了他,仍是我的孩子,可不是卖给你的!”
老人焦急了,连声催促道:“好汉,别噜苏,迟延时刻不是耍的。”一旋头,对那老管家叫道:“福寿,快进内室教太太准备三百两纹银奉送这位壮士做盘缠,好待他救孩子!”
福寿走后,那汉子果真从地上扶起了那孩子,自药囊中取出一块解药来,捏碎了塞进孩子口里,掬了一些清水灌下。骨嘟骨嘟声中,不到盏茶工夫,孩子已然面色转红,一撒矢,哗喇哗喇地竟拉出一大堆其黑如墨的稀粪,奇臭难闻,只闻得旁观诸人,掩鼻不已。
不消片刻,孩子已然苏醒过来。蛇帮既以善弄蛇闻名江湖,它的解药自是神效无比,可恨当前此人,竟以孩子为饵,胁迫仁心长者,藉敲取财物,旁边诸人俱看得忿忿不平,兀是没人敢惹这汉子。
汉子谢过张百万,便待离去,到别一家去依样葫芦,陡闻人丛中一人喝道:“蛇帮的小伙子,别走,让老夫问你几句话!”声落人出,此人竟是铁笔书生。
但见尤文辉手擎大毛笔,只一晃身,已然当路拦着。那乞丐汉子先是一怔,及见铁笔书生亮出独门兵刃,不由冷冷地道:“尊驾莫非是铁笔书生尤前辈,要来Сhā手?”
铁笔书生朗朗长笑,叫道:“你这小子既知老夫之名,怎敢在我面前撒野,随便为难一个小孩子,喂,我今问你,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
那汉子闻言,先是面现诧然之色,忽地又颜色一变,冷笑一声,说道:“尤老头子,别倚老卖狂啦,俺Сhā翼蜈蚣岂是可欺之人,我的事也用你来管!”
Сhā翼蜈蚣郭子湘在武林中也是有名高手,现在蛇帮中任一名香主,乃该帮内三堂重要人物,武功极高,为人也歹毒异常,蛇帮本来就非正道帮会,所包罗的人物,也自然是邪派一路。Сhā翼蜈蚣来头虽大,铁笔书生在武林中辈份极高,岂有把他放在眼底之理。当下,手里大毛笔又是一挥,气呼呼地冷笑道:“啊,久仰,久仰,尊驾原来就是鼎鼎有名的郭香主,失敬了!”转腔引吭一声道:“郭子湘,我问你的话,怎地不答?”
Сhā翼蜈蚣也深知铁笔书生的厉害,心下虽微微一惊,表面上兀是死撑硬盖,一叠连声冷笑过后,淡然道:“不答你又待怎地,老子不是说过么,是我老郭的儿子,咱的家事,谁人管得。”这番话虽没正面说,也算是个答复,心里先自怯了下来。
铁笔书生冷笑一声,叫道:“郭子湘,你的鬼话骗得谁来,江湖上谁人不知你这小子没有浑家!”
第四十八回 反目成仇
Сhā翼蜈蚣一怔,忽地里一卸身,疾退到人群圈外。众人一见他冲来,不由纷纷散开,铁笔书生大毛笔倒提,追将过来,口里嚷道:“郭子湘,你还想逃么?”
还未追近其身畔,陡听Сhā翼蜈蚣尖嗓锐啸一声,倒也怪道,盘踞在他身上那十几条毒蛇,一闻啸声,忽地卸身滑落,纷纷昂首吐舌,朝着铁笔书生攻来。Сhā翼蜈蚣自知以本身技术,绝难在尤文辉手底下走上十招,给他咄咄相迫,初时还强自隐忍,这刻也自动怒,心念一转,咬了咬牙,便发啸声,指使蛇群制敌,希图以邪门毒物,打败铁笔书生。这群蛇虽全是剧毒无比,但在铁笔书生眼中,何异废物,兀是不惧。
蛇群一出,铁笔书生扑前身形受阻,略缓一缓,手里大毛笔一晃,已然闯入蛇阵,铁笔书生的大毛笔风也似地连连闪闪点点,但听嘶嘶嗥啼声中,那群毒蛇,弯腰蜷曲,互相噬咬,血流满地,缠做一团,看得众人心颤胆战,Сhā翼蜈蚣更是楞在当地。
原来铁笔书生每一出手,大毛笔尖点处,尽是蛇儿,一双眸子,全瞎在铁笔书生笔下。蛇群乍受袭击,痛苦难当,又瞧物不见,已然发狂,互缠互咬,正是蛇儿垂死挣扎现象,不消一刻,地上尽是残肢断腰的死蛇儿,竟是自相残杀,没有一条生路。
铁笔书生笑吟吟地道:“郭子湘,还有没有,全放出来,这些鳞皮畜牲,哪能奈得我何!”身形才晃,便已掠到Сhā翼蜈蚣当前,叫道:“郭子湘,你说不说实话?”
Сhā翼蜈蚣一闪,躲过来势,勉强陪笑道:“尤前辈休恼,听我说来,别动手!”
铁笔书生双眸炯炯闪动,冷冷道:“说吧!”
Сhā翼蜈蚣低声道:“尤前辈责晚辈凶残,晚辈认罪,如问孩子是谁家的,确我郭子湘之子!”
语声恳切,又似当真实情,铁笔书生略一思索,又问道:“那么,你的浑家呢,没有老婆怎会有孩子?”
Сhā翼蜈蚣道:“尤前辈有所不知,这孩子不是我所出,乃我哥哥的孩子!我这般对待他,也是有个原因!”
分明是信口雌黄,铁笔书生虽不相信,但颜色已没方才那般冷峻,语调也温和多了。问道:“是什么原因?”
先是叹了口气,Сhā翼蜈蚣伤感地道:“我帮有个怪帮规,那是凡本帮子弟,一律要经一番江湖上折磨,才能加入,那孩子生来又呆又楞,我带他到江湖上走动,百般虐待,原来也只为那帮规所定。至于用毒蛇咬晕了他,又将他救活,也是本帮锻炼子弟的法门,时时给蛇毒渗入,日子一久,体内自然起了一种抵抗力,到得功德圆满之日,以后在荒山野岭走动,即使遇上再毒的蛇咬上,也可保无虞!”
这席话似是而非,倒也说得头头是道,铁笔书生心念摇动,已有点相信了。自顾沉吟不语,在琢磨Сhā翼蜈蚣的话。
忽地里,铁笔书生向那楞孩子招一招手,漫声道:“孩子,你来吧,我有话问你!”
那孩子拿眼偷偷看了Сhā翼蜈蚣一下,畏缩不前,Сhā翼蜈蚣见此情景,无奈对那孩子道:“孩儿,老前辈叫你,就迎前吧!”孩子脚步蹒跚,慢慢走上前去。
铁笔书生放柔声调,问道:“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孩子摇摇头,似乎不知这老人问的是什么。铁笔书生皱皱眉,指指Сhā翼蜈蚣道:“他是谁?你认得他吗?”
这回孩子倒会说话了,应了一声道:“是爹爹!”
Сhā翼蜈蚣一旁呵呵大笑道:“怎样?尤前辈,我何曾瞒你,这孩子虽楞,骨肉却是天性,若一提起,他自然会知道了!”
铁笔书生默默无语,肚里暗道:“无怪江湖上人称蛇帮是个最邪门的帮会,看来这话不假,只看他们定下这种灭绝天良、残酷的帮规,便知毫无道理!”只因当前两人是父子,父亲虐待儿子,本来就是他人家事,又因他们是蛇帮中人,蛇帮帮规,既属如此,铁笔书生辈份虽尊,武功虽强,兀是不能以大压小,以强凌弱,硬去干涉人家。琢磨一过,也不为已甚,只略略薄责Сhā翼蜈蚣几句,吩咐他用别的方法去琢炼孩子,不要再折磨他,免贻武林闲话。
Сhā翼蜈蚣喏喏连声,拾掇余物,背了空囊,神色带点仓惶,匆匆而去,不消片刻,已然走得踪影俱杳。铁笔书生叹息了一阵,目送蛇帮中一老一少背影消失,才怏怏转回来路,正待回寓,忽地里,在人群中见到一人,低声呼道:“阿牛,你什么时候到这儿来?”
但见阿牛一脸惶然神色,忙不迭把手乱摆,低低道:“老前辈,我们到前面去可好?”
这儿是当路,各种人物麇集,难保无龙蜃帮徒众混迹其中,阿牛的意思,便是提防这个。铁笔书生闻语略略一楞,阿牛又道:“这儿非说话之所,咱们到前面茶寮去坐地吧!”
铁笔书生略略皱眉,又问道:“南公子和史姑娘,怎么逾其爽约,等得我好不心焦!”
南史二人都不是不守信的人,逾期爽约,自是有个原故,铁笔书生明知多此一问,但也问下。阿牛低声道:“事情有了变故,南公子叫我先到这儿会晤老前辈,他们也许今晚便到!”
两人随说随行,到得前面茶寮,捡了一个清静角落坐下。铁笔书生心中烦躁,劈头又追问发生什么变故?口里道:“是不是南公子史姑娘和我交道的事给阴阳二怪知去?”
阿牛摇摇头道:“如是事情败露,他们不毁在二怪手里才怪呢,还有到这儿机会?刚才说有了变故,是指被囚在龙蜃帮里那可怜的孩子!”
此语一出,铁笔书生陡然大震,颤声问道:“你是说秦亮?他遭不测了?还是其他!”
阿牛黯然道:“秦亮已不在龙蜃帮里了!”
铁笔书生急忙问道:“不在龙蜃帮里到那儿去,又给掠上长白?”
阿牛道:“他给唐帮主送给蛇帮了!”
铁笔书生两眸喷火,心中蓦地大悟,又追问始末经过,阿牛也知得不多,只好约略说出。阿牛道:“十天前,龙蜃帮忽来了一个青年汉子,年纪约摸三十上下,到了总舵,行动诡秘极了,当晚便和唐帮主密谈了一个整夜,翌日一日,已然把秦亮带走。那时南公子和史姑娘恰奉阴阳妪之命,回长白未返,待得再返凤鸣岛时,人家已然去远了,要追也追不来。再一打听,方知那人是江湖上有名邪门帮会蛇帮中的一名香主,外号人称‘Сhā翼蜈蚣’便是。”
阿牛的话声方落,陡然间,铁笔书生猛顿足厉声呼道:“坏了,果然是他,唉,只是错过这一良机了!”
阿牛搔了下脑袋,茫然不知铁笔书生所云,怔怔道:“老前辈,你说错过什么良机?”
铁笔书生这才把早间所遇告诉他,阿牛诧然道:“老前辈,你记不起秦亮那孩子?”
这话问得对,铁笔书生苦笑一下,喟然道:“那会记不起,只是那孩子身段虽酷肖,面目却全不相同,而且目光晦涩,呆呆楞楞,不像练过功的人,何况他还呼了Сhā翼蜈蚣一声爹!哪容老夫不信?”
答得也对,这是怎地搅的?两人黯然对视半晌,铁笔书生又问了秦亮和阴阳二怪的一些事,阿牛在龙蜃帮里毕竟地位不高,所知有限,十之八九无法奉告。阿牛叹了口气道:“老前辈,秦亮被带走是我亲眼见到的,怎么会改变了面目?莫非你老所遇是另外一个孩子?好歹要等南公子和史姑娘来了,这事才能得到解答,反正他俩今晚可到。为今之计,待晚辈先走一步,回山东去把蛇帮近态打探清楚,回报老前辈,咱约个见面地点时候可好?老前辈且在此等等南公子他们如何?”
铁笔书生沉吟道:“这样也好,咱在什么地方见面,是山东还是在蛇帮总舵?”
阿牛摇摇头道:“在渤海口刘家沟好不好,蛇帮总舵晚辈怎能去得?最好你老和南公子他们回赤城与赤城山主见过面后,商量停当,再和他们一起到刘家沟去,这样力量就不弱,也不怕火鸦子的什么毒蛇阵势了,说不定秦亮那孩子现在便给囚在蛇帮总舵里!”
原来蛇帮总舵是在渤海口外的一个孤岛。渤海口外小岛最多,星罗棋布,其中有两个有名的凶岛,离得远些,这两孤岛,除了一个是有名的鹰猫岛,生长着一种食人凶禽外,另一个就是现为蛇帮据为总舵的荒岛。这荒岛布满凶狠歹毒绝伦的恶蛇群,因此也名蛇岛,千百年来,人迹罕到,直到蛇帮帮主火鸦子俞公典肇创蛇帮时,才择定此一孤岛,作为开宗立柜、安身立命的总舵。因火鸦子善治蛇,手下帮众也皆弄蛇能手,饶是旁人最畏惧的地方,他们反觉得其所哉。
火鸦子自从在该岛立下基业以后,便把那些野性毒蛇群训练得通晓灵性,能任其指挥,攻敌守土,可替代人力,最近更能排毒蛇阵,不论多厉害的高手,一入阵内,必受蛇群强噬,命丧当地,无一幸免,好不厉害。一方面火鸦子饬令手下,携带毒蛇,到江湖上去为非作歹,强掠豪夺,无恶不做,早为武林所不齿,铁笔书生自是耳闻其事,只因平素与蛇帮毫无过节,况人单势孤,不敢遽尔前往锄恶,今日秦亮落在他们手里,那情形又自不同。
当下,阿牛把这主意说出,铁笔书生琢磨之下,深觉有理,乃殷殷叮嘱,叫他到山东之后,万事小心在意,千万不可露破绽,丧了性命,坏了大事。叮嘱停当,两人就在茶寮作别,阿牛自回山东,铁笔书生则留下来,等候南星元史三娘前来践约。
话说阿牛走后,铁笔书生这才恍然大悟,南史二人迟迟赴约,原来是为了秦亮被带走的事。一想到蛇帮总舵远处海外孤岛,其地险恶,海内闻名,武林高手为之裹足,秦亮这孩子既落在那岛上,要拯救他的是棘手,将来又要煞费周章,势必引起武林一场大浩劫,不由惆怅莫名。更有一事,令铁笔书生狐疑不怿的,便是秦亮小小年纪,怎会与蛇帮结下梁子,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使蛇帮要在龙蜃帮手中讨去,百般折磨?只看方才Сhā翼蜈蚣放毒蛇猛噬秦亮,兀是歹毒至极!心下一琢磨,自忖道:“莫非这又是阴阳二怪的诡计?”要知紫府魔君托庇长白山阴阳门之下,要对付的也只他本门高手,至于赤城山主与铁笔书生,他何尝放在眼里。大抵把秦亮交给蛇帮,乃是移祸之计,同时也利用蛇岛孤悬海外,险峻形势,毒恶的蛇群,引诱紫府宫的人前往,然后再把他们消灭在那如鬼域地方的岛上。
铁笔书生越想越觉得没有道理,正浸入酣思间,陡闻远处有人呼道:“尤前辈,想什么想得出神?”
这声音好熟,但听铁笔书生呵呵笑道:“南老弟,累老夫久待了,还不现身,老弟的功夫好俊!”
话声才落,陡然间,从大街上屋檐下掉下两人,这两人一男一女,不错,正是南星元与史三娘!原来南星元方才用“传音越野”的内劲呼叫,这种内功比起江湖上“传音人密”的狮子吼还要高明难练,因为声音这东西,越近越嘹亮是常理,从远处呼叫如在耳旁已是难能可贵,南星元身在跟前,声音却发自远处,可知他是用绝顶轻功,先发声后赶到,故声音凝聚未传,他已到来。南史二人一下地嘻嘻笑道:“咱也知尤前辈等得心焦,不过委实事非得已,尤前辈可曾碰见阿牛?”
铁笔书生愁容顿现,连声道:“不用说了,我什么都知道,秦亮那孩子刚才还碰到呢!”
南星元怵然一惊,急急问道:“尤前辈见到那孩子,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同行?”
那也怪道,铁笔书生既见秦亮,怎地不把他留下?难怪南星元吃惊。铁笔书生憋了口气道:“都是老夫无能,看走了眼,竟教Сhā翼蜈蚣那厮瞒过,老夫便在张百万之家门口见到,但这刻人已走了,奈何!”
史三娘搭腔叫道:“果然是郭子湘那厮,倒也可恶,你瞧到他们在干什么,这也难怪尤前辈认他们不出!”
铁笔书生喟然道:“Сhā翼蜈蚣正在折磨那孩子,使出的手段歹毒异常,你们猜一猜,他怎地凌治秦亮,唉,他竟使用毒蛇,要不是遇上阿牛,我还不知那孩子便是秦亮!”
南星元诧然问史三娘道:“三妹妹,你怎知道尤前辈认不出秦亮,是什么道理?”
史三娘目泛秋波,横了她心上人一眼,掩嘴笑道:“我不告诉你,你自猜去!”
这两人既是情侣,开玩笑自是寻常,铁笔书生皱皱眉,暗自沉思:“史姑娘当真孩子气,这时候还要打情骂俏?”心有所思,不禁流露到面上来。史三娘这妮子也怪乖觉,一瞥已自了然于胸,对铁笔书生笑道:“这儿说话不方便,尤前辈你下榻那家店房,咱到你的住处谈去!”
这话不错,龙蜃帮耳目众多,遍布江湖,这般当街谈话,自是不便。当下,三人便回到铁笔书生落宿所在来。铁笔书生不惮其烦,已然把错过秦亮,再遇阿牛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两人,并把心中疑问,就教南星元与史三娘。
南星元哦地一声道:“尤前辈,你猜错了,据我所知,秦亮这孩子虽与蛇帮无过节,但他爹秦吟草却和蛇帮帮主在十年前结下梁子!”
铁笔书生憬然呼道:“这么说来,秦吟草死在阴阳妪手里,莫非也与蛇帮有关!”
果然猜得对。南星元颔首道:“尤前辈料事如神,正是与蛇帮有关,你可知道蛇帮与长白山阴阳门之渊源?”
铁笔书生摇摇头,南星元续道:“蛇帮帮主俞公典正是阴阳二怪的义子,他治蛇之法,亦是传自阴阳门中的迷雾邪法,尤前辈你总知道,阴阳门乃当今武林中万邪之宗,能驱蛇使蝎,自在意料中事。我曾在长白山待过一个时间,所以才知得这般清楚!”
秦家人亡家破,秦老儿横死原委竟是如此,铁笔书生对此事却毫无所知,当下,又问道:“南老弟,可知道秦家与蛇帮怎生结怨。而阴阳妪以一派宗主,怎肯出手?”
南星元低沉地道:“这事我也知得不详,听说是蛇帮帮主在未开宗立柜之前,曾在秦老儿手里栽了一个大跟斗,那时秦老儿正在江湖卖艺,因何打起却不清楚。”
“不过,我只知紫府魔君到长白山后,阴阳二怪待为上宾,目的乃为骗他写出本门秘芨。要知紫府乃万功之宗,技业自属不凡,阴阳二怪心中打好主意,待骗得紫府秘芨之后,参以他们的邪法,邪正合炉共冶,那时不怕要天下无敌么?”
“不久,蛇帮帮主远来长白山参谒二怪,二怪无意中提及紫府少掌门唐古拉铁和秦吟草的事,触发了蛇帮帮主追忆旧事,遂当场苦苦哀求二怪代为作主报仇。二怪无奈答应下来,同时也打探唐古公子已至中原,遂由阴阳妪暗中到江湖来查访,谁知没把唐古公子拾掇下,却将秦老儿杀了,又顺手掠去秦家孩子秦亮,交给蛇帮处置。尤前辈在辽东时听说过秦亮被囚凤鸣岛水牢中,这刻正是准备移交给蛇帮之举。
如非蛇帮与秦家有过节,阴阳妪也不会出手,以她的能耐,哪会不知秦吟草非紫府中人!”
说到这儿,史三娘忽Сhā嘴道:“我曾听师傅说,她老人家与师公的迷灵邪法,兀是厉害非凡,举凡有灵性的动物都可驱使自如,既可驱蛇使蝎,其他虎豹猛禽自不在话下,不过就是不能使人,也是这种武功的缺点,无怪要称邪法!”
铁笔书生闻所未闻,心下一惊,江湖上传说阴阳门的邪派武功,繁复多端,深不可测,端的不虚。信口又问史三娘道:“史姑娘怎知老夫认不出秦亮,莫非也是那邪法所致?”
史三娘笑道:“这又不是,那与什么邪法无关,也非阴阳门的武功,是蛇帮内的家传秘技,创造这门秘技的人正是Сhā翼蜈蚣!”
南星元接上问道:“什么家传秘技,你怎知得这般清楚?”
史三娘抿着嘴笑道:“难道你不知我的来历么?阴阳门二怪是我的什么人,怎会不知道,这是蛇帮帮主亲口告诉我的,他还曾在长白之上炫技呢!”
南星元不耐烦地道:“炫什么技?你快说,别吞吞吐吐!”
史三娘续道:“Сhā翼蜈蚣这小子,出身是梨园子弟,却是学艺不精,后来离开梨园,到江湖投师习艺,他未离开前,倒学得一手易容术,身上经常藏有一种丸药,名叫易容丹,任何人一经搽抹上,颜容立变。料秦亮那孩子必是受了Сhā翼蜈蚣这种改容术,难怪尤前辈瞧他不出!”
铁笔书生把头一摇道:“我想,这也未必,颜容可改变,性情却难移。秦亮这孩子颜容改变,我看走了眼也罢,但性情兀是完全不同。”
史三娘笑道:“尤前辈别忙,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要知蛇帮乃当今江湖上一个最邪恶的帮会,比龙蜃帮不知要歹毒多少倍,因为他们倚仗蛇儿起家,对蛇儿的性灵毒质最清楚,经过多年琢磨,给他们琢磨出一种用毒蛇喷出来的毒液和药制成一种丹丸,这种丹丸叫迷灵丹,他们要把人折磨时,便把那人给最毒的蛇儿咬着,待蛇毒发作临危时,再用迷灵丹给他服了,这迷灵丹也怪得很,服下可把体内蛇毒驱在一隅,侵蚀神志,日子一久,那人便变成痴痴呆呆的病人。据说武功再高的人,也经不起几回折磨。秦亮于今武功尽失,成为废物,也正是这个道理。”
铁笔书生大大地吃了—惊,跌足大呼,怆然道:“照史姑娘这般说来,秦亮那孩子的一生,已然断丧在蛇帮手里了。”
铁笔书生尤文辉虽说是豪迈过人,听了史三娘的言语,也自凛然变色。
史三娘支颐沉思,不即答铁笔书生的话,良久才缓缓地道:“这就要瞧瞧那孩子的命运如何了。不过迷灵丹虽歹毒,毕竟终究是邪门之物,邪可不能胜正,紫府迷宗既属万功之宗,料他们必有法子可救秦亮一命!”
两个相顾唏嘘太息,过得半晌,忽瞥铁笔书生推座而起,目放异彩,面现刚毅之色,切齿道:“不用什么人助拳帮腿,我也要往蛇岛一走,哼,老夫定要手刃火鸦子,救出那孩子之命!”
这可不是当耍的,铁笔书生此语一出,史南两人同时为之失色。要知蛇岛非比普通地方,那儿天险奇绝,蛇帮又是诡计百出,即使世上绝顶高手,如无结伴同行,休说杀贼救人,怕连自己的生命都得赔上。铁笔书生威名虽盛,独木难支大厦,要想在蛇帮手里讨得便宜,那是梦想。南星元忙不迭地阻拦道:“尤前辈,这事我们得从长计议,还是上赤城,与山主及紫府门中高手好好商量一下,蛇岛地险,世所共知,岂可轻举妄动!”
史三娘也道:“尤前辈休急,对于蛇帮之事,我虽知之不多,但久在师门,多少总是知道一点,待上赤城山后,自当将玄机奉告,俾解秦亮倒悬之困!”
但听长长一声叹息,铁笔书生尤文辉两手急搓,低低道:“罢了,我尤文辉横行江湖数十年,想不到今天竟拿这些鼠辈无法。”说到这儿,毅然道:“史姑娘,南老弟,我们现在就上赤城,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铁笔书生性子最急,说走便走,正待呼唤店家,结清房钱,好星夜赶路上赤城,忽听史三娘搭上了腔道:“且慢,我们不能这么便上赤城!”
铁笔书生蓦地一震,寻思道:“为什么不能这么上赤城山?对啊,南史二人是赤城一众聚义英雄死对头门下,如不提前准备好应对之语,上了赤城不怕给人误会吗?”想到这儿,不禁点点头道:“史姑娘所虑也是不错,你们都是阴阳门有渊源的人,上赤城山恐不便,不过和老夫同行,他们当会相信。”
史三娘摇摇头,说道:“尤前辈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既是长白山方面的人,和前辈联袂同行,上赤城山恐被外人瞧见就是这个不便,须知龙蜃帮线眼极多,万一传到长白阴阳门去,那时间,不但咱两人有性命之虞,且将来要咱在长白卧底,暗中帮着行事,更见妨碍!”
这话对极,铁笔书生一想也是道理,心下又一转念,莫非当前南史两人已萌退志,不想往赤城一走,要不然史三娘怎有这席话?一怔过后,自语道:“不上赤城也好,老夫替你们疏通疏通,不见面也可交个朋友。”
陡地里,但见史三娘把腰缠着的百宝囊一掀,取出一小瓶丸药来,铁笔书生一瞥,不由诧异起来,他兀是不知史三娘在弄什么玄虚?史三娘把那小瓶子一取出,低呼一声:“南哥哥,快换上道装,我们好与尤前辈早点赶路!”
话声一歇,南星元一怔,反问道:“好妹妹,教我换上道装干吗,咱何来道装呢?”显然他也不知就里。
听得史三娘笑将起来,史三娘正当绮年,貌也不俗,这一笑,直如花枝乱颤,益显得艳丽夺人,看得尤文辉皱眉不已,南星元愕然瞪目。铁笔书生自忖道:“这小妮子美是美极了,可惜秋水流波之间,带着艳光,薄命如花,殊非厚福。”
他这一猜测,不过是从史三娘的艳光迫人中去推断,却不料后来竟应了此语。
一笑过后,史三娘俏皮地指指南星元肩膊上负着的一个包裹,吃吃笑道:“道袍就在那里,扮道士行,扮头陀也行,袈裟也行!”
这话甚怪,南星元自己的包袱,也不知有此二物。原来南史二人相爱甚笃,素日里相依相偎,不容遽离,这次出门赶路,连行李也是由史三娘代为掇拾。南星元是男子汉,对这些小节自不留神,给史三娘偷偷把道袍袈裟藏下,也兀自不知。当下,听了史三娘的话,心下诧然,还道是她在开玩笑,半信半疑地把肩上所负包袱卸下,打开一看,果见里面一件道袍一件袈裟。
一见有这东西,南星元忽又转念,双眉一蹙,沉吟道:“你是教我换上这东西,让别人瞧不出,别梦想了,凭我俩在关外混了这么多年,龙蜃帮中人哪个认咱不出,除非面目改变!”
话音未了,陡见史三娘手中一扬,那小瓶子倏地腾空掠起,一升一降,史三娘复接到手,吃吃笑道:“我说你这个人一向粗心,果没有错,谁不晓得关外那些人认得咱两人的真面目,不过,我却有法儿使他们认不得,不错,就是把面目改变!”
南星元吃惊道:“怎样改变,难道你……”
铁笔书生也觉惊奇,不待南星元的话说完,已经接上了腔,失惊道:“史姑娘莫非也知易容妙术?”
史三娘颔首道:“不错,我在师门曾见过火鸦子俞公典,那时年纪还小,只是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火鸦子见我天真烂漫,授我易容之术。”说着,手里一晃,又道:“这瓶药丸子便是蛇帮里有名之宝,那Сhā翼蜈蚣郭子湘创制出来的易容丹,尤前辈遇秦亮认他不出,就为此物障眼!”边说边打开瓶盖,把瓶里的药丸抖了出来。
但见那些易容丹小比芝麻,却是五色缤纷,异香扑鼻,红的黄的蓝的黑的,也有黄金色的,色泽应有尽有,就差没有白色的。南星元虽久处关外,却从来不曾瞧见过这种怪异的东西。不禁又问道:“史妹妹,这就是易容丹吗?怎生用法?”
史三娘笑道:“你且换上衣服,待会儿我给你扮了相,你自会知道,现在不用多问!”
南星无怔怔不语,待得半晌,忽地笑问道:“你要扮上什么装束,道士还是和尚?”
史三娘斜看了南星元一眼,端详一下,莞尔道:“你一表人材,扮和尚可惜,还是改换做个游方道士吧!”
铁笔书生冷眼旁观,此际也佩服史三娘机智,心里道:“这小妮子年纪轻轻,兀是诡计多端,未来赴蛇岛,上长白,缺了她果有不便!”便也Сhā嘴道:“南老弟,就听史姑娘吩咐,扮个游方道士玩玩!”
南星元一阵踌躇,他为人风流自赏,平日方巾儒服,连戎装劲束也不屑打扮,要他扮化外之人,岂不难受!犹豫未决之际,史三娘又连声催促,铁笔书生也来相劝。
史三娘毕竟是个小姑娘,性情未稳,孩子脾气甚浓,乍见自己心上人有不听吩咐迹象,不由又发起娇嗔来,跺脚道:“扮道士有什么辱没你?老是延宕,哼,姑娘要你扮这个,你爹也是个道士,道士父亲养道士儿子有什么不好?”
这几句话本来是开玩笑性质,陡然间,南星元脸色陡变,但见他双眸炯炯,涨红脸,呐呐辩不出声来。猛可里,南星元疾地往包袱里捡起两件服装来,两件服装正是道袍与袈裟,一捡起,狞笑声中,顺手一撕,便将这两件衣物撕得片片寸断,双掌倏扬,顿时荡起一阵烈风,把碎片扬上半空,盘旋飞舞,宛似采花蝴蝶,穿Сhā红绿丛中。南星元撕过衣物,满脸不悦之色,却是不发一言。
史三娘乍见心上人此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由嘤然惊呼,一瞬间,面上陡地凝霜,尖声骂道:“好啊!说你几句就发这么大脾气,将来跟了你岂不给你折磨死。南星元,我们的恩情就此断绝,我再也不跟你一路!”
南星元气极而笑,频频呼道:“小贱人,你、你、你竟敢……”
变生时间,倒难为两者之间旁观人的铁笔书生,眼见这对淘气的小情侣,竟为一句闲话翻起了脸。心下一惊,暗道:“糟了,要是当前这两人当真决绝,将来便有许多不便,前者计划,不难成为画饼。”一念及此,忙不迭地婉言相劝道:“史姑娘,南老弟,别闹什么别扭了,好端端地为了一言两语便争起来,谁说短了,谁占上风,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自己人!”话声才落,便过去拉南星元的手,口中又道:“南老弟,史姑娘年轻,口里没遮拦,别跟她一般见识,来,老夫跟你俩做个鲁仲连,别吵,哈哈!”
第四十九回 痴情会婵娟
铁笔书生的手才递前,陡见南星元横袖一拂,袖尖竟朝他的寸关尺脉扫到,如果真个给扫到,非受重伤不可。铁笔书生心下一惊,急沉肘一甩,斜斜闪过,他已然知道南星元动了真怒,兀是觉得可怪,怎地只两句闲话,便生这么大的气。不由双眉一皱,开言喝道:“南老弟,你疯了不成,怎地连老夫也打起来?”
喝声方落,南星元双眸遽张,神光四射,惨然叫道:“尤前辈恕晚辈无礼,今日之事,无法再助尊驾了,请从此别,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尚祈珍重!”言语才毕,身形已动,猛然横空一掠,便待穿窗而出。
铁笔书生引吭疾呼:“南老弟慢行,且听老夫一句话。”说时迟那时快,南星元一脚已然跨出窗框之外,蓦地里,铁笔书生但觉眼前人影一晃,史三娘已是抢先腾起,尾随南星元之后,但见她双臂暴长,便待来攀南星元未跨出窗去的另一条腿。
史三娘凄然叫道:“南哥哥休恼,我知错了,请留步,待妹妹分说去!”语调悲凉欲绝。这年轻姑娘,适才只为一时意气用事,片刻已经悔悟,不敢再闹什么脾气,反而哀哀恳求,求她心上人见谅。
谁料南星元真怒一动,非同小可。一腿已给史三娘搂个正着,一时脱不过身,进退不得,南星元暗里咬了一下牙,一挫腰反身就是一掌,狠狠朝史三娘的天灵盖砸下。
恁地这般绝情?以史三娘武功造诣,何尝不曾瞧见,她却毫不回避,目盈珠光,含笑受死。就在这一刹间,南星元递出之掌,半途中硬生生扳了回去,长叹一声,那条给史三娘紧紧搂着的腿,忽地一蜷曲,脚跟回旋往史三娘胸前一蹬。但听蓬然一声响,史三娘给他这一蹬之力,震出丈许,弹到床上,手掩小腹,面如土色,坐在那儿喘气。南星元为要脱身,竟而下此毒手。
铁笔书生眼见事情弄僵,南星元不顾情义,手伤眷爱之人,绝情若此,不由勃然大怒。口里大骂道:“南星元,你这无义之徒,老夫来教训教训你!”
身形才动,陡闻幽幽微弱声音,带着急激喘息,低声道:“尤前辈,别动怒,是我不好,不干南哥哥的事!”
这语音,充满悲戚,而又有自谴自责之意,铁笔书生急转头,但见史三娘枯坐床上,蜷伏一团,手掩腹部,一脸颓丧焦急颜色。也不暇追出教训南星元,急趋前漫声问道:“史姑娘,怎样了,伤的不轻吧?”
史三娘惨然摇头,苦笑道:“还好,那冤家出手不重!”铁笔书生满腹狐疑,看史三娘神色,已是伤及内腑,怎地还说不重?不由暗里唏嘘叹息:“男女相爱,当真微妙,给他打成这个样子,兀是还关心他!”史三娘越对南星元爱护,铁笔书生对南星元越反感,只缘这是人的家事,史三娘既不喜自己Сhā手,自然不便强代出头。
当下,铁笔书生无奈,只好安慰了史三娘一下,教她自己在床上调匀内元自疗,自己跟着赶到外面,跟蹑南星元踪迹,只为一事耿耿于怀者,要知南星元一走,史三娘必至兴致萧然,届时要她相助的事,必受重大窒碍。
待得跑到外边,哪有南星元踪迹,他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铁笔书生空自找了一会,嗒然返房,这时史三娘调匀毕事,又自百宝囊中倒出几颗疗伤金疮丸药服下,脸色也转红润,看去伤势已被抑止,走向痊愈之途。
史三娘乍见铁笔书生去而复返,在床上一跃而起,颤声叫道:“尤前辈,可曾寻着那冤家?”这姑娘对南星元,兀是一往情深,稍未忘怀!
铁笔书生摇摇头,苦笑道:“哪还能寻得到?他既存心离去,要找他回来可不容易!”
伤势稍抑的史三娘,骤听铁笔书生言语,忽又悲从中来,呜呜哭泣,一时间,泪如雨下,悲不自胜。铁笔书生双眉一皱,劝道:“史姑娘伤势才愈,不宜伤心,动及七情,不是当耍!”
史三娘并不理会铁笔书生的话,自顾嚎啕起来。铁笔书生是江湖上的一个硬汉,最不耐烦劝人家,对女儿家的心事,更是不解,见史三娘越哭越凄厉,无计可施,只急得跺脚搓手,索性把心一横,径自离房,让她哭个痛快,待会儿再作道理。
铁笔书生闷闷不乐,要劝史三娘又劝不来,只好先出房外,在他的主意中,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使史三娘收泪止哭,除非南星元才有这一能耐。一念既动,他已然便待去找南星元回来,好为这对淘气的小爱侣调解,使他俩和好如初,别让一时意气,坏了未来大事。
谁知到得房外,哪能见得南星元踪影,他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鸿飞冥冥,天地之大,何处觅去?铁笔书生心焦意烦没了主意,出得客寓,沿着大街,信步便往镇外走去,边走边想道:“南星元和史三娘二人相爱甚深,纵然一时龃龆,料南星元必不会去远,或者暂在镇外躲起,再观察史三娘动静也说不定。”
这其间已是暮色沉沉,万家灯火时候,镇外一片麦田,风吹苗动,扬起阵阵麦浪,煞是宜人悦目。铁笔书生哪有心思观赏这些景色,这天恰是上弦月,玉免早悬,才二鼓已趋西沉,郊野间在朦胧月色掩闪下,光亮昏黑很不调和。铁笔书生漫无目的地缓缓前行,边行边琢磨刚才的事,他对南星元听到史三娘那句“道士老子生道士儿子”的话便赫然震怒,兀是不解。
正沉思间,猛见眼前黑影一晃,铁笔书生心下一喜,自忖道:“果然不差,南星元这小子原来躲在这儿。”铁笔书生身形暴起,便朝那人影扑去,那人的身形也滑溜至极,只几个起落,已然没入当前那浩瀚无垠的大片麦田里去。铁笔书生心下一急,便待开口呼唤,嘴巴才一张,陡然心中一震,竟把将到口的声音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影端的快捷,风也似的只一瞬已湮没在茫茫的麦田里。当投人田沟的一刹那间,铁笔书生眼快,已然瞧出那人身法不像南星元,那窈窕身段,分明是个女子,只缘这人轻功实在俊极了,铁笔书生虽有上乘武功,也自瞧不清她的真面目。
“是个女子?”铁笔书生诧然万分,当前这影子既不是南星元,是哪一路人物?一惊过后,心里琢磨道:“看那人的身手,乃是具有上乘武技的人,是哪一路人物且休管她,好歹在此厮守着,等她现身再瞧个究竟!”他生怕来人是长白山阴阳门派来的高手,要刺探南史二人的秘密。
心念既定,铁笔书生便想找个藏身之处躲了起来,放眼一望,却见麦田一片空荡荡,没有山也没有树,躲在什么地方好?这倒煞费周章了,要是偃伏到田沟里去,自是难以窥视外边的一切,恐怕连人家走了也不知道;如果呆在这里,人家在光自己在黑,自己的一切动静举止全在人家视野之内,还能窥探什么?
铁笔书生心里一琢磨,忽地暗自叫了一声:“有了,我就如此这般诱她现身!”琢磨一过,铁笔书生凝神四望,身子慢慢地朝黑影没处走去,才走近前,但见铁笔书生忽地引吭一呼,呜呜响着,竟是扮起狼嘶来。嘶声方歇,又大惊失色地嚷道:“哎哟,狼来了,我没命啦,救命啊,救命啊!”一面大呼小叫,一面注视麦田中动静。铁笔书生使了这个诡计,果然奏效。
陡然间,但听簌簌声中,不远处偃伏在田沟里的一个人果然探出头来,只一翻身,微风飒然,已是窜到铁笔书生面前,娇叱道:“是什么人?讨死吗,敢在姑娘面前装假作伪!”
铁笔书生凝神细视,但见来人果是个女孩子,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双眸彩辉激射,炯炯有光,看去便知是个不弱的武林高手,面目却生得奇丑无比,两目倒吊,鼻子朝天,那嘴巴更难看,阔大无朋,手里擎着一柄奇形怪状的东西,中通外坚,表面刻上七个圆孔,似箫非箫,似剑非剑,兀是不知什么兵刃。铁笔书生微嘘了口气,哈哈一笑,正待回话。
猛可里,忽瞥那女孩子,陴中奇门兵刃迎空一晃,呜呜地发出异响,铁笔书生吃了一来,想道:“莫非当真是长白山阴阳门的来人,要不然,谁会使这邪门的东西?”
那丑女手中兵刃一晃过后,冷冷一笑,叫道:“我道是谁来,果是名震江湖的铁笔书生。尤老儿,我要问你,今晚上你老是跟缀姑娘做甚?喂,不许你有半句含糊,否则休怪姑娘手里魔剑无情?”
“她怎会知道我的名号?”铁笔书生怵然一震,肚里叫道:“又是什么魔道邪门,除了长白山阴阳二怪喜爱弄那些魔的玩意外,武林中正道之人哪肯用上这个邪门的字?对了,这丫头果是魔宫里派来的匪徒,唉,看她年纪轻轻,竟是误入歧途,可惜,可惜!”
他沉思还未了,那丑女已自不耐烦起来,手中魔剑一挥,叠声叫道:“怎么样?还不快答话,姑娘要动手了!”
铁笔书生双眉一紧,却不动怒,笑道:“好小辈,你既知我尤文辉名号,就该早早回避,还敢在我老人家面前撒野?喂,你叫什么名字,在何人门下习艺?”他对当前这人的门派,还只存疑,不敢断定她是阴阳魔宫里的弟子,诚恐冒失一动起手来,要是别派弟子,岂不无端与人结怨?
那丑女一听铁笔书生言语,气得涨红了脸,那丑陋无比的面孔,青一块白一块,益增丑态,呼呼叫道:“哼哼,尤老儿,你也配问我门派?别多废话,姑娘今天便要取你首级,回长白山交给师傅!”
铁笔书生一声冷笑,疾然自领间刷地一声拔下那杆大毛笔来:“老夫料的不差,果是长白山来的小贼!”暴然又是一声陡喝:“小丫头,你要和我过招?好,我铁笔书生便陪你走几路瞧瞧!”
话声才落,手里大毛笔迎空一展,霎忽之间,劲风陡起,铁笔书生家数已然亮出。那丑女嘿嘿连声,冷笑中魔剑早已递到。铁笔书生乍觉眼前亮光一闪,盘龙绕步,斜斜卸开。但见丑女的魔剑剑招一展开,人影幢幢,剑影如山,直投过来,已然自四方八面密如骤雨,迅若狂风般地罩下。铁笔书生微噫一声,赞道:“果是名门子弟,好俊的剑法!”这剑招正是长白山阴阳魔宫中的独门技业那七孔剑招。这剑法也端的神妙莫测。铁笔书生道了声:“妙啊!”身形连番晃动,便跟着丑女剑锋游走,霎忽间已走了十余招。猛可里,铁笔书生使了招横架金桥,手中大毛笔反手一撇,已然把丑女递来魔剑荡开。
那丑女持剑之臂一麻,险些儿给铁笔书生大毛笔震飞魔剑,心下一惊,身形陡地平拔,金莲乍发还收,在铁笔书生一双招子前晃了一下,已是躲开十丈来远。
一下地,那丑女百忙中稳下身来,但觉虎口之间犹隐隐作痛,心中陡然大震,自忖道:“铁笔书生果然是武林高手,盛名之下无虚士,就只这么轻描淡写,便把我那苦练成名的魅影百变身法解开,嗯,这回要小心了。”当下,不敢怠慢,心志重摄,凝眸待敌。
铁笔书生不愧江湖一流高手。方才与丑女过招时,只缘没有瞧清人家家数,又因那丑女的剑术委实诡异得紧,这番一试功力,知丑女剑术虽高,无奈功力还浅,自己只用了五成真功,便能将她逼退,哪还会惧她?一声朗朗长笑中,铁笔书生翻身又上,这一来,自与才交手时不同,只瞧他大毛笔快如拨风般,呼呼作响,交织成一大片笔网罩头兜下去,那丑女面现惶然之色,七孔魔剑精妙招数,也悉数亮开。两人一来一往,便在田畴陌陇之间,大展身手,缠斗不休。战到分际,铁笔书生招式又是一变,早将那势挟风雷、密如骤雨的刚劲陡然一敛,手中大毛笔指指点点,东撇一下,西捺一下,全然不成章法,竟似在弄墨挥毫,写其大字般的。但在那丑女觉来,比起方才密密麻麻笔招,厉害何止十倍。铁笔书生那一毛笔拖一勾,劲可裂金碎钢,阴柔时若磁吸铁石,宛有一般无形黏劲,紧紧缠粘女手上的魔剑。
丑女剑招越来越弱,到得最后,竟是全展不开,每每递到半途,便萎顿下来。更有可怕的是,铁笔书生的笔势向东一拖,丑女手里剑便朝东头仆,只一向西,丑女身形便也跟着西去。铁笔书生手里笔东抹西拖,只带得丑女身形歪歪斜斜,简直不像在打架,而是在嬉耍般地,幸亏铁笔书生手下算留情,不下杀手,否则丑女哪还能活命。铁笔书生一来要与丑女游斗,待得她精疲力竭之后,再把她生擒活捉,二来当前此女,虽说是阴阳魔宫的人,但怜她年纪轻轻,修为不错,不忍遽尔出手,取她生命,所以才让那丑女苟延残喘,不致血溅当场。
丑女一惊非小,自知这般厮斗下去,必然败落,银牙一咬,倏地魔剑平举,硬卸铁笔书生黏劲,她这一招是用柔功门的“脱黏卸柔”法门,铁笔书生冷不提防,竟也一圈一绞之下,已然离开。
一招得手,丑女心中陡地大喜,手里剑望空一晃,却不递招式,只顾自行舞弄,竟像在演式练剑。铁笔书生瞠目一顾,心中诧然。说时迟,那时快,陡然间,天外传来异响,魔音杂作,靡靡而兴,只听得铁笔书生浑浑噩噩,不知进式交绥,这声音正是发自丑女手中那口奇形怪状的七孔魔剑的洞孔中。
蓦地里,丑女手中魔剑一晃,便已刺到铁笔书生身上的血海|茓来,魔音也跟着顿敛。铁笔书生的火候已是登堂入室,初着魔相,心中恍惚,及至魔音歇,魔剑刺到,心中蓦地一惊,懒洋洋之态一过,精神陡振,本能地大毛笔疾架,身形也偏过一旁,这才堪堪避过,只差一寸,便已着了丑女的道儿。
一惊过后,铁笔书生冷汗浃背,心中暗叫一声:“好厉害的魔音,这武功真邪门。”他行走江湖多年,何尝不听过长白山阴阳宫有一种邪门武功,专以声音克敌。丑女今天所使出的技艺,怕正是这种邪门武技,一琢磨,益证实当前这邪道女孩子,确是来自长白山。
铁笔书生是何等人物,方才只因一时疏忽,不及时醒觉,才着魔相,今既明知丑女所发那怪声是魔音,自然有了提防,急强摄心志,倒提大毛笔,跨步又上。还未赶上那丑女,天外魔音又作,这回更见凄厉迷人。铁笔书生净一净被扰神志,定下心来,抱元守一,兀是听若罔闻,只一晃身,已到跟前。丑女大吃一惊,她以魔音克敌,百发百中,未尝稍失,怎地当前这老儿全不畏惧,岂不可骇!其实丑女哪里知道,她所习这门魔音克敌技艺委实厉害非凡,只缘她一来功力尚浅,所发魔音单纯,若碰上内功浑厚的的人,而又知她弄的是什么玄虚,自是奈何人家不得;二来她所学的也确实不全,所得阴阳宫这门技业,只不过十分之一,使将开来,自是威力甚小。
丑女忽睹铁笔书生听若罔闻,一劲儿奔到跟前,恶狠狠大毛笔点到,心上一颤,顾不了再迸出魔音,回剑自守,横削铁笔书生持笔之腕,这一招正是剑招中的“周仓献刀”招式。铁笔书生噫了一声,倒拖大毛笔,翻腕避过,才一闪过。丑女身形一抖,又亮出“魅影百变”招式,一时间人影幢幢,杂沓而至,朝着铁笔书生团团围攻。
长长一声锐啸,铁笔书生手中大毛笔疾挥,身形已然跟上,这回却不跟那丑女游斗。在他的心目中,对当前这个邪道的女子已是厌烦至极,初意犹想将她擒获,问一问长白山那边情形,教训她一顿,令其痛改前非,把她放了,但这刻心念已变,自顾这种邪恶人物,留在世上也是无益,倒不如把她废了干净。心念一改变,铁笔书生与昔迥异,连下杀手,直迫得丑女手忙脚乱,险象环生,看看便要毁在铁笔书生大毛笔下。
丑女已知遇到之人,是生平罕见劲敌,自己集一生功力,兀是抵挡不了。铁笔书生左点右捺,如苍龙乱云,寒鸦戏水,悠闲中沉着险机,稍不留意,丑女必定丧身荒郊。约摸拼了半个时辰,丑女已然不支,魅影百变给铁笔书生内力一迫,施展不开,身形软缩,恢复孓然影单。但听铁笔书生朗朗长笑声中,大毛笔已然分心刺到,丑女要待运笔招架,乍觉有万钧压力,压在她那只持剑之臂上,抬不起手来,只一瞥,不由大惊失色。原来铁笔书生递招之顷,竟是笔掌齐施,左掌一翻,扬起一阵罡风,疾地掠到,压下了丑女持剑之臂,克制了她,动弹不得;右手笔疾递,竟是点到丑女胸前的“将台|茓”。丑女一急,既抬不起臂来招架,要待移形换步,从旁闪过,但哪还来得及,已然全给铁笔书生封死当堂。丑女自知难免,心中一酸,两颗泪珠儿夺眶而出,闭目待死。
这时铁笔书生大毛笔已然递到丑女胸臆间将台|茓,仅离半寸光景,只要再向前一戮,玉殒香消便在指顾之间,乍见丑女涕泪交洒,不由心中怦然一动,自思道:“这孩子虽邪道,也怪可怜,她也是由父母孕育长大成|人的!”一念及此,手底下缓了一缓,大毛笔自她胸臆前一滑,斜斜一带,便改点她的迷|茓,再也不想把她毁了。要知铁笔书生身世凄凉,一家人早已死在歹人手里,自己爱子也无辜遭殃,自经猝变,铁笔书生最恨人家欺侮孩子,故与Сhā翼蜈蚣郭子湘相遇时,眼见郭子湘对那小孩百般棱辱,目眦欲裂,同时也最爱孩子,孩子即使做错了事,也不苛责,此际不伤那丑女,也是因这缘故怅惘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问不容发之际,猛然间,但听轰轰声响,似有暗器破空而至,铁笔书生未及制敌,先御来袭,手腕一翻,大毛笔便朝飞来暗器砸去。
可也怪道,那暗器似是志在救人,不在打他,飞来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取着大毛笔的尖端奔到。铁笔书生长臂一撩,急地呸了一声,叫道:“何方鼠辈,敢来戏弄老夫!”原来掠到暗器是一枚果子,果子给铁笔书生的笔尖刺个正着,摇摇晃晃,在尖端上乱摇乱颤,形状忒是滑稽可笑,铁笔书生不由心上怒火陡起。
喝声方过,陡闻不远处的田陇间,已然影绰绰地站着一人,那人哈哈一阵笑,叫道:“尤前辈,别难为那孩子,她是晚辈的朋友!”
原来是他,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是南星元。铁笔书生大喜过望,也不理会那丑女,一腾身,朝南星元站处直掠,展眼间已到当地,口里叫道:“南老弟,你累得我好苦,要找你可不容易,怎地躲在这儿?”
南星元却不答他的话,蓦地引吭一呼:“婵妹妹,可别走,我给你们引见引见!”
铁笔书生别过头去,但见那丑女揉揉双眼,便待离去,骤闻南星元呼唤,戛然止行,呆呆站在当地。铁笔书生心里好生奇怪:“这女孩子怎地这般懦弱,还像个练武的人?我又没欺负她!”正沉吟间,忽瞥那名字叫婵的丑女,垂首缓行,竟然踱了过来。但见她泪如泉涌,好不凄凉,竟似受了莫大委屈,看得铁笔书生啧啧称奇不已。
一声轻叹发自南星元嘴巴里,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这何苦来,迢迢跋涉,千里追踪,岂不自讨苦吃,婵妹,听我的话,还是回长白去吧!”
那丑女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更凄厉,幽幽啜泣道:“南哥哥!我也自知配不起你,不过,唉,只怨我命薄缘悭,不能长侍箕帚于左右,但是让我多在你身边一刻也觉愉快,南哥哥,我求求你!答应我吧,此生此世,长随在你身畔,一刻也不分离,不能成为夫妇,做一场兄妹也罢,哥哥,你答应我吧,快答应我!”
听得南星元也心酸不已,暗道:“天下间哪有如此痴情女子,明知人家不会爱她,偏来缠着。”
陡听丑女幽幽啼首:“南哥哥,你怎地不作声,答应我吗?”她显然是非得到答应不休的。
南星元先是一声长长叹息,继而喟然道:“何必要这样?你明知我已有了心上人儿,还来缠着我做甚!”
那丑女忽目放异彩,说道:“史姊姊呢,她怎地不和你在一起?唉,南哥哥,话不是这么说,我不是早说过吗?我不是和她争丈夫,只要允许我长随左右,于愿已足,我还要求求你,把我这片隐衷转告她,好教她谅解我!”
南星元悒郁爬上眉梢,丑女一提起史三娘,顿时叫他感慨万千。要知他与史三娘两口子一直恩爱,这番只为一句话反目,南星元过后虽有悔意,只缘此人秉性倔强,近于固执,兀是不肯认输,向史三娘低头!在他私心里,仍是深爱着史三娘,给丑女一提起,也自觉伤心起来,过得半晌,南星元又是一声长叹,对丑女道:“别提起啦,我与史三娘已经不和了。”
站在旁边的铁笔书生,一直呆呆站着,没有开口。他初视丑女无端伤心流泪,还道是因败在自己手底下,伤心起来,心甚鄙夷。及至南星元现身,听了他二人言语,才恍然大悟:“原来又是男女之间那劳什子的事儿!”这其间,听了南星元的话,鉴貌辨色,心知这小子对史三娘已有悔意,仍是深爱着她,事情不难转圆。当下,便搭腔道:“南老弟,不是老夫短说你,就只为小小一句闲话,却闹得天般大,可是有理么?”
南星元乍听铁笔书生提起那句“闲话”,面色倏变,但只一瞬间,又自平和下来,沉吟道:“她现在怎么啦?”
果然不错,南星元仍是关怀史三娘的,铁笔书生见南星元闻语色变,心中又是诧然起来,这小子对那句闲话显然很是忌讳,莫非此人先人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铁笔书生犹未答话,陡闻那丑女大声叫道:“什么话?南哥哥,请你告诉我,怎地弄得这般的糟,好端端地不和?”
南星元的脸色更难看,淡淡地瞧了那丑女一眼,说道:“不干你的事,且休管。唉,我倒忘了,让我给你们引见引见,来,这位是名震武林的铁笔书生,尤文辉老前辈!”一别头,望着铁笔书生,把指一伸,对他道:“这姑娘谅尤前辈必不知她的来历,她正是长白山阴阳门阴阳叟老前辈的高足单婵姑娘!”
不错,当前这丑女果是单婵。做书人以前屡有说过,单婵私恋南星元,终生不渝其志,她和南星元同在关外长大,南星元闯出万儿时,曾上长白山谒见阴阳魔宫主人,便在那时与单婵厮遇。一经邂逅,单婵这小妮子竟是一见倾心,千方百计向他亲近讨好,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一片深情,尽付流水。南星元虽对单无心,但碍着她是阴阳魔宫门人,有意无意迁就她,这一来就铸成了终生遗憾。直至南星元恋上阴阳妪之徒史三娘,单婵心知无望,兀是不肯就此罢休,竟至愿长随左右,为次为如,甚或乞为兄妹,只要一刻不分离也是甘愿。十余天前,南史二人瞒着别人,跑到关外,悄悄来至江南,关外武林中倒没人注意,连阴阳二怪也毫无所知。独单婵这小妮子,情之所钟,对两人却是处处留神,初时还以为他俩背师私奔。因她委实太爱南星元,爱屋及乌,连史三娘也不敢得罪,这种爱情,乃是至笃至诚,端的罕见,故没在师傅之前举发,只悄悄跟缀下来。却料不到南史两人,大胆若此,竟和师门仇人勾搭上。
单婵听得南星元引见之语,面上突现诧然之色,叫道:“南哥哥,你疯了不成?尤老儿是咱长白山……”
话犹未了,南星元低低一声轻叱道:“别胡扯,快给尤前辈施礼!”
单婵有不愿之意,又不忍拂逆心上人儿的话,师门仇敌,自家情爱,一时间情绪纷纭,不能取决,尴尬当地。南星元见单婵怔怔站着,不发一言,正待开言,铁笔书生已先抢发话:“单姑娘年事太轻了,老夫不怪你,只是凡事必当明大义,知善恶,老夫冒昧问姑娘一句,我们学武的人,是学来做甚么的?”
这句问话倒难为起单婵来。她自幼在魔宫长大,只知学得俊俏功夫,折下江湖高手,对于学武学来干吗,压根儿就没想过,一时不知怎样作答,恐怕答错了,惹南星元笑话。
南星元听了铁笔书生这一问话,暗里频频点头,笑道:“尤前辈说得不错,咱学武的人,在未学之前,先要明白,学这玩意来做甚?婵妹,你须知学武并非寻开心,或持技凌人,到江湖上去作恶。要是不先弄明白这个问题,浑浑噩噩做人,善恶不分,不但毫无意义,且易走入歧途,那倒不如不学为妙!”
单婵这小妮子,貌虽寝人,却聪颖得很,一听言语,心中豁然开朗,不由失声叫道:“南哥哥,我知道了,在长白之上,师傅虽不曾对我谈过这些事,但往日里在江湖上行走,就不时听人说过,我辈武林中人,应该敦品励行,仗义行侠,扶弱锄强乃份内事,尤前辈有此一问,谅必也是为此!”
她灵性一经空明,顿时改口称呼铁笔书生做前辈。
铁笔书生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老夫要问的正是这个。那么姑娘认为长白山阴阳魔宫二位主人平日所作所为,是否符合江湖道义?”
一语惊醒梦中人,阴阳二怪乖戾罪行,杀人如麻,惨戮天下有道之士等等劣行罪迹,单婵一时间历历如在眼前,不由大彻大悟。正待答铁笔书生的话。忽听南星元的声音又起:“婵妹,你可知史三娘至今还未能列入门墙之故?”不错,史三娘未列阴阳魔宫门墙,连阴阳妪的记名弟子也不是的事,作书人在第八集时已然说过,但何以随师习艺,却不被师傅认做正式门徒呢?
南星元问得好兀突,单婵愕然瞠目,茫然不知所答,她委实不明师娘何以一直不允正式收史三娘为徒之故?不由怔怔地反问道:“南哥哥,这事儿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怎地一回事?”
轻轻一声叹息,南星元喟然道:“这事还不是因史妹妹的为人。要知阴阳门乃邪恶之宫,他们要的是那些如龙蜃帮之类邪恶之徒,要是有点人性正义人物,断断不容在他门墙之内。史妹妹秉性侠义,二怪非是不知,只缘授艺在前,名份未定,到得发现她为人时,索性不允予以师徒名义,这就等于半个徒弟而已!”
铁笔书生惊叫道:“天下武林中岂有如此的怪规矩,未拜师先授艺,这是怎地搅的?”
南星元答道:“这也算是怪规矩吧。阴阳魔宫就是这么做法,先授艺然后再察看受艺这人行为是否值得收为徒弟,再作定夺,不过,这法子也不错,如果用在正派之门,可以杜绝出了败坏师门清誉的徒弟。只惜此法却出自邪门,当真可惜!”
单婵这时搭腔过来,说道:“南哥哥的话是当真的,我也是师傅先授七孔魔剑,只缘我做人浑浑噩噩,善恶不分,后来师傅看中了,才正式拜过祖师,列入门墙!”
这话说过,猛可里,南星元想起一事来,忙道:“尤前辈,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哩,我走后,史妹妹怎样啦!”
铁笔书生脸容一敛,叹道:“你走后她伤心极了,一直流着泪。大哭嚎啕,唉,你也知老夫最怕人家哭泣,她一哭我便束手无策,迫得出来找你。看样子她气走了你,自觉悔恨交加,南老弟,你还是跟我回去,劝解劝解她一下,要不然,也许会出不幸的事儿!”
最后一句话许说得特别沉重,南星元怵然大惊,跌足道:“有这等事么?也罢,我们就赶回去瞧瞧她,婵妹,一起赶回去如何?”
单婵忸怩地嗫嚅道:“南哥哥,我一起去方便码?”这小妮子自卑得很,自知夹在人家情爱之间,实是不该,但又舍不得离开南星元。正自进退维谷之间,忽瞥南星元沉重的脸霎时变得轻松,朗朗笑道:“婵妹,你也太迂腐了,史妹妹哪不知我与你情止兄妹,怎会安着别的心眼儿,你放心好了!”
一阵不知是酸是苦的滋味泛上心头,单婵苦笑道:“既是这般,我就和你走此一遭!”
铁笔书生生平最怕那些唠唠叨叨的儿女私情,此际一闻南星元说要赶回去看觑史三娘,心下登时轻松起来,不待两人对话完毕,已然向前便闯。南星元单婵二人余话未罄,犹待再多说几句,一瞥铁笔书生身形疾掠,不由齐声叫道:“尤前辈,请等一等!”哪还留得住他,铁笔书生身如轻烟,已然没入昏黑的夜色中了。
二人无奈,跟着前奔。以三人身手,自是不消片刻,便已赶回镇内。铁笔书生在前,南星元单婵在后,兔起鹘落,只几晃便到店房之顶。南星元轻声道:“婵妹妹,你且慢现身,待我见了史妹妹,两下和解了再说!”他虽知史三娘性格爽朗,对儿女的事看得开,只缘方才吵过嘴,现在回来却带着单婵,诚恐他心上人误会,节外生枝,其实男女之间,最是难说。
两人低低细语之顷,在前面的铁笔书生忽回首对南星元招呼一声道:“南老弟,我在房顶等你,你自去见史姑娘,我最怕见了她又哭又闹的样子!”
单婵忽拦着两人说话,对南星元道:“这样吧,南哥哥,还是我下房去,瞧瞧情形如何你们再下地。我万里迢迢来自关外,忽然见到了她,她纵恨你,也不好意思对我发作,到那时我用言语劝她一劝,事情比较好办!”
南星元点点头,向铁笔书生摆手示意,身形缓了一缓,就让单婵行前。单婵问明铁笔书生所住房间方向,身形暴长,一式“雪崖投身”,头下脚上,往地面疾然直坠。到得半途忽一挫腰,翻身倒拔过来,双掌往屋檐一搭,又是一个跟斗,用了式“金钩倒挂”,双足竟悬在屋檐上,紧紧勾住,身躯便如水蛇儿般地挪近住房的窗子,拿眼光向房间里一瞧,不由大惊失色,尖声呼了“不好”二字,百忙中伸出玉臂往头上一掠,摸出一枝Сhā在发髻上的金针儿来,托在掌里,只一扬,各人眼前一亮,一道金光已如电掣般飞向房里而去。
陡听房里面有重物坠地之声,跟着女子的声音,嘶暗的哭道:“唉,南星元你这冤家,害得我好苦了!”这不是史三娘还有谁来?
铁笔书生南星元二人初见单婵出手,各自吃了一惊,及听房里发出哭声,已是恍然。南星元低呼道:“是什么事?”单婵回答道:“她,她竟自寻短见了!”原来方才单婵俯身一瞥,见房中正梁一个人影在晃动着,看得真切时心下一震,这个人正在上吊,心里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急拔下头上金针,陡然射出。单婵的手法倒也高明得紧,那金针不偏不倚,堪堪射中史三娘系起的红绫带,红绫带禁受不起金针一刺,登时断了下来,救回史三娘一命。
众人正错愕间,陡然间,房里史三娘暴喝一声:“何方小子,要你来多管姑娘闲事!”声到人也到,霎忽之间,已然闯上房顶,还没瞧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已然如疯如狂,进招递式。单婵是站得最近,史三娘双掌倏发,势可摧山,已经打到她身上来。单婵身换步移,躲过来袭,正待开口招呼,昏暗中,但见史三娘忽咦了一声,戛然止步。单婵忙大声叫道:“史姊姊,是我!别打了。”
史三娘神志迷惘中见人便打,才出一招,心中忽地清醒过来,乍见当前那人是个女子,身段、步法却是出自长白山阴阳门一脉,不由愕然收招,只听了单婵呼叫之声,怔了一怔,呐呐说道:“原来是你,你到这儿做甚?”
欲知单婵与史三娘相见之下,怎样说话?欲知南星元含泪认母,乔装闯蛇岛,凶禽岛群英翻船,壮士潇洒闯龙潭,为复仇红颜假允亲,破斧沉舟勇拚一死,花妖逢旧俗,怪妪逞雌威,剑魔遇三娘,老侠别尘寰,秋娘破身,山神庙内苟且之欢,海市蜃楼,冤家相聚,三娘报大仇,长白老魔失手,同归于尽花妖殒命,宝岛群英聚会,第一次喊爹……,小侠方洪投海遗血书,奔雷小剑没有死!血刃魔头,娇娥、你在哪里?亲娘:我来了!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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