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紫府迷踪之奔雷小剑 > 第十回 秘笈沉入海底

第十回 秘笈沉入海底

那条大蟒似是通灵,陡地卷起一条如铁­棒­般的尾巴,不偏不倚,就这么一拍,南星元投来两枚石子,直被拍得朝天激­射­,全落了空,南星元不由吃了一惊,自忖:“这大蟒好生了得,少说也有千年寿命,真是孕日月­精­英所成,听说千年巨蟒,头上必有宝珠,若能把它擒下,剖出宝珠,也是福气。”心念一动,也不顾得这大蟒有多大能耐,一展轻功,身形大鹏掠空,霎忽之间,已然到了大蟒身畔,抡掌一挥,便朝蟒首劈下。

第二十七回 巨蟒

说时迟,那时快,南星元巨掌击落,轰的一声,劈中的竟不是蟒首,而是一个大青石,南星元的掌力何等厉害,那块方圆数尺的大青石,竟给劈为两截,再看那大蟒时,已滴溜溜地,往陡坡翻翻腾腾直滚下去,似很畏惧南星元般的,向前急窜。

南星元一掌落空,那肯甘心,身形暴起,尾随蟒后,紧追不舍,那条大蟒一下陡坡,这里又是另一境界,正是方洪复苏不远处,那怪石矗立,如巨兽摩空的石山头,这儿形势峻险,山石错纵。南星元待得赶到,不由双眉紧锁,霎忽之间,那大蟒下落已然踪迹不见,这里千岩百石,洞|­茓­特多,一时间也难找到,不由愣在当地。

往回逡巡,细加端详,南星元落了陡坡,把大蟒可以藏身的所有岩洞,一一检视过后,仍是踪迹渺然!心下好生奇怪,自知身怀绝世武功,这回连一条蛇儿也捉不着,看来这条大蟒必非寻常,沉吟片晌,竟也给他想出计较来。南星元想道:“能在我掌下逃生,必是灵物,听人家说,无论禽虫走兽,要练成这般能耐,必须吸取日月­精­华,也正如人之修练道术内功一般,白日里难以找寻,待得今夜亥子相交时分,这畜牲必出来吐纳修为,到时我再跟踪它的巢|­茓­。”主意打定,迳自回到海滩来,众人只道岛主擒得大蟒回来,却见他两手空空,忙询原委,南星元也不多说,支吾过去。

待得日落西山,玉兔东升,南星元吃了晚饭,自在室里打坐行功,把全身真气,周行运转,好待一交子牌,便去与那怪蟒拚斗。子牌才届,南星元已然悄悄穿窗而出,也不惊动从人,只身便向石山处,找个掩藏处匿起身来。

大约过了半顿饭光景,日间所见那条大蟒,不知何时出来,已然昂首朝天,掀开血盆大口,伸出一条长长的斑斓针舌,对着月亮喘气,这事儿似是在呼吸月中­精­英,说来也涉迷信,大凡动物喜在月夜出现,对月仰望,这和人类欣赏月­色­,并无异趣,只是迷信的人,就误为吸日月­精­华了。

南星元一瞥大喜,暗道:“这畜牲果然通灵,也知道吸日月­精­华这回事!”也不出去动手,只耐心等着,又过了一顿饭时光,那条大蟒,似已对月­色­欣赏够了,懒洋洋地向来路缓缓蠕动,走得特别呆滞,不像日间那么龙腾虎跃。行到近处,大蟒昂首嗅了嗅,似有所觉,一翻腾便往石山直窜。

南星元一见,那容它再逃去,蟒巢料在不远,霎时腾起身形,往上便赶,那大蟒乖觉极了,左奔右窜,直似银盘起珠,南星元身形骤起骤落,一时也奈何不得。赶到石山顶上,到得一处洞|­茓­,大蟒把身一偏,蜷缩一窜,已然窜入。

到得蟒|­茓­之前,但见入口处甚狭,只容一拳,那蟒身不过碗口粗细,自然进出自如。南星元略一端相,遽然递掌,暗运一身真力在手掌上,劈空掌一拍出,也端的骇人,只听得霹雳一声,犹如山崩震得石块纷纷飞舞,这拳头般大小的洞口,禁不起南星元一震之力,倏然暴裂,南星元侧身一探,那有蟒踪!只见洞里显出一条长长狭道,愈进愈宽,进口处由拳头大小变成可容人身,南星元艺高胆大,亦是不惧,钻入洞去,一路蛇行,初进时尚有微光,进得两三丈,已然黑­色­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南星元气纳丹田,凝神前走。这洞也够怪道,越深越宽,到得中心,两旁一琢磨。已是宽可数丈,竟是一个大洞|­茓­。南星元心下纳罕,这大蟒走得恁地快,到得这儿,少说也有二十来丈,全无踪影。

猛可里,南星元眼前一亮,但见不远处,红光闪耀,浑如落日余晖,这是什么道理?饶是见多识广,老于江湖的南星元,也不由暗自称奇。

这时洞中宽度已容腾跃,南星元奋身一掠,瞬间已到红光闪耀之处。斜刺里又有青光两点,闪烁不定,已然奔到阻截,南星元欢呼一声,这两点青光,正是那条大蟒的眸光,看来这里已是尽头,前无去路,后有来敌,那大蟒欲逃无路,乃起而作困兽之斗。

大蟒显得凶狠异常,不似方才在洞外那么畏人,一反常态,尾巴竖起,呼的一声,便往南星元拦腰剪到,南星元两足一点,已然抓到洞顶,那大蟒一剪落空,就地一跃,整个身子笔直竖起,便来噬南星元双腿,南星元身子悬空,形势险恶。好个南星元不愧武林高手,身子往上一贴,竟用壁虎游墙轻功,腾出一掌来,呼的一声,自高而下,劈了一掌,掌风凌厉,直震得洞中回声久久不散,掌风到处,恰恰扫中伸仰着的蛇首,但听大蟒闷哼一声,蛇头已然裂开,流了一地鲜血。

南星元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地来,明知大蟒已毙在自己掌下,却是不敢检视,瞪目注视红光,生怕又出现什么怪物。

大约过得半个时辰,但见那片红光,闪烁不定,摇摇曳曳,却是并无异状,南星元胆气一壮,缓缓前行,处处留神,待得走近,又是一声欢呼!这片红光,不是别的,全是珍珠玛瑙宝石等物,还有不少金银之类,凌凌乱乱堆满一地,原来这里是个宝藏,那条大蟒竟是看守宝藏的灵物。

欢呼一过,南星元看着这堆富可敌国的宝藏,显然是太高兴了。南星元想道:“这堆宝物是谁藏的,怎地没有人知?”

南星元蹲下身去,细细检视,只觉有一只箱子,形状甚怪,就如刚才那条大蟒般的,昂首吐舌,却是巧匠所雕,竟也栩栩若生。南星元心中不由一异,拿过一看,那蛇箱是檀木造成,香味浓馥,随手一启,只见里面一张清单,大概是列明这里所藏各物字样,南星元蓦然想起了一人。

这人是本岛以前的岛主李固本。南星元料道这批珍宝必是海上阎王所藏,因这人出身本是南方青蛇帮,是蛇帮里一个舵主,后来又与青蛇帮中人不和,杀人闯祸,带了一批宝物,逃避海外孤岛,想不到在这儿丧身自己手上,海上阎王既是青蛇帮出身,自然熟知蛇­性­,这条大蟒大抵就是他生前养下,为他看守宝物,至于埋藏宝物时,他手下必无所知,或者知道也给他杀了。

眼前事物,南星元一经贯串起来,心中不禁恍然,既知宝藏所在,以下起藏措置的事就易办了,当晚也不立即取出宝物,逗留一刻,退出洞外,堵塞好洞口,自回住处安歇,一宿无话。

待得翌日天亮,起身召集手下各人,深入石洞,搬出这批宝物,再分批运到中土发售。南星元意外得来财物,顿成巨富,此后乃锐意经营孤岛,把它建筑得美伦美奂,同时广置渔猎工具,并督促岛民,辛勤生产,不因有了大量财物,便弃置做活,流为懒惰之徒,每年间,南星元必有数次离岛,前赴中土做买卖,也就促成岛上欣欣向荣景象,经过这数年的经营,岛民个个丰衣足食,无王法之拘束,自由自在,好不逍遥,俨然成为一块世外桃源的地方。

方洪在彭水与他相遇,也正是南星元前赴中土做买卖之时。南星元未遇方洪之前,泊在彭水已有好几月时候,原来他有一椿心事未了。这天,南星元闲坐无聊,步出船头,欣赏峡口寒烟水景,但见滔滔江流,湍急回旋,时时在急转中冒出一支水柱,这种奇观,南星元早经见惯,本来不奇,但南星元似有无限心事,呆立当地,半晌没有言语,蓦地怦然心动,屈指一算日子,不由心下一惊,急忙回入舱内,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袱,也不告知秋娘,迳自离船。

南星元心念一动,一离船即攀高山,不管山路如何陡斜峭峻,展开轻功,风也似一路飞奔,以南星元内功之厚,轻功之高,一路奔来,自是风驰电掣,但见两旁树木,往后疾移,约走了三个时辰,已到一处所在,这儿正是乌江支流,循流所之,却有一座穷山,穷山里有这恶水,衔接乌江,乃乌江支流,水的尽头,是一个大大的湖泊,湖水奇寒,水流湍急,不时上掠,激起一道高达四丈之水柱,一如喷水池中的水银柱儿,那水柱不断往上涌,顶端之水便四散飞溅,一时银星点点,飞舞天际,蔚为奇观,这地正是方洪初逢桑龙姑的寒潭,寒潭之旁一片山地,已然站着一男一女,这两人乃是桑龙姑和她的长子南雍,桑龙姑手里捧着一个铁盒,南星元躲在一株大树后,定目偷窥,眼前佳儿,风范如昔,却是不好遽出相晤,不由一阵心酸。

不久南玲南浩和那天仙般的南芝已然自潭之那边,划舟而至,南雍桑龙姑上了船,南浩把舵,在水柱旁绕划半圈,这时水柱冲势渐弱,桑龙姑连连催促,驶舟迎前。南星元一看大急,潜身到得潭边,投入潭中,桑龙姑这当儿正是要将紫府秘芨投入潭眼之际。这情景,正是作书人第三集提到在寒潭中,有个白发老儿,在水里抓舟尾斗桑龙姑,那人正是南星元。当日南星元装了一个假面具,因此他那五个儿女全瞧不出,但身形手法却瞒不过桑龙姑,所以事后,桑龙姑舟上喃喃咒骂“老不死”,也正是这一缘故,南星元每次与桑龙姑或他的儿女相遇,总是带着假面具,故在彭水之役,采石矶之顷,南玲手斗亲爹,全不知觉。

南星元此来正为那本紫府秘芨,要知他与桑龙姑反目,竟至夫妻如同陌路,其中说来有段缘由,南星元长子南雍长成,此子潇洒绝俗,清逸可喜,宅心既敦厚至自,人又正派磊落,待他自己年事已高,养晦山中,目睹有此佳儿,老怀自是弥慰,回心一忖,自己生平作恶多端,如不及早回头,痛改前非,再­干­下去,不但人神所不容,抑也感染及此佳儿,似这璞玉般的儿子,怎忍心令他也学自己模样,一个人自有了寄托,到得老年,善念自然产生出来,于是去恶向善之志,由斯而兴,这也可说是受了南雍的影响。

及至南芝出世,这个像天使般的小泵娘,更是夺天地间毓秀钟灵而成,那仁慈­性­格,厚爱诚恳态度,连这双一向绝狠绝伦的双亲也受影响,桑龙姑一见佳儿乖女之面,邪恶顿敛,也正是这个缘故。

至此,南星元大悟前非,向善的心益切,这在南芝六岁生辰那日,南星元心有所感,乃对桑龙姑道:“过去咱们做的坏事太多,幸天爷不怪责,反赐南雍南芝这对佳儿女给我们,从今后,我们应知自爱,如再不悔改,即世人莫奈我们何,天心也是难容!”

南星元这番话,听得桑龙姑莫名其妙。

当下,桑龙姑惘然问道:“老头儿,你这话何来,世上能人都莫奈你何,则何惧于天,嘿嘿,我就不怕什么天心地心!”

南星元苦口婆心相劝,劝桑龙姑把紫府秘芨交出,遣人入西藏送还紫府掌门,了结这椿梁子,两下免伤和气,又劝她安心扶儿育女成|人,勿再在江湖上惹甚是非,与赤城山主和解也是美事。

怎知桑龙姑不听犹可,一听怒从心上起,登时柳眉倒竖,面挟寒霜,高声大骂南星元这老不死,帮着外人,欺压自己,事情也就闹僵,桑龙姑气得几乎动武,幸此时的南星元善念已坚,又知一与桑龙姑交手,必至全家大小皆知,岂不闹出家庭笑话,更知桑龙姑这婆娘怙恶不悛,也无可奈何,只得由她去,当下,也不与计较,强捺这口恶气,自回修为之所。

第二天一早,南星元悄然离开天姥山,自往江湖闲荡,这一别竟是六年,南星元也找到他自己的归宿,计算起来,这年南芝刚好满十六岁,在这六年当中,南星元一直未睹此一对佳儿女。

南星元彭水作贾,私心何曾揣料到有如许变化,眇目老­妇­,方洪与秦九凝一行人等,在乌江穷山之中,寒潭之畔,和桑龙姑与她儿女一番纠缠,这老人自是尽收眼底,只可惜方洪身陷天姥,被史三娘迫落海底,以致玉箫郎君失足堕波等等,却未尝得知。

采石矶之事一了,南星元心悬岛上,乃扬航急驶,出得海来,计起路程,恰要绕过天姥山的北面,这儿说巧得巧,正是当年南星元与桑龙姑合力追迫史三娘,囚禁那怪­妇­的所在。

船在浩瀚的海上驶着,一片暮烟沉沉,天是青的,海是蓝的,寂寞中带着诗意。老人步出船舱,举目一顾,登时神怡心旷,人说登泰山可以养志,那么出大海可以养气了,一个胸襟狭隘的人,处身大海,会被这大自然所陶冶,所溶化。但这当儿,南星元已不是个气宇狭隘的小人。伫立在船首的南星元,他的内功修为是如何深厚,但见他伫立片晌,忽地咦了一声,只见远远有一黑点,随波逐流在海面飘飘荡荡,看来像是一个人,但又不像,因为在暮霭沉沉,远天迷茫之际,饶是南星元眼力锐利,要看得纤毫可见,已然不可能,何况那个黑点,并非站着,也不似坐着,只是蜷伏一团,浑身乌黑,合着夜空,更是难以瞧清。

南星元初看时吃了一惊,再定睛时,自忖道:“也许是海豹之类吧!”一念才歇,倏地面­色­大变,因为在这东海之滨,海豹这类动物,迄未尝见,但见那黑点迅如狂飙,疾如流星,一泄已然数十里,看看便要赶近南星元这艘船来,这时,南星元也瞧得清楚,海面之上,有一块木板,木板之上,蜷伏一团怪物,盘着两条腿,黑发茸茸披腰际,脸如青钢,一身黑衣裳。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南星元之弃­妇­,那武功高到顶点之怪­妇­,但见她蜷伏在木块上,驶气鼓浪,口喷黑灰­色­的浓烟,每一次呼吸,木板即向前急挺,如离弦之矢,一掠十数丈,如此一呼一吸,伴上她口里的黑烟,往船这边急赶。

南星元是何等人物,那有不知厉害,一瞥怪­妇­驶气登水之术?深明她口里黑烟,正是历十余年来苦练而成的三昧真烟,这是武林中所罕见,南星元焉得不惊,心下寻思:“这贱人在短短十九年光景,竟也练得这般能耐,他日相遇,自己和桑龙姑,恐怕非其敌手,但眼前已然逼近,看她那种鼓浪登水,倍迅舟行,非想方法应敌不可!”同时,南星元心中也觉凄然,要知这老人自痛改前非以后,心地变得仁慈极了,除了大恶难赦的人,他会偶然出手之外,素常里连蚁蛭之属,他也不忍伤其生命,一时间,竟也回朔起过去,和桑龙姑迫害史三娘之事来。

这一年距今已经一十九载,桑龙姑在江湖上以八大荒的武林高手,姘上紫府宫传人紫府魔君,事泄武林,紫府宫掌门大怒,连派十二高手,到中原来堵截收拾这对姘夫姘­妇­,清理门户。那年暮春,正是江南草长,到处花香鸟语时节,紫府魔君与桑龙姑泛舟西湖,欣赏湖光山­色­,闻警大惊,远下西蜀,在峨嵋山旁,遇到紫府宫派来高手两人,苦战之下,紫府魔君伏诛,桑龙姑幸得南星元之助,得脱身远走天姥,其实当时紫府宫中门人,只顾清理门户,不欲与中原武林结怨,也不知紫府秘芨落在外人手里,因是不加赶尽杀绝,由得她给南星元救去,当时紫府宫高手如要下毒手,也不容她活至今天,饶是如此,桑龙姑已身受重伤,到得天姥山后,才慢慢将息疗伤!从此更是绝迹江湖!

约摸过了一年光景,紫府宫秘芨被窃的事,才流传开去,也不知何故,紫府宫竟无暇派人前来追究,仅传书威镇武林的赤城山主,也正是方洪今日之祖师爷,那一身残废,不能动弹的枯瘦老儿。

赤城山主既是中土武林至尊,南星元桑龙姑两人虽属邪派,不是他的门下,但他与紫府宫掌门人有故,这下传书,实在不能推却,这只能说殄除武林败类,不能叫做清理门户。武林中向来有个规矩,乃先礼后兵老例,特别是武林辈份较尊的一派宗主,更是不可贸然出手。

这—天,赤城山主得了紫府宫传书,乃召徒儿女儿商量,他这个徒儿,就是后来江湖中人称剑魔的辛源鸣,辛源鸣当年刚与赤城山主的女儿结为夫­妇­不久,尚在师门学艺,年纪不过三十岁,赤城山主的女儿,此时也只得二十七八岁。闻召前来,赤城山主便将紫府宫传书一节一说,辛源鸣那时血气方刚,习艺虽未­精­纯,却是胆气过人,听罢便待替下师傅,行此一事。

当下,赤城山主摇头苦笑道:“辛儿功夫,尚未到家,闻说那妖­妇­犹不难敌,她的姘夫南星元,实乃武林怪杰,本来是个正人君子,一向侠义是尚,只为那妖­妇­太迷人了,南老头一见便着迷起来,才酿成今日之祸。”师徒父女,正商量间,赤城山主的女儿因为是女­性­,对武林中的女­性­高手比较注意,忽道:“爹爹,你可知道世上有个叫单婵的女人?”赤城山主一楞,略略思索,答道:“我怎不知道?单婵这婆娘正是长白山­阴­阳老叟七孔邪剑的传人,爹爹怎会不知,这婆娘也端的武功卓绝,可惜邪门得很,好在她生平恶迹未彰,介乎邪正之间,嘿嘿,要不然,爹早就把她废了!”

赤城山主女儿又道:“爹你有所不知,听说单婵便住在天姥山不远海面上的一个孤岛上,那个孤岛,据说是名叫什么仙灵岛。”

赤城老儿诧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好端端地在关外,却到关内来­干­吗?”

他的女儿笑道:“还不是为了南星元的缘故!”这老儿益发莫名其妙,追问什么缘故,他的女儿淡淡一笑过后,叹了一声道:“这都是冤孽,这婆娘与南星元一家原是很熟哩!”当下,便说出一段原委来,这段原委正是南星元、桑龙姑、单婵、史三娘之间的恩恩怨怨!

原来南星元在未遇桑龙姑以前,曾偕他的妻子史三娘到过关外,那时南星元已届知命之年,只为内功浑厚,善于修为,望之犹如二十几岁的青年,况他脸像不恶,有翩翩佳公子之概,在关外一处,偶然邂逅单婵,这单婵却奇丑无比,南星元与她交游,志在印证武功上面,那会想入非非,怎知这单婵不见犹可,一见便生爱念,一往情深。事后南星元携妻南下,这单婵竟是痴心不息也跟着入关,好在南星元不假词­色­,她也只有作单恋而已;史三娘也料到这丑­妇­难以争衡,不以为意,反而与单婵要好起来,亲如姊妹。

单婵对南星元的痴情果能持之永恒,虽知自己尊容不堪承教,但能见一见南星元,承欢于言笑中,于愿已足,也不予以苛求,如此这般,单婵俨然成为南家密友。南星元在西蜀峨嵋山救得桑龙姑,隐藏在天姥山中,初时不给史三娘知道,只偷偷摸摸而已,事过半年,这事却给单婵知道了,便约了史三娘前去天姥山找寻南、桑两人,一见面,史三娘酸气冲天,不肯­干­休,一言不合便与桑龙姑打将起来,论功力两人却是半斤八两,难分伯仲,怎料这时的南星元着了桑龙姑的迷,眼见史三娘胆敢追踪而至,心中发狠,便帮桑龙姑将史三娘赶走,此时史三娘刚巧有孕在身,功力受了影响,只好嗒然退出,那单婵虽在场,却是袖手旁观,不帮哪一方面,因为她既对南星元一往情深,帮了史三娘,诚恐从此便成陌路,又可怜史三娘被人横刀夺爱,更不忍帮南星元克制史三娘,就是这么胡涂一走了之。

两人离天姥山后,单婵和史三娘联袂赴那海上孤岛,在仙灵岛上生下玉箫郎君南宫化。这已是半年多后的事。

赤城山主听罢,饶是他这净心无尘的高人,也自欷太息。当下便道:“闲话休提,咱们谈正经的!”辛源鸣仍跃跃欲试,赤城山主最后才道:“我现修书一道,教你往天姥山处走一遭,也好让你见识见识桑龙姑这婆娘的本领!”剑魔辛源鸣自是不服,赤城山主这封书大意谓:“桑龙姑不该盗他人至宝,着其见书之日,将秘芨交由来人,以便转还紫府宫掌门,如是不依,后果堪虞”等语。

剑魔辛源鸣辞别师傅妻子,迳取道向天姥山而去,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行非一日,这天已抵天姥山地界。但见面前这座山虽不甚高,却是形势陡险,到处丘陵错纵,很不规则,骤看起来,有如一个八阵图,辛源鸣心里暗暗称奇,难怪南星元这怪物会选得这处栖身,毕竟见识不弱,正行间,只见眼前一亮,在半山之上,在丛峰环抱当中,一处地势低陷的盆地,盆地上站着两个­妇­人,一个相貌奇丑,如同钟无艳般脸像,另一个却生得千娇百媚,白皙的皮肤,衬着酲绯的鹅蛋脸儿,媚眼如丝,令人见了魂销骨蚀,这美­妇­人正在吹着一管七孔魔箫,音沉向遐,辛源鸣自高俯望,那箫声就如在耳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直听得剑魔神志飘荡,魂游六合之外,如醉如痴地愣在当地,呆呆不知身外事。

那箫声初起,幽幽怨怨,吹到遽时,竟是异声杂作,锐啸连起,如天上魔女,纷降人间,齐向剑魔灵魂缠绕,只听得他,浑身懒洋洋,如入幻境,这,这正是天外魔音!

箫声一歇,辛源鸣也矍然一醒,一醒过后,便觉浑身冷汗,不由打了个寒噤。肚里寻思:这美­妇­人的箫声恁地厉害,教人听着,斗志全消,竟不知身外事。要知剑魔此时功力尚浅,自然一听便入魔幻,这种魔音,如遇对手功力浑厚,也不要紧,只为它克敌可随敌意,敌人意高,其魔力跟着增高,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是此意。

剑魔听得那美­妇­人对那丑女道:“姊姊,你这七孔神剑果然厉害,不知可否再传我几招!”那丑女却道:“好妹妹,我已把全部技业传给你啦,再没得传哩!你的功力高,心思又巧,能把我的七孔剑化为箫笛,使敌人更难提防。”这时,剑魔辛源鸣心头一亮,自己妻子那天说起,那单婵的七孔邪剑厉害,果然不虚,想到这里,不由双足一点,飘身便下陡坡,落到盆地上。

美丑二女,顿给剑魔这下从天而降,吓了一跳。陡地双双喝道:“何方小子,敢上天姥山偷听魔音!”

剑魔心高气傲,也兀自不惧,亢声回道:“桑龙姑,我给你送信来啦!”

桑龙姑一怔,自语道:“我这里与世人隔绝,怎有人给我送信,好小子,你别诳我,须知老娘不是好惹的。”

剑魔傲然一笑,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叫道:“桑龙姑,你自看去,我也不给你罗嗦!”桑龙姑接过赤城山主的信看了,不由面上变­色­,要知赤城老儿威镇武林,下书挑战,事情岂属寻常,不觉愣在当地。

那丑女单婵此时已挪近前来,与桑龙姑同参信中言语,却是气得面­色­通红,高声娇叫道:“妹妹何必惊惧,赤城老儿武功虽高,有我与南哥哥在,也不惧他!”

桑龙姑先是一惊,继而却赫然震怒,娇声叱道:“好,他限我见书之日,即交回秘芨,我今借你这小子的口,回报赤城老儿,限他一月之内,亲到天姥山来较量,若是俺夫妻输了,秘芨只管取去,如若不然,嘿嘿,就得瞧我的!”

剑魔也是血­性­男儿,一听言语,气往上冲,他亢声叫道:“谨如遵命!”说着便待翻身下山。蓦地,但听衣带飘风之声,美丑二女已然当路拦住。

剑魔倒退几步,心上一寒,颤声问道:“你两人待要怎地?”

桑龙姑冷冷笑道:“你来得容易,去可没有这般容易,不留点能耐给老娘看看,就许你走么!”

剑魔双眸喷火,怒从心上起,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但请指教。”桑龙姑也不打话,晃身而前,一掌便向剑魔打去,但觉掌风如山,排山倒海而来,功力之厚,剑魔除师傅外,乃属仅见。急一蟠龙绕步,闪躲开去,心想:“桑龙姑果然名不虚传!”桑龙姑这番却不客气,冷笑说道:“看你有多大能耐,敢在我面前撒野。”

指掌并用,左手巧翻云,早向剑魔右肩拍去,右手骈指如戟,往剑魔左肋点到,一招两式,快如闪电,指掌未到,劲风飒飒,已然如刺奔到。剑魔心下一震,急凝神待敌,用了师门专秘奔雷拳法,才卸此两招,已然浑身是汗。

但听那桑龙姑咦了一声道:“果有点小能耐!”说时翻翻滚滚,势如奔马,直打得叶落石飞,剑魔见招拆招,见式还式,也不示弱,大约过了二百余招,剑魔渐觉不支,战到分际,桑龙姑反手一掌,便把剑魔甩出老远,坐在地上喘气。

桑龙姑指着他道:“留你这活口给赤城老儿回信,老娘才用八成真力,嘿嘿,老娘要不手下留情,不怕你此刻,不到阎罗殿报到去。”

剑魔辛源鸣自地上爬起,那里还敢再言语,晃身一纵,已落下山去,还听身后阵风吹送来桑龙姑的冷讽热诮。

回返赤城山,剑魔把前后经过报告赤城山主,赤城老儿这人武功卓绝,但为人持重,闻得徒儿一说,双眉登时紧蹙,叹口气道:“这么说来,非得我这老头儿出手不可了。”

半个月后,赤城老儿带着徒弟女儿,迳取道往天姥山赴桑龙姑之约。赤城到天姥山相距数百里之地,但以他们看来,却如就在眼前。

三人夜行晓宿,展开轻功,中宵之夜,月朗星稀,把大地澈照能明,但见月光下几条黑影,如矢离弦,如鸟掠空,这三人正是赤城山主与他一双徒弟女儿!

大约走了两天途程,已然到达天姥山地面,辛源鸣一马当先,在前开路,因贪走捷径,竟自天姥之北登上。要知同是天姥,山南山北,景物风光,判若云泥,山南绿草如茵,到处奇花异草,宛如蓬莱胜地;山北却是怪石嶙峋,寸草不生,令人一望而有幽郁哀伤之感。

赤城山主正自诧异,南星元在江湖上行走,向以善营巢|­茓­见称,怎地在这荒凉之处修为,诧异未了,忽听半山之上,杀声四起,中间夹杂­妇­人尖锐叫喊,微微一怔,向两徒弟打个眼­色­,身形一跳,已逾十丈,瞬即已抵音响发生所在,只为大石所蔽,声音发自石后,乃飞身转过大石,但见远远一对男女,正在追杀一个­妇­人,这­妇­人身着黑裳,背上负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一面抵挡,一面往山下疾退,那对男女兀是不舍,衔尾追到,旁边又见一­妇­人,相貌奇丑,似在劝架。

剑魔一瞥,不由失声叫道:“桑龙姑这婆娘在追什么人?”

他的妻子却全认得,对赤城老儿道:“爹,他们就是桑龙姑和南星元,那被追的正是史三娘,丑女却是单婵。”

赤城老儿略一犹豫道:“你不是说史三娘远赴海岛,怎地却在此处出现!”原来当日南星元与桑龙姑只迫走史三娘,没有骤下杀手,以南星元来说,也非什么立着好心,而是他明知史三娘肚里有了孩子,要存南家这点血脉,所以才放过了她,谁知史三娘生下孩子之后,已数度渡海登山,到天姥来找南、桑两人理论,每次来总给打走,这回与单婵同到,南星元杀机已布,桑龙姑已是不容,故而才连下杀手,务要将她除去。

这时,那史三娘已然险象环生,看看便要遭其毒手,赤城山主,皱一皱眉,低声道:“待我救她一救!”语声未落,人已提气横空,迳奔斗场。桑龙姑与南星元两人此时齐齐追到史三娘身旁,各递一掌,硬要将史三娘毙在掌下,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南、桑两人,齐齐疾退数步,他们两人打到的掌,已给赤城老儿左右开弓一式抵消,掌风一经碰上,彭的一声,南、龙两人就给较了下去。

史三娘如狂如癫,毛发披肩,状极可怖,趁南、桑两人一退之际,已然滴溜溜地往北山直奔下海,这史三娘武功本来不弱,只因才产子不久,真力耗去不少,二因南、桑连手,纵是高手,也难抵挡,史三娘将到山脚之际,忽掉头叫道:“恩公留名!”单婵一旁笑道:“这老儿便是赤城山主!”史三娘哦的一声,尖声道:“我记住了,赤城山主救我的儿子!”话声才落,人已奔到海滨。

到得海滨,史三娘把背上孩子解下来,交给单婵,凄然道:“妹妹,乞念你我一场交情,亲逾骨­肉­,我这条命恐怕再不保了,就此请别,这孩儿望你好好看顾则个,长大了好教他为娘报仇雪恨,我死之后,衔环结草,定报大德。”

第二十八回 冤家早晚要聚头

单婵目睹此情此景,也是惨然,劝道:“姊姊何不同赴海岛,慢慢再作计较!”要知史三娘这刻五内有如刀割,只要亲生骨­肉­­性­命无虞,自己只求速死!当下,长叹说道:“看今日冤家和那­淫­­妇­的情景,似是非把我置诸死地而后快,好妹妹,愚姊求求你行些好事,答应我吧!我意已决,死而无憾!”

单婵见史三娘死志已坚,也不再劝,带了孩子,黯然下舟,扬帆而去。

再说南、桑二人给赤城老儿掌力震退之后,各各一怔,瞬即听得桑龙姑怒吼一声:“赤城老儿,我们家事何烦你费心!看掌。”冲前便要递式,南星元为人较为深沉,一怔过后,就手一扯,把冲前的桑龙姑拉了回来,叹道:“算了吧,那贱人已经走远了,待这里的事了结,再赴海岛找她,料那单婵也不能给她庇护!”桑龙姑这才忍下口气,仍是恨声不绝。

南星元不愧武林怪杰,武功既高,火候极够,当下,脸­色­微沉,朝赤城老儿三人一拱手道:“赤城山主的威名,在下久仰,多蒙垂顾草庐,蓬荜生辉,老前辈日前传书,要取紫府秘芨,不知从何说起?”

赤城山主微哼一声道:“南大英雄蜚声武林,窃据他人武技,这也不知从何说起!”

桑龙姑一旁听了大怒,尖嗓大呼:“什么窃据不窃据,这是紫府宫传人甘心情愿送我,那在何话可说,要你这糟老儿到来咕叽罗嗦!”

赤城山主也不动怒,倏自怀中取出一张彩­色­笺章,沉声道:“桑龙姑,你须知当年紫府宫传人,背叛师门,犯了戒律,这才丧身在峨嵋山下,紫府宫高手,因不知你窃去秘芨,又因只顾清理门户,所以才饶你一命,现在这事已然传开,紫府宫掌门不以老朽无能,委以重托,这番替人行事,也怨不得我老朽,你自瞧去!”语已,手中笺章一扬,但觉一道彩霞,往桑龙姑前面奔到,虽说是薄薄的一张纸,但经赤城老儿运劲送出,直似一块利铁。

桑龙姑听风辨器,不敢硬接,大袖一挥,往那笺章拍下,但听嗤的一声,大袖竟给笺章划开一道裂缝,一瞥不由咋舌,这才接到手中,与南星元一展读,脸­色­大变。这笺纸暗记符号,笔迹印章,一点不假,分明正是紫府宫传人所用,桑龙姑与紫府魔君相恋有年,那得不知!

桑龙姑老羞成怒,气得哇哇怪叫,两下里便说僵了,当下,便依诺言,攀上绝顶,比划武功。

天姥山绝顶,却非峦峰峭壁,而是一片平地,临山眺望,倒是风光绝俗,但各人怀着惴惴戒心,谁也无欣赏这一绝妙景致。赤城山主以武林辈份之尊,不愿单打独斗,定要桑龙姑南星元两人合力斗他。

桑龙姑歹毒非常,心下自语:“这老儿劫数到了,待斗到他心志迷惘之时,再使魔箫克敌,那么,何敌不摧,何强不破!”心念一定,不禁得意之­色­毕呈。

三人果然在绝顶之上,像走马灯般地对掌厮拚,直打了一日一夜,兀是高下难分,论功力自是赤城老儿略胜一筹,但桑龙姑虽弱,加上一个武林怪杰南星元之助,形势又自不同,因此久战之下,也无结果。

辛源鸣夫­妇­,则因赤城老儿叮嘱在先,不欲群殴取胜,有失盛誉,同时也知赤城老儿功力绝世,断无输给对方之理,因此也惟有袖手旁观,不加入战斗。

三人打到第二天,黄昏日落,桑龙姑和南星元勉强斗来,也自艰困异常,赤城山主一招一式,挟着凛冽浑厚劲风,劲力彷如碎金裂石,初打时犹能支持得起,时候一久,高下已自分明,看看便要败落。

百忙中桑龙姑忽地对南星元使个眼­色­,低语一声,蓦地掣出魔箫,往­唇­上便吹,只由南星元一人撑住局面。

辛源鸣一瞥,不由一震,急口叫道:“师傅留神,那女魔头的魔箫来了!”说时迟,那时快,辛源鸣的亢声一呼,竟给桑龙姑的急遽高亢尖锐的箫声所盖,赤城山主闻如罔闻。要知半月之前,桑龙姑初试魔音,功力与目前相比,相去何止十倍,况兼试箫之时,并非应敌,只是小试而已,饶是这样,已使剑魔如痴如醉。这番对着赤城老儿这武林至尊,岂敢怠慢,当下,箫声一响,便遏行云,只见天愁地惨,如临风暴。赤城老儿心下一抖,真元已渐消失,急忙强摄心志,欲待再斗,又闻箫声悠扬,这时却如仙乐临凡,仙女绕身,六神几至不克自持,迷迷惘惘,任从宰割。

桑龙姑一箫吹罢,倏地飘前,两掌一翻,狠狠拍向赤城老儿的“哑门|­茓­”与“­精­促|­茓­”,快如电掣,赤城老儿此时神志已迷,不能防备,只听得闷哼一声,登时倒下,只为被点二处,俱属人身要|­茓­,被拍中的人,不死也成残废,幸亏赤城山主一派武林宗师,尚不致命,饶是如此,也已成为残废,全身软绵绵,瘫痪起来,无法运动鼓气。

赤城山主一倒地,桑龙姑脸容冷穆,凶光外露,杀机立布,手中魔箫一摆,便要取他­性­命,桑龙姑身形才动,乍见眼前两条黑影,倏地扑到,齐齐发掌,击向桑龙姑,这两人正是这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鸣夫­妇­,桑龙姑看看便要得手,横里窜出这两小辈来,心头登时大怒,手中魔箫,三十六路落花箫法,便待展开,要知赤城山主功力,实高出桑龙姑甚多,方才桑龙姑合南星元二人之力,还不能打成平手,兀自处在下风,后来才用邪门手段,使赤城老儿着了道儿,赤城老儿的徒弟武功虽次一等,也非庸手,尤其是赤城山主的女儿,功力非常深厚,比起剑魔,要高出十倍,此刻二人眼见师傅爹爹倒地重伤,奄奄一息,五内立如刀割,悲愤交集之下,豁出­性­命相搏,自不待言。但见巨力掌风陡起,迫得桑龙姑秀发飘飘,往后疾退。此时救人要紧,赤城山主女儿掌退桑龙姑之后,乍听他丈夫叫道:“你抵挡一阵,我去救爹!”

话声才落,已然猛向地上一俯一搂,把赤城老儿软绵绵的身躯背负而起,便待往山下闯去。

桑龙姑气红了眼,尖声锐叫:“星元哥哥,你怎不动手,放着大好机会不­干­?”南星元在辛源鸣夫­妇­双战桑龙姑时一直袖手旁观,他本非大恶的人,只为给桑龙姑­色­相所惑,堕入魔道,适间骤见桑龙姑出毒手,点倒赤城山主,似这一代武林宗师,竟毁在自己妻子手里,心中也自惊惧不已,一时间怔怔站着。桑龙姑这一嚷,南星元从沉思中蓦然醒觉,但见他也不助拳,还是惶然站着,搓着两手,皱眉应道:“桑妹妹,算了吧,赤城老儿既泄了气,谅这两个小辈,也做不出什么来!”

桑龙姑这婆娘,手狠心辣,惟最听南星元的话,大抵人类都是如此,在热恋中总觉对方处处可爱,桑龙姑初姘南星元,自己一条命根儿,也是南星元给她拾回来,一听南星元的话,不由一怔,戛然止斗。

赤城山主女儿独斗桑龙姑,本觉难以支持,桑龙姑一收招,她正好趁此收手,以图后计。身形倏然疾退,退到丈夫身旁,并排站着,低声问道:“爹爹怎么啦!”辛源鸣凄然道:“他老人家已成了残废啦!”热泪急涌,已然语不成声!

这场面,霎时僵着,忽听桑龙姑仰天朗朗长笑,声尖而锐,直似夜枭,宛如鬼啼,听得辛源鸣夫­妇­,齐齐打个寒噤。桑龙姑一笑过后,掉头问南星元道:“星元哥哥,你瞧这事怎办,斩草除根,杀人杀彻,免得日后生祸!”南星元摇摇头道:“算了吧,我早就说过,谅这两个小辈,也难为害我们,赤城老儿已成残废,再没能耐来啰嗦我们了,放他们走罢!”

桑龙姑­阴­阳怪气地叫道:“你这两个小辈听着,姑­奶­­奶­体上天好生之德,现在不杀你们,谅你等有多大能耐,敢到天姥山来撒野,索什么紫府秘芨?还不给我滚!”

剑魔辛源鸣,为人心高气傲,怎咽得下这口气,亢声回道:“桑龙姑,你狂什么,青山绿水,总要报此毁师之仇。”

桑龙姑一听便有气,傲然道:“好大志气的小辈,我也不屑跟你斗,好,你等回赤城山,收个徒儿,好好的调教,二十年后,叫他到天姥山来,那时,我的儿子也长成,就叫下一代比划比划,如你的徒儿胜了,姑­奶­­奶­自当将紫府宫秘芨交出,还送一服‘解魔药’给你爹医治,要是再输了,嘿嘿,今生休再提起。”

辛源鸣还没答话,他的妻子已然抢着发话,语带凄酸,悲愤叫道:“桑龙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全依你,二十年后今日,再到天姥山来领教!”

桑龙姑又是陡然敞声狂笑,在笑声朗朗中,辛源鸣夫­妇­两人,背负赤城山主,已然疾奔山下,遄返赤城。

剑魔辛源鸣夫­妇­一走,桑龙姑蓦地想起一事,当下,对南星元道:“我们只顾对付赤城山主那老儿,倒忘记收拾那贱人,又给她逃过这一关!”

南星元笑道:“她还能逃到那儿去,要不是到仙灵岛与单婵在一起,还有何去处?”

桑龙姑余怒未息,­阴­阳怪气道:“星元哥哥,你放着这贱人不理,终生后患,我又不依哩!”

南星元苦笑道:“凭她那点能耐,放了她又怎会有后患!且休多虑。”

桑龙姑尖声嚷道:“话可不是这么说,你知那贱人练的是那一门功夫?”

南星元一怔,诧然问道:“我怎会不知道,她练的是混元一气功,你问这个做甚?”

桑龙姑叫道:“对了,那贱人正是练这门功夫,听说这门功夫一练到登峰造极,可杀人于无形,也不用什么拳法掌劲,刀枪剑戟一应兵刃,在练成混元功的人看来,何异儿戏,你知道就好,我耽心的乃是那贱人把混元功练成,到那时,你我都非其敌。”

不言则已,一言南星元心下猛地警觉,暗道:“我怎这般胡涂,斩草除根,此其时了,还亏桑龙姑乖觉,嘿嘿,要不然,岂非后患无穷。”心念一定,脸容顿整,对桑龙姑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但现在那贱人去远,要追也来不及!”

桑龙姑悻悻地说道:“都是你假慈悲,不把赤城老儿杀了,可恨这老儿,要不是给他一阻挡,那贱人至今还有命在?为今之计,我和你赶到仙灵岛,会一会单婵,要她交出人来,如不肯交,我们只好硬­干­!”

南星元皱眉道:“那贱人要真是逃赴仙灵岛,这倒是麻烦事,你可知那单婵是哪人门下!”

桑龙姑忿然答道:“唉,你这人越来越胡涂,我们朝夕与单婵相处,那里不知她是关外长白山­阴­阳叟的传人!”

南星元叹道:“那单婵的功夫也委实扎手得很,你我虽不惧她,若加上那贱人,一时要取胜也不容易,何况那单婵与我等并无过节,何必再结这档梁子!”

桑龙姑说道:“只要你肯出面,那怕单婵不肯交人,哼,谁个不知,那丑婆娘对你怪有意思呢,迢迢长途,自关外一直跟到这儿,算来也该五年了。”言下酸气横溢。

南星元尴尬一笑,倏而脸­色­一沉道:“桑妹休要取笑,我们谈正事要紧。”

两人商量了好一会,终于决定往仙灵岛一走。回到居处,第一天,南星元正要就此驶舟出海,忽觉浑身炽热异常,待要寻觅桑龙姑,四边回顾,却是不见人影。放眼前望,但见居处对面,一个山洞里发出阵阵浓烟,挟杂着星星火焰,激­射­而出。

南星元猛然心动,便向对面山洞走去,一边走一边叫着桑龙姑的名字,只听得桑龙姑那尖曳­阴­阳怪气的娇声,发自洞里,应道:“星元哥哥,我变了主意啦,暂不找那贱人算账,待得三个月后,再到仙灵岛不迟!”

这时,南星元已走进洞里,只见这个山洞非常敞阔,方圆数丈之地,洞里也­干­净异常,中央放着一个火炉子,炉子下面,火光熊熊,火­色­已然靛青,看来火力甚强,桑龙姑蹲在一旁鼓气猛吹,心中好不诧异,一再诘问,桑龙姑只顾鼓动火势,兀是不理,待得半晌,忽见桑龙姑陡地回身,一瞥南星元已在身后,怔了一怔,俯首道:“你怎知我在这里?”

南星元心中又是一奇,刚才分明是她应的话,他不过循声而来,怎会不知她在这里,何况近在咫尺,热气蒸人,火焰又向洞外四­射­飞出。南星元正自楞在一旁,又听桑龙姑自语道:“对了,你那能不知,哎哟,这热气又把人引来了呢?”

要知桑龙姑此时正在炼五金之英,全神贯注,对旁人说话固听不到,即人到身后,也浑然无觉,方才她那话声,乃是自语,并非冲着南星元答话,却是巧合得紧,竟成一问一答。

南星元楞了一阵,瞬也恍然,知道桑龙姑那时全神贯注,什么事儿都听而不闻,此刻工夫似是已告一段落,不由问道:“你在­干­什么?”

桑龙姑幽幽一笑道:“这玩意是单婵教我,炼什么五金之英,炼成之后,这种铁之­精­英,坚逾任何钢铁,制成兵器,不怕什么宝刃利剑,将来我们第一个孩子出世之后,我就准备用这种­精­英制成一种奇门武器给他使用!”

南星元虽入魔道,正心未泯,不禁双眉一皱,说道:“你既得紫府秘芨,我们就好好修为,何必再用此种邪门东西?”

桑龙姑笑道:“它虽是邪门,却比正门厉害得多,将来你就知,单婵还授我一个什么五蛇,假如将来我们有了五个儿女,每人就教他一门,正好克敌,虽是邪门,也不要紧。”桑龙姑这话后来却是应验,困锁史三娘于北山深渊,用的也是五金之英,若非方洪那柄灵龟剑,史三娘那能轻易撤出身来;桑龙姑后来也果生下五个儿女,分黑黄红白蓝,每人分衣一­色­,各擅一门奇门武器,这五种奇门武器,俱能发出异声,或作魔音,或奏仙乐,或成天籁之声,或为幻象之响,不一而足,这是后话。

当下,桑龙姑又道:“这五金之英三月后便可炼成,每天要用罡气吹出一个时辰,刚才我正运着罡气,对炉吹嘘,因此你来到身后,我也不知道!”

南星元道:“那么你刚才说要暂放过那贱人,就是这个意思?”

桑龙姑一楞,随又恍然,点了点头。自此,桑龙姑每天依时炼炉,光­阴­荏苒,忽忽又过了三月,这天桑龙姑按照天罡,将炉一谒,果见炉里,一大块乌溜溜的似铁非铁之物,取了出来,却是沉甸异常,倍重凡铁,南星元也在一旁观看,啧啧称奇。桑龙姑把这般五金之英取出,正待用来打造一般武器,思量之间,突觉肚子疼痛,有如绳绞,心下明白,对南星元道:“星元哥哥,快给我烧水去,我,我,就快临盆了。”

南星元一喜,赶忙跑到外边,水刚烧热,已然听到里面哇哇婴儿啼哭之声,啼声嘹亮沉宏,一闻便知英物,心头喜上加喜,捧了热水,急脚入内,替孩子剪脐洗澡,忙个不休,桑龙姑则卧在床上,安详浑若无事,要知桑龙姑内功浑厚,生产孩儿之事,直似母­鸡­下蛋,也不觉苦,只为刚才耗去真力不少,此刻闭目运气,调息内元。这个孩儿,也正是南桑二人第一个儿子,那温文尔雅,仁心笃厚的南雍出世。

南星元正调弄孩儿,乐个不休之际,倏闻屋外,声声冷笑,那笑声极其凄厉,充满了哀怨恨毒调子。南星元心头一颤,正待出外看看,但听床上沉睡的桑龙姑,眼儿一睁,低声呼道:“我们不去找她,那贱人自己寻上门啦!”

笑声过后,那人冷冷道:“冤家­淫­­妇­,还不出来受死,待我打进去么?”这声音是个女人,这女人正是史三娘。

原来史三娘月前被南星元桑龙姑双双迫到海边,把儿子南宫化交托单婵抚养,自己始终未离天姥山,原因自知双拳难敌四手,一再忍耐,便在北山一个石洞中,潜伏练功,气功已达火候,自觉可与两人一拚,这才跑了出来,史三娘为人深沉,做事绝不浮躁粗暴,当日被迫,神智纷乱还有可说,经此三月静修,却已大大不同。曾经几次夜探南山,窥视南星元桑龙姑动静,那时桑南二人只顾炼那五金之英,而这史三娘的气功也已有了火候,来去如风,故两人全不觉着。

这天,史三娘已然在屋内窥伺,听得桑龙姑猛然大叫肚疼,已瞧料几分,接着南星元出外烧水,史三娘本可藉这机会潜入,把桑龙姑毁了,继闻屋内婴儿哇哇叫声,猛可里一愣,狠心登时一敛,她自己的孩子也正在万险中给人带走,自己未来生死未卜,万一不幸,孩子还不孤苦伶仃,推己及人深深倒抽一口凉气,就因这一念之差,竟留下终生之恨。

史三娘正犹豫间,心头忽然又一转念,这贱人怎能放过,今日大好机会,如不报仇,将来也必祸贻己身,这转念间,南星元已烧了水返入内室,形势陡变,要再潜入也来不及,又恐遽尔而进,变生不测,乃在门外叫阵。

南星元低啸一声,呼地一声,便穿窗而出,到得屋外,已然见史三娘影绰绰地当地而立,目蕴怒毒,­精­光四­射­,南星元暗吃一惊,看来这贱人一别三月,武功又­精­进不少。

史三娘一见南星元,嘿嘿一阵冷笑,笑得人胆颤心寒,笑声才落,凄然叫道:“冤家,今日是你死日已临,待我先杀了你,再收拾那­淫­­妇­!”

南星元是何等人,与史三娘多年夫­妇­,岂不知她的功夫如何,那有惧怕之理。猛然叱道:“好个不怕死的贱­妇­,三月前已然放过你,还不远走他方,找处地方藏起,反而前来找死,哈哈,你既来,休怪我手下无情。”

南星元身形骤起,望空一掠,双掌一分,便向史三娘胸前推去,但见劲风如浪,飒然奔到,史三娘志在拚死,也自不惧,既不闪避,蟠龙绕步,双足略移,左右两掌已然迎上,但听蓬然一声巨响,南星元功力虽比史三娘高出少许,只因身子悬空,不好使劲,猝被碰上,猛可里暴退十来步,直震得两臂酸麻,好不难受,可是史三娘也不好过,给南星元一震,登时胸口作闷,滚出丈许,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南星元一招犹未得手,心头大怒,陡地拔身,直似大鹏掠空,伸开一手,便自史三娘顶上抓去,史三娘气功已成气候,吐了口血之后,强摄心神,调匀内元,一瞬已然恢复,此时又见南星元身子横空,指爪已到,来势比刚才越发凶狠,不敢怠慢,回身一避,劈空打出一拳,要知史三娘练的是混元一气功,内力也非寻常,南星元一抓不着,倒觉拳风如排山倒海而来,震得两边沙石纷飞,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横空里硬把腰肢一扭,斜斜飘下,才避过史三娘这一劈空拳,史三娘第二拳又来,拳式连绵不绝,所使的虽不见有何新颖,南星元与她多年夫­妇­,对她家派拳法,早已了如指掌,惟史三娘出拳虽普通,却是挟着无穷劲力,拳风虎虎,南星元已然知她气功鼓拳所致,看来史三娘之混元一气功虽未臻登峰造极,却也功力浑厚。

史三娘悲忿欲绝,以­性­命相搏,每一出拳,俱以上乘气功,集一生内力打出,威力自不可侮,饶是南星元称为武林怪人,一时间却也奈何她不得。两人倏分倏合,白光黑影,缠做一团,瞬即已过百来招,兀是胜负未分,南星元心头渐觉烦躁,掌法一变,轻如飞絮,重若泰山,一招一式,竟是不成章法。

史三娘一见,嘿嘿冷笑,见招拆招,飞絮来势,消以轻风之掌,泰山压到,还以金刚之拳,越战越勇,竟不把南星元放在眼里。南星元屡屡变招换式,试过好几套武林绝学,还是徒劳无功,正自心头郁怒之极!

两人打得炽烈之时,屋里小窗正站一人,翘首凝神外盼,只见她眉尖紧锁,怔怔出神,这人正是桑龙姑,方才南星元一窜出窗,她也自床上支撑而起,待得南星元史三娘交上手,她乃倚窗托腮观战,此刻见南星元久战无功,自己犹在产后,不便出外助阵,只在一旁­干­焦急。

过了半晌,桑龙姑咬一咬牙,对窗前叫道:“星元哥哥,请留神,我来了!”蓦地回身,转到床前,掣起魔箫,纳了一口真气,缓缓地踱出斗场。要知桑龙姑功力甚强,昔年未得紫府秘芨,已然名列八大荒,这番虽在产子之后,真元稍耗,也不妨事,只是不宜出手动武而已,若说吹起魔箫克敌之事,仍可奏其功。

桑龙姑幽幽前行,到得门口,半身斜倚门槛,嘴角先噙冷笑,观看了一会,手中萧朝­唇­边一放,登时魔音靡靡,响遏行云,初时如暴风急雨,异响杂作,倏而声调低沉,有如厉鬼夜泣,一忽儿又是仙乐交扬,一忽儿又如千军万马。

史三娘正当凝神应敌,犹不在意,及闻魔音,心头乍觉烦闷异常,心知魔音厉害,正待净明灵台,镇慑幻心,已是迟了,顿觉浑身懒洋洋,浑忘身前舍生忘死搏斗,初时犹能力挽狂澜,以拒来敌,及后由幻生魔,愣在当地,与南星元一往一来,全处被动,但也不曾被他击倒。

乍闻一声锐啸,挟着冷冷语音:“你舍不得下毒手,等我来,让开去!”南星元未及收招,眼前人影已到,魔箫狠狠指向史三娘,就在这一刹间,史三娘惨叫一声倒地。

南星元天良未泯,史三娘虽中魔音,功力已失,南星元念在以往夫妻情份,久久未下杀手,这情景却给桑龙姑瞧得清楚,陡然震怒,魔音一歇,人已跃至场心,遽下杀手,魔音方歇,史三娘人也醒觉,但已不及闪避,迷|­茓­给桑龙姑点中,颓然卧地。

史三娘一经倒下,桑龙姑呵呵狂笑,南星元神­色­黯然!桑龙姑尖嗓大叫:“还不快收拾这贱人,要我动手么?”南星元蓦然惊觉,踌躇再次,欲下杀手犹止,显然他内心痛苦,为情为欲,竟然惹来这般孽障,面上也不自觉流露出万分无奈之状。

桑龙姑经过这阵箫声,耗去真元又是不少,惟恐伤及内脏,急就地盘膝,运气周天,一时无暇去杀史三娘,气血调匀停当,睁开眼来,一瞥南星元这般情景,不由酸怒攻心,就地飞身跃起,魔箫朝着史三娘当头便待砸下,这砸好险,如给击中,头颅定当分裂数块,脑血立要溅在当地。

桑龙姑身形只一动,斜刺里飒风奔到,魔箫刚距史三娘头颅不及半尺,已然给一人横肘一撞,跌出数尺开外。桑龙姑一愣,定睛看去!救史三娘的人原来正是南星元,不禁心头赫然震怒,大叫道:“臭男子,你待怎地,难道反帮那贱人不成?”

南星元一时得手,再也不敢怠慢,深深对桑龙姑一揖到地,温言道:“桑妹休恼,这贱人虽可恶,罪未致死,就请桑妹高抬贵手,免她一死罢,以免日后江湖上人说咱们夫妻不是。”

桑龙姑余怒未息,杏眼圆睁,咬牙切齿,还是不依,南星元再三苦苦相劝,方将桑龙姑劝下,怒气暂消。当下,桑龙姑恨恨道:“死罪可恕,活罪难饶,也罢,这贱人既恁地可恶,让我想个法儿,折磨她个够!”

南星元这才放心,不好再作庇护,袖手一旁站着,桑龙姑俯下身去,蹲在史三娘面前,但见她十指如钩,先在史三娘两边的琵琶骨一捏,勒的一响,史三娘的琵琶骨登时变成粉碎。一捏过后,桑龙姑意犹未尽,再在史三娘的手脚两脉,那接驳筋脉之处,连捏几下,已然把史三娘的手筋脚筋,全给毁断,故方洪后来在一线天深渊里所见的史三娘,四肢软垂,不能运用,就是这个缘故。要知练武的人,最忌琵琶骨给人毁断,如毁断则武功尽失,人也残废,何况手脚筋脉尽断,再强武功,也无能施为了,桑龙姑为人歹毒,竟一至于斯。

南星元旁立观看,也自黯然伤神,从这时起,就对桑龙姑已存厌恶之意。

桑龙姑把史三娘弄成残废,尖啸一声,得意之至,才将史三娘的晕|­茓­解开,不解开犹可,一经解开即痛苦万状,但见史三娘辗转当地,如同万蛇噬心,全身脉络疼痛无比,霎时又晕过去,看得桑龙姑心花怒放,戟指声声大骂贱人。

史三娘醒来时,已然见腰间拴着一条巨链,链长可达十丈,身处一个黑漆漆的深渊里,深渊之中,微露一线曙光,仰首望去,只见渊之两旁,峭壁陡立,高Сhā入云,怎瞧也瞧不清,这所在正是一线天,方洪救母,苗金凤给赤炼人魔囚禁之地。

史三娘强忍痛楚,用口试咬身上巨链一下,但觉此物非金非铁,坚韧异常,正是桑龙姑所炼,预备用来作邪门武器,将来给她的儿女使用的五金之英,不禁又是一阵失望。

此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可奈何,只好忍着酸楚,偷生下去,史三娘气功已有火候,天天运气疗伤,过得几天,残废虽未能疗好,但痛楚已止,心中反而安定下来,幸亏练这混元一气功不比凡常武技,人虽残缺,只要丹田内腑不伤,仍可照练无碍,这么竟造成了史三娘后来那绝顶气功,成为武林罕见高手。

史三娘洞中无岁月,外边光景,一概不知,但觉一寒一热,瞬即已过五个寒暑,心中计算,交给单婵手里的孩子,今年也该六岁了。此时史三娘气功已达登峰之路,她正在练混元一气功之最高境界,三昧真火,在真火未成之前,先得练出真烟来,三昧真烟虽不及三昧真火之厉害,在这时,世上任何高手,恐也非其敌,只为身上所拴那五金之英炼成的巨链,非利器所可凿开,若非把真火炼成,岂非被囚终世,但这真火也非朝夕所能致之事,非整整二十个年头,不能成功!

这一天,史三娘依时练功之后,枯坐洞中,思潮起伏,她的气功大有进境,但她的脾气也跟气功一般,越来越乖僻,竟是有点不近人­性­的田地。猛可里,忽见洞外人影一闪,史三娘此时­性­情,已恨极人类,特别恨男人,乍见人影,只见她身躯陡然疾­射­,哗喇喇的一声响,人已­射­到洞外,但见身前一声哀鸣,一个细瘦苗条的怪人,一身道装,两眼火红,露在两袖之手,更红的发赤。

史三娘怒火骤发,铁链哗喇喇便向那怪人扫去,如给扫中,非当场毙命不可,奇怪史三娘铁链刚到那人腰际,倏地疾退,一收一发,快捷绝伦,看得那怪人目瞪口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要知气功练到炉火纯青的人,以意克敌,击无不中,要收要发,任凭意之,倒非难事。史三娘扬链将到之际,才瞧清那怪人浑身鲜血,倒在地上喘气,要知史三娘此时脾气虽然乖戾,因为自己历尽万劫,见了身受重伤之人,顿生狐死兔悲之念,不管好人坏人,总下不得手。

第二十九回 初露锋芒

史三娘倏退之后,怪叫一声,这一叫,洞中彷如起了焦雷,直如山岳震撼,那卧地怪人又咽了口凉气,更发出乞怜目光。一吼过后,史三娘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到这里讨死么,难道不知这地方是老娘所居。”

那怪人身上一抖,幽幽道:“多多冒犯前辈,贫道为仇所迫,请前辈庇护,江湖上人称赤炼人魔便是在下了。”

史三娘反覆念着:“赤炼人魔,赤炼人魔!”她显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只有那赤城山主,才铭刻在她的心坎上,赤炼人魔是什么人呢?她困惑了一回,又问道:“是什么人把你打成这个样子。”语音已显得温和了。

赤炼人魔两只火红的眼珠儿,转了几转,低呼了一声:“剑魔,奔雷神剑!好厉害的剑魔。”忽而又自顾怪声大笑起来:“好狠毒的剑魔,你虽把我杀个半死,但你却换得残废,哈哈!”

不错,这人正是与方洪有杀父囚母,不共戴天之仇,与他师傅辛源鸣有废体之恨,那万恶的赤炼人魔。他确败在剑魔的奔雷剑下,从剑下九死一生逃出­性­命来!

话说回头,当日天姥山赤城山主索紫府秘芨不成,与南星元桑龙姑一语不合斗将起来,为魔音所惑,走火入魔,给对方弄成残废,由他女儿背负回山。要知赤城山主乃武林中一派宗主,功力岂比寻常,只为一时不慎,才着人家道儿,这一回山,不久神智恢复过来,试伸动手脚身躯,但觉软绵绵,无从着力,已知自己半身瘫痪,成为一个残废人了。心中大惊,急闭目运气,一周天过后,始知凭自己数十年­精­纯功力支持,幸好气功未失,但从此已然不能练武,以后只好在气功这方面进修,也心知桑龙姑的魔音厉害,气功再强,也是枉然,想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

偶然睁目一瞥,乍见自己被放在自己住所,­精­舍中的一张床上,女儿徒弟,侍立一旁垂泪,不由心中一酸,叫道:“你两人且过来,我有话吩咐!”

辛源鸣夫­妇­乍见师傅爹爹,悠悠醒转,也自大喜,急上前问安,听候吩咐。赤城山主长叹一声,喟然道:“老夫这番错了主意,铸成终生大恨,桑龙姑那婆娘魔音如此厉害,你等两人,可有什么法儿克住?”

辛源鸣夫­妇­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答,赤城山主,却不理会,自顾喃喃道:“音生幻,幻入魔,魔迷本­性­,人生无相,魔不得入……”过了半晌,只见赤城山主越念声调越低,蓦地,嘴角微微掀动,低叹一声:“罢了,要把内功练到心念在敌,声­色­皆无,乃不着相,可克音相已不容易,何况要练到灵台空明,不染一尘,报仇之事,今生休提!”语讫,双手连挥,叫辛源鸣夫­妇­退出。

辛源鸣夫­妇­不知他在搅什么鬼,也不敢问,只因他的女儿,骨­肉­情切,忍不住噙眼泪问了一声:“爹爹,你没事了!”

老人双眸微闭,轻应一声:“­性­命不致丢了,只是此后废人一个。”语音酸楚,不忍卒闻。

他的女儿闻言,泪珠纷堕,也是无奈,只好和丈夫退出。一宿无话,到得翌日,夫妻两人,照例前去问安,却见老人安详如恒,并无异状,此时心才放下。

忽忽又过半月,一个晚上,天气奇热,乌云密布,大地一片暗晦,似是暴风雨即至之前奏,果然不久,但听天际,远远传来阵阵轰隆之声,顷间焦雷起自赤城,一声巨响,直震得万山回音,嗡嗡不绝。

就在此时,床上老人,四肢垂瘫,只一截身躯,枯坐床上,老人双眸放出异彩,嘴角不断抽动,已然浸入沉思,这时他的神态,显然出现兴趣喜悦之­色­。霎那间老人口中,念念有词:“灵台空明,心定摧敌,要练不易,以音克音,以正制敌,何敌不败!”老人念罢,竟是一声长笑,随后又叫道:“辛儿快来!”

剑魔夫­妇­,这时也正为焦雷惊醒,已然起来,到各处察看,此刻大雨已然降临,倾盆倒下,挟着风声雷响,有如千军万马,奔腾杀到,蔚为奇象。在这万声杂作之中,本来要听人声呼唤,实是不易,怎奈老人内力充沛,这声呼唤,他夫­妇­俩,却听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

他的妻子诧然道:“爹爹此刻不练功,却叫我们怎地,莫非为风雨所袭!”想来又不对,爹爹住处,深处一个大岩洞,那里来有缝隙教风雨侵入?辛源鸣道:“你且休管,既是师傅叫喊我们,自当进去看个究竟!”

两人一进房,只见床上老人目中­精­光四­射­,不由暗自惊疑,又听老人叫道:“快拿剑来!”更奇了,赤城山主全身瘫痪不遂,要剑何为了,辛源鸣不敢违命,也不敢多问,只好拿剑来,老人又叫道:“拿到我的面前来。”辛源鸣莫名其妙,掣剑趋前。老人才低声道:“将剑竖起,剑尖向上,剑柄在下,拿稳它!”

赤城山主话声才落,呼的一声,自口中喷出一口罡气来,直震得那口剑的剑锋,铮铮而鸣,声音奇大,在这深深洞中,也如雷霆骤发,掩盖了外面风雨之声。

老人一喜非小,低呼一声:“罢了,掣剑回去!”辛源鸣夫­妇­给他弄得如堕五里雾中,依言撤剑,老人把手一挥,即令退出。

大约又过了半月光景,这月余来,赤城山主半步不曾离开洞中床上,这时他却带了女儿徒弟,到赤城山口,这儿正是方洪初遇剑魔之地。但是老人驭气飞腾,快逾常人,到得外边,将一截身躯摆立地上,又叫女儿取来文房四宝,挪了张椅子桌子,端坐其间,磨墨沾毫,握管待书。老人吩咐过女儿之后,又教辛源鸣掣剑出来,站在面前,口中不断言语,吩咐徒弟使剑,第一式一剑擎天,正是奔雷剑中的起手式,已隐风雷之声,起自中天,以后一招一式,赓续练下,练到急处,但是狂飙卷寒涛般的,雷声隆隆,四方八风,此起彼伏,响声不绝,就如风雨之夜的情景般的。

老人的女儿,握管疾书,把老人吩咐下来的及丈夫手中剑式,一一记下绘图,顷刻之间,已经功德圆满,记下的剑谱,正是奔雷神剑。老人这套奔雷神剑一经琢磨出来,他的女儿也已抄成两册秘芨,一册是正本,交由她自己掌管,一册是副本,写的草率,不大详尽,由辛源鸣掌管,起誓不得泄漏外人。

从这天起,老人天天带同女儿徒弟,到这山口广场,练那奔雷神剑,风雨不改,进境也自天天不同。

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鸣,为人­性­如烈火,又缺耐­性­,练了五年,这奔雷剑才刚成熟,就嚷着到天姥山去找南星元桑龙姑报仇去。但当日双方所约,是以二十年为期,岂能日子未到,便寻上他人之门,要知武林中最重言诺,若­操­之过急,冒昧而去,不但成败可虑,抑且贻笑武林中人,剑魔辛源鸣意念一动,已然给赤城山主瞧到,将他叫到跟前,教训一顿,又叫女儿好好管束着他。免他野­性­难驯,到江湖上闹出笑话来。

谁知辛源鸣心里也在计较,寻思道:“这奔雷剑威力无穷,只从练剑时用过,未经实用,是否威力天下无敌,委实可虑,此刻剑已练成,不如到江湖上一走,试试剑招,又不是上天姥山,找寻桑龙姑那婆娘算账,自然不算有违师训。”

主意打定,也不动声息,反而假装安静,好像很听师傅教训一般。他的妻子的防范之心,也自松懈。

过得旬日之后,辛源鸣已然偷偷收拾随身应用物品,迳自下山,这一去,却惹来废体之恨。

话说辛源鸣这天黄昏,瞒着师傅妻子,悄悄下山,才到山脚,回顾赤城,但见一片霓霞,与晚霞余辉相映,金光万丈,宛如万条赤蛇乱攒其间,蔚为奇观,心中暗自称奇,他自幼从赤城山主在山中习艺,虽说晨昏也曾出山­操­作,平日倒不大注意,此刻一见,不禁啧啧称奇不已。

原来这赤城山,乃在浙江之东,在天台与天目之间,山虽不高不峻,没有天台之雄踞傲视,却也甚出名,出名在于一山之土,其­色­皆赤,状如雾霞,望之如雉堞,又当晚霞斜辉掩闪,益发绚丽壮观,古人有诗咏赤城云:“赤城霞起如建标。”故知这山风光,自是与一般普通高山有别,辛源鸣饶是久居其间,也觉有趣。

辛源鸣正自呆呆地欣赏这山光异景之际,忽瞥见远处,从半山里窜出一条人影来,如飞也似直向他行处扑到,因相距太远,只觉来人身躯庞大之外,面目却瞧不清,心中陡地一震,急急回身,拣着小路便闯,也不理后面那人,谁知走了一程,后边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看看便给赶上,心中不由诧异,正待回身细看,蓦地,一声冷笑,发自身后,辛源鸣又是一怔,心中立刻有气,站定当道,以待来人。

初时辛源鸣还以为自己下山之事败露,妻子自山中赶至,不由慌不择径,乱跑一程,及后来人一走近,听那人脚步声不似自己妻子,暗忖妻子的轻功,虽比自己高明,但决无如此快速,听了那声冷笑,更知绝非己妻。

他回头一瞥,乍见身后那人,不似中土人物装束,头带回巾,衣穿彩袍,看去有点古怪,年纪与自己师傅仿佛,颔下留着长须盈尺。正待喝问那人到赤城山来做甚么?谁料那人到了当前之后,笑吟吟的对辛源鸣道:“你就是赤城老头子的徒弟吗?叫什么名字!”那人老气横秋,竟然以长辈口吻查问,辛源鸣生­性­高傲,目中除师傅外,更无别人,几曾受过人家如此查问,登时气往上冲,亢声应道:“我是什么人,是你这糟老儿所配问的?”

那人却不生气,依旧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子,摇头道:“你这人不听师傅的话,可谓逆徒,你那奔雷剑还未成气候,别说与南星元桑龙姑还差很远,就是江湖道中,也难容你逞强称霸,还是听我劝谏,别到江湖丢人!”

辛源鸣心中吃了一惊暗道:“我师傅的奔雷剑乃是初创,江湖上并未见过,这老家伙怎地知道,连我背师私自下山之事,他也知道,岂不怪事!”要是换了别人,一定震于当前这人的武功高妙,上得赤城山,把秘密偷听了去,连师傅也不知道,也许会急流勇退,速回山去,怎知辛源鸣此时雄心万丈,又自以为奔雷剑天下无敌,还惧谁来?刷的一声,利剑出手,亮起一泓白光。那人连眼尾也不瞧他,连连叹息道:“可惜,可惜,赤城老头子看来大仇难报,调教出这般不肖逆徒,只有丢脸,没有成就!”

辛源鸣一气非小,奔雷剑式登时使出,他正要拿来人来试招,也不管其人与赤城山主有何渊源,由此可见剑魔此人的乖谬暴戾。奔雷剑一展出,声势也端的惊人,一剑擎天过后,其余九招,连绵展开,这时有如风雷进发,震起了声声隆隆巨响。

那人长笑一声,袍袖飘飘,便钻入辛源鸣的一片剑气中,身形轻灵利落之极,宛如穿花蝴蝶,来去自如,辛源鸣的奔雷剑虽凌厉,却是连他的衣角也捞不到一把。就如走马灯般,紧随在那人身后。

斗到分际,那人忽厉声叫道:“你这小辈听着,我与你师有莫逆之交,这才劝你回头是岸,如不听我善言相劝,终必贻祸无穷,一言已尽,我也无暇陪你!”辛源鸣的奔雷剑正使到羿­射­九日这一招,剑式一抖,分向来人身上九个部位刺去,那人两袖轻轻一拂,就觉一股劲风,排山倒海似地反撞过来,眼前跟着一花,来人两袖已然拂到自己面上,正待抽招撤剑,怎来得及,来人内力似到登峰造极,一袖封了辛源鸣双眼,一袖向他手里长剑拂去,但听当郎一声,长剑坠地,折为两截。转眼时,来人已不知去向,辛源鸣把断剑拾起,怔怔出神。

来人言语示警,分明叫辛源鸣不要自大,目空一切,下山胡为,劝他重返赤城,刻苦再琢磨下去。辛源鸣置若罔闻,来人无奈只好亮出这手绝技,这手绝技正是江湖闻名胆落,玉箫郎君时时使用的流云飞袖,但给这人使来,却要高明万倍,辛源鸣­性­如烈火,人又固执,明知江湖上能人甚多,也兀自不理,一怔过后,咬咬牙龈,继续赶路。

这天到了一处,这里地近括苍,风景秀丽,人物俊秀,辛源鸣一路而来,慢慢欣赏山光水­色­,倒也觉得心旷神怡。

这里是个大镇,乃是雁荡括苍两山之间,镇名叫做宁溪,市镇之外,全属丘陵地带,这市镇倒是依山而建。

辛源鸣进得城里,先找一家­干­净店房落宿,向店家取了水,盥洗完毕,用过午饭,便到街外去,找了一个打铁店,拣了一把上好青钢剑买下,因为他带来那口剑在离山时,已给人折断,此刻无剑使用,甚觉不便。

在宁溪盘桓数天,各处乱闯,没有碰到什么能人,也玩腻了。这天晚上,回到店房,正待上房歇憩,忽瞥店外进来两人,一老一少,老者背负宝剑,光芒暗透剑鞘,辛源鸣心中一喜,他要拿来试招的人来了,要知昔日江湖,若非身负绝技,轻易不敢乱佩宝剑,否则轻者惹来烦恼,重者断送­性­命,这老者既敢背负宝剑,自是剑术行家。

这一老一少,昂然进店,那少年似是稚气未脱,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老者可有五十开外,两目­精­光,四边淡淡一扫,到得辛源鸣脸上,顿了一顿,倏又溜了过去。辛源鸣嘴角噙着冷笑,也不打话,自回房中,静坐练功,对那一老一少居住房间,却是加意留神。

这一晚倒无异动,翌日清早起来,急听那老者正在与店家闲话,倾耳细听,原来是在问往雁荡山路径,听那口音,却不是江南乡音,似是冀鲁一地人物。辛源鸣已自暗里留神,老者这问话,却给他瞧料到这一老一少二人必是上雁荡山去的,但他平日未闻雁荡山有什么剑客在上面,但只知有一代武林宗师,外家大力鹰爪功老掌门成啸天,在该处开宗立派。心里自忖,想来这两人必是上雁荡山找成啸天那老儿去的。

老者问话过后,便自回房拾掇行装,辞了店家,径自出门赶路。老少两人才一走,辛源鸣好奇心大动,也算还房钱,跟着出来。

这两行客,果是依着店房掌柜之话,向西南走去,这方向,正是上雁荡山之路。辛源鸣生怕给两人发觉,自是远远跟着,不敢走近,也装着普通赶路行客,丝毫不露半点痕迹。

初时走的是官道,过了五更­鸡­几个小村庄,已然踏入雁荡山北面。这雁荡山虽不算天下大岭,但在浙江省境,也算大山,比起括苍山来,自是渺小得很。一到此地,老少两人,蓦地里身形骤掠,起伏如飞,竟然用起轻功来。辛源鸣冷冷一笑,从后便赶,这老少两人的轻身功夫虽俊,要是比起辛源鸣来,还差老远,所以一路飞腾跟着,两人却毫无知觉。

大约过得半个时辰,三人先后已履绝顶,只见绝顶之上,已先站着一人,此人须眉俱白,形容枯槁,两手­干­瘪得像僵尸似地,双眸却是如电。

那白须老人一见老少二人上来,忽地仰天哈哈怪笑,笑声尖锐,慑人心魄。辛源鸣心中暗自忖想,这大概又是什么恩仇过节,要待解决,便拣一处草丛偃伏瞧着。

白须老人一笑过后,翘起拇指,叫道:“倪老大,果是个汉子,我成啸天已在此等候多时。”

辛源鸣心下恍然,原来这老儿正是江湖闻名的鹰爪门宗师成啸天,但不知与那叫倪老大的有何恩怨,倪老大又是何方高手?千疑万问,正自集涌心头。

忽见那叫倪老大的,刷地一声,宝剑脱鞘,登时扬起一派清辉,龙吟之声骤发。辛源鸣咽了一口凉气,暗自思量,这老儿使的果是好剑,歇会儿待他们两拨人斗罢,谁胜谁败,谁死谁伤,我可不管,但宝剑一定要的,这叫做坐收渔利,哈哈!他这时已存夺剑,觊觎他人宝物之意。

这时间,倪老大仗剑在手,立了一个不大不小门户,起手剑平放横胸,辛源鸣是个剑术大行家,那有不晓之理,暗自咦的叫了一声,这老儿使的正是昆仑派的昆仑剑法,与武当派同称内家之宗,故其剑术也是以柔克刚的多,正好用来克制大力鹰爪。辛源鸣蓦地想起一人,心中不由大异,这倪老大并非别人,乃是昆仑山三剑中的倪德居,江湖上称追风尊者便是,剑法以轻灵迅疾见闻于世,但在辛源鸣看来,何异萤火之光。

成啸天一见倪德居亮式抽剑,微微一笑,道:“果真要见高下,难道事情不好解决?”成啸天为人外柔内刚,本非好事之徒,只为中年时曾上昆仑山行走,一日之间连败昆仑山三个高手,最后和倪德居打成平手,约定十五年后在他修为之所,雁荡山上再较量,那时两人还不过四十左右,如今各已老去,白发飘飘了。

倪德居­性­子颇急,把剑一挺,叱道:“成啸天,别费话,今日不是你毁便是我殁,我已打定主意,带个徒儿前来替你我收拾尸骨。”看来这老儿的斗志已坚,不惜一死。

成啸天闻言,脸­色­一变,喝道:“倪德居,你且休狂,我只为壮年的事,如今彼此已老,这趟梁子,可解则解,若你一定要斗,我岂惧你,今日就凭这双­肉­掌?奉陪几招。”成啸天大言炎炎,但也不过份,只见他言语才歇,倏地一探手,两爪往旁一株大枫树抓去,那枫树大可一人合抱,给他轻轻一抓,已然断为两截,这份功力,倪德居虽有宝剑在手,未必能­操­胜算,就是辛源鸣也自暗吃一惊。

倪德居也不打话,剑走轻灵,刷地一声,往前便是一戳,成啸天回身一捞,十指如钩,便待硬夺倪德居宝剑,谁知倪德居这一招是虚,招未用实,倏地一变,从上门滴溜溜滑到下门,便来刺成啸天左腿间的白海|­茓­,剑法有如飞絮,果真轻灵得很,名不虚传。成啸天眉尖一皱,微噫一声,身形略长,呼呼风响声中,两只铁钩也似的指爪,已然攻到,倪德居但觉当前劲风如浪,排山倒海而来,心中一懔,见招拆招,见式还式,饶是有宝剑在手,兀是抵挡不住,心下自忖,一别十五年,成老头的大力鹰爪功已达炉火纯青,再过几年,恐怕非其敌手。想到这里,不由焦躁起来。

战到分际,但见倪德居宝剑处处被克,每进一招不是给挡了回来,便是给成啸天的掌风荡斜,而成啸天则越战越勇,一举手一投足,都可取倪德居­性­命,只是久久不下杀手,想来不欲多结嫌怒。

辛源鸣偃伏丰草之中,翘起头来,双目注视斗场,看到倪德居处处被制,险象环生,又瞥成啸天只顾游斗,不下杀手。须知辛源鸣此人,乖戾成­性­,火­性­又急,恨不得两拨人中,一人败落,好让他前去夺剑。

又过了一顿饭光景,斗场两人,兀是缠斗不休,强弱虽明,胜负未分,辛源鸣看得­性­起,喝了一声,身形暴长,从丛草中钻了出来。

辛源鸣这一现身,斗场中倪成两老头,不约而同,齐咦一声,由合而分,倏地各各跳出圈子。诧然注视来人。相对半晌,倪德居忽地一指,喊道:“原来是你,我们有过节在这里解决,你跟来­干­吗?”分明倪老儿已认出当前这人便是在宁溪客寓所遇那位客官,此刻不知是友是敌,只轻轻薄责一声!那成啸天却是仰天长笑道:“倪老大你请人来助拳,不怕江湖笑话吗?就算以一敌二,我又何惧?”

倪老大满脸通红,正待辩白,辛源鸣已一步跨前,瞪眼对成啸天道:“你说什么?我岂是来助拳之人,先废了你这老儿,再收拾他!”

成倪两人几曾见如此不讲理的蛮汉,各自心中有气,齐叫一声:“你既冲着我们来,报个名儿来,好教你上阎王殿上纳命去。”

辛源鸣不答,仰天长啸,这啸声非同小可,只见初时幽幽不绝,钻入在场人等耳鼓里,有如蚁咬虫行,及后啸声愈来愈大,直似天崩地震,山林震撼。成倪两老叟不由面面相觑,当场失­色­!

啸声才落,辛源鸣刷地一声,自腰间抽出长剑来,怪叫道:“来,你们谁先上,还是两人一起来,随你们便?”语时,傲睨自得,好不威风。

他亮了这手内功,成倪两人已知劲敌,面面相觑一会,倪德居视了手中宝剑一下,以他是一派剑术名家,岂容一个未见经传的蛮汉在此卖狂,咬了咬牙,身形一纵,跃出场心。

辛源鸣见倪德居一出,不由心中一喜,暗道:“只怕你不出,一出宝剑准到我手里。”更不言语,挥手示意进招,连作不屑之态。倪德居也是­性­急如焚的人,怎能屡屡被人奚落,手中剑一式苍鹰搏兔,身形一跃,人上剑下,罩头便砸。辛源鸣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向上竖起,这正是奔雷剑中的起手式一剑擎天,已闻风雷迸发,倪德居大惊失­色­,欲待撤剑。忽闻成啸天叫道:“倪老大留神,是剑魔,剑魔来了,赶快逃命!”话犹未了,辛源鸣的第二招又到,但见四周白茫茫一片,剑气寒光暴­射­,顿时把倪德居团团裹住,脱不得身来。

倪德居身方下地,欲逃已来不及,只觉两耳一凉,血涔涔下,手中宝剑当郎掉地,辛源鸣也于此时撤剑收式,足尖往地上一挑,宝剑到手,才把买来青钢剑,两指一挟,弹断两截,丢出老远去。笑吟吟对倪德居道:“如何?还未到三招呢,何物老鬼,剑术不­精­,学人佩带宝剑,岂不自招其辱!这剑只配我带。今日暂饶你命只割耳朵,略施薄惩,以后如敢佩剑出门,遇到我时,定然不饶!”

倪德居手掩双耳,忍着痛楚,满面羞惭,拉了徒儿,抱头鼠窜,滚下山去。辛源鸣打发了倪老儿,正想找那成啸天,搜遍四周,人踪已渺,不由得意忘形,手绰宝剑,迎风使剑,奔雷剑一使开,雷霆交作,轰轰隆隆,巨响不绝。辛源鸣使了一遍奔雷剑式后,觉得宝剑正是趁手,既找成啸天不着,知他惧己先逃,也自罢了。

奔雷剑一试得手,辛源鸣傲心顿盛,再也不把师傅谆谆告诫之语,赤城山畔怪客忠言相劝的话,放在心头,以为从今而后,唯我独尊,天下虽大,无人能敌。

行行重行行,穿州过府,往北而走,这天越过一道大岭,到得一处,向途人一问,方知已入括苍山地面,这儿也正是在括苍之北,镇名朱溪,地方虽比宁溪略小,却是热闹倍加,因为此地为入括苍山要冲,括苍山上多古寺名观,日中善男信女,不远跋涉途程,上括苍,礼我佛,或向道观进香,辛源鸣到得该处,但见青山翠绿,清泉长流,景致甚佳,忽然动了游兴。当下,随着途中行人,一路而来,到得半山,风光又自不同,这里岩石嵯峨,形势陡伟,远眺东海,上仰天台,下掩雁荡,厥是壮观。

半山中有一处道观,香火甚盛,辛源鸣浏览这山光水­色­,信步缓行,举目一瞥,但见观门外挂着一块大幅牌额,才知这道观名叫太阿。呀,三清太阿,古来名观,岂可不进去看看。观外红墙绿瓦,庄严中带着雅致。辛源鸣随在香客之后,进入观里。观中钟鼓齐鸣,香烟袅袅,一众香客,跪倒当地,参神礼拜,自不待言。

猛地里,一个似是知客道人模样,行近前来,目灼灼地瞧着辛源鸣腰际佩剑,打了个稽首,口中道:“居士远来敝观,小道有失迎迓,敢请入内献茶,不知居士高姓,法讳怎么称呼?”那知客道人早才举动,辛源鸣已尽瞧眼底,此刻一听知客道人动问姓氏,目光不离佩剑,心中冷笑,正待答话,倏地想起一事,在雁荡山上与昆仑派倪老大斗剑时,曾听成啸天连呼“剑魔”,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这时既劳这道人动问,其中必有缘故,不觉心念一动,信口道:“道长请了,在下山居野人,安有什么名字,只听别人叫剑魔便是在下。”

那知客道人闻言变­色­,又似强自按捺,展颜一笑,自语道:“这倒怪了,天下间岂有姓剑名魔的,居士必是说笑话,取笑小道!”他这一装作,辛源鸣何常不知,却不理会,相对半晌,那知客把手—摆,道声:“请。”径自在前引路,进得内堂,辛源鸣举目细视,只见堂中正中央,供奉吕祖,香炉犹自檀香未熄,袅袅冉升,洋溢一堂香气,堂上坐着一个老道,形容古怪,朱砂鼻子。比普通酒糟鼻还要红,两眸如炬,一见辛源鸣进来,满脸诧然神­色­,要知这内堂乃是主持所居,日常在此进修功课,等闲香客,不便请来坐地,这老道人目光一扫,落在辛源鸣佩剑上,脸­色­猛地一沉,对那知客道人问道:“这位居士是谁?”知客道人恭谨回道:“禀主持,这居士自称剑魔,却是没有名字,你老说怪不怪?”老道面现惊讶之­色­,迎面就是一揖,袍袖一卷,一股劲风朝着辛源鸣扑到,口里却道:“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有名大剑客驾到,恕贫道失迎!”辛源鸣乍见劲风扑到,不闪不避,也不还招,但见他口角微掀,呼的吐出一口罡气来,说也奇怪,那扑来劲风,给他这口罡气反撞过去,不但消失于无形,那老道也给撞退两步。

老道一惊非小,心想:“剑魔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老大栽在他手里?”你道这老道是谁,原来正是倪德居的师弟真玄道长,真玄自幼出家,与另一师弟同在西南昆仑学剑,两人都是道人,只有倪德居是俗家子弟,他师傅当年威镇西南,是鼎鼎有名的太阿真人,江湖上人称八臂活佛便是,与赤城山主齐名,后来太阿真人羽化,衣钵传给这老道真玄,真玄也就成了昆仑派的掌门,论起功夫来,真玄最优,入师门虽迟,位次倪德居,功力却倍强乃师兄,不料这一较劲,却给辛源鸣较下。

真玄被迫倒退,急稳身形,这才站牢,寻思道:“以我一人,决非这魔头敌手,幸而师兄师弟还未离观,待今晚夜阑时分,师兄弟三人连手,一发将这魔头收拾了,以雪师兄被夺剑之恨,料这半夜三更,也无人知晓,日后江湖,必无闲话!”真玄自知不敌,但却深沉老辣,估道师兄弟连手合斗,必可将辛源鸣制伏。心念已定,瞬即装做若无其事,笑嘻嘻道:“哎哟,年纪大了真没用,连站都站不稳,大剑客身手不凡,贫道衷心佩服。”他这席话,既解嘲,又道出心事,听得辛源鸣呵呵大笑。

辛源鸣心高气傲,哼了一声道:“谅你这老道,也敢班门弄斧!”

真玄又连陪不是,这才敷衍过去,当下命知客道人收拾一间净室,殷勤款待辛源鸣住下。又送来各式佳肴美酒,以供辛源鸣充饥,辛源鸣粗中有细,一饮一食,俱在留神,但无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才放心。

当晚二鼓一过,山间人声顿寂,静悄悄只有虫蛙争鸣,沙沙落叶的声响外万籁无声。辛源鸣艺高胆大明知日间老道神态有异,恐他存心不轨,暗里提防,此刻已是不惧,乃盘膝静坐,吹熄灯火,默运奔雷剑诀。

蓦地室外一声轻响,辛源鸣是何等人物,岂有不闻之理,闪身而起,躲到窗侧一窥,只见窗外,影绰绰立着三人,两个道人装束,一个俗家打扮。认出两道人中其中一人,正是日间较技的老道,再看那俗家打扮的,心下登时恍然,原来此人正是雁荡山上,折辱在自己手里的昆仑剑客倪德居。

按照往常脾气,辛源鸣此刻已然跃出窗外,和他们拚命去,这时却是不然,屏息静观,再过一盏茶时光,倪老大似乎不耐,问真玄道:“秋风怎地还没出来?”真玄笑道:“师哥就是这么­性­急偾事,时刻还未到呢?秋风怎敢单独到这儿来!”

又低声道:“前天到来投宿那个红眼道人,看来也似来路不对,不过今晚对手硬,恐怕我兄弟三人合力还不够人家斗,因此,曾暗中咐嘱秋风,请他来助拳,这人生得古怪,手底下必有点真功夫。”倪老大呸的一声,道:“师弟,非是我说你不是,枉你为昆仑派掌门,竟这么胆小,请外人助拳,岂不丢尽自己的脸面?”说的那真玄面红耳赤,那酒糟鼻子更红得发亮,俯首羞惭无语。又过了盏茶工夫,自内堂里又走出两人,辛源鸣一见,早已认得是那个知客道人,后边跟着一人,年逾四旬,相貌古怪丑恶,火红双睛,一头乱发,却是个道士装扮,此人一到当地,真玄师兄弟三人齐齐向他稽首问讯:“有劳道长,拔刀相助,敝师兄弟,感激无已。”这怪道人却是傲慢得很,略略摆手,低声道:“不敢。”便不言语,师兄弟三人心中有气只因强敌当前,又要人家帮助,只有忍下,却是发作不得,真玄与怪道人打过话,掉首问知客道人道:“秋风,宝剑带来没有?”

秋风这时已尾随跟到,手里果捧着一口古­色­斑斓的长剑,见问恭谨道:“回师傅,带来了!”即行把剑奉上,真玄接过了手,顺手一带,刷地一声,宝剑出鞘,映着月光,荡起了千条银蛇,万点雪花,端的是口好剑。

怪道人啧啧赞道:“好一口太阿宝剑,果是贵派镇山之宝!”怪道人甚少说话,这话一出,各人不由一楞,不错,这口剑果是太阿宝剑,当年太阿真人剑谱初成得了两口宝剑,一口叫太阿,一口叫龙泉,这两口剑都是上古传下,太阿真人因爱这口太阿宝剑,遂自号太阿,羽化之后,两口剑赐门下首二两徒,真玄得到的正是太阿宝剑。括苍山上太阿观,是太阿真人第三弟子元元子所建,为的纪念乃师,元元子本是此间主持,自真玄从昆仑山云游至此,元元子才暂时交给掌门师兄主持,这真玄也非长驻此观,每年只来一次,这年来此不久,便碰到自己师兄雁荡山翻了跟斗,宝剑被夺的事,辛源鸣夺得的宝剑,正是龙泉。

这时真玄仗剑在手,对倪德居、元元子两人打个眼­色­,两人齐齐绰着青钢剑在手,鼎足而立。真玄掉首对怪道人道:“有劳道长少待,来人与本门有过节,应由我师兄弟挑起梁子,如不能胜,那时再请助拳,未分胜负,请勿Сhā手。”真玄这话意思,不外为本派争面子,免在外人面前丢面。

真玄话声才落,猛地一喝:“剑魔小子,快些出来受死,道爷们久候了。”

怪道人心下一惊,原来这师兄弟三人,今晚要斗的是剑魔,他未遇剑魔其人,却曾闻他的名字,只为他有一天上雁荡山,碰到成啸天对他说,有一位江湖怪客,武功卓绝,曾告成啸天,说世间有一个叫剑魔的人,剑法天下无双,如遇此人,切宜走避,不可撄他的锋芒,以免身丧当场,这个江湖怪客,正是赤城山畔,戏弄辛源鸣的人,此人见辛源鸣执迷不悟,恐他下山后杀戮太重,只好到处替他扬名亮万,好使江湖能人提防,免遭浩劫,剑魔之名,也是那人替他起的。故当日雁荡山上,辛源鸣奔雷剑始展一招,成啸天已然赫然大震,一面叫剑魔名字,一面逃命,自此之后,剑魔之名益盛。怪道人心下虽惊,却甚自负,对剑魔厉害,信疑参半,因要看个究竟。

真玄喝声末已,只闻跟前­阴­恻恻一声冷笑,道:“吆喝什么,你家爷爷不是在你面前么?”

众人定睛望去,俱各大惊失­色­,这剑魔真是神出鬼没,何时从房里出来,何时到得面前,竟无一人知晓。真玄师兄弟面面相觑,愁眉郁结,心情沉重,但事到如今,岂容不斗。真玄咬一咬牙,叫道:“师兄三弟,并肩子上啊!”

真玄明知一人出手,决非剑魔之敌,因此一见面便嚷着并肩子上。果见倪德居与元元子,手绰长剑,分开左右两路疾扑,真玄则居中策应,这恰是昆仑派中有名的三才剑阵。按照这般剑术高强,要抵挡实非易事。

剑魔辛源鸣,横剑当胸,兀立不动,口里嘿嘿连声冷笑道:“这样也好,省得你家剑魔爷爷逐一收拾!”话声方落,昆仑三剑客,已然按着天地人三才方位,疾身骤前,各自递了一招,三人所递之招虽然各异,汇合起来,却成一式“三潭印月”,但觉清辉泻地,疾如星丸飞逐,也端的厉害异常。

旁观怪道人和秋风,都不禁为剑魔捏把冷汗。

剑魔咦了一声,却是神闲气定,浑若无事,手里龙泉宝剑往来一绞一圈,即闻隆隆雷声,乍起天边。剑魔圈剑成弧,寒涛骤涌,九九归元,守定中宫,虽未出手还击,只采守势,昆仑三剑客已知厉害,但见对方手里剑气弥漫,无懈可击。

倏地,剑魔冷笑—声:“小心,第一招来了。”剑走偏锋,起手处便是一招“七巧飞星”。奔雷剑至刚无俦,但其中也有轻灵诡异剑式,这招七巧飞星,正是奔雷剑式中的轻灵妙招。

欲知剑魔怎样冲破三才剑阵?请看下集。

第三十回 女人不都是弱者

昆仑三剑客,三才剑阵展开,招式凌厉,也见威猛,饶是如此,也奈何辛源鸣不得,乍见对手第一招展开,三人齐齐眼花缭乱,宛如点点银星,自四方八面飘点而至,那剑式,刁钻无伦。三人大吃一惊,一齐疾退,那里还来得及。

剑魔陡地猛喝:“撒手!”竟然变招换式,旱天焦雷似地轰起,直似五雷击顶。剑魔手中剑“龙腾六合”一式已然使到。

但听当当之声不绝,一阵金铁交鸣过后,昆仑三剑客齐齐倒地,倪德居与元元子手中长剑,土崩鱼烂,已然寸断,断余碎片,洒满一地,只有真玄道人那口太阿宝剑,安然无恙,但已被剑魔夺在手里。

剑魔二招得手,仰天长啸,得意之极,啸声方落,傲睨全场,手中龙泉归鞘,擎着抢来太阿,冲着那怪道人叫道:“昆仑三剑,名过其实,全是脓包货,不堪一击,哈哈!你这怪道士,来,咱来试试!”语讫,也不管对方反应,撒手太阿剑飞去,直取怪道人面门砸来。

怪道人不敢不接,侧身一抄,身躯摇摇晃晃,倒退两步,这才堪堪掷剑接住,但手中已是酸麻难当。怪道人惊惧之­色­立现,欲待逃走,已来不及,登时趑趄不前,愣在当场,却是不敢言语。

掷剑过后,随听剑魔冷冷道:“你不带剑,就使这把吧!来,怎地呆着不动?”

怪道人双眉紧锁,呆呆地接来太阿宝剑,给剑魔这一说话,蓦然惊觉,赔笑道:“阁下神剑,天下无敌,贫道何德何能,敢与高人比划,萤火之光怎敢比皎月。”

剑魔一出手便败昆仑三剑客,既得意又傲慢,这时似乎意兴未阑,怪道人言语虽卑下,却是未能打动他的心。剑魔双眉一挑,道:“你不斗?那不成,既知萤火难匹皎月,又怎敢来助拳?”

怪道人猛地一凛,苦苦央求剑魔手下留情,自说不知是他老人家驾到,才冒失至此,真是千万该死,还望剑魔海涵放过。

倒在地上的昆仑三剑客,各各给剑魔扎了一下,血流如注,痛得咬牙忍受,秋风蹲近前来,正在为他师傅师叔师伯包扎伤口。那三人哀号辗转之时,连听怪道人卑词奴颜,向敌人讨饶,不由气往上冲,各瞪眼儿哼道:“士可杀不可辱,怪老道,你惧什么,尽是讨饶,岂不羞人?”怪老道俯首扫了他们一眼,打了一个眼­色­,却不理会。

剑魔此刻已然忍耐不住,哇哇叫道:“也罢,你既这么怕死,我不用剑斗你便是,以枝代剑如何?这场比划却不容抵懒。是定下了。”

剑魔边说边自旁边一株枫树,扳下一根枝­干­来,两手一拂,扫去残叶,把手一称,点头道:“来吧,别耽误,你就用太阿剑!”手中树枝一抡,霍地一上步,似踏洪门,实走偏锋,正是奔雷剑起步之势,冷冷地说道:“接招!”手中树枝抡处,风雷骤发!

怪道人更是一惊,眼见剑魔以枝代剑,竟也威力如许的大,一抖过后,不容不接,竖剑疾转,脱袍让位,只守不攻。须知怪道人功力不及剑魔,也非庸手,抡剑在手,使将开来,剑光霍霍,险劲飞溢,自是不弱,比成名已久的昆仑剑客,还要凌厉。

剑魔朗朗长笑道:“这般身手不错,才配跟你家爷爷走上三招,如那三个脓包,哼!一招也受不了,岂不贻笑方家。”

怪道人所使剑法正是莽苍山的太真剑法,这种剑法,是用­阴­劲使出,柔丝条条,不绝如缕。剑魔抱枝在手,只顾腾挪,却未还招,似是在瞧清对方来路,过了半盏茶光景,剑魔冷然道:“原来是太真剑,像这般功力,也堪称雄天下了,哈哈哈,可惜就是遇着你家爷爷……”话犹未终,手中枝一挺,遽递一招,猛然间,厉雷行空,轰耳不绝,腾身下攻!怪道人九宫方位,同被枯枝罩住,动弹不得。怪道人正自惊疑不定,突觉手中一轻,太阿宝剑已给枯枝一弹一挑,脱手飞出,剑魔略挪身形,倏地一掠左臂,已将太阿剑接住,右手枝疾向怪道人面上点去,怪道讶然惊叫,萎地一避,剑魔手中枯枝,就如附骨之蛆,尾随跟到,堪堪朝着怪道人的气海|­茓­点来。

倒卧地上的怪道人惊得面无人­色­,闪着一双红眼,露出哀怜求生光芒。剑魔哈哈一笑,蓦然撒枝,叫道:“看在你一身武功上,不忍毁你,你留个万儿,日后好相见。”怪道人闭目待死,忽见剑魔中止枝招,生望陡兴,再听言语,慌忙应道:“贫道是莽苍山出家,江湖上人称赤炼人魔便是。”

“赤炼人魔!”剑魔反覆吟哦,忽地手中枝在赤炼人魔身上划了几划,赤炼人魔簇新道袍,登时开花,枯瘦胸膛,给血淋淋划了几道伤痕。剑魔随划随道:“你也配称魔,就是这个魔字,我要给你教训教训。”

赤炼人魔满肚委屈,怒火中烧,却是不敢形诸颜­色­,强忍起,包扎伤口,要知此时的赤炼人魔,赤炼魔掌还未炼成,故出手仍是使剑,经过这一挫折,他炼掌之心益炽,后来竟弃剑从掌,永生不再使剑。

剑魔辛源鸣,手持太阿剑,且弹且啸,瞬即已下山去。

剑魔一走,各人才如梦方醒,立起身来,赤炼人魔长长叹了一声道:“好歹毒厉害的剑魔!”昆仑三剑客,此时也各站在当地。真玄愁眉深锁,重忧集结,却是不敢失仪,乃以掌门人身份,对赤炼人魔一揖到地,口里称:“本门与那魔头过节,本应由敝师兄弟一力肩承,蒙道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感激无已。不料那魔头本领委实不凡,致累道长受辱,实在说不过去,敝师兄弟深表歉意,至于相助之德,只好来日回报。”说话之间,歉然之­色­顿生。

赤炼人魔喟然道:“这也不­干­贵师兄弟事,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栽在人家手里,那有何话可说,这魔头剑术看来天下无敌,我今生也不再用剑,学得剑术也是枉然!”言下唏嘘不已。说罢便待告辞下山,忽听真玄叫道:“道长既不愿在括苍再事盘桓,敝师兄弟也无颜在此逗留,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还盼珍重,后会有期。”连连拱手,送了赤炼人魔下山。

赤炼人魔这番到括苍山来,原也有故,两年之前,正是他最小的一个女徒,即后来成为方洪之母的苗金凤潜逃无踪,赤炼人魔一气之下,到处搜寻,约在翌年春天,才打听得原来那苗金凤生怕遭他毒手,投奔岷江眉山,托庇在当日名满江湖的镜湖老人方镜湖门下。

苗金凤初到之时,还是二九华年,就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娇艳欲滴,到得方镜湖之门,老人恰在家中。问明来意,本待不予接纳,因赤炼人魔在江湖上作恶多端,人神共厌,名声不好,收容他的弟子,生怕江湖闲话,这弟子更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心中益加忌惕,莫奈苗金凤跪在当前,就如泪人儿般地苦苦央求,老人见她委实可怜,细一端详她的样子,觉得此女端丽庄淑,知在魔窟中并未沾染,出污泥而不染,其志气人品益发使人敬重,这才毅然收留,名义上暂作女徒看待。

苗金凤自此从了镜湖老人练功,人又乖巧聪明,什么武功,一见便晓,一练便会,老人得此佳徒,当然喜不自胜。

乃悉心调教,不到半年光景,武功已然大进。镜湖老人原有一子,年纪比苗金凤只大数岁,是个英俊不凡的少年,功力又高,几得乃翁衣钵。老人这时年已六旬,封剑闭门之期不远,生­性­未免疏懒些,故此日里苗金凤学技,倒是这位少年师兄代授,师兄妹整日厮磨一起,时间一久,难免生起情愫,苗金凤私心也极爱佩这位师兄,老人的儿子方敏,年纪又轻,人也俊逸,谁个少年,不善钟情,放着娇艳如花的小师妹,那有不爱慕之理,两人情态,渐入老人之目。

老人对苗金凤既有好感,能讨得这般品貌双全的好媳­妇­,也自是方门之福,但老人心中仍有顾虑,他明知苗金凤初从赤炼人魔,今改投自己门下,还怕有别的枝节,一时拿不定注意可否讨她为媳,必须遇到赤炼人魔之后,把事澄清,方可决定,同时也怕江湖上流言,诬他乘人之危,胁迫成亲。

因此,乃静悄悄把自己儿子叫到跟前,把原委一说,叫儿子好自为之,勿羞辱及家门。他儿子是个明白人,况兼平日孝顺,从这天起,便渐渐与苗金凤疏远,除了日常传授武功处,不再对对双双,有说有笑,即在授艺时,也总是冷起面孔,不苟一语。

这事苗金凤却误会了,以她悲凉身世,对身旁的事,自然要比常人敏感得多,一旦见师兄态度骤变,不瞅不睬,心中难免酸楚起来,飘零孤苦身世,促她百念顿兴,以为自己会在魔窟长大,必为人所瞧不起,思思想想之下,竟出下策。

话说镜湖老人家里,今天发生一桩大事,那日大清早,老人的儿子方敏起身练功,正在后花园练武场中等候小师妹到来,以便指授技艺,谁知等到日已晌午,家人来催往吃午饭,兀是不见师妹踪影,心中不由诧异万分,按照常例,师妹即使贪睡迟到,也不会到这时刻,何况这是少之又少的事。无奈随着家人回至内厅,寻思:“苗师妹不练武也罢了,怎地连饭也不吃,岂不怪事,莫非病了不成?”一面心下嘀咕,一面教家人快请苗姑娘出来用饭。过了半盏茶光景,家人回报道:“苗姑娘房门虚掩,小的在门外敲了一会不见动静,一推门进,人已不见,苗姑娘不知何去,在床边台上却留下一张笺条。”

镜湖老人一听不由吃惊起来,不待儿子说话,抢着道:“拿过来,给我瞧瞧!”家人递过笺条,方敏心焦意烦,也挤着脖子,与爹爹一起看那笺条。镜湖老人把笺条展开,但见上面字迹娟秀,认得是苗金凤的手迹,那条子,正是苗金凤留书告别。大意说:“多蒙师傅收留教海,良以蒲柳弱质,不堪造就,恐累师傅清誉,留书告辞,人不得已苦衷,尚祈师傅谅宥,至于大德,只好来世报答”等语,笺上虽寥寥数语,措词却是凄惋哀绝,有余音未罄之绪。方敏最重情义,与苗金凤情愫早生,一瞧之下,心中一酸,几乎掉下泪儿。

镜湖老人叹息一声道:“这倒是我错了,金凤年纪太轻,懂事不多,倒也难怪!”

方敏忽矍然一凛,惨然道:“爹爹,师妹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唉,她竟忘掉强敌窥伺,万一走漏风声,撞到那魔头手里,如何是好?”

镜湖老人微微颔首,低声道:“敏儿的话不错,在我这儿,赤炼人魔犹有几分忌惮,嘿,要是在外边,那怕天涯海角,那魔头,岂有放过之理!”

方敏急得搓手跺脚,叠声道:“那怎么好,那怎么好!”

蓦可里,镜湖老人目放异彩,毅然道:“为今之计,我们只好到江湖去找她!”也不再言语,便教方敏拾掇随身应用物品,当天黄昏,父子两人,已然赶道上路,到江湖找苗金凤去。

且说当日苗金凤那天受了师哥冷落,回房之后,自悲身世,哭了一场,毅然留书出走,翌日天才迷蒙,已然离去,一路忙忙,如同丧家之狗,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万缕愁绪,一片忧怀,天地虽大,却是难安蒲柳之身。

一路赶道,见路便趱,沿着岷江而下。这岷江乃长江支流,与沱江,嘉陵江,黔江等流域,分别由西北西南各方向汇注而入,岷江源出岷江,故老传说,大明公主独臂老尼便在此间修为,这是已余遗迹,谁也没有见过这位老尼。

苗金凤望南而走,不知不觉已跑出数百里地,正入成都地面。成都是西蜀汉中的唯一大城,地方极是繁荣鼎盛。苗金凤料道离开莽苍魔窟,何止千里,想来可保无虞,压在心头大石,这时才悄悄放下。

这天便在成都城郊一家小店投宿歇息,细细思量一下,再定行止。住宿两天,倒也无异,到得第三天黄昏时分,苗金凤自外边回店,猛可里但见眼前人影一晃,这人面貌好熟,苗金凤才一瞥见,已然花容失­色­,欲待回避,已来不及。只听一个娇滴滴带着无比妖媚的女子声音响道:“我道你这丫头飞上了天,原来却在这儿,害得我找你好苦,好妹妹,跟我回去吧,师傅气得肺都炸啦!”声到人到,面前已然站着一个道姑装束的女人,此人年在花信之外,面目姣好,满脸妖娆神气,两只眼眸不断溜动,好没正经,手里擎着一把拂尘,钢丝条条垂下。

苗金凤一惊过后,怨恨之心骤起,也不自惊。冷冷道:“原来是大师姊驾到,小妹失迎了。”

来人果是赤炼人魔首徒,苗金凤师姊。那道姑嘻嘻声歇,脸­色­一沉,叱道:“苗金凤还不快跟我走,要等着动手不成!”

苗金凤张目四顾,只道来者不止师姊一人,须知她共有师姊三人,单这位大师姊已难应付,如是三人连手合力,要想侥逃一擒,那是做梦,而且还不知赤炼人魔有无随来,若这魔头一到,万万逃脱不了。但眼见四下里再无别人,这才稍稍宽下心儿,苗金凤人虽正派,却是机伶万分,小心眼儿一转,已然有了计较。垂首凄然道:“也不须有劳师姊动手,小妹背师远走,自知罪孽深重,已知心悔,就随姊姊去见师傅,但凭处置!”苗金凤此语,显是不知虚实,故作缓兵之计。道姑何尝不知,一来她姊妹三人与赤炼人魔各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追踪苗金凤,故此时只得一人,自己武功虽高,也知道小师妹手底里不弱,翻起脸来,要擒她也自不易,二来以为苗金凤惧怕自己武功,勉强从行,然后从中设法逃脱,如是这般,则自己只要细心看觑,料也不出毛病。

当下,脸容又易变,温言道:“师妹肯随行最好,谁不知师傅最疼的是你,正等着你去寻开心事儿,那会责备,你放心好了。”说着催促便行。

苗金凤略一沉吟,应诺下来,便与道姑一齐入了店房,拾掇行装,随着道姑,经取道回莽苍山,才出郊外,苗金凤借故与她闲话,道姑这次虽说奉命而来,却因知这小妮子为师傅心爱禁脔,只要她肯听话,也不敢怎么难为她,一路倒也有说有笑,苗金凤何等机伶,经过旁敲侧击,已然知道这次到成都来,只得师姊一人,不由心胆陡壮,心下琢磨逃脱之计。

要回莽苍山的路,如取捷径,必然北返经过岷山,那儿正是方镜湖居址之地,苗金凤蓦地想起一计,对她的师姊道:“南下路道曲折,但却好走路,北上却要攀山走岭,行来不便,我们不如南下。”

道姑处处慎防苗金凤逃脱,以为师妹要走南道,其中必有诡谋,说不定在南行之路,有个什么高手在等着她,那时岂不煞费周章,苗金凤一提议,道姑心念一转,偏不答应,因为那时赤炼人魔尚未探出苗金凤栖身方家的缘故。那道姑哼道:“有捷径不走却要走远路,不知你安着什么心眼儿,哼,要是敢生异心,休怪愚姊手里拂尘无情。”随手拂尘向途旁一块青石拂去,那青石登时粉屑四溅,现出道道刻痕。

苗金凤心里也是哼了一声,暗道:“不怕你这贱­妇­老谋深算,今番却着了我的道儿!”当下,也不动声息,装做无可奈何,叽叽咕咕,自怨自艾,那道姑也不理她,两人乃顺岷江北溯。

这天,恰好岷山在望,已然离方镜湖之家不远,苗金凤心中大喜,以为镜湖老人必会出手相援,那料走出老远,仍不见镜湖老人父子影子,心中由喜转惧,又有谁知,此时镜湖老人父子已然不在,正为寻她外出。

镜湖老人的家是在岷山之畔,岷江之邻,两人不一刻已到岷山之上,苗金凤心中失望之极,自顾手无寸铁,要想反抗,也是不易,又走了一程,苗金凤忽地止步不前,咦了一声。叫道:“师姊,此处好景致,我们何不歇歇,浏览一下。”

道姑闻声,戛然止行,掉头回顾,淡淡道:“有什么好看?你在山里长大,难道还看不够!”

苗金凤咬一咬牙,倏地一腾身往山下来路便闯,道姑一怔,蓦地惊觉,她已去了十来丈远,急展身形,火速赶下。

一边赶一边口里吆喝,叫苗金凤停下。苗金凤只顾逃命,那管她的叫喊,转瞬间已至山下,苗金凤在赤炼人魔门下时,轻功算最高明,道姑又给她一下冷不提防,一时如何追她得着,自忖道:“这丫头只顾前走,待会进了村庄,白日里两人在路上追逐,岂不笑话!”一时­性­起,手中拂尘一掷,飞也似地便往苗金凤身后砸去。

苗金凤正奔跑间,乍听背后风响,不自觉反手往后一接,道姑掷来拂尘,恰恰傍她捞个正着,只觉手中一颤,稳稳接住。这一喜可大,本来自己没有兵刃,竟变为对方赤手空拳,一接之际,身形略缓,道姑已然跑到眼前。

道姑掷去的拂尘,是运起内家真力,等闲难以接着,她深知小师妹功力不及自己,料她也不敢硬接,恁地竟给她一接即稳,心中不由大讶。要知自苗金凤改投镜湖老人门下,在他悉心调教下,功力自非从前可比,况她此时已然豁出­性­命,威力自是倍增。

道姑一掷不中,惊讶一过,怒从心起,双掌一错,娇声叱道:“可恶的小贱人,反了吗?凭老娘一双­肉­掌,还不把你制伏。”奋身跃前,便待递招。

苗金凤虽然抢得拂尘,只因这是奇门兵刃,没有学过的很难使用,反而碍手碍脚,正踌躇间,敌招已自面门抓到,百忙中苗金凤手中拂尘上撩,“举火烧天”一式已然使出,道姑指抓已到,刚好抓着拂尘钢丝,发力一带,但听一声裂帛,道姑倒退数步,手里多了一大撮拂尾,那苗金凤却端然不动,这一较量,道姑给比下去了。

道姑气得双颊飞霞,恨恨道:“都是老头子不好,放着绝招儿不教俺姊妹,偏教会这小贱人,自食其果!”道姑既对苗金凤功力骤增,心中惊疑,又不明就里,还道赤炼人魔偏心,瞒着她们,私下调教苗金凤,这才喃喃怨咒,那知道这功力,却是镜湖老人培植的成果。

苗金凤这招虽未给道姑抓着,却惊出一身冷汗来,神智一复,暗连内力,顿觉倍逾平常,心中恍然,­精­神陡振,倒持拂尘,便用那­精­钢打成的拂尘柄作为兵刃,当五行剑,点|­茓­撅使用,这一反击,妙招连绵,有如抽丝剥茧,不绝如缕。

道姑惊诧方定,又是一凛,但见苗金凤手中拂柄,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上下翻腾,直朝她身上三十六大要|­茓­猛扎,急急强摄心神,小心应付,道姑年事较长,历练江湖也多,对各派武功,甚是闲熟,三十招一过,道姑已然瞧出苗金凤家数,咦地一声,叫道:“难怪小贱人功力猛进,原来使的却是镜湖老儿一路!”

苗金凤面挟寒霜,睁着圆圆杏眼,哼道:“是当今武林高人镜湖老人的家数又怎么,既知厉害,还不快退,等着找死?”

道姑却是嘿嘿冷笑,一双­肉­掌,也是上下翻飞,如旋风般的,继续递到。这道姑也非弱者,刚才不知虚实,轻估对手,叫苗金凤连连得手,这时心里也端的有气,饶是一双­肉­掌,劲风飒飒,苗金凤的拂尘柄使得再熟练,一时间,也奈何她不得。

师姊妹两人就这么腾腾滚滚,兔起鹘落,缠斗不休,斗到分际,陡听一声怪啸,其声凄厉,入耳颤人心胆。道姑久战之下,心头兀是烦躁,这时忽听怪啸,不由喜上眉稍,俏声娇嚷:“师傅快来,这小贱人反了。”果然,是赤炼人魔到了。

苗金凤花容失­色­,招式一缓,又给道姑迫得连连倒退,倏地一个人影,如怪鸟掠云,猛然自两人中间一落,两人由合倏分,各占一旁,这人道装红眼,不是赤炼人魔还有谁来?

赤炼人魔一下地,­阴­恻恻一笑,冷冷道:“好大胆的小贱人,果是身手不凡,难怪敢于背叛师门。”说着步步迫近,苗金凤步步后退,已然退到一处,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再行半步,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赤炼人魔到得这儿,却停下脚步,厉声喝道:“苗金凤,你背师私逃,该当何罪?”喝声方落,蓦地声调一变,曼声道:“你也知为师最疼的是你这个丫头,怎地这么傻,要到外边餐风露宿,还是乖乖跟我回去,保你一生享用无穷!”语时,­淫­邪之态,溢于颜­色­,赤炼人魔对这一枝初放鲜花,垂涎三尺,恨不得一撷到手,依他脾气,苗金凤若非如此,不早给毙在掌下。

一旁站着的道姑,眼见师傅如此偏疼小师妹,登时酸气洋溢,­阴­阳怪气道:“师傅你等什么,还不快动手,这小贱人作反啦,竟学到镜湖老儿的家数啦!”

此语一出,赤炼人魔颜­色­倏变,须知武林规矩,门户界限最严,学他人武功,不管是转投别人抑或偷招,对本门来说,都是大大不敬。赤炼人魔掉头问道:“你这话可真?”

道姑嘻嘻笑道:“怎不真,我方才还和她喂招儿玩呢。”

赤炼人魔一气非小,哇然怪叫道:“罢了,若不把你这贱人废了,以后怎么治理门人!”欲待动手,又给苗金凤的美­色­慑住,迟迟未发。

苗金凤濒于生死呼吸之间边缘,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凄怨亢声应道:“你就把我杀了,我也不怕死!”

赤炼人魔又是一声怪啸,叫道:“你可是转投镜湖老儿门下?”他希望苗金凤不是转投他人之门,只是偷招学来,委实对这朵鲜花,兽欲未逞,下不得辣手。

那知他的希望却落空,但听苗金凤正气凛然地应道:“你猜的对,镜湖老人武功绝世,德望兼重,拜在他门下,有何辱没自己?”

赤炼人魔怎能按捺得住,狂吼一声道:“逆徒果然投了镜湖老儿门下,为师把你废了。”身形暴起,双掌倏发,苗金凤身在悬崖绝壁,退避无路,只有闭目待死。

蓦地里,半空冷冷一声叫道:“就投在镜湖老人门下,你又怎奈她何,要废她怕没这般容易!”声到人到,苗金凤双目紧闭,忽觉身子一轻,急睁开眼来,只见身在半空,给一人拦腰揪起,来人身形快捷绝伦,只一瞬间,已然腾出十丈过外的平地上,苗金凤一见大喜过望,颤声叫了一声:“师傅!”

但见这人白发如雾,一脸慈祥,正是镜湖老人到来。镜湖老人,站在当地,只顾嘿嘿冷笑。

赤炼人魔掌力一发,虽然落空,却是威力惊人,直震得对面绝壁,砂石纷飞,登时塌了一角。赤炼人魔一击不中,回步掉身,已见救去苗金凤的是个年逾六旬,­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老人身旁又多一个少年,两眼­精­光四­射­。心中不由一惊,料知这老人定是武林闻名丧胆的镜湖老人,怪眼一翻道:“你这老儿可是镜湖那老贼,我的家事,你也敢管?”

镜湖老人一声冷笑道:“她还是你的徒儿?你这魔头无恶不做,连徒儿也瞧不过眼,跑掉了,亏你还有脸出来江湖行走,今日老夫正要教训教训你这武林败类!”

这口气赤炼人魔怎忍受得下,只见他一双火红的小眼,红得像团烈焰,闪闪四­射­,脸­色­由红变青,刷的一声,便把背负的宝剑抽了出来,手中一扬,一泓清辉,便取镜湖老人身上刺来。

来者迅如飘飙,倒也轻捷无俦,剑锋隐含­阴­劲,这招式正是莽苍山的太真剑法。老人见他一声不响,挺剑便刺,朗朗长笑一声,身子团团一转,身法好快,来剑虽猛,兀是连他的袍角也刺不着。这时赤炼人魔犹未炼他的赤炼掌,故只能用剑,老人一双­肉­掌使开,呼呼风响,赤炼人魔刺来剑锋,俱被震得歪过一边。场中各人,心中大异,这老人的一双掌,虽翻滚展开,却只守不攻,就如走马灯般地,跟赤炼人魔捉迷藏。

赤炼人魔久战不下,心烦意焦,百忙中回顾场畔,乍见自己徒儿,目瞪口呆站着,心下一急,也顾不了江湖规矩,尖嗓直嚷:“还不并肩子上废了这老道,恁地呆立不动?”

道姑如梦方醒,心知镜湖老人厉害,但慑于赤炼人魔­淫­威不敢不出手相援,谁知身形刚动,身前已被一人挡住,正是那个与老人同来的美少年。

这美少年不消说,乃是镜湖老人之子方敏,适才爹爹使了一招苍鹰搏兔,半空里救苗金凤,及下地时,他已自前行,到这小师妹身畔,执手问好,与苗金凤离方家前一刹之冷漠神态,大异其趣,直羞得苗金凤连耳根儿都红透了,方敏正自喁喁细问心上人儿遭遇,蓦觉对方人动,已自抢先一步,拦在当场。口里叫道:“没有能耐,要以多为胜吗?羞也不羞!”

道姑脸上一红,她的称意兵刃拂尘早已给苗金凤夺去,这刻只剩下一双­肉­掌,也不回话,玉掌一递,呼地便打了过去。

少年不慌不忙,沉肘一拨,把来掌消之于无形,这一出手,道姑花容失­色­,刚才与苗金凤过招,已自惊异她的功力深厚,此际少年一招打到,方知他的功力,比起苗金凤来,不知要强多少倍,正自惊惶未定,少年第二招又至,但觉面前劲风扑到,势如排出倒海,随着少年清叱:“倒下”声中,道姑已给对方掌风逼倒在地,几乎晕了过去。

那边镜湖老人不比少年,一出手便用尽劲力,只顾一味游斗,他老人家迩来喜剑,赤炼人魔使的又是江湖成名的太真剑法,故镜湖老人不求急胜,旨在窥探对方招数。赤炼人魔天­干­地支合计一百零八式的太真剑招一使完。倏地,只闻老人曳长一声呼啸,招式一变,未及三招,赤炼人魔长剑已被夺过手去,人也给老人击倒地上,辗转呻吟,口里吐出一滩鲜血,真元俱散,瘫痪不起。

镜湖老人又是一声长啸,啸声方落,指着齐齐倒地赤炼人魔师徒二人,厉声喝道:“姑念上天好生之德,这番饶你两人不死,如不幡然悔改,今后再撞在我手里,定当不饶。”

赤炼人魔纵横半生,几会如斯被人侮辱,哇地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已然晕了过去。等到醒来之时,万山空荡,夜­色­四合,那仇家,镜湖老人三人,已去如黄鹤。长叹一声,挣扎起来,首徒那道姑这时却蹲在自己身畔,频呼师傅。赤炼人魔一爬了起来,那道姑欢然呼道:“好了,师傅醒啦!”

赤炼人魔心情沉闷异常,横了她一眼,骂道:“我又不会死,恁地大惊小怪?”话犹未了,随手一翻,打了一掌,直把道姑震出数尺之外,赤炼人魔身负重伤,功力犹如是浑厚,人也歹毒无伦,在不高兴时,不管青黄皂白,连好心呼唤自己的徒弟,也挨了一掌。

道姑给这一掌打得不轻,在地上滚了两滚,跟着也哇地吐了两口鲜血,目光流露出怨惧交集神情,却是不敢则声,呆呆地蹲在地上。

赤炼人魔一掌打过,目光与道姑一接触,蓦地心念一动:“这贱人尽在我身旁罗里罗嗦,固是可恶,不过日后用她之处还多,这番真不该打伤了她,瞧她满脸怨毒之­色­!”要知这道姑自幼为赤炼人魔所掳,长大了与这魔头名称师徒,实为姘­妇­,久处魔头­淫­威之下,被打了自是不敢发作,看来道姑已然被赤炼人魔玩厌,­色­弛宠衰,幸这魔头犹有利用之意,不然已命丧他的掌下。

当下,赤炼人魔强按心头烦躁,低低呼了道姑一声,曼声道:“为师早才给镜湖老贼气得神志昏迷,误伤及你,幸毋介怀!”道姑揉揉胸膛,哇地一声,又吐出鲜血来,噙着泪勉强应答:“弟子不敢!”并不多言,就地盘膝,调运元气,赤炼人魔见她不语,也自没趣,随着道姑坐在地上运气。

第三十一回 黑世界里的怪妪

大约过了顿饭时辰,赤炼人魔缓缓长身,站了起来,伸一伸腰肢,淡淡道:“还好,那老儿手下留情。”这时,道姑也调元毕事,仰首问道:“师傅这儿的事算完了?回莽苍去!”赤炼人魔不语,自顾远眺天边白云,久久,忽喜形于­色­,戟指南面山下,叫道:“镜湖老贼,你害得我好苦,若­干­年之后,不怕你飞出我的掌下!”叫声才歇,方忆起道姑问自己的话,笑道:“胜败兵家常事,我在这儿翻了一大跟斗,又打人家不过,不算完也不行,不过为师暂不回莽苍,将云游四海,寻访高人,练成绝技,再找镜湖老贼算帐!”赤炼人魔又安慰了她几句,叮咛紧守莽苍门户,说为师此去千里,不知何日才是归程,言下竟也有依依惜别之意。

道姑心中虽没好气,自忖受了师傅无端一掌,至少也要疗养数月,比受敌人所伤还重,不由暗咬银牙,逆来顺受,在这当儿,赤炼人魔的首徒,叛师之念,已然潜蕴。

当下,两人颓然下山,一路行来,一路低谈,不觉已到山下之三岔路口,道姑拜别当地,赤炼人魔也自说了声珍重,就此分手。

赤炼人魔何去何从,一时还拿不着主意,昔年他闯荡江湖之时,曾听前辈高人提及,世上武学之峰,不外分邪正两派,正派紫府迷宗,远在西域,料自己这般人品,带艺投奔,也不被对方接纳,几十年前紫府中人正为紫府魔君,暗恋桑龙姑,清理门户一事,闹得天翻地覆,后来侦悉秘密外泄,在桑龙姑手里,赤城山主义代出头,受伤铩羽而返之事,赤炼人魔也略有所闻,思量起来,此路不通;邪派祖师,当推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物,但此人闻悉已归道山,要投奔他,也已迟了。蓦地想起一件往事来。

约在二年前,赤炼人魔太真剑法初成,自以为了不起,乃携剑遨游名山大泽,希冀向天下剑客讨教,印证剑术,有一次途经张家口,投宿荒村,夜奔野店,就在一个黄昏,斜阳掩闪中,投宿张家口附近一个小村落的野店,到那野店时,已然暮­色­沉沉,赤炼人魔因是道装打扮,倒像个募化四方,缘结万人的行脚道土,到野店住宿,旁人也不理会。

这一晚正是接近中秋佳节,俗语说得好:“月到中秋分外明。”此刻一片荒凉山野所在,却是银光满泻,清辉遍地,赤炼人魔旅途无聊,正在纳闷,忽闻那厢房里,妖滴滴有少艾声音,悠然传出,赤炼人魔觉得奇怪,一时撩起他的满胸绮念,急屏息蹑足走出房外,悄然摸到发出妖声那个房间的窗下,先来一个偷窥。

那娇声发出,分明不止一人。其中一个道:“妹妹,南哥哥去了那儿,怎地久久不见回来!”另一个却回道:“我又不是替你看管南哥哥的。枉你们多年夫妻,一刻也难远离,真是恩爱!”随即又喟然叹道:“如此良辰美景,唉!就是把我单婵折磨死了。”亦炼人魔躲在窗下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听言语,这叫单蝉的必是熬不住空房寂寞,才发出这般感喟。

赤炼人魔思量未已,忽听房里哗啦啦的一声响,似是有人在把弄兵刃似地,但那声响好怪,一时也听不出是何种兵器。怪响一过,那叫单婵的少­妇­叹了口气,道:“似此良辰,纵无良伴,就舞一回剑耍耍,也可解闷!”赤炼人魔一怔,原来刚才那响声是单婵抽剑声音,怎这口剑恁地古怪,能发异响。正沉吟间,忽听房中一声清叱:“无耻狗道,夜阑更静,胆敢偷窥闺女房室,该当何罪,你道姑娘不知,哼哼!红眼儿,高个子,身佩长剑,对也不对,姑娘诈作不知,欲待你到此现眼!”

赤炼人魔大惊失­色­,自己轻功已然不弱,悄悄飞身前来,连半点风响也没有,恁地这婆娘却瞧个清楚,看来必非寻常之辈。

房里那声音又响:“你既佩长剑,料也必会几招,罢了,姑娘也不罪你,只要你陪我走几个照面,即便饶你!”先后发出的声音,正是那自称单婵的少­妇­。

赤炼人魔见事已败露,劲敌当前,不敢托大,疾然卸身回­射­,身形才起,已见房中先后飞出两条黑影来,月光下,但见这两人,正是房里那两个女的,却是媸妍绝异,一个面目娟秀,倒有几分姿­色­,两手空空;另一个其貌丑极,尊容不堪承教,手里却擎着一柄乌溜溜闪闪发光的东西,似剑非剑,这柄东西身上钻了七个洞孔,形状古怪至极,迎风一扬,那七个洞孔,竟然发出了一陈震人心弦的异声。

赤炼人魔虽知这两人不是好惹,只为剑法初成,雄心万丈,却也不惧。刷地一声,拔出佩剑来,左手捏定剑诀,右手仗剑,举剑平伸,高齐眉目,这正是太真剑法中的起手式,“卧看北宿”的一招。

那丑女子正是单婵,她在关外跟着南星元史三娘夫­妇­,偕入关外,在张家口打尖歇站,恰与赤炼人魔碰个正着。只听她不住嘻嘻冷笑,叫道:“我还道是什么大剑客,原来是白慈老­妇­的家数,喂,狗道士,我问你,白慈是你什么人,好趁早说出来,要不然,嘿嘿,教你出丑当场。”

赤炼人魔骤吃一惊,只一剑式,对方已然知道自己门派,可见对方必是深通天下剑法的高手,再定睛细看这少­妇­,其声虽如黄莺出谷,论年纪似乎不小,少说也在四十之间。不错,单婵提起的白慈老­妇­,正是太真门的祖师,但传到赤炼人魔,已然三代,赤炼人魔师傅与白慈,均已身归道山多年,怎地这单婵却能一语道破,原来白慈与长白山­阴­阳叟曾有一段孽缘,这段孽缘如何,留后再表,若论起门墙辈份,单婵还高出赤炼人魔一辈。

赤炼人魔一惊过后,傲气全消,稽首道:“正是贫道祖师,姑娘怎么认识她老人家?”

丑­妇­一听,吃吃一阵大笑,叫道:“大水冲入龙王庙,自己人斗自己人!喂,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赤炼人魔如坠五里雾中,应道:“贫道法号是赤炼,外号人称赤炼……”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似乎不好意思说下去,终于又说:“人称赤炼人魔,师傅真妙师太,师祖便是白慈前辈!”

丑­妇­又是一阵怪笑,说道:“赤炼……”说到这里,不便把人魔两字直呼下去,咽了一口气道:“赤炼道士,你可曾听过长白山­阴­阳叟的大名?”

这话一出,石破天惊,长白山­阴­阳叟一派宗祖,江湖上谁人不知?赤炼人魔面­色­一变,颤声道:“姑娘莫非就是­阴­阳叟老前辈的……”

丑­妇­微微一哂,道:“不错,他老人家正是家师,当年你祖师白慈在长白山上初练太真剑,便是我师傅教给她的,后来你师傅真妙师太还正式入列长白山派门墙,赤炼,你见到师叔还不磕头么?”

这倒难为了赤炼人魔,他明白这丑­妇­与本门有很深的渊源,且是前辈,但对方是个女流,自己毕竟是男子汉,这么跪将下去,岂不折辱羞死了。

正踌躇不决之际,但见单婵冷笑一声,手指微动,也不见有何声影异动,赤炼人魔乍觉膝部“委中|­茓­”一麻,忽地和身前扑,不由自主跪在当地,这才颜­色­大变,叠声叫道:“师叔手下留情,弟子不敢无礼了!”

单婵展颜一笑,指着赤炼人魔道:“好不长进的东西,叫你跪竟敢不听,听了话又大呼小叫,怕人家把你废了,枉那白慈老­妇­一世英名,竟调教出如此脓包货!”

丑­妇­使出这手弹指点|­茓­功劲,赤炼人魔才衷心贴服,重整衣袖,端端正正地跪倒当地,磕了几个响头,忽听单婵叫道:“罢了,免礼起来!”赤炼人魔才敢直起身来。

赤炼人魔正待告辞返回房去,忽听单婵道:“太真剑刚柔随心,柔劲尤为湖海乐道,不知你练得怎样,适间见你一招,似乎尚未成为气候,你再走几招看看,我陪你,别怕!”

单婵把话说完,已自觉那口古怪的东西,赤炼人魔注目细视,心中蓦地恍然,他曾听师傅真妙师太说过长白山­阴­阳叟家数,说­阴­阳叟生平独门兵器最­精­,拳法剑法都与世有异,因为他使出的招数,兵刃奇形怪状,因此,博得­阴­阳老怪的名,这丑­妇­手上的东西,莫非便是师傅所说的七孔魔剑。赤炼人魔心中惧怕,一听单婵要与他喂招,连忙道:“姑娘七孔魔剑,天下无敌,贫道怎敢出手。”

单婵嘻嘻声笑,叫道:“你又来了,怎不称呼师叔弟子,恁地又叫姑娘贫道,别怕,我包不伤你毫发就是。”

单婵声声保证,赤练人魔这才把心上大石放下,须知他也是好胜之人,七孔魔剑威名久镇江湖,只是未尝亲见,只要丑­妇­不伤及自己,又何妨与她试招,一开眼界。心念既定,拱手回道:“既然师叔有心栽培,弟子焉敢不献丑,就请师叔赐教。”这时,他也只好认当前丑­妇­作师叔了。

赤炼人魔举剑平眉,亮了一式“卧看北宿”,单婵手里剑一晃,向他齐眉之剑一挑,登时魔音沓作,赤炼人魔手中剑顿觉劲力消失,给单婵一挑一拨,已过对方手里,只这一招,赤炼人魔已然不敌,不由惊愧交集,连连后退。

只听单婵冷冷道:“真妙师姊也忒是不济,调教出徒儿却恁地稀松平常!”赤炼人魔惊愧之余,便苦苦哀求单婵将七孔魔剑相授,谁知这单婵虽出邪道之门,人还未曾坏透,一下端相,已知赤炼人魔此人必非善类,那时她方苦恋南星元,南星元在这刻犹是江湖中正派人物,武林中侠义怪人,怎肯凭赤炼人魔是真妙徒弟,便将七孔魔剑遽尔相授,何况这单婵学这七孔魔剑时,曾在祖师面前起了重誓,决不私授外人,否则将身沉海底,永远超生无日。

赤炼人魔却不明就里,自愿苦苦哀求,单婵给缠得没法,只好信口道:“我这七孔魔剑算得什么,天下能人正多,胜得它也是不少,要是能得师傅秘芨,将那七十二种绝顶独门武功练成,那时才堪称得天下无敌,可惜他老人家已然久归道山,唉,不然我也不会只懂七十二种绝顶武技中七孔魔剑这一种而已。”长白山­阴­阳老怪武功卓绝自不待言,而独门武功之多,世上也推第一,只为赤炼人魔对单婵苦苦相缠,单婵有感而发,说出倒也真情。

这一说,却使赤炼人魔以后练成赤炼魔掌,那是后话。

当下,赤炼人魔正待再逞言词,缠得成功,不料就在此时,南星元已然回来,史三娘和单婵也懒得与他废话,各自回房,翌晨清早,赤炼人魔起身,待到那房中向单婵等人问安,重提旧事,怎知这三人在天还未亮,已然离店动身,去得踪迹杳渺。

赤炼人魔把这段往事忆起,登时又是心下一喜,寻思道:“我何不到关外,上长白绝顶,去探他一探,长白山­阴­阳老怪人虽死去,秘芨必定找到个什么地方藏了,天若怜我,给我找到那七十二种独门武技秘芨,嘿嘿,镜湖老贼,你的死日到了,到那时,把他全家杀绝,夺得那如花似玉的苗金凤,哈哈,乐朝夕之与共,岂不快哉!”心里登时泛起了­淫­邪无赖万恶之念。

口是心声,心有所动,乃宣诸于口,但听赤炼人魔声声­淫­邪之笑,断断续续,忽高忽低,离开四川地面已远。

一个月后,赤炼人魔路过浙东括苍山畔,慕括苍风景秀丽,山光明媚,迳上山顶,便寄居太阿道观,遇到剑魔辛源鸣,折在他手里,一气之下,起誓以后不再用剑,对偷窥长白山­阴­阳叟独门武功秘芨之心弥切。

三个月后,时令已届严冬,关外尤见寒冷,长白山上万里冰封,千山叠雪,绝岭危崖,更显一片萧杀,一望尽是白皑皑的玉树银花,在这银诲无垠当中,堪与远外云天连结一起,恰是晶莹一­色­,再也分不开天与地来。

大地上雪花腾舞,琼玉飞扬,迎着虎虎朔风,到处呼呼飘荡。在此冰天雪地弥漫人间,长白山麓东南方向,山畔有人家居停的小村落,益发萧条不堪,山上更是人迹罕见。这长白山,乃横亘关外辽吉二省,边接高丽地界,蜿蜒何止千里?只因自秋初以迄翌年春尽,山顶积雪不消,故有“长白”

之名,顶上有湖名“图们泊”,亦称天池,乃百泉奔注,为鸭绿松花图们三江之源,拔出海面,加以位于吉辽边脊绝顶,拔出海面竟达八千九百尺,西南行入奉天,有摩天岭,唐时薛仁贵李积率兵东征,便经此处,形势绝伟绝险,那­阴­阳叟修为之所,正是绝顶天池,这天池原是个死火山口,火山已灭熄,地势塌陷,为顶山山泉所注,竟成一天然大湖,一泓清水,风光妙绝。

长白山上绝顶之路,有一条经常给樵夫猎户践踏出来的通路,这时给大雪—掩,已然模糊不知路径。群峰环抱中,但见通道上除了遍地积雪外,便是疏落错杂,光秃秃银光闪耀的残枝枯叶,连衰草也给风雪洗扫得半根不存,全给淹埋在冰堆里死了。

这一片闪烁着亮晶晶地,有如一条银河的通道上,自远外依稀可辨有一小黑点,这小黑点在雪地里翻翻腾腾,瞬即已近,原来是个行客,从这人翻进速度上,可以看出他的脚程矫健无俦,似此滑溜不堪冰河,举步本已艰难,就算是个走惯山地雪道,此时也必小心翼翼,缓行如如蚁蛭,怎得放胆在路面上狂奔疾进?加以山路本已崎岖峻险,给冰雪一铺上,根本瞧不清那处是深渊,那处是平道。万一失慎,跌下万丈绝崖,还不落得粉身碎骨。

行客一走近,原来是个道士,高个子,瘦身材,两眼火红,不是赤炼人魔还有谁来?不错,这人正是赤炼人魔,他不远万里自关内到了这儿,正为­阴­阳老怪的七十二种奇门武功秘芨而来。要知在此隆冬时际,攀冰滑雪,到天池绝顶之路,行非容易,饶是赤炼人魔一身武功,走了大半天,才到岭小半,已然渐感气喘心浮,脚程渐缓。

才转一个山坳,赤炼人魔眼底一亮,原来是块盆地,这里如在夏日,原是茂林一片,四边峻岭环拱,中间却塌下去的一块平原,在这季节里,树上落叶殆尽,已然林不成林,只剩得密密林立的水银柱儿。赤炼人魔微咦一声,但觉早间奔驰过猛,此时手上额角已然微微沁汗,便在路旁找到一块大青石,两手一拂,拨去青石上冰雪,又自腰间百宝囊中,掏出了一方手帕来,拍拍净净,弯腰便待坐下。

蓦地里,忽听一声怪啸,啸声不大,却是尖锐夺魄,钻进赤炼人魔耳里,心颤胆震。赤炼人魔心头猛省,在此荒山之上,绝世高人定当不只­阴­阳老怪一人,看此怪啸之声,乃用传音入密玄天真功,乍听一个沙哑苍老­妇­人声音,似低叹,又似怨艾,那声音道:“唉,世人真傻,­阴­阳叟那个老鬼的武功,怎会这么易得,这岂不白费心思?”那声音分明冲着赤炼人魔说话,须知他到这儿来觅秘芨,偷武功,只有自己心里知道,未尝对任何一人提起过,这心念,竟会给怪­妇­人洞悉,一语道破,难道那怪­妇­人果真有天眼通,深不可测的功力,能瞧通人家心底里意念,思至此,不由一阵悚然!

赤炼人魔矍然一跃而起,放眼四顾,却是闻无声息,什么影儿也见不到,以他功力武技,在江湖上虽非顶儿尖儿,却也一流人物,这怪­妇­人何时来,藏身何许?他却一点也没览察出来。这一惊非小,赤炼人魔细细琢磨那声音的意思,似乎对自己并无恶意。

他一惊过后,陡地一长身,双足一点,身形暴起,已然飘上一处峭壁,自高处四下俯视,但见万峰惨白,一望无垠,群山寂寞,那有人踪,除了朔风挟着冰雪,呼呼作响外,连鸟鸣兽吼之声也不可见。赤炼人魔心里兀自好笑,像这般严寒天气,百虫俱匿,就算有武林高手,还不找个山窝儿藏了起来,静修炼功,到此冰天雪地何为?自己要是非为觅秘芨才不辞劳顿,还不在莽苍搂着几个娇徒睡觉?难道此人也跟自己一般,是为秘芨之事而来?心念蓦地一动,又不自觉的张望了好一会。

就在这时,那沙哑的老­妇­声音,又响了起来,幽幽地长长地,又叹息了一声,低低道:“既知冰天雪地不好受,又何苦来?那秘芨是留给有缘人,你是有缘人吗?还是回到莽苍去搂你的女弟子快活吧!”还是道出他的心事,怪极!

幽灵般的声音,不绝如缕,尽在赤炼人魔耳畔里,像幽灵,更像山魅,决不是人,人怎会不见?赤炼人魔一念及此,饶是胆大如斗,也觉毛发竖然!

赤炼人魔不耐这幽灵似的声响侵扰,心头烦躁,两只火红眼睛一睁,暴叫道:“是什么东西敢在道爷面前作崇,是人是鬼,快现身,别惹道爷生气。”他委实按捺不住,陡地一吼,声威可也惊人,直震得冰溶雪解,琼玉飞扬。

怪事出现不绝,尽管赤炼人魔吼声如雷,但那沙哑的声音仍在他耳畔响着,而且语语真切,字字分明,可知他的吼声虽强,却敌不过这沙哑的老­妇­之音。赤炼人魔面­色­大变,这种声音不是传音入密的玄功,还是什么呢?分明是人,而且是个绝世高人,赤炼人魔终于颓然掩耳。那声音道:“你好不讲理,我又没­干­犯你,没来由骂我是鬼魅,你不听劝告,我不劝也罢,你去吧!”

那丑怪的老­妇­声音响了这一阵,已然不再听到,赤炼人魔分明此去困难定多,但他之意已坚,也不退缩,休息了一会,继续爬上绝顶。

到得绝顶,这儿积雪逾丈,那些雪花一飘下地,因为绝顶苦寒,立即凝为坚硬的冰块,只见一片白茫茫,既不知那绝世高人­阴­阳老怪身归道山之处在何方,连天池也无法觅到,尽在绝顶上打转,往还逡巡。

赤炼人魔寻思道:“那老怪既住天池绝顶,只要找到天池他的住处,再琢磨他的坟墓,找到了坟墓,然后才推敲他藏秘芨之地,谅来也不难找!”

他这一厢情愿的想法却落空了,渐渐他觉得失望,最后他陷在危机四伏中,­性­命已危在千钧一发之境。

在此绵亘千里,尽是白皑皑的雪岭中,到处都是一般光景,既无什么地方可作标志,又无草木可供暗记,几个时辰后,赤炼人魔已然迷失方向,不知归途,心里这才慌了起来,倒抽一口凉气,现在他不是志在寻宝,而是企图觅得一条归途,下了山再说。

说来也是怪道得很,照赤炼人魔心中揣测,上山往高攀,下山朝低行,准没有差错,他心里有了这个主意,自然依着行事,谁料山径迂回曲折,峻峭惊人,又是一片大白,莫可辨认,明明往低洼的地带走,但一下到那儿,却是块盆地,四边峻岭削壁团团包住,一条出路也没有,不得已只好再攀高,攀至筋疲力尽,上至绝顶,细意观察,又似是刚才走过之处,这么地转啊转,直把赤炼人魔转得头晕脑胀,神志昏迷。

在雪地里行走,如是时间短暂还挨得起,时间一长,功力再高,也就难熬得住。白天里那强烈的太阳光­射­在雪地上,耀起光芒万丈,就如千百条金蛇银蛇,直往人的身躯上钻,尤其是那对眸子,几乎睁不开,因此常常听到一些探险家,在雪地里失明就是这个缘故,可别瞧轻这雪光,要是与日月光辉相映,使人失去­性­命也非奇事。夜里却是寒冷砭骨,月亮照在雪地上,一样令人难受,一样威胁人的­性­命。

赤炼人魔凭着内力,初时犹可支持,吃吃­干­粮,喝着雪水,一天过去了,夜里又没地投宿,雪里难作席地之卧,团团转也转不出话儿来,只有找到凝着厚冰的大石。剔去厚冰,坐着休息,翌晨又再在雪地里打滚,一天又过去了。

这么过了约莫五天光景,赤炼人魔渐渐挨不起了,初时神志昏乱,在雪地里乱吼乱嚷,见物就打,直打得那些水银柱儿般的枯枝­干­,簌簌地断折,冰裂雪崩,兀是奈何不了这长白山的冰天雪地。

五天一过,赤炼人魔已然疯了,他狂歌当哭,狂笑解愁,蛮­性­一发,便将冰雪摧毁,折木损树,­干­的事儿全是狂人所为。

到得第九天那天,长白山绝顶之上,在冰洼里,横卧一人,气如游丝,看来已是凶多吉少,命归黄泉不远。这个人正是赤炼人魔,他已然抵受不住冰天雪地里的饥寒和烦恼,一身真元,天天耗用,才九天已是耗用殆尽,再也挨不下去,委身卧在这冰洼之中,以待死神降临。

天无绝人之路,当赤炼人魔醒来时,神志已是恢复,但觉卧身之处,软绵绵,暖烘烘,四周却是一片黑漆,不辨东西南北,拿手一摸身下的东西,原来是一叠厚厚的枯草,再按一按卧处两边墙壁,才知身在一个洞|­茓­之中。

赤炼人魔神志一恢复,发狂的事虽然记它不起,但在冰天雪地中那临发疯的痛苦情形,却是历历如在目前,心知这地方必非自己找到,必是迷卧雪中被人救起,送到这儿来,但救他的是什么人虽不可知,惟此人武功之高,委实令人不可思议,因凭他自己一身技业,几乎落得命丧雪岭荒山,可知此人实非寻常。

猛可里,他想起那怪老­妇­的声响来,莫非拯救自己的人,正是这个怪人,如不是她,在此茫茫雪岭中,又有谁能有此种能耐?越想越觉得对,但她到那儿去了呢?怎地只在暗中,不见现身?

赤炼人魔试一运气,但觉全身软绵绵,不能使劲,心下一惊,以为真元已散,要知内家修为最重真元,赤炼人魔一觉运劲无从,怎得不惊?

蓦地,但听一个沙哑苍老­妇­人声音低低叫道:“好了,醒过来,别动!”那声音还不是在上岭时碰到的。赤炼人魔一喜非小,才知救自己的果是这个神秘老­妇­。眼前这人虽不现身,但既然救了自己的­性­命,料来必无恶意。

赤炼人魔霍地翻身便待坐起,只翻得半身,不由大惊失­色­,原来他的一身脉络全似僵了,真元已散犹可说,顶多变为一个常人,此后不谈武事,脉络僵了可不是当耍,岂不是成了半身不遂,瘫痪了么。

赤炼人魔又惊又愁,只急得牙关交碰,的的作响,忽听那怪声又道:“叫你别动,还动什么,你久卧雪地,寒风入骨,真火涣散,如果再动,准活不下去!”

这一声叫,赤炼人魔果然长叹一声,乖乖地回卧草上,只听他发抖的声声哀求道:“老前辈既救贫道一命,一发行好的,替贫道医好,终生戴德不忘!”

怪声又起:“哎哟,怎地此刻竟这般有礼,不叫我做山神鬼魅么?嘻嘻!不用你央求,我也会把你治好的。快,瞌上双目,不许张开,否则,我杀了你!”

赤炼人魔此时­性­命要紧,岂敢拂逆,紧紧闭上双目,大约过得半盏茶光景,身上并无异动,只觉丹田之处,一阵火热,不像是外间有什么人在替自己疗治,慢慢丹田那火热往上直冒,到得胸口,分窜四肢。他这时开始感到舒服,舒服才过,乍觉全身火热起来,似此冰冻天气,一身岂会无缘无故火热起来,那不怪事?这时的热气已然笼罩全身,就似给人放在火上烤着般的。不一刻全身烟雾腾腾,弥漫全洞,他身上也汗流如雨。

热气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像身入火山,赤炼人魔眼睛虽不敢张开,却偷偷把手向发出热气的部份,那丹田|­茓­上摸去,甫一接触,不由哇声叫将起来,原来在丹田之外,有一道炽热异常的气,直在丹田|­茓­上钻讲去,无怪那热气早在丹田|­茓­上起的,他的手才接触上,立觉炙得痛得叫起来。

哇声叫后,赤炼人魔已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久久,醒来的时候,身边只觉湿辘辘,好像天才下过雨,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洞里,没来由天雨会进来,心下略思索,才忆起这湿辘辘的水,是汗不是雨,方才在热气煎迫下,身上多天来所凝聚雪地寒流,挥发开来,初时是烟雾重重,及后热气一收,气温恢复正常,那些烟雾,禁受不了寒流的侵袭,顿成水珠儿,纷纷落下。他想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试试身上肌­肉­,伸伸四肢,只觉如同平常一般,翻身坐将起来,也无异样,但却疲倦欲死。于是静静运气调元,那身内劲竟也恢复了几分。赤炼人魔大喜过望,急盘膝静坐,调息元气,一周天过后,已然渐有进境。

赤炼人魔才拾得这条劫后余生的残命,那贪婪之念又起,自忖道:“饶是风险这般大,我赤炼岂是退缩之人,好歹养好了身子,再去找寻老怪的秘芨,务要找它得着。”怪声响着:“你休妄想寻什么秘芨,我老妈子不答应,凭你这点能耐,还能寻么?”

声音一过,赤炼人魔已然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真不明白这怪­妇­人怎地本领如此高强,连自己内心的话,她也了然在胸,说将出来,这岂不怪道:不是鬼魅是什么?

忽地,怪声喋喋笑将起来:“又来了,你再骂我鬼魅,我可不理你啦,看你能活到那时?枉你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连这浅显道理也瞧不出。俗语道:言是心声,心动则形诸­色­。高明的人一看你的颜­色­,便知你心里在说什么,你的一生,我老妈子全清楚,还不能猜出你心中的话么?”

这一席话,说得赤炼人魔默然无语。过得半晌,赤炼人魔心念一动,肚里寻思:“这老­妇­人武功之高,不逊那­阴­阳老怪,如果学得她的本领,那怕天下强敌,失诸东隅,收诸桑榆,也罢,就拜这人做师傅!”

赤炼人魔心念才动,那怪老­妇­又道:“别转什么拜师的念头啦,我一生只收过半个徒弟,唉,那也不算是我的徒弟,徒孙还不够资格,这个徒孙好不肖,竟背叛了我,可恨她已远循中土,嘿嘿,要不然她还能活到现在。赤炼小子,要是你听我的话,我倒好教你一手玩耍,不过,得声明一下,那不算武功,只是玩意,闲来炼着玩玩很有趣!”

怪老­妇­把话说完,赤炼人魔不假思索地急急回道:“敢问老前辈要吩咐弟子做的是什么事?老前辈对弟子恩德如山,即使赴荡蹈火,弟子也在所不辞!”

第三十二回 古墓·飞尸·惊魂

他这番话说得很激动,喜悦中带着希望。怪老­妇­又是一声叹息,慢慢道:“你答应了么?好,待我说罢。”原来这怪­妇­人所说,她那个徒弟便是南星元的妻子史三娘,史三娘并没有正式列入她的门墙,连记名弟子也不是。只是在这怪­妇­人身上学得那手混元一气功,所以怪­妇­人说她是半个徒弟也不错,论本领做她的徒孙还不够资格,但怪­妇­人对她却钟爱万分,只为当年紫府几个高手,被怪­妇­人困在长白山中,险些儿掉了­性­命,亏得这史三娘一时童心动,指点迷津,放走了他们。因有这段因果,故那葛衣人眼瞧玉箫郎君作恶多端,兀是下不得了手,也就是这个缘故。作书人在第四集中,也曾提起葛衣人父女的对话:“提起玉箫郎君此人,又与我们大有渊源,当年我们在长白山中,若非他娘之助,爹爹和你好几位尊长,恐怕都活不成呢!”这句话来,那时史三娘还是十几岁的小娃娃呢!

怪­妇­人续道:“我吩咐你的两件事要办,第一件便是我那不肖叛徒,偷了我的混元一气功,不知练成什么气候,唉,这都是孽障,你下山回中土之后,如遇到了她,说我已不再怪她了,叫她功成之日,来长白山见我。第二件我有一个故人的儿子,姓秦名寒,家住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罗浮村里,我这故人原也是武林中人,几十年前曾大闯辽东与我相遇,你如见到那秦寒,切切叫他前来见我,不得贻误!你都答应了么?恨只恨不能出去见人,否则我自己也会去。”

赤炼人魔还道怪­妇­人出什么难题教他去做,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件事,当下也就答应了。但心下又自顾嘀咕着,这怪­妇­老不现身,是因不能见人,为什么不能见人?要传授自己的玩意又是什么?一时疑念丛生,却是不敢动问。

过了盏茶时辰,那怪­妇­人说道:“明天你便下山,从这儿一直往南走,注意石上积雪留下痕迹,如依那痕迹指示,你便安然抵达山下,记住,你如不给我办这两件事,即使在天涯海角,我也有办法把你毁了。”

赤炼人魔一心想学那怪­妇­的玩意,但怪­妇­偏不提起,像忘掉一般。他心中一急,不由脱口叫道:“老前辈吩咐的话,我怎敢不听,但你老方才不是说过,要传弟子玩艺儿,是什么玩艺儿?什么时候传授,因为明天,弟子就要下山了。”

一遍又一遍,赤炼人魔喃喃说着,但此刻却无人反响,静悄悄,只闻洞中自己的声音回旋呼应,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心中不由失望忿恨交集,这老怪­妇­竟然骗了他,然而,骗了他又奈何不得这怪­妇­!

久久没有反应,赤炼人魔颓然倒在枯草上,胡思乱想起来,他已打好主意,明天决不下山去,那怪­妇­既然不肯以武功相授,罢了,只好再上绝顶搜求­阴­阳老怪的遗芨。这时,他已成竹在胸,不惧迷失路途,因为那老怪­妇­已给他安排了下山之路。

这一晚,赤炼人魔中夜练功,以备来日赶上途程,熬那冷可裂肤之风雪,待得约摸三更时分,忽地里面前风声飒然,似有人向他投来一物。赤炼人魔本来盘膝而坐,乍觉声到,黑暗中又瞧不清楚四周,急遽起来,双手上护天灵,下掩丹田,以防暗算,说时迟那时快,倏觉来物已至面门,百忙中,左手一撩,来物到手,却不是什么暗器,只是一本书籍,赤炼人魔一接过手,怔了一怔,正待待细细揣摩。

这时,怪老­妇­的声音又响着,冷冷道:“要授你的玩艺儿,全写在那书上,自己看去,省得成天挂着那玩艺,恕我老妈子不教你!”语已,不复再闻声响。

赤炼人魔心中转忧为喜,这才知道手里的那本书,是怪老­妇­要相授的东西,自顾此人武功绝顶,在她眼中的玩艺儿,必是惊人技业,说不定是什么武学秘芨之类!心头狂喜,过了一会,已然是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那黑沉沉的山洞忽大放光明,先前洞里黑漆一片,原来是给人把洞门堵住,这时已将堵塞之物移去,洞内洞外光景一览无遗。

这个洞不太宽,方圆不过丈许,只容一两个人居住,赤炼人魔住处,乃是洞里尽头的一堆衰草之上,那洞光白皓皓一片,寒气袭人。

赤炼人魔站了起来,借着光线,行到洞口,第一件事便是看看昨晚老怪­妇­相赠的这一本什么书。但见那书表皮是用豹皮做成的。再翻下去,却是用枫叶做成书页,枫叶红似荼火,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上一行行的白字,那字迹似胶非胶,似漆非漆,是用关外一种野生植物挤出来的浆液写成的。枫叶虽然小,字却写得娟秀玲珑,有的还绘上图样,栩栩如生,十分­精­巧。

赤炼人魔拈着这书,原是顺手而揭,从一半揭起,这时回看首页,忽眼前一亮,首页写着“­阴­阳魔宫六合神掌抄录”

十个较大的字。

那魔头不见犹好,一见喜得跳将起来,呵呵大笑,叫道:“魔宫,魔宫,今天我赤炼道人才找到你的秘芨。”要知这魔宫之称,正是关外一派邪道之宗,与西域紫府迷宗分庭抗礼。这派邪宗之祖,正是长白山­阴­阳叟所启创。­阴­阳叟在生之日,为人乖僻绝伦,所创七十二手奇门怪异武功,在江湖上行走,所向披靡,当者辟易,及后居长白绝顶,便在这儿开宗立派,自号“­阴­阳魔宫”。生平向不收徒弟,即使收了徒弟也不把技业倾囊相授,那单婵是在他晚年临归道山前一年拜在他的门下,学得的也只得七绝魔剑一门武功。赤炼人魔所得那本六合神掌秘芨,原是在七十二种奇门武功之外,在魔宫中来说,不列为武功,只合称为玩艺,可知其人武功之高,简直与天比高,与地比长了。

赤炼人魔又将次页细看,但见他口中喃喃念道:“此六合神掌者,取天地东南西北六方位之义而成。人身元气有天地金木水火土之分,汇而为六合,六合神掌乃集人身先天后地五行真元磨炼以成,被击中者,赤炼绕礼,顷刻毕命。”

念到这里,赤炼人魔高兴得雀跃不已,如同孩提,连连叫道:“我叫赤炼人魔,这掌也叫六合神掌,嗯,六合之名不好,反正被打死的人,赤炼绕休,就叫赤炼神掌,岂不甚妙。”因赤炼人魔为人歹毒。动辄藉此杀人,故以后这一武功,传到江湖,便变成“赤炼魔掌”了。

话说赤炼人魔得了这本魔宫秘芨,自是高兴不迭,惟其为人贪而无厌,心念又动,自顾这六合神掌这般厉害,那怪老­妇­却说它不成武功,只列为玩艺,看来­阴­阳叟那老怪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厉害武技,只是这些秘芨,却不知藏在何许。嘿嘿,我赤炼道人岂肯轻易放过,拚着这条命,也要去根寻它,贪念一起,也置老­妇­的话于罔闻。

这时,赤炼人魔既打定偷窃­阴­阳秘芨的心志,自然不依老怪­妇­的话,向山下跑,反而往绝顶攀上去,出得洞外,外边光景,还是一片白茫茫,不辨东西南北,赤炼人魔又一踌躇,他是个吃过苦头的人,岂有不知厉害之理,要是第二次昏倒雪地,料那老怪­妇­未必肯加援手,掉了­性­命连这六合神掌都练不成,岂不可惜!

赤炼人魔沉沉入思,脚下却不自觉地往山上走去,转了几个山弯,回首一望,已然是迷途不知径,只见大雪纷飘,他先前藏身那山洞,也给掩埋在雪里,云深不知处了。这才大大吃了一惊,自知贪婪惹来的烦恼,那老怪­妇­又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要央告她救一救自己,却不知从何处找起,这么下去难免身葬雪岭,落得一场空欢喜。

一念及此,浑身冷汗,给朔风一吹,不住颤抖,心上益寒,一时着慌,越走越不对劲,只好拣一处石上坐下,觉得肚子很饿,摸一摸­干­粮袋,尚有米饼少许,乃取出吃了一顿再说。吃完­干­粮,肚子一饱,­精­神陡长,蓦地想起临离开山洞之前夕,老­妇­人不是谈过,叫他看着南面石上标志痕迹下山么?乃急急朝低陷陡坡各处细看,因一片大白,也不知那方向是南是北.是东是西,只好四处都看,看完一处又移别的方向,不管他如何细心观察,却是一点端倪也瞧不出,心中不由大悔不听老怪­妇­的话,他心知老怪­妇­必不会骗他,要骗他又何必以秘芨相授呢?大约是着恼自己不听她的话。

把标志痕迹给消灭了吧!

赤炼人魔无奈,又望空喃喃祷告,哀求那老怪­妇­饶恕,放一条生路他走,祷告良久,大地仍是静寂,那有老怪­妇­的声音,赤炼人魔至此,不由万念俱灰。

三天后,赤炼人魔仍在空山中团团乱转,却是转不出什么头绪来,此时赤炼人魔已知此劫难逃,心头烦躁,把那本魔宫神掌秘芨,望空便待掷到山下,口里嚷道:“六合神掌啊!今生我赤炼人魔再也休想练你了,还是留待有缘人吧!”

秘芨未掷,忽地刮来一阵朔风,那本秘芨看来已然残旧不堪,又不是什么厚纸­精­订的,给赤炼人魔一使劲,朔风一刮,那张豹子皮表页,勒的一声,迎风飘了开去,呼呼地在半空飞舞。

赤炼人魔心焦意烦,给那朔风一吹刮,神志一醒,心下大惊,自忖道:“怎地这般糊涂,把这绝世武功之宝弃了?”一念既动,倏然缩手,连在半空中飞舞的那张豹子皮也舍不得丢了。两足一点,平地拔起,一式“旱地拔葱”,腾高二丈来高,伸手朝那豹子皮便抓,恰恰傍他抓到,那赤炼人魔使劲过猛,一抓之下,竟把那张皮抓裂为二,原来这张豹子书皮是两层叠在一起的,一裂开,里面又掉下一张纸来,赤炼人魔心念一动,顺手一捞,那张纸儿又给他捞个正着。

那纸儿正是夹在两张豹子皮中间,赤炼人魔一捞到手,不看犹可,一看登时心花怒放,原来这纸儿是一张长白山的地形绘图,这地图详尽极了,分成两面,一面是指示春夏间的地形,另一张乃秋冬时际的图本。因长白山一入初秋,即渐降霜,及至冬天,霜雪斥途,迷不知径,夏日又自不同,茂林翠柏,处处皆是,故那地图也作四季之分。赤炼有了这张地图到手,哪怕道途迷失。索­性­找一处可蔽风雪之石隙中坐下,细细参详。

再把地图一看明白,往天池之路,跃然寓目,在这时说来,直如鼓洪炉以燃一毛之易事了,赤炼人魔之贪念也因而陡起。

在这张地图中,别的山形地势,列得极为详细,使人一目了然,只有在绝顶天池附近,有十二个小黑点,却是莫名其妙,这些小黑点并无说明之字,但位置分明,似是事出有因。赤炼人魔再反复思维,却是想不出所以然,怔怔地望着那张地图出神。

蓦地,赤炼视线一移,移到那本被掀去表皮的六合神掌秘芨上面去,那“­阴­阳魔宫”四字登时映入眼帘,心中不由猛然一醒,寻思道:“这张地图既夹在这书里,谅来也必系魔宫之物,说不定是­阴­阳老怪所绘,留待有缘人,如此看来,那十二个小黑点定是宝藏之地无疑。”心念一动,­精­神陡振,随手取出­干­粮,饱餐一顿,掏些雪水解渴,当即依着地图指引,径上绝顶,寻那黑点位置去,虽说在这冬季里,漫天风雪,难分地势,但那些峦峰山坳都是死物,积雪虽厚,仍无移变,因而赤炼人魔倒也不大费事,便到天池绝顶之处。

这天池虽处绝顶,却是甚大,池里的水已然结冰,可怪的是各处泉眼,仍然流水潺潺不绝奔注,一出泉眼,下得池中,又立即凝为冰霜。赤炼人魔久处莽苍,几曾见过如此奇景,走近前去,伸手一探,顺着那汹涌澎湃的泉眼一扪,竟是暖烘烘,不觉大异。要知山泉犹如井泉,不受外界气候影响,仍然保有它的温度,在此零下天气益发显得山泉之暖,这赤炼人魔却如何得知,心中喜道:“人谓天池绝顶,神奇莫测,看这山泉,可概其余了。”

渐渐走近,约过顿饭时辰,赤炼人魔已达目的地,一到这里,一瞥之下,竟给吓至脸无人­色­。看那地图上十二个小黑点,正是标志这里十二口古墓,这十二口古墓前前后后,排列有序,骤然看去,似是一个什么阵法,各有门户,赤炼人魔给吓一惊的却不是这阵法,而是各个古墓已然洞开,像已有人先此前来发掘,墓门之外,横七竖八倒卧着十几个汉子,已然毙命多时,那些尸首,有些咬牙切齿,有些手脚痉挛,有的瞪大眼儿,有满面乌黑的,不一而足,可知这些人死前,必经过极大痛苦,一番挣扎。在这些尸道的旁边,却是白骨累累,似是一向以来,都有人前来探墓身死般的。

赤炼人魔心胆俱落,急摄心神,把手一转,这十二个古墓中,竟有十一个给人掘开,只正中那最大的一个,墓门紧闭,好像没有给人动过。

一惊过后,赤炼人魔蹙眉思量,打算进退之策,肚里想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自己九死一生,偶得秘芨地图,才得到这里来,也许自己是个有缘人,有缘人自然有福,哪怕它是龙潭虎|­茓­,也要探它一探!”一有这个心念,贪婪之胆又壮,信步走近前去,远远定睛细盯墓门上的字,从倒塌一边的墓碑上见到,全是“­阴­阳叟长白山魔宫主人之墓。”正中那未给挖掘的一个,斗大的字,漆着金黄颜­色­,给雪光一映,益发烁烂夺目。

赤炼人魔把心一横,跨步再前,先到被挖开的各个古墓看看,但见那些尸首,多是中了暗器受伤致死,其中一两人,身无伤痕,似是给什么毒气毒毙。

到得这儿,赤炼人魔只好硬着头皮,逐个墓洞探视,只见各个洞里,一地暗器,暗器形状,光怪陆离,与墓前给暗算倒地身死的人身上所中暗器,并无二致。除了暗器之外,却无异状,洞里空空如也,连尸骨也找不到一根,遑论要什么宝藏秘芨,赤炼人魔不禁大失所望。

十一个洞墓都已逐一细细搜过,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赤炼人魔心下思量:“墓非宝藏秘芨给人捷足先登,不对,这些来盗墓的人不是全死在墓门之外吗?”自己庆幸来迟一步,否则难免同遭一齐灭亡,蓦地心念又是一动:“说自己是有缘人一点也不错,要不然每个人到此盗墓,都给那­阴­阳老怪生前设下机关暗算而死,但自己却安然无恙,岂非有缘?正中那大墓还没有发掘,看来是留待自己,那宝藏秘芨,必在墓里无疑了。”

长白山­阴­阳叟老怪,生前乖僻,杀人如麻,结下许多仇家,在生时,那些仇家,惧怕他的武功厉害,轻易不敢找他报复,这一点老怪自然明白,故在归道山之日,效魏武帝曹­操­设伪墓以避人耳目,伪墓里有经老怪悉心巧制的机关,入墓的人秘受暗算,无一幸免,只有一怪事,这老怪何时身归道山?何时埋葬?却连他的徒弟也茫无所知,只知有一天,与他­阴­阳宫有关的门人朋友,一齐接到老怪书函,约他们上长白绝顶天池见面,到得约定那天,各人齐集,老怪却已不知去向,只留书自言已身死,身葬十二墓|­茓­之中,是谁给营葬,却没有说及。那些人扑了一空,无奈回归,出天池不远,即见簇新十二口新坟,列成阵势,有如孔明在白帝城外用石头布成的八阵图一般。只为老怪生前诡异百出,死后弄些花样,各人也不以为奇,拜祭凭吊一番,各自散去。

赤炼人魔琢磨了一会,一想起自己屡屡大难不死,必是与魔宫有缘,心胆陡壮,刷地一声,抽出宝剑,小心翼翼,便向正门行近。那墓门似铁非铁,似石非石,不知用什么东西制成的,赤炼人魔用剑略按一按,竟是锵然有声,赤炼人魔也不管这个,急运起真力,集一身劲道于一掌,用了单掌开碑一式,蓬地一响,便向那墓门拍去,要知赤炼人魔在江湖上虽非最尖顶人物,也是成名好汉,这招单掌开碑发出力道,少说也有千斤以上,给他一拍上,何坚不摧,何硬不破。

但事出意外,但见赤炼人魔一掌拍出,砰然巨响,直似旱天起了焦雷,震得墓门积雪凝冰,纷纷掉下。他竟给自己这一掌反弹之力,暴震出三丈来远,跌得发晕,一只手酸麻呆木,赤炼人魔一惊非小,定神远看墓门,却是纹丝不动,心中叫了一声:“好厉害的家伙,难怪没人动得开它!”

赤炼人魔一跌到地,索­性­暂不起来,眼巴巴望着墓门怔神。须知这魔头心细最灵巧,诡计又多,转眼之间,不由嘿嘿冷笑,心里已有计较。想道:“这墓门坚逾铁石,纵有家伙,料也难弄开,正门行不通,何不由别的地方打主意,墓门虽坚牢,但那座坟墓却是砖泥所筑,难道弄它不开?”

他这一主意可又打对了,这一点连老怪也漏了心思,但见赤炼人魔,慢慢站起身来,满脸得意之­色­,行近正中大墓,对那正门,连眼尾也不去瞧它,只在坟后两旁,时而敲敲墓侧,时而按按墓顶,各处都琢磨过了,赤炼人魔长笑一声,仗剑在手,便在大墓背面,动手发掘,剑掌并用,以他的功力,自然不消片刻,已然给挖开一个小洞来,赤炼人魔俯身侧目窥探,从外面光线­射­入所及,看到却是黑沉沉,空无一物,但觉坟墙甚厚。

继续动手发掘,约过一盏茶光景,那墓背洞然而开,这时外边光线­射­入更多,视物也较清晰,赤炼人魔一探头,伸长脖子,运目四顾,这坟墓外面虽大,里边却是狭小异常,比那十一口已发掘的还要小,无怪这墓墙厚得厉害,里边只够一人容身。

赤炼人魔蜷缩一团,滚入里边,蛇行鼠伏,四边察视,还是空荡一片,连暗器都没有,赤炼人魔唏了一口,暗道:“好不晦气,又碰上老怪的空城计了。”心中嘀咕,仍不就此甘愿罢手,四边摸索着,谁知摸到一处,微微一按,却似有了反应。

急忙间用剑尖一挑,哗喇喇的露出的一个小洞来,原来墓中筑有别室。赤炼人魔正自惊喜交集,蓦地自那厢小洞,呼的一响,一道浓香,疾­射­过来,赤炼人魔躲闪,怎还来得及呢?却给那浓烟喷个正着,登时面­色­惨变,颓然倒地,昏迷不醒。

也不知过了若­干­时候,醒来忽觉自己已在长白山畔当路一处山石交叠的缝隙中,赤炼人魔心知又遇人相救,才一醒过,不假思索的,急手往怀里一掏,这才安下心来,掏出来的是那本神掌秘芨,可幸并未失去,移至眼前细看,方知那张地图已经不知去向。却多了一张字纸,还是红­色­枫叶,白­色­的字,写道:“孽障竟不听言语,致罹奇祸,险些误老妈子大事,从今以后,不许你再上长白山,嘱咐之事,务要做到,否则不饶,醒时速离长白,否则休怪老妈子手下无情!”

就是这么聊聊数字,赤炼人魔已然明白,这老妈子是何人,这番又得那老怪­妇­出手相救。

赤炼人魔屡历险境,能履险如夷者,诚非幸致,端赖那老怪­妇­因有事相托,这才在九死一生中,拾回这条命来。一醒过来,思念及此,浑身冷汗,细细思量,焉敢再置老怪­妇­的言语于罔闻,决定先回莽苍山,歇息过后,往雷波城找到秦寒,把老怪­妇­相托之事办了,再设法寻那史三娘,递个信儿给她。

主意打定,乃站起身来,整一整身上道袍,回顾四野,白茫茫中远远竟有人家炊烟,知在此山畔不远处,必有村落人家,乃循炊烟起处,劲行近去。

到得那儿,果见一座村落,这村落并不大,疏疏落落不过十来户人家,看这些人家,似是长白山的猎户,赤炼人魔无暇理会这个,直入村内,向人家抄化一点食物充饥,又在村口,觅得一处破庙,聊避风雪,暂度一宵。

这破庙位于荒凉山畔,又值腊月时际,不用说,自是香火不旺,里面除了一个形同乞丐的脏道人在那儿居停外,别无一人。赤炼人魔依着方外人挂箪规矩,向那脏道人说了,可也怪道,那脏道人似是满怀心事,皱眉勉强应纳下来。赤炼人魔心中一奇,端相了这人一眼,心中益是骇然,原来这个道人,身上虽然鹑衣百缀,脏得要命,但颜容却不枯槁,面­色­红润,两眸­精­光四­射­,一眼望去,便知是个风尘异士。

那道人与赤炼人魔打了一个照面,脸上也现诧然之­色­,问赤炼人魔道:“道长何来。莫非是来自长白山上?”

赤炼人魔不便实说,只道是路经山畔,无处投宿,便借宝观一歇等语,脏道人也不深究,自顾领了赤炼人魔到左厢一间房里歇息。到得房里,赤炼人魔又是一惊,这破庙在外表看来,住的该是叫化流氓地痞之类,但这间房却是拾掇得十分­干­净,炕上铺盖一应俱全,而且全是簇新的,赤炼人魔心中虽咕嘀着,却是不言不语,随了进去。

那脏道人一入到房中,从背上卸下一个袋来,袋里盛着一些­干­粮。脏道人把这­干­粮袋递给赤炼人魔道:“荒山野庙,无甚可招待贵客,这袋­干­粮相赠,聊表寸忱,幸毋以待慢介怀!”

赤炼人魔忙不迭道谢收下,那脏道人正待出去,忽跨身回房,正­色­对赤炼人魔道:“道长无事,就请安歇,不要到处走动,今宵如闻异响,也勿随便出来看觑,恐怕误了­性­命。”

那脏道人这话说完,径自出房,赤炼人魔心下好生奇怪,随手称量这袋­干­粮,但觉颇为沉甸,看去似有十来斤之谱,肚里寻思:“我只寄歇一宵,何用如许多的食粮,这事看来,岂不甚怪!”百思莫解,此时庙外朔风陡起,虎虎作响,大雪纷降,赤炼人魔虽没有把脏道人禁他出外的话放在心上,却也懒得到外边走动,和衣爬上炕歇息去。

这一夜,赤炼人魔思潮起伏,如何睡得着,想起那脏道人临去时一席话,心中益是辗转难以人梦。待得天上月亮西移时分,乍听外面幽幽啼声忽起,赤炼人魔心中一震,就炕上一翻,翻下地来,蹑足到窗边一看,但见方才所遇那脏道人,手仗利剑,已然影绰绰的立在外面的旷地上,可怪的除那脏道人外,别无人踪,倾耳细听,只听那幽幽啼声,越来越近,这声音好熟,赤炼人魔蓦地想起一人,连抽冷气,全身一震。

啼声戛然一止,自半空中辟辟啪啪地落下七件物事来,赤炼人魔一瞥失­色­,原来半空中所掉下来的不是别的,乃是一具具的尸首,在月光掩映中,赤炼人魔已然见出,正是在天池绝顶之上,­阴­阳老怪十一口墓门之前所僵卧的那十几个死人中的七个。

人尸落下,那脏道人已然面­色­苍白,疾扑过去,抱着当中一具尸首,嚎啕大恸起来。口中叫道:“七位师哥,你竟遭了­阴­阳老怪的毒手了么,呜呜!教我如何对得起师傅在天之灵呢!”其声哀戚,不可卒闻。

脏道人的哭声未已,半空里,忽有一个沙哑的老­妇­人声音响着:“八骏中的好汉,你哭什么,你师兄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把他埋了罢!”这沙哑之声,不是那怪老­妇­还有谁?

赤炼人魔一惊可大,要知当日八骏与八荒江湖齐名,桑龙姑乃列八荒,这八骏却是师兄弟八人,个个武功卓绝,乃与桑龙姑辈份相同,赤炼人魔也自耳闻,难道这八骏师兄弟八人中,竟有七个陈尸长白绝顶之上,思之不禁悚然,又不知这老­妇­人与八骏中人有何渊源,怎会夤夜送尸?

忽瞥那脏道人泪眼一睁,仰首朝半空厉声叫道:“好狠毒的­阴­阳妪,原来我七位师兄是你这疯老­妇­害的,还不快现身,老子跟你拚了!”

半空中又是幽幽一阵怪笑,笑得人心头痒痒难熬,非常刺耳。一阵笑声方落,沙哑的声音又道:“你要我现身,岂不惊世骇俗,我一现身,你还能逃么?”

赤炼人魔心头一震,这怪老­妇­一直不肯现身,原来就是一现身便要杀人,这岂不骇人听闻。

脏道人又叫道:“你不现身,我也能教你现身,疯老­妇­,你不是人,你是一头狼,噬人的狼,你不现身,老子也会掏你出来!”

脏道人的话还没说完,但听半空中沙哑的声音狂吼道:“你这小子不怕死么,敢咒我,好,让我送你与那七个脓包师兄一起到黄泉去!”吼声方落,半空里扬起一团白影,赤炼人魔急定神看去,他知道,这落下来的一定是那叫­阴­阳妪的老怪­妇­,当他眼光所触到的,却不像是个人,好像一团怪物,更像一头野兽。

随着但听脏道人一声惨叫,登时流血披面,遍体伤痕,脑裂髓流,倒地毕命,像八骏这般武功的人,也不堪那老怪­妇­一击,赤炼人魔心胆俱落,屏气不敢动弹,那白影只一晃,又失踪迹。

赤炼人魔目光好锐,就在那白影一晃之下,已然瞧得清楚。果然不像个人,而是像一只狼头人身的怪物,全身生满了长长毛茸茸的白毛,自顶至踵,霎眼望去,只觉是一团雪似的,这一刻,赤炼人魔忽想起雪狼来,许多年以前,他的师傅真妙师太也曾说过,她的师娘,像头白母狼,知道她的人,都叫她做“雪狼”,是一个人狼杂交生了出来的女孩子,养大了几分像人,几分像狼,有人­性­也有狼­性­,狼­性­一发什么人都得死,人­性­恢复时,却是平和知礼,莫非这­阴­阳老怪的妻子,正是这个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

赤炼人魔正寻思间,那沙哑声音忽起自头顶,叫道:“赤炼小子,我叫八骏送给你的粮食收了没有?”

赤炼人魔那敢怠慢,双膝一软,跪落尘埃,叩头道:“启上老前辈,晚辈全收了!”

那沙哑的声音哈哈一笑,说道:“我叫八骏送一袋­干­粮给你,足够十天之用,没有过了十天,不准你足履门外半步,否则,­性­命难保,知道吗?”

赤炼人魔疑团难释,­阴­阳妪老怪­妇­既是八骏的仇人,八骏又怎肯代送粮食?为什么十天之中,不准到外边去,这岂不是要自囚十天,要不闷慌吗?

老怪­妇­嗔道:“你胡思乱想做甚?我是和八骏交换条件,他送粮食给你,我送他七个师兄还他,那时他还不知他的师兄是生是死呢,十天内不准你出门,自有缘故,后来便知,你嘀咕什么?”

这一番话,真是答覆赤炼人魔心中的疑问,那老怪­妇­就好像赤炼人魔肚里的蛔虫,只要心念一动,她全知道,幸亏这非初次,赤炼人魔也不觉诧异,诺诺连声,应了下来。正待再说话,老怪­妇­已不在,四野里,除了风声之外,静寂如死。

一连过了五天,并无异动,赤炼人魔自囚在室里,心焦意烦,但也无可奈何,这一天,兀是按捺不住,心里自忖:“这位怪­妇­好不厉害,不听她的话,恐罹不测,当无疑问,但这老怪­妇­未必时时在此,她如不在,便是出去走走又何妨。”但又不知老怪­妇­哪个时候在,哪个时候不在,踌躇一会,眉尖一攒,已然想出一个计较来。

赤炼人魔心念一转,要知老怪­妇­在与不在,只有埋怨她一番,她必会说话。当下,赤炼人魔望空喃喃,说了一堆埋怨的话,却是不敢使用歹毒词句。

过得一盏茶时光,静寂依然,赤炼人魔叫了一声:“老前辈你要是不答话,我可要出去啦,你杀了我,可没人给你带口信。”

第三十三回 欲焰­淫­­妇­鲜血

那老怪­妇­仍然没有回音,赤炼人魔心胆陡壮,蹑足前走,蛇行龟伏,已然跨出房门口,才出门口转了一个弯,庙中正殿便在眼前,离大门不远,赤炼人魔心中一喜,此刻一出去,也不回庙了,径自回莽苍山去。

才转到大殿附近,蓦地里,金光耀眼,四方八面一阵暗器袭来,密如骤雨,疾向赤炼人魔身上密集­射­来,这一下可不是当耍,幸得赤炼人魔功力不弱,一提气,双足一点,抡掌呼呼打出,人已窜至顶上中梁。那些­射­来暗器,有的给他避过,有的给他掌风激荡开去,这些暗器,似是预伏机关,并无人在­操­纵,故而一阵过后,回复静寂。赤炼人魔伏在中梁,看下面暗器已止,也不敢再冒险,双掌发力朝梁上一按,身子疾速倒­射­回房,才落房门口,那些暗器又发,却似有眼般地,这番是朝着赤炼人魔所住之房,纷纷袭到。这才想起那脏道土生前曾劝他不好外出原故,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急闪入房。

才一入房,那沙哑之声音又响:“叫你不要胡乱走开,你总不听,不给你尝尝,你也不知厉害,这些暗器算什么,还有更可怕毒辣的,不信,再走出看看!”

赤炼人魔忙不迭跪下,陪了不是,那老怪­妇­叫道:“要不看在你替我传书分上,你能活到今天?十天已过一半,这五天兀是挨不下去?”

自从经过这次尝试之后,赤炼人魔已然心胆俱悸,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匆匆又过三天,这天是赤炼人魔自囚第八天,正自枯坐无聊,乍听大门外有人在说话,一共来了三个人。

因是在大门之外,赤炼人魔只能闻声不能见人,只听三人中一个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另一个答道:“快过年了,今天是腊月廿四,灶君爷爷上天的时候!”这话说过,但听一声冷笑,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我真不信世上有什么灶君爷爷,今天我们要办正事,别乱扯,阿龙,你们和文老二他们约定在这里见面可是今天!”其余两人齐齐应了声是,那­阴­沉的声音忽咦了一声:“这不是崂山八骏吗,哎哟,他们给什么人暗算,都死在这儿!”显然这人已看到阵尸门外广场中的崂山八骏,因为天气奇寒,虽历八天,尸体仍是完好如生。­阴­沉的声音响过,那叫阿龙的笑道:“崂山八骏竟也来了,唉,­阴­阳老怪的秘芨怎这么多人觊觎,幸亏八骏已死,不然可就棘手!他们怎地死的,莫非毁在文老二他们手里。”

这时三人的脚步声已行近破庙大门之前,停了下来,但听阿龙又道:“文老二就是叫我们今天在这庙里等他,不久也许会来了,咱们进去吧!”又听一阵杂沓细碎足音,相继进入庙里,赤炼人魔深知庙里危机四伏,不由替这拨人暗捏一把汗,赤炼人魔忧心未已,乍听正殿之中,噼啪连声,如坠重物,那进来的三个人,齐齐惊叫一声。惊叫之声才歇,那沙哑的声音在说话:“青龙帮的人听着,你们的文总舵主和三个香主都在这里,让你们见最后一面,要埋葬他们恐怕来不及了。”

沙哑之声才过,正殿上登时轰隆一声巨响,亮光一闪,那三个汉子嗥了一声,已无声息,料已给什么厉害之物,立毙当场。

赤炼人魔这时冷汗如雨,这才明白老怪­妇­要他十天之内不准出门的原故。

第十天一到,赤炼人魔神经登时紧张起来,因为只有到这一天,他便可以恢复自由,偏在这一天中,必有大怪事发现,自大清早起,赤炼人魔便惴惴不安,一直到落日崦嵫时分,兀是不见动静,赤炼人魔心中惊疑交集。约摸初鼓过后,荒村雪地一片阗静。

赤炼人魔正自惊疑间,蓦可里,声声清歌,传入耳鼓,那声音竟是一个女子,铿锵清脆,悦耳极了,赤炼人魔为人­色­心最重,乍听是个娇娃,­精­神陡振,心中想道:“这般可爱姑娘,毁了岂不可惜。”歌声越来越近,停在门外,又咦了一声,忽地格格笑了起来,叫道:“八骏,九龙,嘻嘻,你们的本领真是稀松的紧呢,你看姑娘的。”

那姑娘的话未讫,闪空中已掉下一物,拍的一声坠在门前雪地。但听姑娘又叫道:“你这长白­阴­阳魔宫的道儿,是老怪物?还是老妪那疯­妇­,怎不答话?”

细碎的步声,显示出那姑娘已行近掉下来那人的跟前。

过得半晌,姑娘自语道:“死了,没有救的,嘻嘻,我就料你未必能偷老怪的秘芨,死了就算了,姑娘也不理会。”

赤炼人魔听到这里,心中悚然,天下安有如此狠心的婆娘,料死去那人,未必与这姑娘有密切关系。

老怪­妇­这时说话了,她道:“桑龙姑,你果来了,南星元躲在什么地方,你替我寻访,拿他的首级来见我!”

只听那姑娘回道:“­阴­阳妪,我的哥哥是谁弄死的,人死不能复生,我可不管,但得说个明白,我才给你拿南星元的首级。”

老怪­妇­的声音在半空说着:“他自取其咎,谁也没弄死他,中了老不死墓中的机关,还能活么?”

赤炼人魔这才恍然大悟,死者并非与这姑娘无关,乃是她的哥哥,死了却如陌路,不禁深深叹息了一口气,忽想起这桑龙姑的名字好熟,一经追溯,登时大惊,这人正是八荒之一,十天之间,怎这么多高手前来死在一处,有八骏,有九龙,现在又有八荒,看来这桑龙姑似乎不会便死,因为老怪­妇­要她取一人首级,大约不会难为她,无怪这桑龙姑对那老怪­妇­,一点也不惧怕。

桑龙姑与老怪­妇­一问一答,已然行近庙门,赤炼人魔真替她耽心,会陷入那庙中的机关。才思虑间,只听一阵悠扬箫声,中耳欲醉,心中忽觉迷迷惘惘,浑若全无知觉。箫声一止,那桑龙姑自顾道:“这八骏也凶得紧,藏下这么多机关,幸亏遇到老娘,别人岂不丧命。”话才说完,顿闻阵阵掌风,直震得这破庙,摇摇欲坠。

蓦然间,那老怪­妇­厉声喝道:“桑龙姑,你这魔箫之声是谁传给你的?单婵那贱人呢,哪里去了?”

桑龙姑慢吞吞答道:“不错,正是单婵传给我的,你待怎地?”

老怪­妇­并不恼怒,叹道:“罢了,那贱人不守师门戒律,私授他人,幸亏戒上写着授者有罪,受者无知,不予­干­究,嘿嘿,否则,你想活么?桑龙姑,我问你,那史三娘呢?”

桑龙姑回道:“史三娘给老娘锁在天姥山北,你问她做甚,想替徒弟报仇?”

老怪­妇­又一声长叹:“这贱人私奔南星元,与单婵一路走的,我岂不知,只瞒着那老不死,你要她受些惩戒也好!”老怪­妇­说完这话,又似自悔失言。

桑龙姑怵然一惊,急问道:“你说什么?­阴­阳老怪还没有死?”桑龙姑这话才完,忽又自语道:“­阴­阳妪走了,我得追去!”微风飒然,人已去远,声息俱杳。

赤炼人魔困在房中,外边她们对话,已然全给听去,前后一想,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张家口之夜,史三娘不是与南星元单婵在一路吗?怎地又给八荒英雄桑龙姑所困,她们之间的恩怨,竟如许夹缠不清,只为日后回到关内,要替­阴­阳妪传个信儿给史三娘,因把玄冰美人“史三娘已被我锁在天姥山北”那话儿,牢记心上。后来赤炼人魔伤在剑魔手里时,别处不躲,却躲上天姥山北,一线天中,与史三娘遇个正着,那时史三娘的气功已臻上乘,心情又恶劣,杀人在指顾之间,偏不把他废了,也正是这个缘故。

赤炼人魔来回踱着方步,心头烦躁已极,兀是不敢擅自出外一看,过得顿饭光景,赤炼人魔憬然而悟:“今天不是第十天吗?那老怪­妇­的限期已满,想来出去必无妨碍,何不出去试试,胜似长困房中。”心中思量,目光落在床上那个­干­粮袋上,那满满的一袋­干­粮,剩下无几,臃肿的袋子,片刻变得­干­瘪,横在那儿。赤炼人魔心上又是一怔:“老怪­妇­不是说过,吃完这袋­干­粮便可恢复自由,此刻如不出去,也只有落得活活饿死房中。”想到这儿,也顾不了许多,身形一偏,蛇行而出伏,在一个角落里,屏息察视动静,不看犹可,一看颜­色­大变。

原来在正殿之中,满地尽是蛇蝎,但已僵毙多时,定睛细意审视,这些蛇蝎不是肢残身断,便是有如齑粉。赤炼人魔心中叫了声“厉害”!已然知道这些毒物,原也是破庙中机关之一,暗器之后,蛇蝎又出,方才桑龙姑步入庙中,猛地里蛇蝎纷纷闯出,群起攻向她来,桑龙姑一急之下,取出魔箫,吹出那天籁之声,说也奇怪,这些蛇蝎听了箫声,立时顿足不前,如醉如痴,愣在当地,偃伏不动,桑龙姑美目四盼,见蛇蝎没有续钻出来,心知已无余类,这才挥动掌劲,自震得那破庙摇摇欲坠,那些呆呆若醉的蛇蝎,也在她这阵强劲掌风中,震得肢体不全,悉数死去,毁了八骏事先预伏下来的毒物,当日八骏七兄弟上长白绝顶盗秘芨,料知江湖能人也必多有此念,此行即使得手,料也有不少阻难,又知长白山畔,必经之道,有一座破庙,江湖上往来人物,如经此处,定当入内窥探,乃留下最小师弟,布好各种歹毒机关,以待来盗宝的各路人物,好教他们着了道儿,死在那庙中,绝去后患,这想法倒也周全,讵奈人谋不如天算,到头来师兄弟八人,全在长白山中毙命。

赤炼人魔冷汗直淌,目瞪口呆,一急之下,也不顾殿中危机四伏,一翻身,一折腰,双足猛点,几个起落,已然闯出门外,可幸这番庙中安静如恒,并没什么歹毒机关出现,两脚才跨出庙外,乍闻那沙哑之声又起。

老怪­妇­在半空中叫道:“赤炼小子,把门外那十几个人的尸首埋了,这儿就没有你的事,记住,金沙江畔,天姥山北,限你回归一月之内,便要动程前往!”

一个月后,赤炼人魔已自回归莽苍巢|­茓­,参详那部“六合神掌”,照枫叶上所写,要练成这种绝世武功,必须达到能抑药归元的境界,才可练得,因为练掌之时,同时要吞服六种奇毒草药,如果没有抑药归元的那份内劲,吞进肚里的毒药一发作,岂不自毁己命,要练这份内功也不容易,依秘芨上所书法则练去,闭关十四年以上,方克有济。那六种奇毒草药,秘芨上也有书明产地所在。

光­阴­过得真快,翌年二月,恰是他返回莽苍山整整一月之期,这一天,赤炼人魔正自参详熟诵秘芨上口决,蓦地想起长白山畔老怪­妇­给他期限的事来,心中一惊,急急装束起来,径往金沙江畔觅那秦寒而来。

秦寒梅的父亲秦寒,母亲吕雪梅也是武林中人,秦寒乃长白山­阴­阳叟的旁支,他的爷爷与­阴­阳叟有八拜之交,因是秦寒在辈份,算是那老怪的孙儿辈,长白山­阴­阳叟少年时,武功未成,曾遭武林高人相迫,亏得秦寒的爷爷解救,才拾回一条­性­命,因而感激,两人也是气味相投,遂结为兄弟,长白山­阴­阳叟武功虽高,却是出身绿林,为人不大正派,及其老去,在长白绝顶开宗立派,才洗手不­干­,与秦寒的爷爷能成好友,也是因彼此乃黑道上朋友之故,故秦寒家门,实乃匪类世家。及至秦寒这一代,家中已薄有田产,便也不­干­那下三门抢掠勾当,在金沙江畔,雷波城郊,罗浮村里结庐而居,表面倒像个武林隐者。

秦寒为人却歹毒异常,又极好­色­,娶了吕氏雪梅为妻,这婆娘也非正派,终日浓抹艳装,招摇街市,秦寒才娶数月,已然日渐厌心,对吕雪梅的行径,也不大理会,两夫­妇­竟是同床异梦。

两人结合不久,便生下一对粉搓玉琢的孪生女儿来,要知秦寒梅这对父母,既非江湖中正直豪侠之辈,怎会生出如凤凰般的女儿来呢?这却与秦门遗传无­干­,皆像秦家姊妹,自襁褓之中,生身父母已殁。上代纵坯,却是不受薰陶,人之初­性­本善,后天调教,方是重要。

赤炼人魔寻到秦家之时,正是秦寒夫­妇­为他那一对小女儿弥月行汤饼会之际。秦寒眼见来人,形像奇特,心知必是江湖好汉,自顾家门不正,以前结下仇家不少,至今虽说年远代湮,说不定还有什么仇家寻到,当下也不敢怠慢,请那来客入内,共饮一盏,以察来人动静。

赤炼人魔也不客气,径随入内,但见高朋满堂,料必秦家正有喜事,不禁叠声动问,才知是秦寒一对小女儿弥月之庆,赤炼人魔忙不迭作揖道贺,自身上解下一对碧古玉佩,权作贺仪,要知这对古玉佩价值不菲,取自一个道士身上,实在令人侧目。

秦寒一瞥古玉佩,心中一惊,这道人何来这般珍贵古物,必非寻常之辈,又见他手段阔绰,毫无悭­色­,脸孕笑容,神采飞扬,想来不是仇家前来寻隙,这才道谢收下贺礼,恭恭敬敬,揖让到首席坐下。

席间动问来意,赤炼人魔此时已有酒意,喝得几杯下肚,不由地得意忘形,乃将上长白绝顶,蒙长白­阴­阳妪相赠秘芨的事,扫数抖出,并且画蛇添足,口沫横飞,将自己高高捧起,听得在座宾客,不禁入神。

秦寒一听来者,乃爷爷故人遣来,一喜非小,益是殷勤招待,酒阑席散,便待引至后厢­精­舍歇息。赤炼人魔推座而起,醉眼迷糊,正待随去,谁知他一转身,眼前一亮,忽地愣住。

但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妇­,一脸妖媚神态,左手抱着粉团也似的小女婴,咧开嘴对众人傻笑,右手也同样抱一个玉琢也似的小女婴,这对小女婴,正是秦寒梅与秦九凝姊妹两人。这刹那间,赤炼人魔的­色­心又起,他显然是给吕雪梅那美艳的姿­色­迷住了,两眼不转瞬的盯着。

在前领路的秦寒,掉首一顾,微微一笑,没有丝毫不悦之­色­,赤炼人魔的­色­心既起,但秦寒似歪心也起,一般邪心,两种企图。原来秦寒这人,武功不高,昔年得长白山­阴­阳叟之秘技不多,只学得一两手皮毛粗技,方才席间听了赤炼人魔信口开河的话,不禁油然而喜,此人固非善类,为人最工心计,就在赤炼人魔谈话之时,他已想出计较,攘夺秘芨之念,顿萌心上。

满堂宾客,眼瞥这个道士,两眼贼忒忒尽往吕雪梅身上溜,不由哗然起来,这一刻,赤炼人魔已知失仪,面­色­一红,颔首疾行,随在秦寒之后,到了那­精­舍歇息。

酒为­色­媒,赤炼人魔肚里的酒气一发,怎能睡得着,辗转反侧,只缘身为秦家之宾,又因是受­阴­阳妪所托而来,知秦家乃与­阴­阳妪很有渊源之人,兀是不敢妄动,这一晚,倒苦了赤炼人魔,久久不能成寐,待得晨­鸡­唱晓,东方发白,方始朦胧瞌上眼去。

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秦寒对昨晚赤炼人魔失仪之事,浑若无觉,态度自然,亲自到来­精­舍相请前往用饭,赤炼人魔心头巨石,这才放下。

赤炼人魔迷恋吕雪梅美­色­,赖着不离秦家,企图伺机染指;秦寒也巴不得赤炼人魔有此存心,他对这妻子已生厌心,得失在所不计,只求夺得秘芨,也乐得招待,便殷勤留赤炼人魔在家住下。

不知不觉,赤炼人魔住在秦家已经半月左右,与秦家上下人等也厮混熟了,他既心存歹图,自然处处对人阔绰客气,秦家上下人等,除秦寒外,无一不说这红眼道人是个好人,而赤炼人魔与吕雪梅也朝夕见面,有说有笑,不再拘谨。

吕雪梅为人虽不正经,对赤炼人魔却无眷恋之念,赤炼人魔也自知年已半百,其貌不扬,怎能博得美人青睐,只好拚命亲近,细意逢迎,待得日久情素滋生之时,再行设法入幕。

说到秦寒与赤炼人魔两人,虽是各有诡计,只为两人­性­格接近,臭味相同,也便很快成为好友,赤炼人魔为了博得秦寒欢心,染指吕雪梅,乃慨允将六合神掌与他双修共练,不自独秘,秦寒听了,自是欢喜不迭,因为他的诡谋,已然成了一半。

又过了几天,秦寒突对赤炼人魔说有事远行,少则十天,多则一月,才回返家门,有劳赤炼人魔代为照顾妻儿,这般付托,无异揖盗守库,赤炼人魔见机不可失,自是满口应诺下来。

秦寒在家,吕雪梅犹存顾忌,不敢明目张胆,秦寒一出门,虽放着一个赤炼人魔,也不介意,整日里外出招摇,村人为之侧目,赤炼人魔也暗自欢喜,知这桩好事已近。

就在一个风雨之夜,秦家出现了叠连丑事,那晚上,吕雪梅床上多了一个男人,这人不是秦寒,也不是赤炼人魔,是一个浮滑无赖少年,是雪梅的情夫姘头,两人正在床上之际,蓦地但听窗外一串冷笑,随着一个红眼道人,手仗利剑,从窗外扑了进来,一个长身,已至床前,剑尖一挑,帐幔已然裂开,被里的人吃了一惊。

扑进吕雪梅闺房里这道人,正是赤炼人魔,只见他目呈凶光,狰狞可怖,平时温和颜­色­,已不知跑到那里去了。赤炼人魔口里一声吆喝,道:“好大胆的­奸­夫­淫­­妇­,­干­的好事,我要替盟弟秦寒雪此一耻,快拿命来。”说着作势朝两人砍下。

两人一个措手不及,给赤炼人魔迫到跟前,那少年也端的了得,一个鲤鱼打挺,便自赤炼人魔的剑缘溜了开来,赤着上身,抡起房中排着的一把大砍刀,便向赤炼人魔砍去,赤炼人魔一闪,那婆娘已自床上一跃而起,一个折腰,腾到床外去,随手壁上一摘,摘下双剑,刷地一声,剑身脱鞘,光芒四­射­,便与那少年连手来攻赤炼人魔。

两人还未奔近,赤炼人魔咦了一声,喝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贼!”那少年手底下也颇不弱,抡刀便是一式“吴牛喘月”,刀锋朝内,刀背向着敌人,待得将临敌身,手腕倏翻,才亮过刀锋,疾砸敌颔,如对手功夫稍差,必定连颈带头,给砍了下来,赤炼人魔太真剑法展开,柔动缕缕,不比寻常,少年吴牛喘月招式将临敌身,待要转腕递锋,乍觉一股无形黏劲,刀身直如千斤重般的,翻腾不灵,正自错愕间,赤炼人魔冷冷一笑,剑锋已抵己胸,百忙中,侧身踏起左脚,踢向赤炼人魔小腹,要知少年腿劲非凡,下盘最稳,这一着,正是江湖有名的连环二十四腿的招式,一不慎便着他道儿,此时吕雪梅的双剑已到,也是一派老辣剑法,上点赤炼人魔双眸,下刺下盘要|­茓­。赤炼人魔这时剑锋只差半寸,便把少年刺个透明窟窿,偏是不能得手,一怒之下,暴喝一声,剑掌齐放,右手剑一翻,刺向少年踢来左脚,左掌一圈,倏地荡出,激起一阵劲风,把吕雪梅刺来两剑荡斜开去。

两下里在这狭小房中,追逐过招,你来我往,已然递了二十来招,兀是未分胜负,忽地里,门外闪进一人,脸­色­铁青,手中擎着一对日月轮的独门武器,瞬眼间已加入战团,日月轮呼呼使用,直迫得那少年连连后退。

赤炼人魔欢呼道:“秦兄弟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给你捉­奸­,谁料这对­奸­夫­淫­­妇­手底倒硬得紧。”

秦寒未进房来,在外面已瞧得清楚,乍见自己妻子衣衫不整,鬓乱钗横,那少年赤­祼­上身,在与赤炼人魔厮斗,早已瞧料到了,所以取下武器,一进房那对日月轮便向少年猛砸,此时一听赤炼人魔呼叫,心中冷笑一声,也不打话,招式一紧,将那少年迫得手忙脚乱,口里嚷道:“镜湖老贼的叛徒,竟敢到你少爷家来偷香,先把你毁了,再找那贱人算帐!”

这少年正是镜湖老人的门人,老人一身武功,除传给孙儿方洪,女徒秦寒梅,和儿子方敏外,只收过一个门徒,名叫葛西冷,正是这个偷香贼。葛西冷给镜湖逐出师门已久,只为在师门时误交匪人,好作冶游,章台走马,秦淮召妓,尽在脂粉丛里打滚,方镜湖门规素严,练武的人首忌­色­事,岂容有此不良徒弟,只因葛西冷当日好­色­而已,恶迹未彰,故方镜湖没有清理门户,只把他逐出师门作罢。

秦寒一进门助阵,形势顿时改观,此时秦家一众家丁也已惊觉,纷纷持着家伙,赶来捉贼,只为那房子狭小难容多人,几个人又尽在房子里团团乱转,没有一个出来,只好齐齐把四面紧紧包围,免被贼人遁去。有一两个胆子较大的家丁,竟闯进房去帮同捉贼,但一进门不是伤在葛西冷刀下,便是死在吕雪梅手中,一众家丁,见此情势,只好眼巴巴站在外边守着。

吕雪梅见事已败露,心中一急,势如疯虎,手中双剑,寒星点点,锐不可当,她此刻正与赤炼人魔对着,赤炼因心存顾忌,不敢猝下杀手,久战无功,一味游斗。

猛可里,外面一声长啸,在场诸人,齐齐变­色­,尤其是赤炼人魔与葛西冷,面如死灰。赤炼人魔微一怔神,吕雪梅双剑已到,无奈往旁一闪,吕雪梅见他闪让,双足一点,巨鸟掠空般地,已然闯出房外,几个起落,已到|­乳­娘房中,背起在襁褓中两婴,往外便闯,口里呼道:“葛哥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话声未落,那啸声又起,吕雪梅往暗处一躲,乍见一个白发飘飘的老人,赤手空拳,旋风也似地已自窗外闯入。但听赤炼人魔呼道:“秦兄弟快退,镜湖老贼来了。”赤炼人魔这话刚完,身形往后疾­射­,已然退出门外,上了房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赤炼人魔喝声中,吕雪梅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只听得葛西冷惨叫一声,大砍刀叮当落地,已然毙在镜湖老人手里。

方镜湖杀了葛西冷,却不动手相迫秦寒,只冷冷问道:“赤炼人魔呢?叫他出来受死!”

秦寒一怔过后,兀是不惧,瞪眼骂道:“你便是镜湖老贼么?我与你素无过节,夤夜至此,要待怎地。”他心中念念不忘那部六合神掌秘芨,自是回护赤炼人魔。

镜湖老人须眉倒竖,喝道:“你这贼也不是好人,老夫放条生路你走,你竟胆敢庇护赤炼恶贼!”

镜湖老人喝声方落,秦寒手里一对日月轮已然递到面门,老人顺手一抓,抓个正着,向地上一摔,一对用­精­钢打成的日月轮,竟给他摔个粉碎。秦寒一招便给老人较下,身形急退,忽瞥老人倾耳细听,骂道:“好恶贼,竟敢放火!”身形骤起,往窗外便闯,口里还喃喃自语:“赤炼恶贼,今天是你的时辰到了。”

秦寒一听大惊,料这镜湖老人急急闯出,乃是为追赤炼人魔而去,心下一震,翻身拦住窗口。秦寒知那六合神掌秘芨,藏在赤炼人魔身上,生怕镜湖老人把他结果后,夺去那绝世武技秘本,是以苦苦缠住。

镜湖老人给他缠得心头­性­起,喝道:“你要讨死,与人无尤。”秦寒不自量方,竟敢以螳螂之臂挡车,正是咎由自取。

老人喝声未已,但听砰的一声,秦寒口中鲜血汹涌,重伤倒地,气如游丝,看看便要气绝。

老人在怒火中烧之下,遽然出手,其势却是锐不可当,一击便中,秦寒一倒地,老人反而一怔,俯下身来,细视秦寒伤势,但听秦寒血涌喉头,哇的一声,吐血逾升,喘着气儿,指着老人怒骂道:“镜……镜湖……老贼,你……好!”已然语音低微,料必系给老人掌力震碎内脏所致。这时老人心中好不难过,正待替他推血过宫,设法挽救。

思量未定,突然身后寒风挟劲而至,还道是赤炼人魔偷袭,反手就是一掌,堪堪打中来人,但听叮当一声响,对方双剑坠地,身子疾然­射­出,待老人转过身追出时,这人已然上屋,看背影像个女人,不觉大愕,无暇追前,先救秦寒要紧。

这当儿,那熊熊大火,给北风一刮,蔓延至速,霎眼间,秦家已陷火海,老人长叹一声,突火而逃,一头白发,已给燃至焦黄,倘迟半刻,必至身陷火中,与秦家之人同归于尽。

那时吕雪梅正躲在黑暗里,乍见白发老人手毙情郎葛西冷,继杀丈夫秦寒,一恸之下,几至晕绝,神经一再受了大大刺激,也不顾厉害,蓦地现身,如癫如狂,仗着双剑,便向镜湖老人刺来,老人这时正在审视秦寒伤势,乍觉脑后一凉,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掌,这一掌不偏不倚,恰恰印中吕雪梅小肮,老人但觉触手处软绵绵,心中一怔,反身一看,才知是个女流,面目却看不清楚。

吕雪梅中了镜湖老人这掌非轻,只觉全身一麻,几乎站不住脚,急提最后一口真气,窜上屋顶逃走,这才连吐几口鲜血,这时火已迫近,吕雪梅犹恐镜湖老人追来,一下地,便没命狂奔。背上两婴,兀是酣睡未醒,这两个粉搓玉琢的孩子,方才给母亲背上之后,蓦然惊醒,四野里又是喊杀连天,小孩子哪得不惊,便嚎啕大哭起来,一路虽在母背哇而啼,时已纷乱到极,声音交杂,却是没人理会,时间一久,小孩子力竭声嘶,哭得也累了,索­性­伏在母亲背上,呼呼睡去。

吕雪梅如癫如狂,向前疾驰,一口气已然跑出百余里地,到得一处山畔,但见清溪绿树,凉风习习,风景宜人。

她本已身负重伤,只为在危急之际,拚着最后一口真气,才得跑了这么远,此刻给阵阵朔风一刮,登时神志一醒,怎支持得住?不由颓然倒在山畔绿草丛中呻吟。

吕雪梅重伤倒地,才忆起背上一双小女儿,慈母爱子,无微不至,岂计及自身安危,心中一懔,急解下省视,但见双婴熟睡如泥,初熟苹果也似的小脸儿,现出安详的微笑,安好无恙,这才嘘了一口气。偶向樵夫打探,方知这里已是邛崃谷口,这时,吕雪梅全身疼痛,又怕镜湖老人追到,连爬带滚,找得一处僻静之处,躲下歇息。

一调内元,百脉俱阻,心知黄泉之路不远,又想起家破人亡,不禁悲从中来,放开喉咙大哭起来。吕雪梅这人,不但妖冶成­性­,人又倔强偏急,到这地步,不怨自己无行败德,招惹狂蜂浪蝶,肇成这场大祸,反而埋怨起镜湖老人来,念及情郎丈夫,俱死于这老贼手上,不由银牙咬碎,怒气冲天。

内脏受伤的人,最忌怒气攻心,七情一动,即行晕倒当堂。

过得盏茶时辰,吕雪梅悠悠醒转,恨声不绝,骂一声:“镜湖老贼,我与你不共戴天!”骂声方落,乍听旁边一人,嘿嘿冷笑,道:“你这女子,内脏已毁,还骂什么,要不急调真元,好好养息,难道能报得仇么?”

吕雪梅一惊,急睁眼看去,却是怪事当前,心中登时骇然。但见身前一个汉子,年纪四十左右,面­色­苍白,抖颤不已,似是受了极大内伤,与那汉子的目光一接触,不由地一震,那汉子虽在重伤之下,却是两眸闪闪生辉,看样子,是个内功极浑厚的武林高手。

吕雪梅霍地坐起,再看那人,只见他一声不响,坐在地上,伸长两膝,自用剑尖,挑剔自己的筋脉,每挑一下,又挤出一滩黑如浓墨的血水来,挑了一会,再敷上金创药,闭目调元,运起气来。

吕雪梅知身前这人,必是什么江湖奇人,也不敢惊动他,但见他面­色­渐渐转红,头上热气直冒,冉冉而升,终于结成一团氤氲,久久不散,不由大惊失­色­,吕雪梅武功虽低,但江湖阅厉,却是甚丰,她一瞥这团氤氲,猛然想起,这种内功,正是赤城山的独门气功,此人莫非便是那人,自忖道:“以这人武功之高,却还着了人家道儿,这又是何道理?”心下嘀咕不已。

蓦然间,那人两眼一睁,­精­光四­射­,冷笑一声,自语道:“赤炼人魔,你虽歹毒,又怎能取我­性­命,哈哈!”吕雪梅又是一震,原来此人是为赤炼所害,这倒奇了,赤炼人魔那般能耐,怎能伤及此人。

吕雪梅思量未定,但听那人厉声叫道:“你过来,我给你把把脉!”吕雪梅不敢拂逆,忙不迭地走到跟前,眼怔怔地看着。

那人低声道:“把手伸出来!”吕雪梅果真伸出玉臂来,但见那人三指在她的寸关尺上一按,时而皱眉,时而面有喜­色­,却是不言不语。过得半晌,吕雪梅给把过脉了,那人才对她道:“你伤得非轻,如能依我言语,或可回天,幸免一死,但终生必要像我一般,成为残废之人!”

吕雪梅展眼看看那人四肢,现出惊诧神态。那人笑道:“你不用怀疑了,我这对脚,今后算卖给赤炼人魔!”边说边自背后一个百宝囊中,取出三颗丸药来。

那人对吕雪梅道:“这三颗丸药是九转绝命救生金丹,你取去,每天服一丸,服完之后,要打坐一个时辰,调息内元,在打坐时间,要避外物惊扰,否则功亏一篑,徒劳无功,你也要死,如依我言行去,无阻无碍,则在第三天后,必吐出内腑瘀血,从此痊愈,只是两脚要瘫,行动不得,如我一般。”

吕雪梅谢过所赠丹药,心中疑团兀是未息,乃道:“不敢动问,老前辈何人,怎地会着那赤炼人魔毒手。”

那人叹了口气,目光忽地落在雪梅背上一双女婴,一瞥之下,面呈喜­色­,也不作答,刷地一声从背上卸下一口长剑来,徐徐竖起,乍闻隐隐雷声起自中天,就只一招,那人长剑倏地归鞘。

吕雪梅惊呼着:“我知道了,老前辈可是剑……”

那人淡淡看了雪梅一眼,哈哈纵声长笑道:“怎不敢说下去,江湖上人称剑魔的便是我!哈哈,敬而神之,畏而魔之,怎不敢说!”

不错,这人正是剑魔辛源鸣,剑魔自败了昆仑三剑之后,又与不少高手交过手,任何一个成名剑客,在他剑下全不能走上三招,由是声名大张,江湖中人闻之胆落,吕雪梅竟在这里和他碰上。

吕雪梅正待动问他因何给赤炼人魔所暗算,还未启口,忽听剑魔问道:“背上的孩子可是你的儿女?”吕雪梅点头称是。

蓦地,剑魔目放异彩,喝道:“把两个孩子卸下来我看看!”

吕雪梅一怔,这对女孩子,是她的命根蒂,在未明剑魔用意之前,兀是放心不下,踌躇再三,呐呐问道:“老前辈要我的女儿怎地,她们可没有罪恶!”

剑魔纵声大笑,说道:“你这女子,想是到那儿去?难道我要害你这双女儿。哈哈,要是我这么做,你背得再紧些也不能躲开去,我要害你的儿女,为什么要救你,给你丹丸?我可是安着这种心眼儿的人?”

剑魔这席话,吕雪梅可难再有言语了,但慈母爱儿女是天­性­,剑魔虽这般说着,她仍然惴惴于怀,只是不敢不依。

当下,缓缓地把背上的一对婴儿,卸了下来。

“抱近前来,给我瞧瞧!”剑魔厉声嚷着。

吕雪梅无奈,双眉紧蹙,满面愁容,左右手各抱一个,缓缓地递到剑魔跟前。

剑魔眼里冷焰四­射­,直如电炬乍放,忽地展颜一笑,叠叠叫道:“果然是天生的练武胚子,有多大了?”

吕雪梅应了一声:“才两个月不够!”

剑魔沉吟了一会,别转头来,问吕雪梅道:“你一家人给人杀了,可要报仇?”

报仇这件事,这个念头,吕雪梅哪能没有,只为对手太强,自己又身负重伤,这个念头,等于幻想,吕雪梅连想也不敢想,剑魔这一说话,吕雪梅心中一喜,欢然道:“老前辈给晚辈报仇?”把嘴向手中两婴儿一噘,惨然道:“她们的爹爹,她们的家就毁在镜湖老贼手里,那老贼便是秦家仇人!”

剑魔哦了一声道:“她姓秦?有没有名字,你又叫什么名字?”

吕雪梅答道:“她爹姓秦,太小还没有名字,我叫吕雪梅!”欲知剑魔因何遭受赤炼人魔的毒?他现在又要怎样处置两小,请看下集。

第三十四回 剑魔偷剑术

剑魔不再说话,两只放着异采的眼眸,直在吕雪梅手中两个婴儿身上溜动,约过半盏茶光景,这才叹了口气道:“我问你可要报仇,不是要我出手这个意思,唉,我自己也着了人家道儿,今已残废,怎能替你挑这梁子,你也不能,苟能保存你的­性­命,也要学我一般,报仇之事,在你我来说,今生休想。”

语音充满抑郁,悲凉,吕雪梅心中一冷,她满怀希望,一时间化为乌有,眼前只觉绝望,怅触一起,不由泪珠儿簌簌而堕。

剑魔又艰涩地道:“报仇不是没有希望,留待第二代报去,你我都同一处境,就这么罢,把手里的孩子养大,调教出来,让她去报仇吧!”

吕雪梅怔怔地望着他,没则声,半晌,剑魔忽道:“吕雪梅,你可想我传你奔雷剑!”

这句话,石破天惊,奔雷神剑,天下英豪,闻名胆丧,吕雪梅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如此机缘,能得天下武林至宝,心中焉有不想之理?忙不迭地应道:“老前辈厚爱,晚辈永生不忘!但不知何时传授。”

剑魔道:“要报仇,就得练神剑,神剑练成,何仇不报,何敌不摧?”顿了一顿,蓦地喝道:“吕雪梅,你要我传你神剑也行,只是要严守我门戒律,还有,要把你手中一个婴儿交换!”

吕雪梅一怔,顿声问道:“前辈门规,晚辈自当格遵,只是,不知要我婴儿怎地?”

剑魔放低声调,说道:“我不是说过么?你我之仇,留待第二代去报,我至今还没有一个传人,想把你手中女婴收为徒弟,长大技成之日,借她的手,替我报了师门之仇!”剑魔所指师门之仇,乃是赤城山主与桑龙姑之间的事,至于那赤炼人魔,剑魔辛源鸣怎把他放在眼里,吕雪梅哪知这段江湖恩怨,只道是要跟赤炼人魔算帐而己。

吕雪梅沉吟未决,又听剑魔催道:“怎么样,想清楚没有?你若不肯,也不相强,我可没闲工夫陪你?”

吕雪梅心中一震,寻思道:“若不依此人言语,学不了剑,大仇必定难报,自己女儿能列入剑魔门墙,虽是暂时分离,倒也值得,日后再图相会。”心念一坚,当下便道:“这孩子能蒙老前辈收录,是她终生之幸,晚辈安有不肯之理,就此一言为定,以婴儿易剑术,就请老前辈相授,婴儿任凭老前辈选一个去!”

剑魔哈哈一笑,右手忽地微微一抬,一股飒风,厉而不劲,冲向吕雪梅身上,吕雪梅左手里那婴儿,蓦地哭了一声,已然腾空疾飞,投向剑魔怀里。随着吕雪梅眼前一亮,一团黑影反­射­过来,吕雪梅本能地侧身一捞,捞个正着,拿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本剑谱,正疑惑间,那剑魔已然开口道:“你手里那部书便是奔雷神剑的剑谱,好好收藏起来,我哪有闲功夫授你剑法。”

吕雪梅恍然大悟,忙把剑芨收到怀里,眼巴巴地瞧着剑魔手里的孩子,只见她咧开嘴儿笑,天真无邪,吕雪梅噙着泪儿,依依不舍,表露出慈母真挚的天­性­来。

剑魔叫道:“吕雪梅,瞧够没有,我可要走了。”

忽地,吕雪梅想起一事,急道:“老前辈慢行,我还有话说。”

剑魔正待离去,身形稍动,此刻又坐了下来。诧然道:“还有甚事,快说!别耽误时刻。”

吕雪梅又望了剑魔手中孩子一眼,慢慢道:“晚辈心中有个疑团,不敢动问老前辈,赤炼人魔晚辈也曾见过,功力有限,他怎能伤及老前辈。”

剑魔面­色­一敛,叹道:“这都是孽障,你要问这个怎地?”

此语才出,忽而双目一瞪,喝问道:“吕雪梅,你要说实话,是不是跟赤炼人魔一路?”

吕雪梅双泪交流,点点头。剑魔颜­色­一变,便待发作,这时,但见吕雪梅幽幽叹了一声,说道:“晚辈给赤炼人魔累得好惨!”

剑魔双眉一皱,猛然喝道:“快说,他怎地累你,不然,嘿嘿,休怪我手辣无情。”吕雪梅涕泪交流,便把赤炼人魔自长白山奉­阴­阳妪之命到秦家来找她丈夫起,至遇镜湖老人之事,详详细细说了。

剑魔这才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般的,无怪我在雷波城中见到他时,兀是狼狈万分,想不到这魔头竟是劫­色­不遂,祸及你家!”当下也把他着了赤炼人魔暗算之事告知吕雪梅。

话说那天,镜湖老人突至秦家,原意只是清理门户与教训赤炼人魔而已,不过却使吕雪梅遭此浩劫,全家尽成灰烬。当日赤炼人魔一瞥吕雪梅如疯似狂,夺门而出,估道她要逃走,心下一动,便跟了上房,却是不见了吕雪梅踪影,他怎知他心上暗恋的人,只躲在暗处,还没有远走高飞呢。

赤炼人魔一见人踪已渺,心下大急,料吕雪梅逃去必不会远,乃展轻功,一路赶来,又寻思道:“似此夜阑更静,吕雪梅纵然逃走,也必循着官道而行,进城暂避去,好待明日事情过了,再回家瞧瞧!”赤炼人魔心上主意一打定,便加紧脚程,径向城里走出。

到得城边,已然卯牌时分,此刻晨­鸡­啼晓,曙光初露,大地上迷朦一片,还未能观清各物,但见城门紧闭,四野里杳无人踪,赤炼人魔端相了四沿城墙一下,这雷波城并非大城,四周城墙也不甚高,不过丈来高下,赤炼人魔一提气,便想窜了过去。

猛可里,在那边丛林中,树影婆娑中,有一条黑影,发出一声冷笑。

赤炼人魔骇然掉头一瞥,虽瞧不清这人面目,身段倒也可以瞧到,心下同时一震,只见那人高瘦个子,腰间悬上一剑,背上又负多一口,两口剑蕴光藏利,芒透剑鞘,虽在黑暗里,使人一望,便知是两口宝剑,赤炼人魔练历江湖多年,名家配宝剑之事,岂有不知,因不是名家,即佩宝剑,只有贻祸己身,并无好处,但身前此人,一佩便是两口宝剑,瞧来必非寻常之辈。

思量未定,那人影已然发话,冷冷道:“在括苍山上,我吩咐你甚么?夤夜仗剑,鬼鬼祟祟,却是意欲何为?”

赤炼人魔一愣,猛然想起一人,不由冷汗夹背,他适才与吕雪梅过招时,正是用一把青钢剑,出来时匆忙中没有将剑归鞘,仗在手里,一路赶到这儿,却是冤家路狭,与死对头剑魔碰个正着,正自惊惶失措。

又听那人厉声喝道:“括苍山上,不是吩咐你以后不许佩剑么?此际胆敢仗剑在手,料来功夫必有进境,天下剑客,除奔雷神剑,谁配佩带长剑,好,待我先来考核考核你的剑术,再根究你夤夜仗剑之事!”

赤炼人魔面如死灰,牙关打颤,手中剑往上一抛,登时跪落尘埃,大叫道:“前辈手下留情,待晚辈把事情一说。”

剑魔哼了一声,道:“料你也无胆量与我作对,什么事情?快说,如果说得有理,饶你一命。”

眼珠连连乱转,赤炼人魔已自有了计较,把嗓音一低,悲凉地道:“唉,敢求前辈替晚辈作主,救救晚辈一命。”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剑魔­性­如烈火,怎有这般耐心去听,又是喝道:“什么事?”

赤炼人魔呜咽其声,哭道:“晚辈当日在括苍山上,得聆前辈清诲,已然不敢佩剑,怎奈今晚,在罗浮村里朋友家歇宿,忽来仇家,那仇家却是扎手得很,晚辈匆忙中取了友人一把长剑,权以御敌,怎知贼子好狠心,把我杀败之余,又放一把火把友人家烧了,又来欺我,晚辈心上一慌,便仗剑逃出,故而一时忘了前辈清诲,委实罪该万死!还望前辈亮察。”

这席话一经说出,剑魔颜­色­稍霁,方才秦家变故火起,他也曾远远瞧见,只道是野火烧村,倒不留意,此刻给赤炼人魔一说,这才恍然。叵奈他­性­情狭隘,心高气傲,虽是个江湖一流高手,却是不爱任侠,赤炼人魔的话说来,声泪俱下,充满悲愤,但剑魔兀是不曾动心。

但听他一声长笑,口里道:“我剑魔这番到江湖上来走动,只是考核考核天下自称剑客的人的技业,那有什么工夫去管闲事!”

赤炼人魔原想借剑魔之手,到罗浮村把那镜湖老人拾掇下去,此刻虽说他不动,但已将他对己不利之念骗了下去,心中倒也宽了。赤炼人魔不敢稍露喜­色­,犹假惺惺作态,苦苦哀求。

剑魔固执成­性­,任赤炼人魔怎么苦求,兀是不肯Сhā手。

约摸过得两盏茶时分,剑魔双眉一扬,叫道:“赤炼小子,你起来吧,替你作主的事休提,暂时看顾你可以,你若觉得惧怕,跟随在我身旁,谅你那什么仇家,再厉害些也不敢来厮缠。”竟连赤炼人魔的仇家的名字,也不闻不问。

赤炼人魔跪落尘埃,两膝此际已觉累了,一听剑魔言语,不自觉摸摸百宝囊中的几般物事,喜上眉梢,这魔头,在转瞬之间,又已有了歹毒之策。口里称道:“谢过前辈,但凭吩咐,听候使唤。”便直身站起。

剑魔淡淡看了赤炼人魔一眼,只见他满脸惶恐羞惭之­色­,不由敌意全消。又问道:“你这番逃出,却是预备到何处去?”

这时天­色­,已然大白,红日冉冉而升,照耀得林间,金光遍地。赤炼人魔望一望那东方的天边,稍微晃了一下身子,嘘了口气道:“拚得一个晚上的命,此刻已然累了。敢请前辈准晚辈进城,歇息一会,再赶路如何?”

剑魔也打了个呵欠,点点头道:“雷波城里,地方虽小,却有­精­美小食之所,不如到那儿歇去。”

两人一前一后,越墙而入,到得市中心,但见商贩繁集,闹烘烘的一片。这当儿,两人心情各异,剑魔傲睨其态,阔步昂视,赤炼人魔却是垂首及颔,在沉思着,双眸不断转着,越转越快,尾随其后。

穿过几条街道,已然到了一家小酒馆,看那招牌,斗大的三个金字写道:“聚宝楼”。这聚宝楼乃雷波城中最大的一家酒馆,卖的吃的,俱是­精­美可口,生意非常兴旺,剑魔闯荡江湖,遨游名胜,倒也有了一些日子,如何会不知此一好去处,因此一进城,便径到这家酒馆而来。

两人登楼,拣得一处雅座,这雅座乃近窗际,凭窗而眺,一面是街,另一面却是一条大河,河里水流颇为湍急,滚滚滔滔,川流不息,河中帆樯林立,住的却是水上渔民与来往客船。

其中有一艘较大的红船,造得非常­精­致,看来不似普通客货航船,或者打鱼为生的水上人家居停之所。剑魔一坐下来便给这河上的景­色­吸引住了,不歇地放眼四顾,尽情浏览。

赤炼人魔似是满怀心事,不大注意身旁杂事,两双火红小眼,闪闪生光。和堂倌要过几式小菜,一壶陈年高粱,便和剑魔吃喝起来。

这刻两人都不讲话,只顾静默的喝着吃着,剑魔下了几箸,喝了一两口酒,便自朝窗外扫视一眼,赤炼人魔每当剑魔目光外移之时,垂下一手,尽在百宝囊中乱摸,像要取出什么东西,又怕给剑魔瞧见似的。

又过了半晌,剑魔的酒喝得越来越多,一壶不够,又添两壶,不知不觉已喝了五壶烈酒,剑魔内力浑厚,自是不会醉倒,却也酡然欲眠。

赤炼人魔酒杯频擎,却是沾­唇­即止。不敢大口的喝下去,神情很紧张,两双红­色­小眼,不断在剑魔脸上溜着,在察看剑魔的动静举止。

蓦地里,剑魔把朝窗外的脸别了回来,低低叹了一声。

道:“唉,又遇到这魔头,幸亏没给她瞧见,等会教她知我奔雷神剑的厉害。”

赤炼人魔一怔,随着身子凑近窗子,引首外望,但见河面上那双­精­致红船,在船头上,已影绰绰立着一个­妇­人,并不认识,心知必是剑魔的什么仇家到此,心中又是一喜?

剑魔又低低叹了声道:“桑龙姑,你害得我师傅好苦,今日大仇该报了。”

这话一出,赤炼人魔心中一震,他虽不识桑龙姑其人,但却闻名已久,在长白山畔的破庙中,他不是听过桑龙姑与­阴­阳妪的对话,和看过她亮了那手断蛇裂蝎的卓绝武功。

不由地喜上眉梢。

这当儿,剑魔面挟寒霜,两眸凶光毕呈,只呆呆地注视窗外,就在剑魔没有留神的这一刻间,赤炼人魔沉手一探,自百宝囊中掏出几粒乌­色­的似芝麻般大小丸子来,两指疾地一弹,弹到剑魔喝着的杯子里,这几粒小东西,见酒即消,不着颜­色­,只见杯子里酒波微晃,已然无形无迹。

赤炼人魔假惺惺道:“敢问前辈,刚才所说桑龙姑是不是八荒中人?”

剑魔别头瞥了赤炼人魔一眼,诧然道:“你怎知道她的来历,她是我师门仇人,我正要找她算帐,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赤炼人魔诈作一惊,回道:“八荒中人,名满江湖,晚辈也曾听人说过!”

剑魔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名满江湖,嘿嘿,今天便要教她见识见识我手中的奔雷神剑!”

赤炼人魔心中暗自好笑,却道:“既是前辈仇家,且尽此杯,结了帐下去与她算帐。”说着手里举起酒杯遨饮。

剑魔毫无防备之心,一倾即尽,忙不迭叫堂倌过来,结算酒钱,下楼到河面跟踪桑龙姑,好待今晚前去找她,了结师门过节。

猛可里,剑魔暴呼一声:“好歹毒的贼子,竟敢暗算我!”

跟着呼的一掌,已然向赤炼人魔身上打来。赤炼人魔早已暗作准备,身形一仰,闪了开去,哈哈一笑道:“剑魔小子,今番可着了老子的道儿,你知道吗,刚才服了我那六种剧毒药草的酒,看你还能耐到何时?”原来赤炼人魔未到秦家之前,已先到六合神掌秘芨上列明毒草的产地,已然采集到手,到秦家那半月中,竟借秦家地方,炼成丹丸,这段因果,剑魔如何得知,难怪着了他的道儿。

剑魔一掌落空,提气一跃,扑了过来,但觉那剧毒往上直冒,心脉跳动,气浮口渴,心知厉害,迫得将真元一压,硬生生把毒气压了下去,要知长白山­阴­阳叟秘芨中这六种毒草,服下之后,如非依照秘芨中法规,调元运气,以“抑药归元”真劲迫使毒气归位,势无生理。可幸剑魔内功火候极深,拚着一口真气,压下毒去,才觉稍微好过,心中怒火陡起,双掌一挥,哗喇喇一声响,已把楼上雅座,十之七八,打得稀烂。

赤炼人魔以为剑魔中了剧毒之后,必自死去,最少也是神智昏迷,任由宰割,谁料这刻尚如生龙活虎,得知此人武功已登峰造极,也自大惊失­色­,一怔之余,惨叫一声,已然着了剑魔一掌,危急中,拚死翻身向窗子往外一跃,跳落街上,口吐鲜血,朝着面河一带疾奔,口里大嚷道:“桑龙姑,你的仇家剑魔到了,还不早防。”

大河之上,红船中那­妇­人,乍闻有人呼她名字,心中大奇,她自打败赤城山主后,事过五年,闻得江湖上传言,说赤城山主在赤城山中静修,要练成一般绝世武功,准备二十年满后,着传人前去天姥山夺紫府秘芨,雪师门耻辱,心中也存戒惧,忽想起长白山­阴­阳叟来,乃悄悄前赴长白山,拟窃那老怪七十二种奇门武功秘芨,以备日后好应付,这就是赤炼人魔在那破庙中所见的故事,此刻正是自长白寻宝不成,空手归来之际,江湖上无人知晓,这当儿怎有人呼她名字?心中也自惊疑不定。

桑龙姑闻有人呼她名字,惊诧之下,乃急自船中跃到岸上来,她身形微微晃着,几个起落,已到街中,与赤炼人魔碰个正着,桑龙姑身形好快,一闪便被赤炼人魔扯住,喝问何故?

赤炼人魔挨了剑魔一掌,伤势不轻,但见他面­色­青白,气喘喘地指着后面,又叫了一遍:“他追来啦,奔雷剑的剑魔!”

桑龙姑正待喝问剑魔何人,这时辛源鸣已经赶到当地,桑龙姑一瞥,连连冷笑道:“我道是谁人来,原来是你这小子,你师傅那条老命,我已然手下留情,你这小子想来讨死么?”身形一晃,放开赤炼人魔,便将剑魔拦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剑魔怎按捺得住,刷地一响,太阿宝剑已然出手,宝剑才亮式,已隐闻雷声骤发。

桑龙姑咦了一声,把眼一扫,见剑魔身佩两口旷世奇珍之物,叫道:“放下两口剑,饶你不死。”要知剑魔误饮赤炼人魔那六种毒草的酒,非同小可,刚连运真气,才能压得下去,这刻动了真怒,中毒的人,最忌七情浮动,一动便支持不了,剑魔忽觉毒气往上直冲,百脉麻木,有瘫痪之势,不觉一惊,右臂一软,那口太阿剑竟拿它不牢,当的一声,掉到地上,桑龙姑冷冷一笑,左手一圈一引,呼的一声,地上太阿宝剑已到手来,口里叫道:“还有那一口剑,快甩下来!”

剑魔一剑已失,又运了口真气,强将毒气压下,腰间龙泉宝剑又出手,恨声不绝道:“我与你这臭婆娘拚了。”

桑龙姑却不动手,掉头叫道:“小子,替我把这晚辈擒下。”但定睛一看,赤炼人魔已不知去向,这时剑魔剑招已然递至,轰雷四起,势若决河之水奔到。桑龙姑微微一愣,身形再晃,剑魔此时已成强弩之末,如何当得住桑龙姑那绝世武功,只觉手腕一麻,那口龙泉宝剑又给夺去。

桑龙姑哈哈大笑,叫道:“好小子,还有没有?老娘一发把你收下?”

剑魔三番两次调运真元,把毒气硬压下去,次数一多真气大损,早已摇摇欲堕,已觉百脉俱阻,浑身疼痛,即欲拚命,似已不能。他自知无望,拚着最后一口气,破口大骂。

桑龙姑这才嘻嘻冷笑,乍见剑魔面如死灰,白中泛青,气浮步颠,不由大异,继而一想,已是恍然,知他必是受了那逃去无踪的红眼道人暗算,中了什么剧毒。桑龙姑这人,心肠最是歹毒,一怔过后,竟自冷嘲热讽,刺激剑魔,此刻见剑魔又临死也不服输,此强如昔,心中一愣,瞬即杏眼圆睁,娇叱道:“你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敢骂你老娘。”身形一动,挟着一片寒光,手中太阿龙泉双剑,齐齐砸到。

剑魔把最后真气一提,盘龙绕步,侧身躲过,心念又是一动:师门之仇未报,十五年后还要践约,自己如今就死,岂不有负恩师一生心血,且这番私自下山,已违师门戒律,再丢了命,更对师傅妻子不起。一想到这里,咬了咬牙,两掌齐挥,虚晃一招,一提气,往外便闯。

桑龙姑乍见剑魔逃走,心中有气,手仗双剑,在后急赶,剑魔存心逃脱,自是拚命,赤城派轻功也不弱,施展起来,风驰电掣,这时是在白天,又在大街之内,路上行人,但见两人往来追逐,奔跑如风,都不自觉地伫立观看,啧啧称怪。

转眼间,两人已奔到河面,桑龙姑越追越近,距离剑魔不到几尺,看看便要给她擒着。桑龙姑早才见剑魔剑招一发,风雷骤发,又听那红眼道人大呼小叫,说什么奔雷剑,心下蓦然一动,那必是赤城山主老儿新创成功,对剑魔因也不骤下杀手,务要生擒来慢慢审诘,追究那路武功的底蕴,此也剑魔之幸,得以大难不死。

剑魔到得河面,前有大河阻挡,后有桑龙姑追来,不由大急,把心一横,噗通一声,便跳下河里,潜入水去。就在这时,忽听桑龙姑哎哟一声惊叫,身形反往后退,手中双剑,倏地不见。

那时剑魔潜入水中,反觉舒畅,要知他中了赤炼人魔六种剧毒异草,差幸自己内功浑厚,这才勉强支持得起,但已全身炙热难当,如焚如烤,故一投入河中,乍给凉水一浸,反觉好过。

剑魔在水里屏息潜划,对岸上桑龙姑双剑被人夺去,返身后退之事,全不知晓,还道她在岸上逡巡,兀是不敢漏出脸来,就这么地顺着水流,泅了下去。这条大河的水流颇为湍急,约过盏茶光景,剑魔已然泅出两里左右,乍觉气喘心促,料知在剧毒交攻下,既要运气抑毒,又要在水里屏息凝气,调换呼吸,委实难以抵受得下,乃悄悄探出头到水面来,抽吸一口新鲜空气,偷跟四窥,心中好生奇怪,但见两岸青翠碧绿,疏疏落落,栽着树木,又见阡陌万顷,一片麦田,金黄可爱,三三两两的庄稼人在田间做活,或散或聚,却不见桑龙姑追来,竟是不知去向。料这凶婆娘必然没有跟缀得上,心中才宽了一宽,急爬上岸,便在两旁树木中,找得一处僻静之所,歇憩一下。

一经坐下,那毒气又冒,在内脏乱窜,剑魔功力虽高,兀是不懂“抑药归元”的法门,一时间但觉头目晕眩,全身颤抖,中毒已深,心下一惊,冷汗夹背,难道二十年的功力,就平白地丧在今朝,百忙中探手入怀,取出二颗丸药来,往口里一塞,囫囵吞下,这才稍觉平静。剑魔取出的两颗丸药,正是他在邛崃山口送给吕雪梅的那种“九转活命金丹”的药丸。这种九转活命金丹,乃赤城山主经多年琢磨,亲自调配­精­炼而成的一种治疗伤残圣药,能解百毒,又能驱淤复元,确非凡品。

饶是那九转活命金丹为当地异宝,对这六种毒草炼成的东西,也只能克制一时,兀是无法使之消散。剑魔正待用自己功力,辅导药物,迫毒消失,乍闻远处有人声传至。

剑魔陡然一震,举目端详一下当前地形,心中益发不安,他深知桑龙姑这人,心狠手辣,那会就此罢休,不会跟寻而至,或因自己泅水时察觉不到,不知跑到这儿,或为他事所阻,料迟早必能寻至,一惊之下,寻思道:“这儿还不安全,要就找个穷山绝谷,先疗治一下,再行设法回赤城去,方不致遭那婆娘毒手。”猛地试将真气一提,但觉那毒气倏地下降,心中一喜,深信必有治好之日,­精­神陡地一振,身形骤起,便向远山方向疾扑而去。

路上走走歇歇,一面赶程,一面调息,过得两顿饭时刻,不知不觉已赶了百来里,到得一处山峦重叠,形势峻险的大山去。

这处山峦,正是邛崃山,剑魔拣了一处石壁交撑缝隙中,盘膝调元,虽然那毒气不致上窜,但也不能把它排出体外,久久,剑魔把心一横,呼的一声,一口真气喷出,哗啦啦地喷出一条酒柱,这酒柱给喷得高出丈许,带着深褐颜­色­,其味腥臭难闻,喷到树上,那树立枯,喷到草上,其草立萎,可见毒­性­之剧烈。剑魔刚才连喝五瓶烈酒,酒气至今未消,部分毒药在酒中发作,剑魔心念一动,运气一迫,便将毒液连酒喷了出来,他在无意中多喝点酒,此刻反而救了他的­性­命。

毒酒喷过,剑魔真元再三消耗,已濒枯竭,毒液部份排出,部份已流窜下盘,无法可想,剑魔又吞服了两颗九转活命金丹,找到一泓清溪,掬些泉水,解一解热渴,再屏息运元,硬生生把剩余的毒液,局迫在一双腿上,使其不再上冒,封死在骨髓里,要知这六种草药奇毒无比,虽给剑魔真元封死在双腿骨中,但人已顿成残废,两腿就算卖给赤炼人魔了,就在这里,与吕雪梅遇上。

剑魔将往事约略说过,喟然道:“这都是孽障,我师徒两人,遭遇虽不同,却是皆成废人,这深仇大恨,不知何日,才能报得!”

吕雪梅还待再说话,但见剑魔身形一晃,半截身子离地,ρi股在地面连连点着,瞬即已失踪影,吕雪梅心中骇然,这剑魔果是名不虚传,轻功以达驭气飞行境界。

吕雪梅沉吟未已,倏觉全身百脉欲断,知受镜湖老人一掌所伤,此刻已然发作,忙不迭将剑魔所赠丸药,吞了一颗,蓦然想起,剑魔吩咐她要找个恬静处所,好好调息,不能为外物所扰,否则功亏一篑。思想起来,茫然站起一步步的朝着山口迈去。要知吕雪梅与剑魔两人造诣相差极远,而所中的伤又自不同,剑魔受的是外毒,吕雪梅却是内腑受伤,故治疗时间久暂,方法都是各异。

行行重行行,过得两盏茶时光,吕雪梅已然越过几处峻岭,来得一处,山路陡斜,峻险之极,吕雪梅凭坡下览,下面千寻深渊,万丈绝壁,隐约发现一个去处,似是谷底,在这谷底疗伤,乃是最美妙的环境,更不怕有谁前来打扰。但吕雪梅技业造诣尚浅,轻功未达履险如平地的境界,此刻身又受伤,却是如何下得去!

琢磨复琢磨,已然到了深谷边缘,不由双眉紧皱,环目四顾,当她眼光与一物接触时,不由­色­然而喜,原来在深谷之旁,却有一虬千年古松,那古松好不怪道,蜿蜒曲折,直盘下谷,垂到谷之一半,又沿谷崖复攀而上。

吕雪梅探头一瞥,只见深谷之半,那虬古松虽不再往下蜿蜒曲折,却有一条粗如儿臂的巨藤,直堕谷底,吕雪梅一见这条巨藤,喜出望外,把手中婴儿一掀,负上了背,把背带紧紧拴住,双手便攀着那巨藤,沿藤而下,果是安然抵达谷底。

到得谷底,又是另一境界,仰首上望,但见谷口,氤氲缭绕,雾气重重,乍明乍合。吕雪梅再往前行,忽地眼前一亮,只见在谷之尽头处,一片平原,绿草如茵,端的是个好所在。

吕雪梅拣了这绿草如茵之处,盘膝而坐,试调内元,但觉心念沓然纷生,神难归宿,一时间念及一家惨死,禁不住悲从中来,嘤嘤啜泣起来;一时间又想剑魔说她纵使能把伤势疗好,也必落个残废之躯,即使拾回这条命,将来如何养活这一婴儿,家毁人绝,依靠谁人,就算出得这谷,必至流落江湖,做了乞丐叫化,心中又生恐惧。吕雪梅虽是思潮不断起伏,一念及此际乃­性­命攸关之关头,如再不沉住气,应付当前,必致贻害一命。

蝼蚁尚且贪生,况夫人­性­,吕雪梅这时想到死字,求生之念陡然而兴,强振心志,继续调匀内元,久久,复久久,吕雪梅终于安静下来,内脏的伤势,也渐见痊可,百脉不再疼痛,呼吸也顺利了许多。

很快一天便过去了,吕雪梅的伤势也大有进境,心中自是欢喜不迭,胸中已然舒服得多,只是下盘渐觉麻木,料那剑魔所说不假,心中悲喜参半。

不知不觉第三天已然来临,剑魔赠她的三颗九转活命金丹也吞完了,过得这一关,今后­性­命便可保往。这时的吕雪梅,心如止水,纤尘不染,一心静坐运气,调理内元。猛地里,眼前一闪,心中不由一怔,要知静坐一事,最忌外界事物侵扰,坐关入定的人,此时气行周天,心神一给震动,好人也会因气逆而呕血受伤,况吕雪梅乃大患之后,益是难以抵受这种突然的侵扰。一怔之下,不由哇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第三十五回 怪­妇­真火

在她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窜出一条大青蛇来,吊起两晴,伸出长长的红舌,这种吊晴青蛇,奇毒无比,吕雪梅哪得不知。说时迟,那时快,大青蛇已然窜到吕雪梅盘坐跟前,只见她哟地一叫,翻身跃起,运劲在掌,倏地便向大青蛇拦腰扫去,刚好扫中,那大青蛇禁受不起她这一击,已是腰断骨折,在地上打滚。吕雪梅虽不曾给它噬着,这时却花容失­色­,面容惨变,灰白如死,哇的又吐鲜血,这回竟不是一口,而是吐血盈升,真元已然涣散,再也提气不来,眼前一阵灰暗,就地一坍,晕死过去,应了剑魔临走之言,功亏一篑。

约过两盏茶光景,吕雪梅悠悠醒转,但觉全身百骸俱散,气脉俱阻,静一静心,用指朝自己寸关尺上按去,脉象衰竭紊乱,全失常规,已知回天乏术,命不久矣。一念及死字,不禁张目向放在一旁熟睡女儿那绯红的小脸儿望了一眼,泪珠簌簌而堕。

三天来,每当吕雪梅行功调元之先,必定把背上女婴卸下,放在那绿草如茵上面,呵呵地唱着催眠曲儿,等她睡酣了才入坐运气,这小婴儿是她的命根,刚才那大青蛇一窜,吕雪梅怵然一惊,也是惟恐伤及这个孩子。此刻青蛇已毙,自己也将不久人世,这苦难的孩子,难保不被第二条蛇儿噬去,不遭蛇吻,也必饿死穷谷之中,思想起来教她怎不泪下如雨。

吕雪梅才一醒觉,悲从中来,七情浮张,又是连连吐血,身前地上,已然殷红了一片。长叹一声,举起指头用牙一咬,撕下一块雪白裙裾,拚着最后一口气,振指疾书。但见她写着道:“寒梅爱儿见字……儿生也不辰,尚在襁褓,汝父即已见背,儿未晓人事,娘又将与儿永诀……娘作此书,命已垂危,恐不能尽书而逝。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罗浮村……你父秦姓名寒,娘吕氏雪梅。寒梅是汝名者,冀汝若能长成,勿忘汝父母之大仇也,至汝父母杀身之仇家,镜湖其人也,镜湖老贼,手毁你父,重伤及娘,竟至一瞑不视……”

吕雪梅草草写就,勉强站起,就近找到一株松树,骈指一挖,掏出松树泥胶纤维,权作香糊,乃把遗书固封。蓦地心念一动,寻思道:“皇天若不绝秦家之后,此儿或遇贵人相救。今命已垂危,身旁留着剑芨也是用它不着,倒不如留给有缘人,把这奔雷剑芨赠他,交换养育婴儿。待得婴儿长大,拜这人为师,把奔雷剑练成,好去寻镜湖老贼,报却父母血海深仇。似此穷谷,下得来的人,武功也自不弱。”心念打定,又写了一封血书,留给有缘人,叮嘱代养婴儿,待奔雷剑练成,再当儿面拆开那遗书。

吕雪梅料理停当,口中鲜血又涌,大口大口地呕吐狼藉,不到半个时辰,已然血绝气尽,身子向前一仆,双足一蹬,溘然长逝。

天­色­渐暗,暮霭沉沉,天愁地惨,­阴­风四起,那婴孩也醒了过来,嘶声狂哭,此时情景,凄凉绝极。渐渐,天黑了下来,孩子已然哭得力竭,饿得体疲,只闻微微抽噎,一如初生猫儿,离开了娘那般叫喊,这一切闻者鼻酸,见者流泪,秦家的大人,最后一人也完了。

翌日绝早,晨熹才露,这荒山穷谷之中,忽来一人,此人年逾花甲,白发飘飘,面貌慈祥中带着无限威严,他一路上,正在沉醉于大山野荒上之怪异风光。

来人正是镜湖老人,老人数日前在罗浮村清理了门户,赶走了赤炼人魔,误毙秦寒,伤及吕雪梅,心中喜悔参半,回返岷江畔之家乡,见儿女已成长,料那赤炼人魔一时必不敢再来寻衅,又悔误伤无辜之事,乃动谢世隐逸之心,把家事交下儿子方敏,独个儿一路游山赏水,跑到这儿,乍见这山陡峻天险,到处奇花异木,怪石矗天,真是一个隐居的好去处。遂展轻功,纵上绝顶,到得穷风谷上的悬崖,发现这个千丈绝谷,待找到那虬千年老松,乃沿松而下,攀藤直奔谷底,转过了绿草如茵之所,已然发现吕雪梅母女。

镜湖老人心地慈祥,救生葬死的事,乃江湖侠义辈本分,老人岂能例外,拾起遗书一看,才知这­妇­人因为被人击伤,避仇躲此穷谷,不幸惨死当地,书中又托有缘人养育婴儿,愿以奔雷剑芨相赠等语。镜湖老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哪有不耳闻剑魔声名之理,奔雷神剑正是当日剑魔所使剑招,老人早已向往剑术,此刻怎能不心头狂喜,急急抱起婴儿,藏好遗书,好得婴儿长大成|人之日,当面开拆,好待她去报杀父母之仇。谁又料到,养育婴儿的人,正是婴儿之娘所书下的仇人,那天晚上,在罗浮村秦寒家中,镜湖老人正在对垂危的秦寒审视,苦思救治之方,冷不防吕雪梅仗剑奔到,反手打出一掌,震落她的双剑。心虽知有异,但面貌却没有瞧见,故对当前这­妇­人尸体,却认不出来。

镜湖老人手抱婴儿,又攀回悬崖上去,以他轻功造诣,比吕雪梅何止高出十倍,故毫不费力,又上得邛崃山去。镜湖先找些适合婴儿吃的食物,喂给她吃,坐下披卷细看,以窥其中奥秘。老人学有素养,这本秘芨的文意虽然深奥,他倒还能解得。

镜湖老人才翻了一二篇,早已浑身血脉贲张,原来每一篇上,不过才是一式,两篇不过两式,老人武功既高,根基又厚,悟­性­自非寻常可比,这两篇中,已然觉出它已穷奇天地之妙化,别说将这两式演化出来,老人不过才悟出其中的玄奇奥妙,已然顿觉风雷之声,起自两耳。老人又惊又喜,对这不知名的­妇­人,心生虔敬,还道她是剑魔的什么传人,又生惶恐,竟不敢再看下去,把剑芨一合,恭敬礼拜,更出洞外,向天对那去世­妇­人祷告,许下代为养儿授艺之愿。

镜湖老人为报那不知名的­妇­人赠剑芨之德,对其托孤,自是悉心抚养,老人存心本极仁厚,对这劫余弱女,心中益是泛起同情。

抚遗孤,研剑芨,老人不但悟­性­大增,内功火候也日登极峰,十余年如一日,奔雷剑术,玄通理过,终底于成,这是后话,前文已然表过。

这一天,恰好是邛崃山畔市集的圩期,附近村民,纷纷赶来趁圩,邛崃山虽属荒山野岭,地甚偏僻,但环绕山畔村落,为数却是不少,寻常各村居民,如要贸易买卖,必要依期赶墟,方有东西可买可卖。镜湖老人自隐居穷风谷以来,日常食用物品,端赖这圩集供应,故每届圩期,老人必依时下山采购,故生活上倒也不虞匮乏。

圩期一届,市集上倍形热闹,镜湖老人取些银两,抱起吕雪梅遗孤秦寒梅,径自下山采购食用物品,一抵山畔,但见红男绿女,赶圩趁道,络绎不绝,老人本甚儒雅,素常多作读书人打扮,入乡既要随俗,不欲令路人过于注意,老人乃一身土老儿装束,阔大粗布衣服,手携竹篓,那模样就与普通赶圩人一般无异。

慢慢行来,顷刻已到市集,老人把应买的东西都买全了,正待赶回山上,继续进修功课,不道就在此时,迎面来了三个汉子,这三人中有两个却是道士装束,一个是俗人打扮,两道士中一人,相貌怪异,一张红脸,那酒糟鼻子更红,就像熟透了的柿子,掀动时霞光闪动,很是滑稽。这三个汉子俱身佩长剑,两眸放­射­炯炯­精­光,使人一望而知是内功修为颇有造诣的人物。

镜湖老人远远眺望,已知来人是谁,不由喜形于­色­,往来路掉头疾迎上去,待得走近,迎面那三个汉子,不约而同地哟声叫出,齐齐道:“方老师,不料在这儿会碰上了你!”三人拿眼端详了老人一下,各各面现诧异之状,老人一身土老儿装扮,倒也罢了,不道手上多了一个婴儿,可不令人困惑?还道老人手上这婴儿,必是镜湖老人的孙儿辈。当下,那相貌怪异的老道士开口问道:“方老师不住岷山么?恁地搬到这儿来,啊,这孩子多乖,是你的第几孙儿?”老道说着,和其同来的道士和大汉都凑近前去,逗弄这孩子。

镜湖老人呵呵一笑,口里道:“什么风把你这昆仑三剑哥儿三人吹到这儿来。好,好,我正要找你们叙叙,老朋友,多年不见,待我作一趟东道,请你哥儿三人喝顿淡酒去,嗯,这孩子,唉,说来话长,找个歇脚处,坐下慢慢叙话。”

不错,来人正是昆仑三剑倪德居、真玄、元元子三人,这三人虽居西域,只为在括苍山上有一座太阿庙的基业,故常履中土走动,上次在括苍山上败在剑魔辛源鸣手上,也正是他哥儿三人恰到括苍山太阿庙之时,自从那次栽了跟斗后,销声匿迹已久,今又重现江湖,说来倒有一段缘故。

距离四人叙话处不远,恰有一座用竹篷子搭造而成的酒帘,镜湖老人在此荒僻山区,竟而遇上故人,自是欣喜不迭。老人与昆花三剑渊源甚深,昔年老人在其少壮时,曾远赴西域昆仑山上遨游,与太阿真人有过一面交情,太阿真人年纪虽比方镜湖大得多,只为爱方镜湖武功卓绝,学问渊博,两人在昆仑山绝顶,清谈一夜,论武功,谈经史,终结忘年交,太阿真人也不敢以晚辈视方镜湖,而方镜湖也只以长兄辈奉太阿。那时昆仑三剑独在师门,俱以晚辈之礼见方镜湖,算将起来,昆仑三剑比方镜湖要矮半辈。这时双方晤面,俱各神采飞扬,笑得口也合拢不来。

四人乃趋不远处那家酒帘坐地叙话,这时酒帘里的生意正旺,客至如云,大家都在兴高彩烈的大吃大喝,四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干­净座位,要了三斤白­干­,切些熟牛­肉­,吃喝起来。座上昆仑三剑动问起镜湖老人别后境况,老人也不隐瞒,便把至雷波城郊罗浮村剪除凶徒,清理门户,赶走赤炼人魔的事说了。

镜湖老人才说及赤炼人魔四字时,陡地但听真玄哦了一声道:“那赤炼道人可是高瘦个子,火红双眸的?”镜湖老人一怔,点点头代替答话,忽问道:“你哥儿怎地也知此人?”

真玄两眉一攒,叹道:“这都是孽障,赤炼这人在外为非作歹,到处劫­色­,犯了江湖大戒,为江湖中人所不齿,我昆仑山门人怎会跟他一路,唉,只为他在括苍山时,对我哥儿三人,却是有恩的呢!”

镜湖老人诧然,急询其故,真玄乃将在括苍山上遇剑魔,赤炼人魔拔刀相助,结果四人全栽在人家手里的事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说到这儿,老大倪德居Сhā嘴道:“可不是么,这番剑魔要不是毁了,我哥儿三人还不敢佩剑出门呢,括苍山上的一役,剑魔就不准我们三人今后佩剑在江湖上行走呢!”

老人怵然一凛,大声问题:“倪老大,你的话可是当真?剑魔毁了,他可不是个女的?”

倪德居楞然半晌,沉吟道:“他怎会是个女的,是个疯汉才真!方老师这话何来?”

老人不答,自顾低头说道:“既不是她,又有谁来,唉,这事委实令人困惑!”这时候,方镜湖误把吕雪梅认做剑魔辛源鸣呢!这却难怪,天下除了剑魔之外,谁能有这奔雷剑芨?又那吕雪梅也是身负重伤,逃入谷底而死,这岂不是应了倪德居“剑魔毁了”那一句话?镜湖老人非亲目所历,焉知其中曲折。

真玄见方镜湖神态有异,不由疑惑万端,再一询问,才知老人手上婴儿乃是剑魔传人,但听到谷底身亡的人是个女的,都不由啧啧称怪。昆仑三剑在江湖上也算是个响叮当的铁汉,眼前这小女婴虽是与剑魔有渊源的人,一来在方镜湖手上,二来断无以江湖高手身分出手难为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弱婴孩子之理,当下,反而齐声向方镜湖道贺。贺他得传神剑,今后这剑术不再流落江湖不肖之徒手中,并望老人好好教养这婴儿,务期其长大成|人之后,成为江湖上侠义之辈,勿效剑魔之乖张行为。

四人有说有笑,边谈边喝,三斤白酒,五斤熟牛­肉­,已然给他们风卷残云般地吃喝净尽。方镜湖满怀心事,身虽陪着昆仑三侠吃喝,心却疑惑千层,尤其是剑魔毁了那一桩事,不由开口动问,好得个明白。

真玄紧皱眉尖,说道:“我们至今还不大明白,半个月之前,我哥儿三人遨游天姥,在山畔与赤炼这人相晤,那时他身负重伤,据说是受剑魔所伤,但听赤炼说,剑魔也着了他的道儿,服下他六种天下无比的奇毒,料来­性­命必然不保,后来又碰到那八荒英雄桑龙姑,既碰上这魔头,又身受剧毒,难道还能抵御么?故而我哥儿三人料剑魔必遭桑龙姑毒手。”

方镜湖对剑魔无所爱憎,反而觉得有恩,因为奔雷剑源出剑魔,不管那不知名的­妇­人怎地得来,但追源思本,对剑魔可不能忘怀,但对赤炼人魔孰不同,这魔头作恶多端,又是本门仇人,一闻及此人,目眦欲裂。当下,方镜湖双眉一扬,问道:“那赤炼人魔到天姥山去­干­吗?”

真玄道:“他也没说明白,只说要到天姥山找寻一人传讯,疗治创伤而已。”

镜湖老人脸面倏变,叹道:“这么说,那魔头暂时可保无危了。”老人明知天姥山上住了两个当世顶儿尖儿的武林中高人,桑龙姑与南星元,赤炼人魔既上天姥投奔他们,料必有些渊源,这两位高人必予庇护,要想追去,恐也徒劳。又谁知赤炼人魔却非去投南桑两人,而是去探视受困一线天万丈深壑里的史三娘。

话说回头,且说当日赤炼人魔受了剑魔一掌,自知负伤已重,眼见剑魔中了剧毒之后,功力又如此厉害,不禁大惊失­色­,恐剑魔困兽之下,拼了­性­命,把他击毙,虽有桑龙姑在旁,也自胆怯,待得桑龙姑与剑魔接上对话,他却一溜烟逃掉,直往天姥山而去。

到得天姥山,心知史三娘被困之地是在天姥之北,赤炼人魔此人歹毒无俦,此去天姥,已然安下坏的心眼儿,他自知功夫与镜湖老人相去太远,六合掌一时间又炼不成,想起史三娘是长白山­阴­阳妪的徒儿,武功必非寻常,现今人虽受困,说不定设法把她解救下来,若得她助拳,那怕镜湖老贼不灭,苗金凤不得到手,这心念一打定,便不迟疑,径到天姥之北。

话说当日那怪­妇­史三娘身形猛晃,哗啦啦地和链奔出,正待把来人收拾,乍见那人形貌古怪,两眼火红,又身负重伤倒在地上喘气,史三娘被囚五载,­性­情变得凶戾异常,此时要杀赤炼人魔,当真易如反掌,但她见来人抵抗力已消失,无须急下杀手,这才缓得一缓,喝问谁人?

赤炼人魔乍见暗处窜出一团怪物,登时吓了一跳,及至看得清楚,才知是个­妇­人,但见她四肢软绵绵垂下,一身黑衣,发与腰齐,心知此人必是史三娘,因洞中黑暗,面貌却难瞧得清楚,那四肢必受桑龙姑所废,如此一个残废的人,武功却如此厉害,不由颜­色­大变。

又听那幽幽之声叱问道:“你是谁?给什么人打伤的?窜到老娘所居之地何为?”那声音好熟,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又乍听起来,彷佛在长白绝顶半空上所闻那把怪声,赤炼人魔寻思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句话当真不假!”正沉吟间,还未答话。

那怪­妇­陡然一抖,把腰际拴着的链抖得笔直。在赤炼人魔眼前闪过,落下旁边一块巨石上,哗喇喇声中夹着矗然巨响。赤炼人魔定睛看去时,那个巨石已然给怪­妇­的链子震得粉碎,散下一地石屑。赤炼人魔一惊,差点没有晕去,这怪­妇­的气功岂非达到顶点,­操­纵铁链自如只凭腰功不奇,奇在只一击,巨石竟成屑粉,岂不骇人。

又听那怪­妇­冷冷道:“再不说话,便以这块石头为例,你的身子比它硬么?”

赤炼人魔一翻身,跪落当地,叩头道:“前辈别动手,晚辈是赶来报讯。”

那怪­妇­人一怔,哗喇喇地把抖出来的链子收了回来,喝道:“报什么讯,还不快说!”

赤炼人魔道:“长白绝顶,­阴­阳妪老前辈教我传几句话儿给前辈,说她很惦念前辈,愿前辈混元一气功练成之日,回长白见她。”

那怪­妇­人陡地桀桀笑将起来,在这狭小的一线天深谷底,她那笑声,直似一阵猛烈焦雷,震得赤炼人魔目眩头晕,掩耳不迭。笑声方歇,但听史三娘嚷道:“你见到那老怪物,不对,她从来不现身,你怎能见到她,你扯慌。”忽又喃喃自语:“看你又不像瞎扯,你知道我练的是混元一气功,又知那老怪物叫­阴­阳妪,唉,她就只跟你说这一点点么?她没提起要来救我!”

赤炼人魔心下一凛,长白山­阴­阳妪分明是这怪­妇­的师尊,怎地她却口口声声大呼老怪物,莫非她师徒反目,若当真这样,我这番来报讯,岂非自来送死。一念及此,冷汗夹背。忙应道:“­阴­阳妪老前辈半空传话,晚辈那能得见,她可不知前辈被困此地。所以没有提起要来救援,只叫晚辈来走一遭,传个信儿。”几个月前他在破庙中已然听到­阴­阳妪与桑龙姑的对话,这­阴­阳妪已知史三娘被困,也无前来解救之意,料来必有隐情。

蓦地里,史三娘又怪叫一声道:“你扯谎,那老怪物纵然知道,也不会前来救我,她恨我私奔南星元,唉,这都是冤孽,嗯,你不知就里,既来报讯,也算一番好意,且饶你一遭。”

赤炼人魔心下一宽,随即谢过,猛然间,史三娘喝道:“饶你不死也也不能白饶,你叫什么名字,要是我这番饶你,今后你得听我吩咐!”

赤炼人魔忙不迭地应话,道:“但凭前辈吩咐,晚辈即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晚辈贱字叫赤炼!”

史三娘忽有所悟的道:“赤炼,赤炼,我知道你是谁,真妙师太是你的师傅,对不对,你还记起张家口相遇之事么?赤炼小子,我问你,你到长白绝顶做甚,那儿冰天雪地,白皑皑一片,有什么好玩?”

赤炼人魔猛地一觉,再凝视了那怪­妇­人一下,这时他也习惯了谷中那晦黯的光线,当前这人不是在数年前张家口所遇与单婵一路那­妇­人还有谁来,但怎地容貌全变了,变得像个老太婆,尤其那头长发披面,更难认得,如非她自己说出,万难看出,当下心中一喜道:“前辈可是在张家口和单婵前辈在一起的那一位?晚辈于今认得了。”

话声才落,乍闻那史三娘忽地号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凄厉,有如冤鬼夜啼,直似山魅狂吼,听得赤炼人魔毛发竖然。她当真太伤心了,几年来眼泪已经流尽了,流­干­了,赤炼人魔旧事重提,就这么短短几年,她的境遇已有云泥之判,昔在华席之上,今为水火之中,这怎能不枨触她的悲思,令人痛哭流涕不止。

蓦地里,凄厉哭声戛然而止,几年来把史三娘折磨得如同鬼魅,­性­情乖张绝伦,但又把她磨炼得如同钢铁,坚强得不可遽侮。她哭得快收得也快,一阵子奔放感情立时又收敛起来,忽而目放异彩,厉声叱道:“赤炼小子,我问你的话怎地不答?”

赤炼人魔给她这场号啕大哭吓得呆了,几乎忘她刚才诘究他到长白绝顶去­干­什么的话,给史三娘一喝,才记了起米,忙应道:“晚辈是偶然到长白访友?”

史三娘竟是一阵怪笑,这人已变得哭笑无常,但这正是人­性­真实的表现,遭受了这般绝惨的境遇,教她如何能够抑制正常的感情呢。笑声一歇,叫道:“你骗谁来?你有朋友在长白绝顶?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可是长白山­阴­阳叟老怪物,你配做他的朋友,哈哈,除了这老怪物,有谁敢在那儿居住?”

史三娘这一阵子叫喊的话,赤炼人魔听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作答,又听她续道:“你骗谁,推开窗子说亮话,你还不是想去盗那老怪物七十二种独门武功的秘芨,哈哈,凭你这点武功也敢,真不自谅!”

赤炼人魔更是赧颜无地,俯首不语,那史三娘,忽目放异彩,喝道:“赤炼小子,你得说实话,你到长白绝顶去,能安然回来,必有意外收获,否则,你岂能有命在!”

此语一出,赤炼人魔心头大震,须知那六合神掌是他以­性­命相博得来的,如这怪­妇­问起强要了去,岂不糟透。正自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时,乍听一阵冷笑又到。

史三娘冷冷道:“你不说我替你说罢,你得的是六合神掌那玩意的秘密,对不对?”

赤炼人魔大惊失­色­,当前这怪­妇­人除非鬼神,怎会知他这个秘密,当下,也不敢隐瞒,乃将在长白山上与­阴­阳妪相遇,蒙她以六合神掌之秘相授的事说出。

史三娘道:“你别以为我困此绝谷中便什么都不知道,便可扯谎,嘿嘿,你以后如再瞒我,可得小心­性­命。”真怪,史三娘困在这穷谷之中,当真她又怎会知道呢?原来史三娘自被囚此地,初时倒是心绪紊乱,日子一久,安静下来,潜修有年,灵台反而比外边的人空明,她在长白山上住的日子不少,深明­阴­阳妪的­性­情,也知在腊月隆冬,长白布满大雪一片,途径不易辨认,像赤炼人魔这般造诣的人,上得去必落不了来,能保得­性­命安然无恙,必有奇遇,除了­阴­阳妪外,再没有人指点他下山途径,­阴­阳妪­性­情乖僻,她肯出手相救的人必会得她的好处。史三娘知她师傅手上有二本秘芨,其中一本正是“六合神掌”,料必赠给赤炼人魔,故用言语一侧击,果给敲了出来,赤炼人魔哪能晓得,只以为这怪­妇­不但内功­精­纯,且擅­阴­阳算法了。

赤炼人魔在长白绝顶时,心事连连给那­阴­阳妪猜着,今天碰到史三娘,这怪­妇­既系­阴­阳妪之徒,她那洞明别人心事本领也便在意料之中,赤炼人魔此际也不敢再转那诳骗怪­妇­人的念头了。赤炼人魔满面惶恐地道:“此乃因晚辈一时愚昧,只怕泄漏­阴­阳妪老前辈授艺秘密,故不敢说出,还望前辈恕罪!”

史三娘哼了一声:“你也不瞧瞧我是个什么的模样儿,唉,我连手脚都没有了,还能炼掌么?那六合掌对我有什么用处,再说那老怪物的鬼掌法也不能抵挡我的混元一气功。”

史三娘说到这里,忽地瞥了赤炼人魔一眼,叹道:“你的伤倒不轻,幸好碰到我,嘿嘿,不然可没得救啦!”

史三娘的话犹未说毕,那赤炼人魔已然口吐殷红鲜血,面如死灰,颓然倒地,但见他那张嘴巴,乍合乍开,气若游丝,呤吟道:“求……求前辈救我一命……”赤炼人魔看看便要气绝身亡。

赤炼人魔呻吟未已,但听史三娘一声陡喝,道:“要不念你千里传信这一点上,此刻还能让你活么?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混元一气功的三昧真烟的妙处,只知你那六合神掌!”史三娘的话才说完,但见她把口一张,疾然­射­出一口浓烟来,赤炼人魔还道这怪­妇­人要用什么三昧真烟来教训自己,自己已然奄奄一息,这回势无生理,索­性­闭眼待毙。他所处与史三娘相距咫尺,此时只觉身上突然炙热起来,慢慢便觉如在火团里,直似放在烤炉上烤着般的。可也怪道,不但没有半点痛苦,反是越烤越舒服,只觉汗如雨下,浑身湿透,汗愈出得多,人愈觉得好过。蓦可里,丹田似觉被物触了一下,赤炼人魔那张口,不由自主地掀开来,骤感口里一热,急睁眼一瞥,但觉当前那怪­妇­,半截身子放在地上,似是盘坐又不似,两手垂直,张开口,口里一道浓烟,直趋自己张开的嘴巴。赤炼人魔才睁开,忽感眼前一黑,金星耀眼,已然晕了过去。

直到悠悠醒转之时,天­色­已黑,这万丈深谷之中,本来已经晦黯,这时更是黑漆一片,赤炼人魔两眸微启,倏地又合拢起来,他觉得很难睁得开,那不是痛苦,是疲倦,疲倦得他连眼皮也懒得去掀动。

倏然间,那边角落里,发出冷冷的语音,说道:“别睁眼,别乱动,要找死便乱动,我的真气带在你的肚里,要是乱来,要伤得更重。”

赤炼人魔心中一惕,果然不敢再动,合目偷偷运气,却是软绵全没有动,心下一惊,又听史三娘的话声再响:“叫你别动又动,唉,你自己找死不值得可惜,可惜我耗了这些真元。”

赤炼人魔这才当真不敢动弹,迷迷惘惘,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去,醒来时,两眼才睁开,但听史三娘叫道:“坐起来,盘着膝,听我的吩咐。”

赤炼人魔不敢执拗,遵命盘膝坐起,才一坐起,史三娘已然把口张开,呼的一声,一口浓烟自口喷出,同时铁链一抖,便向赤炼人魔丹田点到,方点着时,赤炼人魔身不由主也张开口来,从口里喷出一口如史三娘所喷出的浓烟,两道烟倏即接上,但见史三娘面­色­庄重,口中烟猛地抽收,赤炼人魔顿觉丹田中一道气往上直冒,连绵不断,朝外窜出。

这时际,史三娘正在为赤炼人魔吸取留在肚里真气,收回自己丹田,大约过了盏茶工夫,已然完成,赤炼人魔口中再也喷不出浓烟来,但觉­精­神陡地一振,跳将起来,略一抡拳踢脚,骨骼连珠价响,不但伤势已经痊愈,功力也增进许多,不由欣喜欲狂,只管跳跳蹦蹦,几十岁人却变成小孩般的。

偶然偷眼望去,史三娘半截身子,端端正正地仍在那儿,不曾移动,但见她双目紧闭,口中微微掀动,面­色­凝霜,看去便知她正在做吐纳功夫。要知史三娘每次吐出浓烟时,绝非好过,消耗真元甚大,故而在救治赤炼人魔之后,乃得调元将息,否则救人反害己,这点道理,赤炼人魔也懂,不敢惊扰她,自顾坐在一旁等候。约摸过得顿饭光景,忽地里,史三娘双目一张,放­射­出闪闪­精­光,往赤炼人魔脸上一扫,冷冷的道:“赤炼小子,你答应我什么来,可曾忘记?”

赤炼人魔一愣,瞬即脸上堆满笑容,恭谨回道:“前辈有话,尽管吩咐,晚辈既然答应,那有反悔之理。”

史三娘哼了一声,道:“你知道这就好了,谅你这小子也不敢拂逆,我今问你,在江湖上混,可有听说过桑龙姑那贱人的事?”

这般恩恩怨怨的事,赤炼人魔早已清楚,两双眼珠子一转,早已有了计较。这魔头心肠恁地歹毒,他所以俯首贴耳,逆来顺受,百般奉承,并非为了史三娘疗好他那不治之伤,心存报德,而是除了惧怕史三娘惊人技业外,还思利用这怪­妇­人,将来他报仇时好做个帮手。赤炼人魔眼珠子一转过后,回道:“前辈问得最合时候,对桑龙姑的事,这番我知道得最为详尽!”

史三娘喜上眉梢,冷漠的脸庞上现出丝丝笑容来,眼放异彩的问道:“你既知道,那么你说出来好了。”

赤炼人魔略一沉吟,乃将这番上长白,在破庙听了桑龙姑与­阴­阳妪的对话,以及在雷波城里的大河上遇到桑龙姑,桑龙姑追杀剑魔的经过,加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许才说得一半,史三娘乍听桑龙姑与­阴­阳妪的对话时,陡见她腰肢一挺,那拴着的铁链陡然­射­出,哗喇喇夹着隆然一声巨响,洞口一块大石,又给她震得粉碎。

史三娘猝然出手,把赤炼人魔吓了一跳,但听她连连叫苦道:“我骂她老怪物当真没错,这番什么都完了,唉,是说赤城山主完了,赤炼小子,你就只听到这一点点?”

赤炼人魔莫名其妙,惘然地应了声是,嗫嚅道:“前辈休恼,­阴­阳妪老前辈或为桑龙姑所惑,对前辈这才袖手不理。”

史三娘疾呼道:“赤炼小子,你也不是好人,你懂得什么来,我不是怪她不帮我,把桑龙姑毁了,替我报仇雪恨,我早就知道老怪物恨我,她那望我炼成混元一气功,回长白去见她都是鬼话,恐怕我一到长白,还没有见到她,早已肝脑涂地……”

说到这儿,赤炼人魔陡然一震,在长白山畔破庙中,他亲眼见­阴­阳妪杀八骏中人,就这么一抓,便已肝脑涂地。正自寻思间,又听史三娘幽幽的声音呼道:“只有鬼才会相信她。但是,赤炼小子,你怎会知道,她手上除了给你的那本六合神掌秘芨外,还有一本更厉害的秘芨,乃列入­阴­阳门七十二种武功之一,和单婵手里的独门武器,同一源流,那本东西叫五魔图。你要知道,最古拳法有‘五禽图’,乃华佗所创,为后世万拳之宗。但这五魔图,却是邪门之宗,这本秘图,原是她的丈夫,那­阴­阳叟的东西,­阴­阳叟这老怪物,对它极为重视,不知怎地,竟给我师傅那怪­妇­偷去。赤炼小子,你那知道,这番那贱人上长白山,那老怪­妇­必将该五魔图赠给她,我是深知她的­性­情的,那贱人擒我囚我有功于她,必有好处给她,你当真没有听到其他?那贱人若得了这本稀世之宝,岂非如虎添翼,只可惜赤城山主一生英名,断丧于斯,永无雪恨之望了。嘿嘿,要是我却不惧,只要我真火炼成,哪怕她什么五魔六魔,除了那老怪­妇­外,天下人恐非我敌了。”

第三十六回 ­色­胆包天

她念念不忘赤城山主,毕竟本­性­未泯,但在赤炼人魔听来,却是刺耳异常,赤炼人魔早知剑魔辛源鸣是赤城山门下,看起来,赤城山主与这史三娘又必有一段因果在。

赤炼人魔蓦然想起一事,在长白山畔那破庙中,他不是听到长白山­阴­阳妪叮嘱桑龙姑取南星元头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南星元既是桑龙姑的丈夫,那­阴­阳妪老怪­妇­对她恁地如此深仇大恨?一琢磨觉得史三娘的话也有可信之处,也许那­阴­阳妪为了要南星元的首级,不惜将五魔图与之交换,但桑龙姑怎下得手?下得手也恐怕无此能耐?赤炼人魔一想起这几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饶是这魔头心肠中如何歹毒,也觉黯然神伤!

当赤炼人魔提到剑魔被桑龙姑追杀时,那史三娘双眉一攒,问道:“剑魔是什么人,恁地从来没听过?”

赤炼人魔本待撒谎,略一沉吟,又是不敢,乃道:“听说是赤城山主门下,使的是什么奔雷剑。”

史三娘情急地追问下去:“结果毁在她手里没有?”

赤炼人魔据情实说,他自己也没瞧下去,史三娘才稍安心。忽而又问道:“什么叫奔雷剑?对了,必是赤城老儿栽了之后,回去静思悟出的武功,必然卓绝非凡。”

赤炼人魔道:“这种剑术,听说藏劲于招,使劲起来,四方八面,风雷骤发,使敌人在其声威震慑下败下阵去,很是厉害,那剑魔自下山试招以来,没有一人能在他剑下走上三招,委实了得。”

史三娘叫道:“对了,这就叫做以音克音的法门,雷为天颜,雷震有如天怒,天怒之威,谁不惧怕,那好了,桑龙姑你这贱人啊,亏你万般诡计,千般心思,总是枉费,那五魔图对上奔雷剑,就未必能胜!”这怪­妇­在几年中进修,不但武功大有进境,灵台空明也异常人,一猜便对。

两个人谈谈说说,赤炼人魔乍觉史三娘谈吐举止,已较稍近常人情­性­,心下又思转她的念头。忽听史三娘温和地道:“赤炼小子,我要问你的话都完了,你的内伤也愈,离开吧,三个月后来看我!”

赤炼人魔两只红火的眼珠子不断地转动,寻思道:“这怪­妇­武功深不可测,若得其为助,何仇不报,只要她的三昧真烟一喷,那怕十个镜湖老贼也得成为灰烬。”

心中打算,目光却尽在史三娘腰际拴着的链子上溜啊溜着,蓦地一觉道:“待我设法弄开她身上那链子,再邀她出山相助。”

陡地,史三娘嘿嘿怪笑起来,但听她道:“赤炼人魔小子你好不自量,凭你这点微末能耐,便思救我,嘿嘿,你以为我手脚俱废没法弄开这链子是不是?要等你来救,再给你报仇?你在做梦啦!”

这笑声,凄冷得如夜枭啼声,钻入赤炼人魔耳里,像千百把利锥,乱搅乱刺,好不难受。赤炼人魔汗流浃背,嗫嚅道:“晚辈自知技微艺弱,与前辈来比,何止萤火之与皎月,不过想试试看,试试替你老解解链子,原也是一番好意!”

史三娘猛然吆喝道:“好啦!你这小子当真敢小觑老娘,走近来,看你有什么能耐弄开它!”

这几句话,凄厉中带了愠怒,声­色­俱厉,那怪­妇­本来的面孔已然难看,此刻益发狰狞可怖。赤炼人魔这时反而怔住,趑趄不前。史三娘连连催促,叫道:“你这小子要救我?怎地还不行近,走前来,我不伤你,嘿嘿,要是我想毁你,再远些也躲不开!”

赤炼人魔不敢不从,缓步而上,史三娘端坐地上不动,待得他走近时,举目细瞧,只见拴在那怪­妇­腰际的链子,竟是光滑无缝,连扣节都没有,仿佛腰间围了一只大镯子,但却柔软异常,紧贴人身,再沿那只如大镯的铁圈外看去,又见二条长短链子,分两头嵌在那铁圈,也是无痕无隙,那条长的链子约十丈,直嵌入洞壁,也仿佛生了根似地。另一端较短也有两丈来长,却没有嵌在什么地方,只垂在地上,赤炼人魔这才明白过来,任那怪­妇­怎么腾扑,也不出十丈之遥,至于那短链子,竟变为她的兵刃,只经她的腰肢一动,那短链子便抖得笔直,任意袭击对方,用腰部使兵器,赤炼人魔还是第一次见到,诧异中带着惊骇,这怪­妇­如非气功炼到绝顶,怎能意随心发,使动这条链子呢,这种武功已超出世上一切拳脚架式的常规。

赤炼人魔惊诧方定,便试用手去摸一摸那链子,却是坚韧异常。他运了生平劲力在那掌上,便向链子捏去,只见赤炼人魔哇然一声怪叫,身子往后退开两步,再看那只手掌,脸­色­大变,刚才他使劲一捏时,不但没能动得链子分毫,反给链子的硬度,自己的劲力伤了,赤炼人魔倏觉手臂一麻,退开时手掌已然红肿起来。

史三娘冷冷地道:“试过吗,觉得这链子怎样?能捏得它动?要不服气,再用刀子砍它一砍!”

赤炼人魔脸上一红,他当真不服气,咬一咬牙,刷地便抽出一把长剑来,这把长剑是奔来天姥山之前,在半途中买下来的,他自己原有那把青钢剑,在雷波城畔,早已毁在剑魔手里,赤炼人魔长剑一亮开,但觉光芒闪闪,虽说是普通之物,倒也锋利得很,他右手伤了,不能再拿捏长剑使劲,只好改用左手使劲。他心中果真没好气,一剑擎起,集一身功力贯彻左臂上,劲透剑落,便向链子上猛地磕去,满以为如将链子砸为两段,不料喀嘞一声过后,随着赤炼人魔一声惊叫,手里那把长剑已然断为两截,身子也给这反震之力,凌空弹起,跌到地上,那铁链却是纹风不动,不损毫厘。

赤炼人魔这一下使劲过猛,发出的劲道,碰上了链子,因无法消解,反撞回来,直震得倒地之外,一条左臂酸麻难耐,登时红肿起来。这一来,他自伤两手,只疼得在地上呻吟。

史三娘又是嘿嘿连声冷笑道:“这回你可信了啦,还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好小子,看你还敢小觑我,手脚俱废,拿这链子没奈何?你的手脚俱全又怎样,还试不试!”

倒在地上的赤炼人魔,这才知道厉害,哪敢再试,忍着两手疼痛,呻吟道:“好厉害的家伙,这是什么造的?”

史三娘叫道:“赤炼人魔小子,你也太不自量了,你知道吗,拴在老娘腰间的那条链子,并非普通钢铁,乃五金之英打造而成的,是那贱人用邪火炼成的,比世上任何五金都要坚韧,嘿嘿,要不然,老娘岂会给困住!”

五金之英,在赤炼人魔听来,自是新鲜神奇,怪道拿这链子无法可想,原来是五金之英。又怪自己孟浪,出丑当场。一时间,无话可说,自顾愣愣地躺在地上。

蓦然间,史三娘面­色­有异,但听她叫道:“赤炼小子你两手伤的怎样,不妨事,这是给你自己发出的劲道所伤,过两天便没事了。小子,老娘要问你的话都问完了,你的内伤也痊愈,离开吧,老娘又没有闲工夫和你瞎缠,要行功去!”

赤炼人魔忍着痛,自地上爬了起来,朝怪­妇­人打了个稽首,说道:“前辈活命之恩,没齿难忘,此恩此德,当图报于异日!”

史三娘笑了起来,怪声怪气道:“谁要你报,赤炼小子,你也不是个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么?嘿嘿,要是好人,江湖上的朋友,怎会都叫你做人魔,人魔小子,要不看在……唉,我不知说了几多遍了。”说到此处,陡地喝道:“你现在就离开这儿,不准再逗留,限你今后每三月,必要来天姥山见我一次,把外面的事告诉我,桑龙姑那贱人的事,更应详细报告我,不许扯谎胡说,如不依我言语,嘿嘿,小心你的­性­命?”语讫,也不等赤炼人魔回话,只一晃哗喇喇声中,史三娘已失踪影。

赤炼人魔迭遭奇遇,如幻如真,真似在梦中,直到史三娘人踪已杳,这才定了定神,也不敢违拗这怪­妇­人言语,忙不迭地退了出来,便在洞外,海滩盘膝调息,疗养双手之伤,然后再攀上谷顶,径自回莽苍山去。

赤炼人魔回到莽苍山后,深居简出,日久琢磨六合神掌那本秘芨,按秘芨上所书,吞服毒药,每日两次,每次服后,又须坐关三个时辰,行那抑药归元之功,把毒气全驱蓄于璇玑窍之中,再按图练掌,每发一招,必将璇玑穷上的毒气驱集掌上,然后打出,慢慢练来,日子一久,火候也深,到功成之日,已然不须看掌,只遥遥一击,虽隔丈余,对方也会中毒身亡。赤炼人魔初时用树木动物来替代生人,每招打出,那些树木,必立枯萎,那些动物,登时死去。赤炼人魔此人却是歹毒至极,见树木动物已然应掌而摧,便思及用人来试,这莽苍山并非穷山大脉,附近不鲜百姓居栖,这些百姓除了庄稼人外,更有不少猎户樵夫,每每到莽苍来行猎采樵,赤炼人魔便把这些无辜猎户樵夫来试掌,运气不好的,一经碰上,无不立即死去,赤炼绕体,邻近村民,无缘无故失踪,时有所闻,偶有尸体给村民在莽苍山上发现,见这怪异现状,没有不唬得咋舌不迭,乡下人多属迷信,以为失踪死去的人,必然因得罪于莽苍山上什么神物,才招横祸,莫不交相奔告,一时间风声鹤唳,视莽苍为鬼域。相戒不敢往莽苍山上去。

也不知多少樵夫猎户死在赤炼人魔之掌下,这六合神掌已然炼得成功,自不待言,但赤炼人魔心犹未足,他肚里寻思:“我这赤炼掌虽说炼得已有火候,应者必死,但每次发招对手,多属不懂武技的庸夫俗子,即使不用赤炼掌法,他们又何尝能抵挡得住,我要试这赤炼掌,好歹要到江湖上一走,把江湖上的高手拿来试招,才能算定准则。”这时际,赤炼人魔已经把那六合神掌穷据已有,易名为“赤炼掌”了,以后江湖上的人也唬叫这六合掌法做“赤炼魔掌”,这是后话,按下缓表。

赤炼这魔头,歹毒心肠,自不待论,为人心头却也高得紧,武功虽寻常,却是好胜,惟对被囚天姥山北,失去自由的史三娘,兀是不敢小觑,对她俯首贴耳,百般奉承,听话得很,这其间,原来有个缘因在。

这魔头心计最工,知道当今武林之中,像史三娘这般造诣的人,委实没有几人,竟意存做为退路之想,他寻思:在莽苍山中,如果对方进来,敌他不过,潜入天姥之北,有史三娘在一起,料对手武功再高,也必不敢到,这就是这魔头已然把天姥山北作为退路之计,因此对史三娘的言语,那敢拂逆。

自返莽苍山后,当真每隔三月,便奔天姥一次,向史三娘报告外面江湖人物动态,故那史三娘虽处斗室而知天下事,也是这个缘因。两个相处,日子一久,感情倒也融洽,那乖僻绝伦的史三娘,对他兀是和气相待。

赤炼掌既经有了火候,赤炼人魔得意之余,打定了要下山会一会江湖高手,以试他这初成掌法的主意,恰巧这天,与史三娘三月一会之约也近,赤炼人魔乃束装就道,这番下山,不像过去若­干­次一般,一下山便迳奔天姥见史三娘,会晤一毕便又匆匆赶回,却是立定心意,要在江湖上多耽几天,闯荡一下。

这期间,日子也不算短,屈指算来,已然十年了,在这十年中,赤炼人魔无时无刻不念报仇雪恨之事,他的掌法初成,本来迫不及待,便想去找方镜湖与剑魔报却前仇,又怕事隔多年,自己掌法虽成,对方亦必苦炼奇技,功力今非昔比,恐还是敌不过人家,岂非自招其辱,因有出道找天下高手试掌之念。

当下,赤炼人魔主意打好,乃吩咐徒儿紧守山门,束装就道,飘然远引,一路而行,要是在荒僻之所,或中宵夜行之时,遇到旅途行客,只要赤炼人魔意兴一到,动辄发掌伤人,这世间也不知多少无辜的行人,伤毙在他的掌下。

行非一日,不知不觉过了旬日,已入兴昌县境,距离天姥山只有三百里远近,那天姥山本来就在兴昌县之东。十几天行程中,途中偶有出手,也只击毙一些不懂武术的凡俗乡人,兀是遇不到一个高手,赤炼人魔心头烦躁,故意放缓脚程,缓缓觅去。这一天来至一处,远远望去,红墙绿瓦,屋宇栉比,茂树修竹,景­色­宜人,原来是个大村落,这村落看他的气概,料必住上不少大户人家。如属往日,赤炼人魔未必进入该村,因在村口另有一条小道,沿山而过,乃是捷径,这捷径赤炼人魔过去也不知走过多少遍,这番却是不同,赤炼人魔存心找人打架,当前既是大村落,也许会住上有修为的武林人物,岂可轻易放过,若能碰上一两个有能耐的人,当也不虚此行。

时方晌午,骄阳高悬,天气热得要命,也正好乘此机会,入村歇憩。赤炼人魔信步走去,不一刻已进得村来,细意观察,只见路上往来行人,都是一些庄稼汉打扮的粗人,兀是找不到下手对象。

行行又行行,赤炼人魔沿着庄村人家的秘道走着,转了几条小路,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这路口是个丁字形,路的尽头从两旁分开两条小路来,迎面却是一所巍峨大屋,建筑富丽堂皇,赤炼人魔肚里寻思,看这大宅样子气派,料必是官宦人家居停,心中奇怪,在此僻荒之区,也有如许人家,但不知这大宅中有什么护院之类的武师没有,要有拿他们来开杀戒总比杀那些无知乡愚有趣。

正自想入非非,怔怔出神之际,赤炼人魔蓦地眼前一亮,立即勾引起他十年来已然潜隐去的恶念。迎面那大宅小楼之上,一片纱窗之下,已然影绰绰立着一条窈窕倩影,面貌虽瞧不清,但看那身段形态,料定必是一个丽人,十年来赤炼人魔本是好­色­之徒,只为苦修掌法,强自抑捺,不敢稍涉绮思,十年过了,赤炼掌已成气候,赤炼人魔的邪恶­淫­心,死灰复燃,这时一瞥这个倩影,不由­淫­念陡生,登时涉入绮思。

赤炼人魔想道:“料不到这荒僻之所,竟有如许佳丽,也不枉此行了,哈哈,且把这间大宅做一暗记,待得日落之后,寻那女娃儿乐她一乐!”

这时的赤炼人魔,一念及此,欲念大炽,恨不得天­色­立即暗了下来,好待他去­干­那万恶的勾当。赤炼人魔心下嘀咕着,那对脚却似生了根似地,就立在当路上,不愿移挪半步,一双火红眼睛,尽在那片纱窗上瞄去。

蓦地里,纱窗里的那条倩影,玉手一伸,倏地推开窗门,拉开了纱幔,伸头窗外,向路上远眺!

果然是个女的,一个美若天人,艳丽无俦的女孩子,这女孩子年华不过双十,却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肌肤胜雪。

一对秀目,顾盼之间,蕴藏了无限柔波,远山眉黛,不能逐描,一颦一笑,引人欲醉,何等明丽,何等妩媚,只看得赤炼人魔如醉如痴,如置身于巫山之峡,高唐之境,怔怔出神。

那女娃儿一双秀眼,流波四盼,偶向当路扫到,乍见赤炼人魔那般垂涎欲滴的怪相,不由惊愕起来,反手一推,那扇窗门已然掩上。

小楼上已空无人影,丽人乍杳,就如惊鸿之一瞥,不可真个窥得清晰,剩下来的,只有那小窗上雪白纱幔,掩映着落日余晖,和赤炼人魔心头的一片寂寞,一阵高涨的欲焰而已。

乍闻雀鸣鸦叫,抬望眼,见归鸦阵阵,时已晌晚,晚风吹来,赤炼人魔神志一醒,只觉习习生凉,不禁暗自好笑,为这女娃儿,竟是在这路口站了个下午,早间身上遭炎阳煎炙,热不可当,汗流如注,只为贪看那美人儿,兀是不觉,这时给习习晚风一吹,才知一身臭汗由湿而­干­,已不知若­干­遍了。

赤炼人魔狞笑一下,挨身大宅,但见那两扇朱漆大门,牢牢关闭,赤炼人魔伸手一摘,便将大门外的门环摘下,算是做了暗记,正待走开,陡地一个念头闪上心来,竟伸手敲门,谷谷谷的敲了三下。

大门启处,内里一个苍头,探头出视,见赤炼人魔是个道装的人,不由急缩头回去,口里说道:“道人要募化请到别处,我家主人礼佛不喜道士,请勿打扰。”不由赤炼人魔分说,已然呀声掩上了门,又是一阵空寂。

赤炼人魔立定心意,也不管这许多,举起手来,再行叩门,谷谷一阵乱敲,刚才那老苍头这时已然抢步出来,口口喃喃咒骂道:“那里来的野道,施主不高兴,便得到别处叫化去,恁地要硬讨,尽在这罗哩罗嗦惹人厌,还不快走,惹得我老人家­性­起,给你一顿好打!”

老苍头咒骂未已,赤炼人魔登时无名火起三千丈,寻思:“今天好不晦气,碰到这供人使唤的狗才,受他折辱,当真可怒,就把你这老杀才毁了吧!”双目一睁,便待发作,忽而转念道:“不行,要是弄糟了,岂不坏了今晚的好事!”

当下,强捺着一口恶气,勉强对那老苍头施礼道:“管家休恼,佛道虽不同家,总以慈悲为怀,贵主人既虔礼佛祖,对道教谅未必蔑视,就烦老家代为通传一语,说莽苍山赤炼道长有事拜谒。”

那老苍头没好气,见说斜睨了赤炼人魔一下,心上不由愕然,他但见这道人相貌好怪,火红双目,骷髅其面,并无半点人形。老苍头皱眉问道:“你既要找我家主人,可知他姓甚么,名字叫又叫甚么,如能说出,我才可和你通传!”

赤炼人魔一怔,当真是个难题,他不过见­色­起意,借故来胡混,好从中窥探门径虚实,匆遽之间,又怎能知道这家主人是谁。但见他一怔过后,红眼珠一转,忽地哈哈一笑,道:“老管家有所不知,贫道乃云游四海,得道之士,岂是一般寻常到来骗财物的叫化道人,与你家主人世是素昧生平,只缘贫道­精­通玄理,早才行经府上时,乍见明堂之处,隐隐冒着煞气,贫道生平最恨邪物惑人,因是便在府上周围察看,更知这座房子,在缔造之时,犯了土煞,动了驱邪安良之念,乃有前来叨扰,如管家坚拒不信,贫道事不­干­己,也懒得理了。”

赤炼人魔暗暗运劲于掌,诈作指指点点说话,乘老苍头不留神之时,遥向庭前一株合抱槐树击去,口里道:“你瞧,那土煞来了!”陡地一声巨响,那活生生的大槐树,无缘无故萎黄折断,直唬得那老苍头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亮过这一手,那老苍头果然信以为真,叠声陪不是道:“道长恕罪,老朽有眼无珠,不知高人莅临,多多慢待,就请道长入客房小坐片刻,待老朽通报主人出来迎接!”言语未已,老苍头果然两步并做一步,往内堂便走,口里叫道:“道长真是神仙,怪道这些日子来,屋子里时常无缘无故异响交作,还道是耗子作怪,原来是土煞作祟。唉,”

老苍头刚回步之际,突闻呖呖莺声,起自当前,那如银铃般娇妖之声叫道:“贵福,你在跟什么人说话?”

那叫贵福的老苍头还未答话,赤炼人魔乍听这娇滴滴如出谷黄莺的声音,料知必是方才凭窗远眺那个美丽无俦的小姑娘,不禁心神一荡,心中飘飘然起来,忘了礼仪,竟随着老苍头走前去。

不错,正是临窗俯览的那个女孩子,身衣白裙,裙裾飘飘,宛如仙子临凡。这回恰好和赤炼人魔打了一个照面,他那一双­色­眼,眯成一线,紧紧地盯着,看那样子,彷佛便要当前这女孩吞下肚去。

贵福乍闻呼唤,应了一声道:“我在和活神仙说话呢,啊,大小姐,这位道长是个活神仙,他,他来替我家驱邪祈福,告诉你爹去,快出来接待他!”

那姑娘,美目一顾,不由倒退几步,他认得这个怪模样的道士,正是方才在当路目不转睛地紧盯她的闺阁的野道士,心料这个野道,必非好人,一震过后,立即把贵福叫了回来,道:“不必了,待我打发他去!”

贵福怔怔地看着他家大小姐,嗫嚅地道:“大小姐,你可别放刁,这位道长是活神仙,得罪了他,当真不是耍的!”

但见那姑娘,秀目一扬,面上立时凝霜,冷冷道:“我知道了,不用你多费心!”这话说完,而落落大方,略一欠身为礼,对赤炼道人问道:“道长何来,到我家来做甚?”

赤炼人魔­色­授魂与,这绝­色­佳人,银铃似的声音,已然令他心旌摇动,不克自持,因此对姑娘刚才所说那句话,竟是听而不闻。这时,蓦地惊觉,自知失仪,忙不迭稽首为礼,把对贵福所说的话对这姑娘说了。

但听那姑娘杏眼圆睁,嘿嘿连声冷笑,说道:“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人魔道长来了。”说这话时,同时放眼向眼前那株枯萎倒地的大槐树瞧了一眼,冷冷道:“不错,道长的赤炼掌果有些火候,难怪江湖闻名。”

她的话虽是轻轻说着,听到赤炼人魔耳里,却是夹着一股尖锐夺魄的劲儿,幽幽不绝同钻进耳鼓里,就似一把利锥,在心头乱钻,钻得人心颤胆落,好不难受。

赤炼人魔一惊非小,对方虽是个小姑娘,恁地懂得这许多,既知自己万儿,又知那大槐树是赤炼掌弄倒的,尤其是她亮出那手内劲,更是不可轻侮。赤炼人魔直似给人当头淋下一盆冷水,那万丈欲焰,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心知诡计无法得逞,但不知对方是什么来路,兀是不敢发作,眼珠子乱转之余,正思再出毒计。

猛可里,眼前白光一晃,一阵微风,夹着衣带飘风之声,但见那姑娘已然飘身飞出门外,娇叱道:“赤炼人魔,你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来,本姑娘便来领教你的赤炼魔掌,看厉害到哪般去!”

若在平时,或者换了别一个人,不用那姑娘叫阵,赤炼必已先发制人,出手多时了,但面前此人,宛如天仙化身,赤炼人魔嗜­色­如命,虽无怜香惜玉之念,也有一番­淫­邪之意,这时反而踌躇起来。

那白衣姑娘连声催促,赤炼人魔微微有气,翻身出门,落在那姑娘之前,任凭怎样奚落,他却不恼,但见他把心一横,嘻皮笑脸地道:“你这女娃儿,既知道爷是莽苍山赤炼道长,当会晓得厉害,敢和道爷来斗,道爷若非有怜香惜玉之念,不早把你送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么?哈哈,知趣的,跟道爷回莽苍山去,包保你用的吃的,享受不尽,否则……”

白衣姑娘陡地一声清叱:“胡说,今天姑娘不把你一双­色­眼挖了出来,誓不甘休!”

是可忍孰不可忍,以赤炼这杀人不眨眼魔头,这时怎按捺得往,但见他头筋暴现,髑髅似的脸庞,白中泛青,左掌一抬,呼的一声打出,右手变掌为抓,双足一点,平地拔起丈来高,自半空里疾然扑下,五指如钩,使了式“苍鹰扑兔”,罩头便向白衣姑娘抓下。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姑娘一备待敌,只微微噫了一声,衣带飘风,身形微晃,早已躲过赤炼人魔左掌击来的掌力,使了式“|­乳­燕穿林”滴溜溜便自赤炼人魔右手边缘滑过。

方才赤炼人魔为偿大欲,使掌用爪,不敢将毒气驱出,诚恐伤了这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只用平常的内家真力,怎料使出一招两式的妙技,竟是全告落空,心下一惊,那白衣姑娘身才下地,霍地玉掌倏吐,一阵罡风,势如翻江,已迎赤炼人魔左肋打到,赤炼人魔哈哈一笑,沉肘翻掌,便待硬接。白衣姑娘心下一震,她深知赤炼人魔一双毒掌,杀人不用按实,只凭遥击掌风,已足令敌人毙命,待得赤炼人魔反掌回击之际,脚下一转,已然把对掌力卸去,回眸一视,心中恍然,但见赤炼人魔掌力到处,虽是威力无究,却是无毒氛击物迹象,心知这魔头必是­色­迷心窍,心存歹念,舍不得用毒掌,一想到这儿,­精­神陡振,刷地一声,自衣袖抽出一把不及三寸的短剑来,这短剑细小玲珑,看来貌不惊人,白衣姑娘平常把它拢在袖中,但一抽出,寒涛生辉,映起一泓雪白暴­射­光芒,却是锋利异常,掣在那秀丽姑娘手中,极其相称。

赤炼人魔一瞧,失声叫道:“鱼肠宝剑!”不错,这柄如匕首般的家伙,正是上古有名的鱼肠宝剑,这魔头一瞥鱼肠宝剑,心下骤冷,已然知道女子来历,一腔欲念,登时降到冰点,哪敢怠慢,咬了咬牙,急急调元运气,把璇玑|­茓­中的毒气,集驱于两掌上,但见他一驱之下,两掌发赤,赤得比朱砂还要红些,掌中满布血丝般的红纹,这就是名符其实的赤炼魔掌。

白衣姑娘不防他出此毒着,腕底一翻,绰着短剑,身形一长,便奔赤炼人魔要|­茓­刺至,赤炼人魔心头一横,拚着把这天仙也似的美丽姑娘毁了,也不管许多,身移步换,手底一翻,毒掌已然打出,幸亏那姑娘乖觉,剑招落空,一走偏锋,不踏中宫,这才不着赤炼人魔道儿,但见他打出掌风,激荡到一株树上,那树立时萎然顿地,不觉心头狂跳,稍一分神赤炼人魔毒掌又到,扬起毒氛,看看便到,白衣姑娘自知难免,心下一酸,闭目受死。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耳边飒风骤起,身子一轻,竟给那飒风带过一边,免了赤炼人魔一掌之害,正自错愕之际,急一睁眼,却是空寂无人。

那赤炼人魔料定这一招必已得手,心中也是怅然,却是无奈,岂料定晴看去,当前的白衣姑娘顿失所在,他那掌风,只击到姑娘身后的一块石上,把那块石头击得粉碎,不由惊疑万分。

赤炼人魔正自惊未定,陡听一声小孩子格格笑声,心下好生奇怪,急掉头一顾,果见一个年纪不过十岁的女孩子,阔袖长袍,很不相称,一身红裳,耀人眼目,神采飞扬,一派天真无邪稚态,只可惜其貌甚丑,两只鼻孔朝天,眼儿鼓得圆圆地,如同熟透了的龙眼果,前额突出,下腮朝上,活像一具金元宝,赤炼人魔一看孩子面目,不由一阵恶心,寻思道:“那里跑出来的野孩子,破坏我的好事,岂不可恨,倒也怪道,这孩子恁地来得毫无声息,连我有这等造诣的人也全不知道,岂不可怪!”

赤炼人魔目光在丑孩脸上一扫而过,心下沉吟着,跟着目前艳光四溢,那白衣姑娘这时也不约而同地,直向那丑女孩楞然呆视,目光与赤炼人魔一接触,顿时溢起一阵怒焰。赤炼人魔心下又是诧然,看她两人神态,似不相识,但那小女孩却出手救了她,那小女孩能在自己毒掌之下,从容救人,这点能耐,实属惊人,兀是不知她的来路,惊疑方定,暴喝一声:“小杂种何来,敢破坏你家道爷的好事,敢情是嫌命长,到来讨死去!”

且说那丑女孩一到当地,乍见白衣姑娘险象环生,她是个小孩子,懂事不多,只知有人危急,便出手一救,这时听那赤炼人魔不伦不类的叫骂,心中有气,一偏头,回道:“你这道人好凶,杀人不遂却来骂我,难道要把这位姐姐杀了才称心,我救人有什么可骂!”又一仰头,对那白衣姑娘问道:“白衣姐姐,你与这凶道士有什么过不去,他要杀你,格格,那野道人的相貌好难看的啊,准不是个好人!”

赤炼人魔心头烦躁,好梦成空也罢了,平空来了这小鬼,诸般奚落,岂不可恨。心头火起,恶念陡生,一反手,那赤炼掌已然打出,在他的预算中,先把这个小女孩毁了,显显下马威,使那白衣女震慑他的武功,乖乖听话,顺从了他。

那知他的想法竟是落空得那么快,只见他一掌用了十成真力打出,势可排山,气能吞河,那丑女孩一点也不惊慌,也不见她身形怎样晃动,已然避了开去。但听呼的一声过后,随来隆然巨响,小女孩站处的一截短墙,已给赤炼人魔的掌力震得砖石横飞,坍塌下来。那丑女孩,一闪之后,怒容满面,嗔道:“你这野道好凶,我与你今天没仇,去日无冤,恁地要打死我,真是无端,你要是再动手,我可不客气啦!”

这丑女孩武功怪异,看来不在寻常,饶是如此,只是赤炼人魔掌法初成,气焰万丈,几曾受过挫折,今天竟拿这小小女孩没法,岂不是羞人,将来传话出去,哪有面目在江湖露脸,一念及此,火­性­陡起,翻翻滚滚,又发了三招,面前短墙尽毁,沙石坍满一地,但那丑女孩,却是安然无恙,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赤炼人魔连发四掌,竟连人家衣袖都没打着,岂不骇然。

第三十七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丑女孩连闪赤炼人魔打来四掌,虽没受伤,心里却是生气,但看她那双圆眼珠子,鼓得更圆,闪出炯炯­精­光,她的内功修为,照她眼神看来,似不在赤炼人魔之下,赤炼人魔四掌连发,伤不了她,已自骇人,目光偶与她一接上,心下又是一懔:“这孩子可不寻常,不知是谁家门下,十岁不到,竟调教出这般俊的功夫,委实惊人。”

赤炼人魔寻思间,那丑女孩心中虽有气,­性­情却平和,看她神情流露,更是不屑赤炼人魔的所为,不愿与他一般见识,因而也不出手,只见她身躯微动,曳着两只又长又大的红袖子,向前迈步,身形已冉冉地落在白衣姑娘面前,竟是六丈之遥。

要知轻身功夫到了上乖境界,才能从容举步,看似冉冉行去,却是快如电闪,这一举步,已可见这丑女孩的轻功已臻绝极,无怪刚才轻描淡写,便将白衣姑娘救去,赤炼人魔乍见丑女孩亮出这招轻功,这一惊可大,更是不敢冒昧再发毒掌,只楞楞地站着。

丑女孩一到白衣姑娘面前,她与白衣姑娘对面而立,白衣姑娘至少高出她一半,她仰着头,望了白衣姑娘一下,咦了一声道:“白衣姐姐,你哭了,别哭吧,那凶道人欺负你,我们告诉爹去,待爹教训他,走罢,爹在前面等我们呢!”

不错,白衣姑娘果然哭了,泪眼莹莹,潸然滴下,她不是伤心流泪,而是气极而哭,这位姑娘,素常里心气颇高傲,武功也不俗,轻易不会重视天下的男子汉,今天无缘无故给一个野道人跑来胡闹,说了许多侮辱的话,又复给人家较短,一时间想不开,不禁气得流泪。那白衣姑娘乍听丑女孩的言语,叫道:“小鬼头,跑开,让我跟这­淫­贼拚了,别在此碍手碍脚。”

那丑女孩满脸诧异失望之­色­,在她那小心灵上委实煞费解答,那野道人是坏人,作恶逞凶倒也罢了,这天仙化身的姑娘,怎地也这般蛮不讲理,我救她­性­命,反遭吆喝,唉,天下尽是这般怪人。她小小年纪,又怎知一个长大了,娇纵成­性­的姑娘的­性­情呢?那白衣姑娘心中之气难平,明知自己较量不过赤炼人魔,嘴巴可不服输,因此才有这话。丑孩子怔怔站着,不发一言,白衣姑娘短剑一抡,已亮出来,便待奔前与赤炼人魔厮拚。丑女孩蓦地一觉,乍见她阔大的袍袖一拂,化为八只袖子,便硬生生地把已跨前数步的白衣姑娘带了回来,这份功力可不小,白衣姑娘给她一带便动,不由一惊,心下憬然,才觉方才对这丑女孩过份无礼,正待婉言致歉。那丑女孩已自先开言:“这种凶道人,姊姊犯不着跟他计较,等会叫爹爹教训他一顿,哼,只消爹一双指头,他准受不起!”

丑女孩的武功已然深不可测,怪神奇了,丑女孩的爹不用说,必定是至尊至极的武林人物,岂可轻侮,赤炼人魔不由变­色­,喝道:“小杂种,你家老杂种叫什么名字?好待道爷一发送他归天!”

赤炼人魔这几句话,骂得很歹毒,丑女的天­性­纯厚极了,听了心头怪不舒服的,却是不出手打赤炼人魔,只嗔道:“没来由你骂我爹,我爹与你又不相识,你要杀我爹,哼,有种就跟上来。”说着,一手曳了白衣姑娘,翻身便待赶路。

才一举步,赤炼人魔已然耐不住,呼地一掌,便自丑女孩身后打到,丑女孩连眼尾也不去瞧他,右手把白衣姑娘往旁一带,卸过赤炼人魔打来毒氛,左手阔大袍袖反腕往后一翻,顿时荡起一片袖影,有如八只袖子齐齐翻开般的,但听一声裂帛,袍袖与赤炼人魔击来掌风一形,赤炼人魔的毒掌固给消解于无形,但丑女孩的一只袖子,却给赤炼掌震得裂开,倏倏垂下,如同柳絮。

丑女孩一惊,不敢像先前般大意,脚下盘龙绕步,转过身来,瞪眼紧盯赤炼人魔。这赤炼人魔更是惊骇万状,比丑女孩还惊的大,要知他这赤炼掌发出之时,只消进掌一击,碰着的便无物不摧,他打出这一掌时,分明击向丑女孩的背心,便算丑女孩的长袖能抵消他的掌力,但那毒氛是无孔不入的,至少也有一些乘此往还交击之际,渗透到那孩子的身上,怎料她却浑若无觉,莫非此女炼了金刚不坏身,连六合毒气都不怕。

赤炼人魔一惊之下,冷汗如注,那丑女孩给赤炼人魔这一下弄碎了一只衣袖,也自微微一惊,当真恼了起来,她恐赤炼人魔再来厮缠,双足一点,平空拔起,右手袖起处,呼的一声,赤炼人魔顿觉眼前耀起了一片红霞,竟似八只袖子齐发,冷不提防,给丑女孩的袖缘扫个正着。但听他唷哟声中,给扫得跌倒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鲜血中带着两只门牙,丑女孩只这么一扇,赤炼人魔已然掉了牙齿两枚,怎么还敢逞凶,待站起来时,面前两女,已失踪影。

赤炼人魔忍着疼痛,追了下去,在他心中,并非追去和那丑女孩过招拚斗,他自知怎斗也斗不过她,只缘刚才听了丑女孩提过她爹在前面等着,料这两女,必是到前面去会什么人物,好奇心动,他要前去瞧个究竟。

这时已然入夜,暮­色­四合,东方玉免,冉冉而升,照得一地银光雪影,十丈之内,倒也能瞧得清楚,赤炼人魔提气疾奔,不消片刻已到郊外,放眼望去在麦田那边。已然影绰绰地站着四个人,除了那丑女白衣姑娘外,一个是中年人,穿的衣饰不似中土所常见的,另一个也是小女孩子,年纪与那丑女彷佛,再看她的脸儿,竟是与那丑女一模一样,鼻孔朝天,前额突出,下腮朝上,圆圆的眼球,一般难看,一般奇丑,看去似是一对孪生女孩。

赤炼人魔正看觑间,那中年人忽朝他藏身的方向一指,哈哈笑道:“来了,来了!还不现身,更待何时!”中年人这一说,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所指方向望去。

刚才那丑女,叫了一声爹,用小手指在脸上划了几划道:“那凶道人好不害羞,欺侮一个年轻姑娘,人家不与他计较,他还赖着跟下,不知却要怎地!”

那中年人忽地脸容一整,吆喝道:“别胡说,教他现身再说。”也不见他有何动静,只略一抬手,便听呼呼的一阵风声,直卷前去,霎忽之间,已然把赤炼人魔卷到跟前。

赤炼人魔方才赶到当场,遥见前面四人,心下一惊,只这小女孩的武功,他已难应付,她的爹料来必是绝世高人,更是招惹不得,百忙中,使了一式滚地堂身法,滚到麦田里去,这季令麦田当旺,芒长穗熟,因风雨吹,簌簌声动,把赤炼人魔滚地响声,掩盖了过去,武功寻常的人,倒也不易觉察。乍听那中年人一声吆喝,知已被对方发觉,欲出不出,正自踌躇,骤觉一阵飒风疾至,心知有异,说时迟那时快,这阵风已将他和身卷起,如驾云腾雾,只一飘,便端端正正地飘到四人之前。

白衣姑娘一瞥那阵风把赤炼人魔卷至,心头又是一气,玉掌倏吐,未待那魔头身形稳落,便打出去,白衣姑娘功力虽不及赤炼人魔,但她此时用了十足真力,那魔头一来身子悬空,二来冷不及防,看来必伤在白衣姑娘掌劲之下,不由惊惶失措,百忙中递掌以图消解。

掌还未曾递出,忽觉飒风扑身,厉而不劲,身子一斜,在半空中荡了一荡,落在左侧,把白衣姑娘打来的掌劲,消解于顷刻,不由大异起来,

忽听那白衣姑娘哟地一叫,道:“老前辈怎地不容我教训这魔头!”才知自己原来竟是那中年人所救,顿时忆起身子被风卷起时,白衣姑娘一出手,乍见中年人大袖微掀,袖底便扬起那阵风,才免了受白衣姑娘这一击,心下益是大惊失­色­,似这般武功造诣的人,岂非他只消用一只指头,便可致自己于死命。

赤炼人魔才下地,那中年人笑嘻嘻地对他道:“赤炼道长,鄙人这厢有礼。”竟而两手一拱,彬彬有礼,毫无敌意。

赤炼人魔心下稍安,连称不敢,也回了一礼。

中年人一笑而过,面又凝霜,端容道:“赤炼道长,你的赤炼掌初成,便以为可以天下无敌,胡为乱作么?须知天外有天,你能把天下人全收伏在你的掌下?”

赤炼人魔那髑髅般的脸孔,倏红倏青,欲待分辩,又不知从何说起,所作所为,确属自己不是,正自呐呐说不出话之际,蓦地又听中年人喝道:“你适才目窥人家闺女,硬闯私宅,又思­淫­辱良家­妇­女,这般所为,是禽兽还是人?你说!”

中年人声­色­俱厉,直似半空行雷,轰隆不辍。

赤炼人魔那张灰白的脸更白了,全身发抖,这中年人威不可犯,这魔头面对这高人,心中怎能不惊?

赤炼人魔嚅嗫道:“晚辈自知罪无可逭,伏望老前辈看在晚辈多年修为,给予一个改过机会!”

中年人哼了一声,说道:“老实说,我要杀你,比杀一只蚁还容易,嘿嘿,如要你命,还待你到跟前求饶,你这种人,我却不屑,杀了犹污我手。”

赤炼人魔心上一宽,身体也暂稳,不再怎么发抖,打算再说些软话,企求脱身。又听中年人继续道:“你的赤炼掌炼成又怎样?能奈得天下高手何,像我这般微末之技,你便奈何不了,我劝你还是再回莽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修成正果,这才是炼武之道!”

听到这里,赤炼人魔心中又有点不服,但不敢稍露于­色­,两只红小眼儿一转,寻思道:“我今天自己晦气,遇着这般顶尖儿人物,嘿嘿,要是遇上其他高手,我怕什么来!”

中年人忽地纵声大笑道:“我知道你听了心里一定不服,看你那时眸子已经流露出来,好你既不服,这么吧,你把你的功力全集了起来,将那赤炼掌使开,打我几招,看我受不受得了?”

赤炼人魔有点迟疑,他不敢遽而出手,并非爱惜对方,而是知对方武功绝强,既敢出此言,赤炼掌奈何他不得,谅来不假,既奈何他不得,又何必多此一举,万一他使起­性­来,怎样抵挡,岂不糟透!

又听,中年人再说话啦,他道:“你疑什么?我说过的话一句说是一句,从不反诲,任凭你打,我绝不还手。”

赤炼人魔有点心动了,他想:“人总是血­肉­造成的,我的赤炼掌是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传下来的,奇毒无比,普通人只消遥给掌风沾中,不死也残,就不信当前这汉子能任凭我打,哼,我只消拣他要|­茓­来打,再加上毒氛,还怕他能抵受得了?”想到这里,恶念陡生,髑髅也似的脸庞,登时狰狞起来,笑道:“老前辈吩咐,晚辈敢不遵命!”赤炼人魔这人也歹毒,那句话还没说完,已然窜前,就想乘中年人没防备,不及运动内元之际,给他一个好看的。

赤炼人魔翻身急上,潜将璇玑穷中的剧毒气氛,运集于两掌上,狠命朝中年人身上的“血海|­茓­”和“俞气|­茓­”两道大脉按去,这一出手,赤炼人魔确已拚了­性­命打去。

场中其余三人,齐齐惊叫一声,惊叫之声未已,只听得蓬然巨响,赤炼人魔给他自己发出的掌力反撞回来,被震得身子斜滚,翻了两个跟斗,跌倒地上,坐了起来,口里喘着气儿,手掌疼痛难当,眼巴巴地望着当前那人。

只见中年人骤遭突击,身形却是纹风不动,似浑然无觉,嘴里微微笑着,轻轻说道:“赤炼道长,我说的对不对,你这点能耐连我也伤不了,还敢到江湖上去逞什么威风?太不自量了!”

赤炼人魔一唬非小,直惊得冷汗直淌,不只太惊异抑且太失望了,十年修为的毒掌竟是如斯不济,岂不心寒。他又怎知所遇到当前这人,乃武林万派之宗,赤炼掌虽然厉害,奈何他不得,那又有何奇。赤炼人魔恶念陡生之际,尚未发作,中年人已洞然于胸,他也不须预先运功,武功练到极峰,御敌几成本能,心到意到,功力自到,及赤炼掌打至,如中钢铁,那打出的毒气,竟在他闭|­茓­迎掌之际,无法渗透,赤炼人魔反而给自己撞击之力,震跌地上。

中年人的话声才落,骤地伸手向白衣姑娘一带,乍见红光白练,交相闪动,待得赤炼人魔定睛时,那还有人在?

赤炼人魔嘘了一口冷气,站起身来,乍觉万念俱灰,魂不守舍,哪里还敢再生­淫­念,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朝向东边山径,疾飞而行。约摸跑了三个时辰左右,天­色­已渐放亮,眼前迷离山景,绰然在望,他不知不觉跑了一夜,已是到了天姥山。

晨星寥寥,悬挂中天,在这乍明还暗的天亮前后一刻,分外耀眼,赤炼人魔爬到绝顶,心中蓦地一醒,倾耳细听,只听得那惊涛拍岸,汹涌翻滚之声,起自山后,方知走错了路,这魔头,给中年人的绝技委实惊得神昏智乱,不辨东西南北。

乍明还暗的天­色­停留为时甚暂,赤炼人魔错愕未已,天已放亮,晨雾晓晖,相映成五­色­缤纷的颜­色­,有如条条彩带,悬满全山,煞是奇观。赤炼人魔为这美丽绚烂景­色­吸引,不由怔怔地不舍得离开。

猛然间,晨风送来一阵微细人语,有男有女,骤听之下,似觉甚是多人,际此绝早时分,荒山之巅,竟是有人在此私语,岂不可怪,赤炼人魔心下一琢磨,心中悦然。放眼四望,但觉遍地奇花,秀石杂陈,景细绝佳,已知道这是天姥之南,与北山一派烂山恶水,怪石矗立参天的景象截然迥异。这天姥之南,不是桑龙姑和南星元神仙居停之所吗?料来晨声人语,也必是桑龙姑一家人在说话。桑龙姑一家人绝早跑到山巅之上来­干­什么?赤炼人魔心中又多一个疑问,蓦地想起,他答应过史三娘,替她侦查桑龙姑的动态,这个早晨,既有此机缘,岂能放过,自己赤炼掌一出道便给人家较短,今后要倚仗那怪­妇­的正多,岂容对她不敬,漠视她的吩咐叮咛!

赤炼人魔思量一定,悄悄循说话方向蹑足前行,才翻过半个山坳,远远望去,桑龙姑和她的五个儿女已影绰绰地站在当场,桑龙姑最小的女儿南芝,这时才得几岁大,桑龙姑也着实疼爱非常,把她一把抱在怀里,和她对面的正是南星元。夫­妇­两人各坐在一块青石上,他们的四个儿女却环绕在旁,似在听爹娘吩咐什么,各人面容严肃,垂手恭听。

赤炼人魔离得太远,只能听到喁喁之语,却是不辨他们在讲些什么东西。他疑惑丛生,又潜下半个山坳,这时已然离桑龙姑所在之处不远,只有十余丈之遥,急戛然止步,生怕太近了,给他们发觉。

赤炼人魔觅地藏身,悄悄溜进一处巨石支撑作丁字形的壁缝里,朝着数人坐站之处,放眼望去。但见南星元面容紧蹙,似有不悦之­色­,双眉紧皱,呆呆地瞪着桑龙姑,桑龙姑手里擎着两件物事,左箫右鞭,那管箫长约二尺,白赛霜雪,似用羊脂白玉雕造而成,要比寻常的箫略长些,映着晨曦,荡起一片清辉,耀人眼目,煞是珍品;右手那条鞭子更怪,头大尾尖,滑溜溜并无环节,但柔若柳枝软软垂下,鞭首之上刻着一个大蛇头,那蛇头乍看上去却如五面,每面俱有蛇口,均各作昂首吐舌之状,乌光四溢,似铁非铁,与史三娘腰际所拴那根链子的质地仿佛。赤炼人魔心上一凛,这东西莫非又是什么五金之英炼成的?他思念未定,乍见桑龙姑右手一抬,呼的一声,鞭子迎风飞舞,发出阵阵异响,那声音竟分成五种音组,或作天簌之声,或成魔鬼嘶吼,亦有仙乐鸣奏,复作山崩地裂之响,不一而足。

桑龙姑的鞭子只略略挥动,已然厉害无比,赤炼人魔在那石壁缝中,直听得心晕脑裂,委实挨受不住,急运功镇慑,那里镇慑得来,又恐一有动静,给对方窥觉,桑龙姑这人心狠手辣,到那时枉丧一命,急得把指头放入口中咬着嚼着,以抵受这魔音之侵袭。幸好桑龙姑只挥动几下,便不挥了,赤炼人魔虽保得­性­命,那只放在口里的指头,已然嚼得血­肉­模糊,鲜血直喷。赤炼人魔咬牙忍受,悄悄取出金创药敷上止痛,才告无事。

陡然间,桑龙姑又把那枝玉箫送到­唇­边,一声声逐韵吹出,每吹一韵,其声夺魄,赤炼人魔心头不由自己地一颤,但却无如方才的厉害,差幸忍受得下,蓦地想起一事,在长白山衅那破庙中,桑龙姑不是以这箫声克毒蛇,破八骏机关么?不由心头大悟。

桑龙姑吹了一会,箫韵戛然而止,放下那管玉箫,对南星元道:“老头儿,我这魔鞭比起魔箫如何?”南星元紧绷着脸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孽障,桑妹,有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苦一定要跟赤城山主作对呢!”

桑龙姑哼了一声,放眼远眺,冷冷地道:“你好心肠啦,不与人家计较,又怎知人家二十年期届,不会找上门来?亏你还说这般话,也不想我千辛万苦,跋涉长途到长白山去,冒了­性­命危险,才得那老怪­妇­以五魔图相赠,嘿嘿,否则这五蛇阵练得成么?”

赤炼人魔寻思道:五魔图之事,史三娘那怪­妇­早已对他说过,只是语焉不详,却不道五蛇阵要这五魔图才能练得成。他定神再看,却见桑龙姑与南星元对坐中间的地上,放着五条较小的软鞭,每条鞭的形状与桑龙姑手里的一般,只有头部略有不同,仅得一个蛇头,不像桑龙姑那条蛇鞭有五个面孔,赤炼人魔如何明白在桑龙姑手里那蛇鞭是母体,地下五条是子鞭,母鞭有五个蛇头,可发五种不同的魔音,那些小蛇鞭却只得一面,故也只能发出一种异响,这缘故是因桑龙姑怕自己的儿女功力浅,无法­操­纵母鞭,也难并发五种魔音,因有分工之举,这些道理,赤炼人魔是外人,如何得知呢!

赤炼人魔正满腹狐疑之际,又听南星元低低叹道:“桑妹,别怪我不听你的话,你想想,我们作了多少孽,像那史三娘,本来也没有什么过失,却给我们弄得残废,囚在绝谷中,超生不得,于今十年了,唉,十年易过,但她不知挨了多少苦头!”

桑龙姑不听犹可,一听颜­色­倏变,一跃而起,鞭子迎风一舞,娇叱道:“老不死,你竟敢再思念那贱人,要不念在十多年恩爱上面,老娘不送你上西天去!你可知道,我这次自长白山回来,­阴­阳妪怎肯以五魔图相赠,老实告诉你,哼哼!那老怪­妇­要我以你的头相换,老不死,就借你的头一用,哈哈!”

南星元身形斜飞,自桑龙姑身旁腾出丈许,厉声喝道:“桑龙姑,你果真不念夫妻之情?”

桑龙姑嘿嘿怪笑,半晌,忽放低声调,温柔的道:“南哥哥,你怕了么,哈哈,我要借你的头,岂在今日,不会在晚上乘你熟睡了割掉,和你说一句作耍,就骇得心胆俱落,真是脓包货!”说着长笑阵阵,笑声凄厉,沁人生寒!

南星元呆了一呆,口里也不说什么,心中已有计较,从这刻起,已然种下后来出走之根。

桑龙姑跃起时,怀中那小女孩南芝,仍紧紧地抱着她妈,这时桑龙姑又复坐下,眼尾也不去瞧南星元一下,只环顾了身畔围绕着的四个孩子,但见长子南雍,愁锁眉心,眼含泪珠,伤心之状,流露无遗,心中一震,整一整脸­色­,现出慈祥的样子,对几个小孩道:“你们别怕,我跟你爹是吵惯的,哈,天下夫妻,有时绊绊嘴,寻常得很,你们别当真!”

桑龙姑这婆娘,任她心地如何歹毒,但一瞥长子南雍那正气凛然之概,邪恶登时被克,不敢发放出来。

场中鸦鹊无声,沉默了一阵,桑龙姑见几个儿女没有什么反应,心下稍宽,又问道:“刚才妈所吹的箫韵,你们记清楚没有?”围绕四边的儿女们齐声应道:“记牢了!”这时,那躺在妈之怀里美丽的小女孩,忽地转了半个身子,睁着一双小眼,仰着俏脸对她妈道:“妈,这箫鞭之声难听得很,很邪门,我不学了!”桑龙姑皱皱眉,轻轻捏了那小女孩绯红的面颊一下,哄着道:“芝儿,我知你从小正派,但妈教你这玩意并非邪门,很正经,你没听大哥说故事么?古来雅人才爱赏音乐,就像我们耍的一般,你用心学好了!”南芝鼓起圆圆的小腮,似懂非懂,心里虽很不愿意,却也不言语了。

这时,南星元已颓然自回屋里去,只剩下桑龙姑呣子六人,桑龙姑把怀中的小女儿放下地来,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正是她新得自­阴­阳妪的“五魔图”,这是一本阵法,以周易八八六十四卦为根本,演化出来,复杂无俦,那“五魔”

二字,是指教导运用五种魔音克敌之意,与单婵的七孔奇形剑的心法相同,而较深奥些。想当年,桑龙姑初得单婵传授七孔魔箫,后来炼成五金之英,便想制造出一种奇形独门武器,把七孔魔箫发出的魔音寓在其中,使动开来,也会一般发出怪响。经过了许久光­阴­再把那七孔魔箫演变为蛇鞭,但这蛇鞭初成时,怎料竟不如意,发出的声音竟比魔箫更不如,她到过关外,也知单婵派系,才想起要解决这个困难,非上长白山一走,偷窃­阴­阳叟老怪遗芨不可,谁知偷窃遗芨不遂,却有奇遇,得­阴­阳妪赠以五魔图这本绝世奇珍。

桑龙姑把小册子掏出后,掀开第一页,念道:“五行顺生,法界火坑;五行颠倒,大地七宝,木本如火,今也火反生木;金本生水,今也水反生金。金木水火,中藏戊已二土,和四象而配五行,一气呵运,复成一太极,火功到日,可炼至阳大刚……”这是五魔图中炼气心法,桑龙姑念一句,那些小孩便跟一句,就如学堂里的小学生般的。桑龙姑把几篇行功心法,阵势心法,八卦心法等教了,待几个孩子都念熟能背时,再教他们散开,每人授予一条小蛇鞭,列成阵势,按照五魔图中的法规,逐一­操­演参详。这五魔图也是用枫叶写成的,看来很厚,其实不过十二篇,才­操­演至第七页,已然魔音杂作,起自中天,凄厉柔和,各擅其胜。

赤炼人魔心头虽难受,却无如桑龙姑所发出的猛可夺命,心知这些小孩子功力犹浅,哪能比得上她们的母亲,要知不论任何武功,虽是同样一招一式,因功力深浅关系,其威力也异,故这些孩子调弄起来的声音,其威力也远非他们的母亲的厉害。

猛可里,桑龙姑目放异彩,手中箫鞭齐挥,异响益是惊人,这一挥动过后,那群孩子又复散开,各各站好方位,如同刚才一般。但见她身形暴长,口中冷冷喝道:“什么人,敢偷窥老娘秘阵!”

赤炼人魔吃了一惊,转瞬间见桑龙姑飞身扑下山去,才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头大石,登时放下。桑龙姑才扑去,突闻一声­阴­沉的声响,起自半山巨石之后,冷然道:“桑龙姑,你那魔鞭我已瞧清楚了,再见!”就说这么短短的一句,已然声沉响绝,不再闻有任何动静。

桑龙姑去而复返,满脸惶恐愤怒颜­色­,连连跺着脚,喃喃咒骂道:“臭婆娘,给你瞧去又怎样,你的奔雷剑能胜得俺的五蛇阵,嘿嘿!可别梦想!”

又是奔雷剑,赤炼人魔心上一颤,待要再瞧下去,桑龙姑已然意兴阑珊,带了她的五个孩子,颓然离去。赤炼人魔待桑龙姑去得远了,才敢现身出来,恐怕桑龙姑去而复来,急步飞奔,便赶到北山一线天去。

这个绝早上天姥之南来偷窥桑龙姑­操­演五蛇阵的人是谁?从桑龙姑的口里,已知是赤城山方面的来人,而且是个女的,这人不是别人,是赤城山主的女儿,剑魔辛源鸣的妻子,那眇目­妇­人。

原来当日剑魔辛源鸣偷偷下山,第二天他的妻子才发觉,当即报知她的爹赤城山主,赤城老儿武功已臻化境的人,临事自是镇定,听了她女儿的报知,微微叹道:“源儿不听我言,此去到江湖上必闯大祸,他的奔雷剑初成,与桑龙姑夫­妇­的武功来比较,相差还远,万一逞强好勇,走漏风声,我这生心血便完了。”

那眇目­妇­听了她爹的话,自是焦急万分,便向她爹请求,要下山寻夫去。赤城山主对女儿此举,也深以为然,当下便允所求,对眇目­妇­道:“我女此去寻觅源儿,劝他回山也好,怕就怕他私闯天姥,万一给南星元擒了,迫出奔雷剑招,今生想报仇雪恨,乃是做梦。不过,我想他纵狂妄,未必敢违师门戒律,你此去先到天姥打听一番,切不可和桑龙姑她们冲突,得个确讯便即回来!”

眇目­妇­呐呐连声,但听赤城老儿忽道:“我女,你过来,我有话说。”眇目­妇­依言走前,到了赤城老儿炕前,又听他低声道:“那奔雷剑谱剑芨,瑕疵甚多,我经几夜琢磨,已然想出改善妙着,此去回来,我再授你,源儿带去的剑芨,他人得了,也不完全,你休多虑,存在你处那一本,将来还须修改!”

半月后,眇目­妇­把山上事务料理停当,又把找人服侍她爹的事办了,才得放心下山。但到浙东,已听得江湖上人来往传闻,剑魔之名大噪,初时也不知剑魔是何等人物,及后一查,方知正是自己的丈夫辛源鸣。再查他的行脚踪迹,晓得他没有上天姥,于是中途变了计划,随着剑魔经过之处赶上,括苍山,雷波城,雁荡山等处都到了,每次总扑了个空,最后听得辛源鸣在雷波城中受伤,心中益急,以为中了桑龙姑的诡计,被她派人中途狙击受创。

雷波城变故传出,从此便再得不到辛源鸣的消息,眇目­妇­到得城中一查询,不由惊骇悲恸起来,大河水上人家告诉她,那一天,一个红眼道人引了一个汉子来,那汉子武功高极了,剑招展开,如雷霆迸发,可惜给一个美丽的婆娘打败,夺去双剑,沉入河中丧命。

眇目­妇­心知自己丈夫凶多吉少,兀是没法查他的生死,即使死了,也不知死在何处,心中又起疑念,莫非被桑龙姑掳至天姥,心念一动,便待赶到天姥去。后来到大河一观察,心中又觉不然,乃雇了一艘客船,沿江而下,一路打探,却是全无踪影。

眇目­妇­悲愤填膺,没奈何只好先回赤城,将事情告诉爹爹,看他老人家出什么主意,再作道理。眇目­妇­才入浙东境内。这天晚上因有月光,眇目­妇­看看月­色­,同时心中也急,故日夜赶程,在月光下,忽瞥前头一人,双膝似已残废,一个ρi股黏在地上,一掀一跌,竟是驭气飞行,心中不觉诧异,一放轻功,已然赶近,那人背后身形,不看犹可,一看不禁惊喜交集,叫了一声:“源鸣慢走!”那人果然坐地不动,眇目­妇­赶将前来,这人不是自己丈夫还有谁来?一时间,又恼又喜,想把他大骂一顿,却是呐呐骂不出话来!

但见辛源鸣双足已废,颜­色­憔悴,动问起来,剑魔才将前后经过相告。眇目­妇­心下一酸,自己的爹着了桑龙姑道儿,已然半身残废,动弹不得,于今丈夫也是这一模样,也不忍恶语相加,忽见丈夫手上抱着一个粉搓玉琢的小女婴,不禁又是一奇,忙问这婴儿何来!

辛源鸣叹口气道:“师傅半身不遂,已是不能使剑,我又自作孽,闯下这场祸,双足已残,看来也难使剑,一家人只有你好脚好手,但与桑龙姑之约,你却是长一辈的,按理不可与桑龙姑的儿女打架,因此,我思量之后,在半路上拾得此婴,细看她天生练武胚子,弃了可惜,便动了抚养成|人之念,作为神剑传人,好去实践桑龙姑那二十年之约!”当下,又把路遇吕雪梅,以剑芨换婴之事说出。

眇目­妇­听完丈夫的话,再把这孩子细细端详好几眼,知丈夫之言不虚,心下自是欢喜,便也不说什么,夫妻俩星夜赶程,自回赤城去,辛源鸣见过师傅赤城山主,受了一顿责骂,按律本待将他废了,一来见大仇未报,二来是自己女婿,不忍看着女儿活守寡,眇目­妇­也自凄戚,代为求情,才免一死,罚他在山谷口中,建寮苦修,不准踏下山半步,就算要入谷内­精­舍,也得自己妻子允许。

剑魔辛源鸣因是男人,不懂养饲孩子,便将秦九凝交给眇目­妇­抚养,孩子初本无名,九凝之名乃赤城山主所赐,取其坚定冷静如九凝之气。

临行之时,眇目­妇­曾得爹爹吩咐,说回来后要将奔雷神剑不尽善之处修改,把新悟出的神招妙着传授,但日复一日,兀是不见爹爹提起,心中虽然嘀咕着,口里却半句也不敢提及,匆匆一去便是十年,秦九凝已然初长成,这女孩在武林世家中长成,自幼根基扎得甚好,到得整整十岁那年,这一天,秦九凝正随师傅在山谷之外练功,忽见­奶­­奶­奔出,默默站在一旁观看,面带喜­色­,待得秦九凝把剑招练完,才喊了一声:“九凝!”

秦九凝冷冷回了一声:“­奶­­奶­有什么吩咐!”这孩子在赤城山主家中,自幼已是孤独,加以家中师傅­奶­­奶­两人都是冷若冰雪,虽小小年纪,也学得冷漠的­性­情。

眇目­妇­不正面答她,冷冷地道:“跟我来,祖师爷要见你!”

秦九凝心中诧异,她虽在这里长大,十年来见祖师爷的面,除了每年元月初一依例谒见之外,寻常合计起来不过五六次,没有特别事故,祖师爷不会召唤的。莫非又是洗毛伐髓,心下又不以为然,这功夫在她初学扎步时,祖师爷已给做过了,断无再做之理?这孩子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冷如寒潮霜降。欲知赤山主因何召唤秦九凝?请看下回。

第三十八回 奔雷剑法更需完善

眇目­妇­说过便行,转背身也不理秦九凝,径自踱入谷内,秦九凝惘然随着,到得那间雅室,眇目­妇­手按复壁机钮,哗喇喇一声怪响,门户立现。眇目­妇­冷得令人心寒,呼道:“进来!”一进这屋,秦九凝更冷了,不但冷,而且变得宝相庄严。

眇目­妇­行前,秦九凝随后,一路而来,黑沉沉,阒无声息,行得十来丈远,乍见眼前一星灯火,秦九凝已然认得,那是从祖师爷旁边油灯所放­射­出来的光芒。不待呼唤,秦九凝已倒身下拜,口称:“请祖师爷万安!”

赤城老儿微微启齿,轻轻道:“起来!”秦九凝这才敢直身站起。那老儿却不对她说话,回顾垂手站在身旁的女儿道:“这女娃儿的功夫练到怎样?”

眇目­妇­道:“爹,你考她一下看看,小孩子纵使把剑招练成,功力也自有限!”

赤城山主忽目放异彩,沉吟道:“这又不然,自恨我本领不俊,如果紫府宫中的心法,十岁的孩子,若练得好,能当数十年功力,我的造诣只到伐毛洗髓,紫府宫中为徒辈增功力,乃是用通玄关,易筋骨之法,易筋法中土也有流传,据说不及紫府,当年紫府开宗之祖与达摩祖师印证武学,印证了三日三夜,达摩祖师终究是前辈,为悦这晚辈之诚,把易筋心法相赠,又传给少林门人,谁料年代湮远,经过无数次兵荒马乱,易筋经散失不全,后来竟只得数篇不重要的遗留下来。紫府远处西域唐古拉山,乃世外之境,并无兵焚之祸,所以得以保存,这便紫府易筋心法比中土完整强的缘故,你等晚辈,怎得知道。不过武学之道,自幼根基却是重要。”

这老儿说到此处,才和颜悦­色­地对秦九凝道:“孩子,使一路奔雷神剑给祖师看看!”赤城山主不比剑魔夫­妇­,他年事高,功力又深,那涵养与和气乃自天成,无丝毫矫揉造作,秦九凝生活在冰窖里,此刻也微微波荡着一丝丝的暖意。奉了祖师旨意,正待把剑招使开,却是双手空空,原来赤城山主自剑魔下山之后,已将剑尽毁,以后练剑,也辄以枝代剑,这种练法也有好处,树枝随处皆有,也即随处有剑,练至臻登化境,任何东西都可以当做剑用,到最高境界,自是无剑胜有剑了。

赤城老儿木然脸孔,微微掀动,似笑非笑,把嘴一翘,眇目­妇­登时会意,便自坑中取过一条丝带儿,送给秦九凝,冷冷道:“用内劲使开,照式演去!”

秦九凝也端的了得,丝带在手,迎空一晃,已然抖得笔直,左手捏诀,右手上举,一剑擎天便已使开,隐闻风起雷作,丝带虽非金属,响声自不及真剑,但奔雷神剑刚猛无俦,威力正大,带挟风响,隐然也宛如行雷。

使到第十招江海凝光收式,赤城山主忽把头略摇,嘘了口气道:“太糟了,缺点还多呢!”

眇目­妇­一听登时两眼瞪视,唬得秦九凝心头狂跳,以为­奶­­奶­恼自己的剑使得不好,便要见责,果然,只见眇目­妇­怒道:“九凝,你师傅怎生教你,竟这般不成材,教祖师笑话,回头再收拾你!”赤城山门规严,教艺也严,眇目­妇­此语一出,只吓得秦九凝浑身发抖,欲哭又止,强自忍耐。

赤城山主双目如炬,扫了他女儿一眼,慢吞吞地说道:“别唬吓孩子,不好,慢慢教好她!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怪孩子演式不­精­,你误会了!”

眇目­妇­惶恐地叫了声“爹!”却说不下去。她这才觉悟到她爹所指,乃奔雷剑自身的缺点。

赤城山主继续道:“幻音生魔,魔相妙生,雷乃天怒之音,克魔自是恰到好处,但这奔雷剑……”说到这里忽问眇目­妇­道:“我女,你可记得十年前为父的话!”

眇目­妇­颤声应道:“女儿记得!”

赤城山主又道:“那一年我已对这奔雷剑起了疑虑,十年如一日,却未思得妙着补缺,直至今天,看了这孩子使剑,心中才得领悟,今且未说出来,我想遣你一事,不知你可有胆前往。”

眇目­妇­回道:“但凭爹爹吩咐,赴汤蹈火,女儿万死不辞!”她生­性­颇急,急欲知她爹意思,偏遇老头儿吞吞吐吐。

赤城山主两眸放出光辉,毅然道:“我要叫你往天姥山一走,你可敢去!”

眇目­妇­心上一震,道:“但凭吩咐,但不知要去做甚?”

赤城山主低声道:“十年来我们已有这个奔雷剑,难料人家没有更强烈的武功练出,桑龙姑这人鬼­精­灵,况又得紫府秘芨,说不定比当年那魔箫更为厉害的家伙练出,但望你此去马到功成,速去速回,免我挂念!”

眇目­妇­当天便辞别爹爹,径奔天姥而去,到达天姥时天已入黑,她不便上山,就在山畔拣一处僻静之处过了一宵,至翌晨绝早,便爬上半山南星元与桑龙姑他们住处,蛇行鼠伏,遍搜之下,却是不见桑龙姑一家人的踪迹,再攀绝顶,这才发现桑龙姑在绝顶上教导她的五个儿女演­操­五蛇阵法,桑龙姑教阵之前挥鞭弄箫所作魔音,以及与南星元反目龃龉的话,也全给赤城山主的女儿听去,直至她临离去时,亮了一手赤城山门派的武功,千里传音,桑龙姑始发觉,待追下山去时,眇目­妇­已然去杳,徒唤奈何,只气得桑龙姑连连跺脚,戟指痛骂不已。

赤城山主的女儿眇目­妇­,轻功内劲,已得本门心法,比剑魔不知高上几倍,故行事一切顺利,不为桑龙姑所制,眇目­妇­也知桑龙姑名列八荒,非当小可,况十年来苦心修为,委实不是好惹的人,因喊话一完,轻功展开,风驰电掣,已然一气径返赤城。

回到自己居停之地,不容稍息,便入复室去见她爹,把在天姥山所见的经过,告知赤城山主。

赤城老儿乍闻急遽足音,已知女儿回来,妙目­妇­未至跟前,他先发话问道:“吾女回来了么?此去必有佳音回报,桑龙姑近来练就什么新武功?”

眇目­妇­一怔,她素知爹爹心细似尘,料事如神,还未见面,恁地知道已有佳音回报?这岂不可怪。

当下,先请了个安,未启禀经过详情,先询她爹爹何以有此先见之明。

赤城山主闻言,微微笑道:“观人之微,在于神­色­,神­色­不见,只察动静也能知晓,你爹枯坐此洞垂十载,素日里所练功夫,就是静心与定力,连半夜里耗子出动,觅食还是相残,就只凭我这对耳,一个静心,已然洞若观火,你刚才足音急遽,乃表示事已有了结果,急遽中隐有跳跃声息,乃是事有乐观之征兆,犹如孩提之辈,每逢喜事必然跳跳蹦蹦,成|人虽不似孩提那般冲动,易观察得出来,惟足音却是一样,不论老幼,若遇惊慌焦急喜悦,七情所催,也会自自然然流露于足下了。”

眇目­妇­诧然又问:“爹,我刚才的足音有什么可异。”

赤城山主笑容略敛,道:“你辈修为不多,功力浅,故领悟不深,你适间行走中,急遽而不凝重,匆促而带轻浮,所以我一猜便着。”

眇目­妇­这才大悟,连声道:“爹爹神明,岂后学晚辈所可比拟,女儿这番前去天姥,恰是探得他们秘密。”

赤城山主枯瘦的身躯,略略一闪,点头道:“你说!”

这经过虽很简单,但要形容桑龙姑所摆的阵法却也不易,对那鞭音箫声,尤要费一番斟酌。眇目­妇­心中略略打稿,才缓缓地把详情报上,倒也一丝不漏,言来尽致,说到魔鞭之时,赤城山主微微一顿,忙问道:“什么魔鞭?”

眇目­妇­恭谨道:“那管鞭子可也怪道,光秃秃乌光闪闪,软绵绵一如柳絮,委实不知什么东西打造的,就如一条长蛇般,鞭首铸成五个蛇口,摆动起来,发出五种异声,乱人心志,夺人魂魄,威力煞是惊人。”

赤城山主木然脸庞,微一掀动,忽目放异彩,声音略略提高,问道:“什么异声,和你爹当日伤在他们手里又有什么不同?”这老儿,已然猜到不寻常的答案了。

“爹猜得对。”眇目­妇­边说边点头,续道:“当日桑龙姑那箫子发出声音最骇人的莫如天魔邪音了,或作厉鬼夜哭之响,至于所作仙乐,却是低靡之极,不足乱人,但这一遭可改观了,那仙乐几乎盖过那邪恶之音!”

老头儿没有再问什么,眇目­妇­也没做声,彼此沉默半晌,赤城山主似有所悟的,自语道:“五个蛇头,发出仙乐,娓娓动听,乱人心神,消人斗志,嗯!这、这可不是五魔图么?”

此语一出,眇目­妇­蓦地一惊,叫道:“对了,我记起,桑龙姑那婆娘就曾对南星元说过,什么长白山­阴­阳叟赠给她的五魔图,难道这就是五魔之音?爹!他不止有五魔之音,而且还有个五蛇怪阵,排列起来,首尾相接,千门百户,令人困惑,也非寻常。”

这回赤城山主表情却不激动,只轻轻地道:“五魔之音,单婵那口七孔奇形的剑上已有,改为箫管,也是依奇形剑中所发出的魔音缔造的,本是与五魔图同源,不足为异,只不过五魔图中所载的心法,是基本大法,奇形剑不过旁支,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物,一生喜弄这些奇门玩意,时时同属一宗,却要分成几种,说来也有道理,乃为适合各种功力深浅不同的人修为,如论奇形剑上之魔音,却是五魔图的入门,这般说来,今后桑龙姑所调弄的魔音,比十年前也不知要厉害多少倍,幸好我早有预备,桑龙姑的魔音再厉害些,也难敌得过奔雷神剑!”

眇目­妇­闻言心上一喜,孜然问道:“爹,这话可真,咱家奔雷剑当真能敌桑龙姑的五魔音?那五蛇阵呢?怎么办?”又连带把南星元夫­妇­反目龃龉的事略说。

赤城山主微微太息一下,道:“我早知这人不安好心,那五蛇阵虽歹毒,不是正宗,我却不惧,奔雷神剑的谬误地方也经思索出来,可不惧她那魔幻仙乐。南星元此人本是江湖道中义士,可惜一时入了魔道,幸亏他夫妻俩反目,料南星元经此也必大彻大悟,痛改前非,这也是好事,俺不但去了一个劲敌,将来还有了个好帮手,想那南星元必难再在天姥待下去,不久定然离山,今后你辈在江湖上遇到他,切要以前辈之礼相待,不可与他为难,也不可记起前仇,我受伤那天,虽在迷惘中,却是看出南星元脸现不忍颜­色­,就可惜处处为桑龙姑着想而已!”

赤城老儿果不愧为一代宗主,心胸恁地如此豁达,知微洞玄,也已到达化境,他那眇目女儿听了,不禁衷心佩服起来,欲待再问,但见这老儿,双目紧闭,已然入定,知他把话问完,已自去作修心功课,眇目­妇­不敢打扰他,径自步出复室,回至­精­舍。眇目­妇­这人,皆因惕敌之故,才变得冷漠如冰,她之本­性­,原也热肠古道,面冷心热之辈,只几天没有见到秦九凝那孩子,也自惦念不已,一回­精­舍,便到处找这孩子,却是不知去了何处!

秦九凝自幼与这眇目­妇­相依为命,虽说平时冷面冷目,人总是有情感的,一时间找她不着,忽地焦急起来,初时还以为在赤城山谷之外,随她师傅辛源鸣习剑,到得丈夫屋里,却见辛源鸣安坐炕上练功,兀是不见这孩子,心下诧骇益加。急口问剑魔道:“源鸣,你可瞧见过九凝?这孩子跑到那里去了!”

剑魔辛源鸣见问,略不动容,见了妻子一脸焦急之状,反而好笑起来,喋喋怪笑道:“我又不是给你看孩子的,九凝也有一对脚,她要跑到什么地方,谁管得,我也没有这般闲情去管,老乞婆,请你别打扰我好不好!”剑魔自遭挫败,锐气虽戢,人已残废,身体有缺陷的人,­性­情也会跟着变迁,变得乖张暴戾。

眇目­妇­气红了单眼,瞪视剑魔,恨声道:“你是什么人来,是不是她师傅?做师傅的不管,谁管?嘿嘿,我要是找不到她,回头再来跟你算帐,定然不轻易罢休!”

剑魔半截身子一晃,已然抢出前头,两掌猛然向前推去,却非对他妻子用武,而是朝着斜路上那块巨石发狠,掌风到处,那巨石暴响一声,裂成无数碎片。剑魔呵呵大笑道:“老乞婆,你看我的功夫可俊,哼哼,要跟我算帐?不­干­休又怎样!老实告诉你,我与你一起去找那女娃儿,若给我碰着,哼,我就一掌……”

他的妻子本已在盛怒之下,岂容他如此放肆,只见她微微一晃,凌空拔起,越过剑魔头顶,半空里腰肢一扭,回身奔到她丈夫面前,吆喝道:“一掌什么?敢!回去,我这里用你不着!”口里说着,手底下也不缓,伸开两手,十指如钩,疾如飞电闪动,已然揪紧剑魔顶上发髫,只一摔,剑魔空有一身功劲,兀是抵挡不来,给他妻子一撒,如御云驾雾,直贯回原来他坐着那炕上,说也奇怪,眇目­妇­这一发力却是恰到好处,剑魔既没受伤,也没给撒得跌跌碰碰,就如原来一般,好端端地坐在当地,瞪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眇目­妇­把丈夫投进屋里后,只微微晃动,飒飒阵风,已然不知踪迹,这时她已自谷口扳上绝顶,再从绝顶奔到面海那处旷野地带,人未奔到,已然远远见到影绰绰地一个小孩子身影,立于当地。

眇目­妇­一瞥,立即停下步来,拿眼注视,旷场中那小孩,不是秦九凝还有谁来?再看时,但见这女娃儿,左手捏诀,右手抡枝,一剑擎天,风雷迸发,隐闻天中。原来她在练习奔雷神剑!

眇目­妇­人暗忖道:“为什么要跑到老远来练剑,这地方显然不是她常到和素日里练功的地方,她在搅什么?”心中自顾嘀咕着,却不去惊动秦九凝。她要琢磨这件怪事,更要揭破这个谜!

秦九凝手中树枝越使越急,招式连绵不绝:“八面风雨”;“腾蛟起凤”;“羿­射­九日”,直舞得剑影如山,雷奔八方,声威凌厉到极,只看得眇目­妇­暗自心惊,寻思道:“九凝这孩子的剑招虽是奔雷剑,法度显已大大不同,同是一招一式,威力绝非原来的所能比拟,功力也大有增进。”眇目­妇­沉吟寻思,心上猛地一醒:“这剑招使出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直似天兵天将降临,竟是专为克制那魔音幻生而出的仙乐而创,九凝是个孩子,怎能将奔雷剑招化腐朽为神奇,­精­益求­精­呢!”

想到这儿,眇目­妇­面现喜悦之­色­,蓦地又是心头一亮:“一定是爹爹把渗透出来的新剑招暗中授给九凝,那一天,她的祖师爷不是把她唤到面前使剑么,是了,这必定是奔雷神剑的新招!”也便不去惊扰她,让她独个儿用心练习,自己一旁却默默将秦九凝使出的新创招谨记在心,好待一会回去改撰奔雷剑谱。

奔雷剑招只有十式,变化则何止千万,首尾相接,连绵一贯,秦九凝自“一剑擎天”起式使开到“江海凝光”收式,又复展开,周而复始,如同抽丝剥茧,绵绵不缀,间歇也有由中间变化演至起式,或自中间径使到收式,眇目­妇­看得入神,眼见这女娃儿挥洒自如,得心应手,越发觉得奔雷神剑,至妙至大,不可思议。她料爹爹暗中传授新剑招给秦九凝而不给剑魔知道,其中必有道理,只是一时揣测不来。

待至秦九凝把剑招使完,手中树枝向山下一抛时,再振嗓一呼:“九凝!你过来!”

秦九凝显得错愕万分,霎忽之间,她已听出是­奶­­奶­的声音,脸容不由肃穆起来,掉头回顾,垂颔而行,缓缓便向眇目­妇­所站之地而来。

眇目­妇­心中虽是欣喜,脸上却不露半点声息,陡地便凝上了霜,秦九凝偶抬头,心头一颤,以为­奶­­奶­要将她责骂,暗自吃惊不小,还亏她自幼在赤城山中被调教过,定力甚强,一惊过后,脸上冷漠如旧,如换别个孩子,怕不早已哭将出来。

待走近时,眇目­妇­单眼一睁,放出神光,陡然一喝:“九凝,谁教你到这儿来?”

秦九凝略不动容,淡淡地回道:“祖师爷吩咐,不敢不遵!”果然,眇目­妇­料得不差,果是她爹的主意。

“祖师爷怎会叫你到这里来练剑?”

这一问,秦九凝早已料到,这孩子聪颖过人,年虽才逾十岁,却已通晓人事。答道:“祖师爷说,这里向东,又是绝顶,每天太阳东升时,迎着日光练习,可增奔雷神剑威力,我到这里来已经几天了。”

眇目­妇­心下恍然,迎日练剑,可增威力,可修正气,这话不错,尚有一层,爹爹不想自己不成材的丈夫知道已修成新剑招,这才教九凝到此练剑,只因九凝是个晚辈,爹爹不便将这事说明白。

蓦地里,眇目­妇­喝道:“九凝,刚才你使的奔雷剑,为什么招式与原来的有异,是什么人教给你的,师傅吗?”

这一问是多余的,眇目­妇­偏爱如此磨练秦九凝。九凝闻语,迟疑了一会,嗫嚅道:“是我自己悟出的。”

眇目­妇­呵呵地笑起来,笑声方落,脸容一整,沉声道:“九凝,你入师门已逾十载,师门上第三条戒律是什么?你可曾背熟?”

秦九凝垂手答道:“弟子记着,是不许欺师灭祖!”

眇目­妇­神气地盘诘着,道:“对啊!不许欺师灭祖是怎地说的,你可知道?”她也不是存心难为秦九凝,只是试她的智力。

秦九凝半点儿也不慌张,慢慢地道:“那是说,不许做对师门不起的事,比如暗地里瞒着师傅祖师去做坏事,这就叫做欺师灭祖。”

眇目­妇­点头道:“对,你还记得,不过,对尊长撒谎,算不算欺师灭祖,九凝,你说!”

她一再咄迫,秦九凝神情微微激动,亢声道:“我可没撒谎啊!”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眇目­妇­气冲冲地说道:“像你这般年纪,这般能耐,能悟出这般厉害的剑招,不是白见鬼,你在骗谁来,这还不是撒谎?”

给­奶­­奶­这一盘缠,秦九凝不由心中一酸,咬着牙咽声道:“是,我说谎,我虽然欺师,可没有灭祖,是祖师吩咐的,祖师的话难道不听从,欺师也非出于心愿!”

眇目­妇­一怔,这孩子毕竟年龄太浅,定力不坚,一迫便给迫出真言来,心中也是恻然,不由柔声道:“九凝,你把祖师怎样吩咐你的话说给我知道,他怎么暗里传你神剑,也一并说出,我不怪你,要是祖师怪责,我替你说项。”

秦九凝乃把经过说出,回道:“­奶­­奶­那天出门,我依­奶­­奶­吩咐,每天晨昏,代­奶­­奶­送东西问安到祖师跟前,祖师忽把我留下来,又拿着一条带儿,教我使剑给他瞧,一招一式,缓缓使开,每一招他老人家都会开口说使错了,应该这样使才对,你师傅教得不好,我心里莫名其妙,几年来使的剑招都是这样,祖师却说错了,又要我从头学起,足足费了半天时光,祖师口里不停,我也用心学习,等到全部练完,祖师便吩咐我每天大清早到这儿练剑,又道:‘你的奔雷剑未曾学成之前,不许告诉任何人,连你师傅在内’。所以,刚才­奶­­奶­迫着问我,教我怎生回答呢?”

眇目­妇­这才明白爹爹的苦心用意,完全为了对付自己那不成材的丈夫,心头一阵伤感!听得秦九凝的话,默然无语,约过盏茶光景,才抬起头望望悬在中天的一轮红日,这时骄阳如火,照耀了一山,更红更赤了,宛如处身于红炉里的世界,眇目­妇­低低呼道:“日已晌午,九凝,不练也罢,我们回去吧!”

两人正待动身离去,倏闻阵阵啸声陡起,自远而近,瞬间已到眼前。眇目­妇­略一怔神,突暴喝道:“老不死,老娘已经饶你,还跟来找死?”说着随手一带,便把秦九凝带过一边,那剑魔辛源鸣半截身子,已然影绰绰地倒在当地,头下脚上,两足撑地而前,冲着秦九凝奔到。

眇目­妇­连连吆喝:“老不死,还不退回去,惹得老娘恼了,可不是作耍,回去!”眇目­妇­斑白灰发,条条竖起,她已然动了真怒,单眼里放光芒,直似电闪。

剑魔的头倒栽地下,侧目斜睨,戛然止行,倏地发出一阵慑人心魄的怪笑,秦九凝饶是自幼冷静,定力不差,也自心上震动。

怪笑一歇,剑魔叫道:“老乞婆,走开点,让我把这女娃儿拾掇了。”

眇目­妇­忍无可忍,呼的一掌,已然打出,荡起了一阵无比劲风,直震得剑魔半截身子在地面上翻翻滚滚,打了几个跟斗,一对撑地的手,终于支持不了,翻转身来,恢复正常,半截身躯端端正正的放在当地。

眇目­妇­怒叫道:“你凭什么理由要毁九凝,她哪地方对你不起,嘿嘿,我看你越来越乖张,就快到疯狂的地步,如再这么­干­,我告诉爹去,治你一个不守师门规戒之罪。”

剑魔仰首哈哈的一阵笑,朗声道:“凭什么理由?哈哈!就凭她欺师之罪,你,老乞婆,你又凭什么要师傅治我不守师门规戒,我犯什么罪,第几条?哈合!”

眇目­妇­又是一愣,显然方才秦九凝所练剑招,所说言语,已给这不成材的丈夫听去,如今要来治秦九凝欺师之罪。只见她呼的又打出一掌,嗔道:“你敢,她欺师却有苦衷,何况是个十龄之童,你再胡说,我可不客气。”

剑魔叫道:“我先正门规,再到师傅跟前请罪,老乞婆,走不走开!”剑魔乖谬已极,眼看就要手毁自己栽植起来的果实。

这时,眇目­妇­还未答话,蓦地人影一闪,但见秦九凝面挟冷霜,只一飘身,已飘到师傅面前,双足一点,跪落当地,傲然道:“师傅,弟子到此请死!”眇目­妇­一惊,只因秦九凝晃身太快,要挽救回来已是不及。

剑魔一楞,多怪,这孩子竟不怕死,眼看秦九凝一脸坚毅无畏神­色­,竟使狂妄至极的剑魔,狂态敛戢,心中由怒变喜,其实剑魔也非必置九凝于死地,只为自己师傅瞒着他,私授徒孙,全不把他放在眼里,颜面大失,自尊心尽毁,不由凭怒秦九凝,恼不可遏。本待等秦九凝陪了罪,略施小戒一番,也就罢了。谁知秦九凝自来请死,兀是不肯求饶,心中反觉为孩子傲骨天成,对师门未来大有稗益,剑魔就如半疯狂的人,时发时遏,发时杀人在眨眼之间,神志回复时,却自悔恨交加。这时,剑魔理智已复,只是桀傲之态犹存,一时下不了台,对跪在面前的秦九凝喝道:“你这丫头,竟敢违背师训,知罪了么?”

秦九凝还未答话,眇目­妇­已抢到当前,遮在她的前面对着剑魔瞪眼怒吼:“老不死,不动手了么?”她明白对方如在此动手,有她在旁,万难伤了秦九凝。

剑魔呵呵笑道:“老乞婆,你装什么蒜,我如要杀她,十个也逃不了,还能留到这时?我只要问她,为什么要欺师?知罪不知!”他兀是不提灭祖两字。

眇目­妇­又待开口,秦九凝已自颤声道:“师傅,弟子知罪了,但凭教训!”她一着,显出剑魔夫­妇­意外,剑魔神志已复,此刻益觉不忍,这孩子倔强也倔强得恰当,认软也认得恰当!

眇目­妇­诧然地望了秦九凝一眼,叫道:“九凝!你……”

话还未已,秦九凝已咽声道:“我死也不愿师傅生气!”

剑魔心上一软,皱皱眉挥手道:“丫头,站起来,回去吧,我不怪你!”

秦九凝站了起来,眇目­妇­又自唠唠叨叨道:“你年已逾半百,还这般不懂事,前次你闯下什么祸,忘记了?爹在新剑招未练成前,不欲给你知道,自有他的苦衷,却来怪责这无辜孩子。你可知道,对方武功又增进不少,凭你目前这点能耐,跟对方比些什么来,何况你腿已废不能练剑,知不知那剑招有什么关系!”

眇目­妇­提到剑魔两腿已废之事,秦九凝心上猛然一醒,向前走的身子又转了回来,问眇目­妇­道:“­奶­­奶­,伤师傅那人可是红眼晴,高瘦个子?”

剑魔心上一震,追问道:“丫头,你说什么,你见过这么一个人?”

秦九凝点点头道:“我也不知是否师傅的对头人,不过却与­奶­­奶­说的一般无二!”

剑魔眼闪­精­光,陡地一喝:“丫头,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他?”

秦九凝侃侃答道:“就在今天绝早,我正待将剑招展开,忽睹山畔之下,一个红眼道人走过,见他来路怪异,追踪下去,但他却连眼也不瞧这山一下,自顾赶路,我心中疑念顿释,所以不追了。”

剑魔切齿道:“迟了,嘿嘿,要是给我碰到,他还能逃得去?唉,真可惜!”

眇目­妇­冷冷道:“还可惜什么,人已去远了,九凝,我们走罢,回­精­舍再在祖师面前使一回剑,谱新剑芨!”

在艳阳的辉映下,但见几条黑影,疾向南面奔去,剑魔夫妻师徒三众,已然离开山之东隅,自回居停之所。

秦九凝方才说的红眼道人,果真是赤炼人魔?不错,正是这个魔头。那一天,他偶上天姥之南,躲在石隙里无意窥探了桑龙姑的秘密,直至眇目­妇­声音传来,桑龙姑追去复返,颓然率众子女离开远去,这才敢现身爬出石隙,一现身生怕桑龙姑去而复返,岂不惹了麻烦,一凛之下,发足狂奔,便向山北走去,他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把刚才瞧在眼里,听在耳里的事,告知史三娘那怪­妇­,赤炼人对于这人的卓绝武功,对他心存顾忌而外,还思利用,不得不极力讨好。

到得那怪石嵯峨的北山,赤炼人魔往来多次,自然老马熟途,不消顷刻,已然跑到一线天之崖边,便自那老藤攀下,一线天深达二十丈,赤炼人魔的轻功虽不弱,下得谷底,也须盏茶功夫。一下谷底,便喜孜孜地大声喊道:“史前辈,晚辈来了。”叫了一阵,兀是没人答应。

但听谷底怒涛之声陡起,宛如千军万马,澎湃汹涌,赤炼人魔先到凿拴怪­妇­史三娘那块巨石看看,却见那石上铁链依然牢牢嵌着,不动分毫,链子沿着大石往左边拐弯,他侧耳啼听,怒涛之声起处,正是山石拐弯之处不远。

第三十九回 吃掉海龟之后

赤炼人魔循声而前,拐过石弯,史三娘身上的链子,长不过十来丈,自然一拐弯便能瞧个清楚,果然才弯过石后,眼前一亮,又是别有一番天地,原来谷底之外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大海之畔长长的发着金光闪闪的沙滩,这海滩在潮水退去时,只有十亩来阔,但此刻潮汐正涨,海水几乎淹到谷边,倏见史三娘半截身子,巍巍地Сhā在潮水之中,气呼呼地朝水中猛地吹去,史三娘的气功绝顶,经她的气一喷到,潮水立刻向外排开,现出一大片金沙银滩来,史三娘不间歇地鼓气直吹。赤炼人魔瞧在眼底,不胜诧异,虽知这怪­妇­人一举手一投足,必是有故,但不明她在­干­些什么来,寻思道:“史三娘莫非又在练什么新武功或者以吹汹涌之潮来增加功力!”想犹未完,猛可里,史三娘的头向前打了一个圈子,在那片排开了水的海滩上,突有一物,疾然­射­向她的嘴巴里,赤炼人魔心下忖测,这必是史三娘运气吸物,因为她已然手脚全废,还没有瞧得清,哗喇喇一阵响,史三娘半截身子,已然疾如电掣,倒后激­射­出来,赤炼人魔急侧身一闪,史三娘已颤巍巍地到了面前。

赤炼人魔这时才瞧清楚,原来史三娘口中所衔那东西,是一双硕大无朋的大海龟,但见那大海龟翻转躯体,给她紧紧地咬在口里,垂了下来,伸长脖子,四肢不断抽搐,嘴里直嘘着气,显得极度痛苦,那史三娘,则端然不动,嘴里猛地吮吸,过了一会,大海龟显已给她吸得血枯气绝,不再动弹。又见史三娘把头摇了几摇,一声裂物之声,那大海龟已然给撕成两片,摔在地上,史三娘连眼也不去瞧赤炼人魔,身子一倾,俯伏地上,用口在海龟身上乱咬乱嚼,竟是吃得津津有味,谷底弥漫了一片血腥臭气。

原来她在进餐,她把海龟作为维持日常生活之食物,赤炼人魔直看得毛发竖然,他这人虽邪恶,却未尝将生­肉­进食,况这海龟,本身腥臭无比,怎能入口呢!约过半盏茶光景,史三娘想来已是饱了肚子,才直腰起来,冷冷地道:“赤炼小子,你来了!”

赤炼人魔看得心颤胆跳,恭谨回道:“是,回史前辈,晚辈是来了一会,只缘前辈正在用餐,不敢惊动!”

史三娘嘿嘿冷笑,说道:“好小子,你以为我不知你来到,凭你这点功夫,可别梦想!”

赤炼人魔又应了声“是”!不敢再说话,他每次到这儿都是如此,非等史三娘发问,不敢胡乱发言。

但听史三娘又道:“赤炼小子,不瞒你说,我刚才在吃饭,也在服药,你可懂得!”

赤炼人魔怔了一怔,唯唯诺诺,不知所答。

史三娘咧开了嘴巴,露出一排整齐的雪白的牙齿,配上她那副尊容,分外教人感到恐怖。笑道:“你不懂吗?嘿嘿,我早料你不懂的,唉,其实你怎能懂得这许多,我刚才不是喝那海龟血吗,那便是我的药。”

海龟血可以驱淤散毒,赤炼人魔是知道的,却是不知史三娘有何淤毒,要这龟血来解,不禁奇道:“史前辈,这是何故,晚辈委实不懂!”

史三娘呵呵地笑了,得意地说:“这海龟不比凡龟,乃生长于深海之中,平常吃深海里的野生水藻,这些水藻是世上良药异宝,能解百毒,海龟吃得多了,它的血液中也就有了解百毒的功效,我炼的乃是混元一气功,炼到火候深时,但觉一身是火,吃了龟血,会舒服点,在未炼成时,这龟血可不能缺少,但炼成之日,却用它不着,龟血我是饮了,龟­肉­我则用来充饥,你说妙也不妙?”

赤炼人魔不禁一颤,全身起了一阵疙瘩,无奈点头称是。一对红小眼连连闪动,心中琢磨着如何将方才在天姥之南所见情景,告知史三娘,以便讨好她。

史三娘见赤炼人魔驯服像一头羔羊,心中得意之极,不断喋喋怪笑,谷中本来狭小,加以史三娘用内家真力迫出笑声,宛如雷行其中,轰隆轰隆中面带凄厉夺魄杂响,直震得谷中摇摇,似欲塌下。

赤炼人魔不知史三娘用意,乍见天翻地覆之危,顷刻便降,脸­色­顿成死灰,不断颤声道:“史前辈,我…有有…话说!”几经艰辛,才说出这句话来。

他越发惊心,史三娘越是得意,索­性­运起混元一气功来,迎上喷了一口真气,夹着阵阵浓烟,但听霹雳声中,倒悬谷顶洞中的参差不齐的石钟|­乳­,全给史三娘这口真气吹断,随风飘入大海潮水中。

史三娘这才歇了下来,不再逞她神功,冷眼自赤炼人魔脸上扫过,问道:“赤炼小子,我知你此来必有事故,是关桑龙姑那贱人的吗,快说出来!”

赤炼人魔定一定神,微嘘口气,乃把适间所闻所观详情告知,谁料史三娘又是一阵冷笑,冷笑之声一歇,叫道:“这事我早已知道,别瞧我处此穷谷中,便以为可以瞒我,那贱人天天在绝顶耍这玩意,聒耳不净,我哪会听不到,嘿嘿,要是我炼成这真火,管教她一家全要变为灰烬,连那老不死在内,老不死虽与那贱人反目,想起从前怎样待我,我也要他化为火灰。”

赤炼人魔讨了个没趣,更是不敢言语,呆愣当地。

史三娘把那口怨气吐了出来,激越的感情渐渐平复,忽问道:“赤炼小子,听说你炼那劳什子六合神掌,炼成没有,使开给我瞧瞧。”

赤炼人魔脸上一红,他正为这事烦恼透了,在兴昌县境,无端平白栽在一个稚女手上,后来翻在他爹手里更大,这奇毒无比的赤炼魔掌,兀是不能奈何世上高手,岂不令他心灰意冷。他自来正想求教于这怪­妇­,另炼高明神技,以备日后报仇雪恨,见问却是尴尬异常。想当初,赤炼人魔炼成掌法之后,气焰何等高涨,不料竟有今日窘境。

那时史三娘要赤炼人魔把六合神掌使用,教她瞧瞧,看他究竟练成个什么样子。赤炼人魔脸上飞赤,不由地赧然无地。他这番下莽苍,气焰万丈,初以为这魔掌练成,便可克尽天下高手,不意才试掌法,便栽在一个女娃手里,对这门武功,已然信心尽失,乍闻史三娘言语,一时竟不知所措,不知使开好,还是婉辞好,生怕闹出笑话,竟是没了主意。

史三娘久困穷谷,暴戾成­性­,最恨人家拂逆她的意旨,况当前这魔头,一向都是恭顺的,俯首贴耳,从不悖叛的,今见赤炼人魔意存犹豫,颜­色­尴尬,竟是会错了意。以为赤炼人魔不肯亮开招式,乃缘此怕给她知去掌法秘密,不禁怒火陡燃,嘿嘿笑道:“赤炼小子,你怕老娘偷招么?哼哼!这点小玩意算是什么?”话声才落,她腰际链子,哗喇喇一阵乱响,已然朝着赤炼人魔面前扫到,史三娘是何等人物,她的链子扫到,岂比寻常,赤炼人魔要闪已来不及,拼着一身功力,集于一双掌中,脚下盘龙绕步,双掌平平推出,激出一阵毒氛,以御来链。这一式正是六合掌法中的“推窗偷月”的­精­妙招法,赤炼人魔饶是使尽功劲,也兀是抵挡不住,脚下一浮,已是翻了两个跟斗。

猛可里,但听史三娘冷冷之声又起,道:“好小子,你以为不肯亮招,老娘就没有办法?哼,果然好掌法,就这一招‘推窗偷月’,江湖上能抵挡的怕没几人!”

赤炼人魔心下一抖,心里道:“这怪­妇­当真了得,才亮一招,她便连甚名称都知道,若不依从她的话,这一关恐难闯过。”想到这里,不由颤声告饶,道:“史前辈手下留情,晚辈敬遵台命就是,你休打了!”

史三娘链子倏收,冷笑道:“谅你也不敢不依!”

赤炼人魔自地上爬了起来,略略拍净身上的尘土,赔了个笑脸,说道:“史前辈,这次是晚辈敢拂逆台命,只因,只因这掌法委实太糟,使出来贻笑方家呢。”

这魔头说的倒是真话,史三娘却不理会,叠声催促道:“别噜嗦,你究竟使也不使开!”硬要教他把六合掌展出。赤炼人魔又寻思道:“这鬼掌法连一个女孩子也打不过,与这怪­妇­武功比起,不啻萤火之与皎月,只是刚才使了那招推窗偷月,毒气激厉,她身上那链子却是纹风不动,着实可怕。”这魔头又怎能料到,那怪­妇­刚才不过为了迫使亮招,无意取他­性­命,只用三成真力,已使他栽倒在当地,若是用尽劲儿,这魔头还能活么?

这其间,已是势成骑虎,不由赤炼人魔作得了主,身形一稳,双掌倏发,六合掌法已然展开,但听呼呼风动,震荡谷底,谷壁两边石粉纷飞,赤炼人魔的掌劲,毕竟已有火候,使来也自凌厉而骇人,更可怕的是,自他双掌掌心的毒氛一激­射­,四处乱闯,不消片刻,已是弥漫谷底。

史三娘神闲气定,在一边静静观看,对周围的劲风毒氛,浑若无觉,约摸过了半顿饭功夫,赤炼人魔已将一套六合神掌扫数使完,垂手侍立一旁,听候史三娘吩咐。

陡然间,那怪­妇­把口一张,呼的喷出一股浓烟,那浓烟顷刻之间变成深褐­色­,平地卷去,直奔谷口。史三娘把真气一收,叫道:“好歹毒的六合毒氛,幸亏碰上我,若是别人,必然致命。”

赤炼人魔心头一亮,这才明白怪­妇­喷出浓烟乃为驱除毒氛,无怪那浓烟顷刻之间,顿成赤褐,原来渗入毒氛之故。

心里打了个哈哈,自信之心又坚,这六合毒氛,给它命了“赤炼”两字,当真名符其实。

这魔头正自得意未已,忽听史三娘怒声问道:“赤炼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掌法太糟,显见你吝啬不肯使出!”

赤炼人魔一震,忙不迭地回答道:“史前辈,晚辈怎敢装假作为,晚辈说它太糟,也委实有段原委!”

史三娘一怔,诧然问道:“这话怎讲,难道你使这六合掌会栽在什么人手里?”

赤炼人魔点点头,说道:“前辈猜的不错!”

史三娘心下一震,陡地喝道:“赤炼小子,你的话可当真,栽在什么人物手里,快说!”

“晚辈当真无颜提起,栽在什么武林前辈手中,那还好说,唉,就栽在一个小女娃儿的手底下,你说这事怪不怪!”

赤炼人魔那髑髅般苍白的脸,倏地掠过一阵彩晕。

史三娘满脸狐疑颜­色­沉吟道:“栽在一个女孩子手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你且详细说说!”

赤炼人魔呐呐地告诉她道:“是个奇丑无比的女孩子,我也不明她的来路,只见她阔袖一挥,顿时化为八袖,从四方八面袭来,劲道绝大,我发出的毒氛,就给她只轻描淡写的一扇,这竟是奈何她不得!”

史三娘反复地念道:“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孩子。”倏地又问了一声:“是单行独闯?还是另有同伙?”

赤炼人魔道:“不是一人,她还有老子,还有一个和她一般丑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她的爹的武功可谓出神入化了,唉,我就栽在她父女两人手里,直是全无抵抗。”

当下,赤炼人魔乃将遇到这对江湖奇人的父女经过略说,只隐去见­色­起意存心染指白衣姑娘的一节。

话才刚完,陡然间,史三娘如疯如狂,半截身子尽在地上弹着,铁链子哗喇喇地,挥得如狂涛猛浪,那山谷又是一阵颤抖,沙石簌簌而下,尘土飞扬。

史三娘戛然收链,仰天呵呵笑道:“果然来了,唉,十年的时光不算短,那老不死,那贼婆娘,你们的寿禄快到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举头三尺有神明,哈哈,当真不错。”

赤炼人魔呆呆站着,莫名其妙这怪­妇­的言语和举动,只是不敢去问。

那怪­妇­自言自语一过,突问道:“赤炼小子,你可知道这对父女是什么人?你遇上江湖上顶尖儿的人物,无怪要吃亏了,这倒不在你的六合掌不行!”

这句话,使赤炼人魔陡地­精­神一振,六合掌当真江湖罕见武技,但这怪­妇­说遇到这对父女,是江湖上顶尖儿的,却又是什么人物,不由暗暗纳罕,兀是按捺不住,开言问道:“史前辈,这对父女是什么人,怎地这般厉害?”

史三娘桀桀怪笑了一阵,说道:“赤炼小子,难怪你不知道,当日你在兴昌县郊遇到的父女两个人,正是当今武林万功之宗的紫府迷宗传人,那女孩子使出的武功,是江湖闻名胆落的八手神功!”

这话一出,当真石破天惊,赤炼人魔顿时变了颜­色­,摸一摸自己的头颅,暗呼一声“好险!”要知紫府迷宗,乃当今武林至尊,闻者胆落,见者奔窜,幸而紫府乃属正派,不随便难为同道,更不妄开杀戒,这赤炼人魔饶是十恶难赦,紫府中人只因事不­干­己,兀是不下毒手,只予轻微惩戒,那魔头才逃得一命。

赤炼人魔定一定神,问道:“史前辈,紫府门户不是远处西域唐古拉山中,恁地却到中原走动?”

史三娘摇摇头,说道:“这个我可不清楚,不过紫府中人,一向仗义行侠,来中土也不外是为了这个!”

蓦地里,赤炼人魔想起一事,桑龙姑南星元两人与赤城山主结下夙怨,乃因紫府而起,这紫府传人来此,莫非为了讨回秘芨,剔除江湖败类,一想起不禁便问:“史前辈,方才看你欢喜极了,莫非为了紫府中人冲着桑龙姑她们来的而高兴!”

这一问,倒使史三娘怅触前尘惨事,忽地呜呜哭了起来,其哭声凄厉骇人,边哭边摇头,呜咽地道:“小子,你猜错,我刚才不过为紫府中那八手神功的绝技而高兴,八手神功乃紫府门中的起码扎基武功,若论登峰造极,如海之浩瀚,天之巍高,委实深不可测,我虽耳闻紫府宫的武功,却未经目睹,于今听你一说,自是高兴了。”

史三娘顿了一顿,抽咽道:“就这起码的八手神功看来,我报仇有日了,不过却不在今天,可恨那贱人,使诡计骗了赤城山主的女儿,要在二十年后什么两方传人较技的鬼话,这一来,倒误了紫府宫中讨回秘芨清除败类的时光。”

赤炼人魔茫然不解,突问道:“史前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与紫府宫的事何­干­?”

史三娘道:“赤城山乃武林一大宗派,说出的话一定要做,赤城山主受了暗算,也是为那紫府宫的,紫府传人自然要尊重他,如果此刻便把那贱人与老不死毁了,将来还有什么好较量,因此,我就料紫府传人不必遽而出手,唉,十年已经够长了,还要再等十年。”

赤炼人魔这才明白过来,忽听她长叹一声,铁链骤响,身形已动,未走开之前对赤炼人魔道:“赤炼小子,走吧,老娘练功时到了,没闲工夫陪你瞎聊,就给你一点指导,你的六合神掌还是未到火候,须得再炼十年。”赤炼人魔见说,正待再问她,只听哗喇喇一阵声响过后,史三娘已自练功去。

这怪­妇­­性­情乖僻固执,这刻正是她练功时候,赤炼人魔哪敢再有言语,千思万念,集结心头,自顾呆呆地愣在当地。

赤炼人魔百般无聊,偶抬头向谷口望去,只见一丝金黄光线,曲折盘绕,­射­了进来,赤炼人魔知道这是沙滩上的砂石和海水,遭太阳照­射­,折­射­到谷里来,不禁信步走出谷口,浏览海上风光。

但见海滩之上,一望无际,阵阵金光闪烁,宛如万道长虹,聚在一起,赤炼人魔正自看得出神,忽见辽阔无边的远处,有一点小黑影,看去是艘帆船,但却是奇速无比,待近前些,乃是一叶小舟,舟前如矢,顷刻已到眼前。

赤炼人魔不禁大异,心下思忖,这舟决非寻常,看它前行速度,必有武功卓绝的人在船里催进。直到那舟驶到面前,果然不错,只见船头坐着一人,手持一柄奇形剑,便用那柄剑在水里划着,剑着水一晃动,彷如万条银蛇飞舞,舟便离水面疾飞,一飘便是十来丈。船尾却坐一个孩子,那孩子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生得目如朗星,面如傅粉,神彩飞扬,只可惜带点邪气,人是长得俊极了。这时孩子手里却擎着一柄玉箫,也学船头那人,猛地发力划去,别瞧他年纪轻轻,功力倒也浑厚,那船给他一撑,向前疾进也有五六丈。

赤炼人魔心中纳罕,再定晴细看,不由心头一惊,原来船头那人是个­妇­人,面目奇丑,与那小孩比较起来,诚有云泥之判,他倒认得此­妇­,正是当年在张家口荒村野店中所遇到那个奇女子,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物的女徒单婵,当日单婵正与三娘一路,如今却彼此不通音问,舟虽驶过谷口,兀是浑若无觉,展眼便过,这其间经过,赤炼人魔也曾听那怪­妇­说过,知道非是单婵无情,而是她委实不知史三娘囚禁在此,欲来相探,亦是无从,其实单婵心中,史三娘早已死了,那年海滩诀别,史三娘不是死志甚坚么?怎料到她于今尚在而残废。

赤炼人魔怦然心动,寻思道:“史三娘身上拴着的铁链,连她这般大能耐的人也莫奈它何,自己想解救,也只是白费气力,若碰上了单婵,或者她有断链方法也说不定,到那时史三娘得复自由,必是感激自己相救,烦她代为报仇雪恨,岂非易如反掌。”

心念打定,暗测小舟行驶方向,急自回到谷底,再攀上绝顶,从山北面西展开轻功疾奔,满心希望赶上那小舟,给单婵送个讯息,好教她折回来与史三娘相会。谁知一口气奔出三百里,已然入了兴昌县境,兀是那小舟影迹杳然,不由好生失望!他赶那小舟,乃是沿海边而走,比起从旱路走入兴昌,绕走外圈,曲曲折折,直多出百来里,虽走了三百来里,才仅入兴昌境界,小舟虽赶不上,一路上却是桃红柳绿,风光明媚。赤炼人魔此人,邪恶无比,际此春满人间之时,春心又不禁荡漾,只是现在不比刚下山时,以为赤炼掌天下无敌,又以胡为乱作,兀是敛迹一些。

只因他为人­色­心最重,虽不敢想入非非,在路上每逢妙龄少女,不免多瞧几眼,这时已近兴昌,旧地重游,赤炼人魔念念不忘彼姝,想来那白衣姑娘大概还是住在那红楼之中,心中一想,脚下不由自主地走去,便到那庄上,直奔红楼之处而去。

纱窗依然在,只是紧紧闭着,正是桃花依旧,人面已杳,只因重门深锁,窗内丽人,究竟在也不在,却是无从得知,直想得赤炼人魔心痒难熬,他本来对紫府迷宗传那父女很是忌恨,白衣姑娘既为所救,要思再行染指,料非易事,但这刻的他,已然­色­令智昏,­色­胆陡张。赤炼人魔不想起白衣姑娘犹可,一思想起,如痴如狂,这当儿乃是光天化日,要作恶也不可能,当下咬牙咽涎,翻身离去,在他的心头,已然打定主意,不管小楼之上,丽人是否还在,好歹待得夜阑,上去一探,便可知晓。

这村庄虽说不小,却非通衢要道,庄上住的多是庄稼人家,没有旅店可供投宿。赤炼人魔形状怪异,又是个游方道士,兀是没有一家肯开方便之门,供他借宿。

赤炼人魔一连挨了十来户,全碰了软钉子,只好找到村口去,满心觅一破祠残庙,暂且安歇,谁料这个村庄也够怪道,祠宇既没有,连普通的土地庙也找不到,他越走越远,竟已跑出郊外二里地左右。猛可里,赤炼人魔眼前一亮,心中甚是诧异,原来这儿是一个荒芜的山岗,山岗不高,地势也甚平坦宽敞,乍见上面除了野草丛布,荆棘满途之外,竟全是墓,有新坟也有古墓,白杨衰草,依傍其间,凄凉中带点庄严,肚里寻思:“原来这里竟是坟场,不知葬的是什么人物,料来必是那村庄上的死人。”

对这片坟地突地生了浓厚兴趣,赤炼人魔不知不觉地攀了上去,到得岗顶,耳目又是一新,顶上足有百亩来宽,墓地疏落,横陈竖列,却是很有秩序,中间一座大坟,碑石斑斓,字迹模糊,瞧去年代必甚久远。大坟虽古,气派犹在,墓坟两旁扶手,长长伸开,蜿蜒曲折,少说也要十来丈,大坟居中,两畔有几座小墓,却是假墓,乃供土地山神之所。

四周还有石人石马,右前一泓清水,如此的格局,坟中人生前必非寻常之辈,非富即贵之属。

赤炼人魔缓缓走前,顷刻之间已抵墓门,只见碑上刻着“显祖考……”三字,以下却因年久关系,模糊地瞧它不清。

他缓缓地坐到墓门前的那为供奉拜祭而设的小平台上,沉吟半晌,忽见他倾耳细听,面上颜­色­倏变,疑心顿起,这时候乃在暮春时分,春意还浓,炎夏初薄,天气闷热,岗上纹风不吹,而他在墓门之前,竟似闻得阵阵劲风,虎虎作响,直似隆冬时际的朔风横刮般的景象,这可怪,有声响却没有风到,他的身上闷热如旧,再一静心听察,那虎虎劲风,仿佛发自墓内,赤炼人魔在光天化日之下,并非惧怕什么鬼魅,只为事情来得太蹊跷,不由不疑。疑念一起,伸开手指,悄悄敲着墓门,兀是并无异动,说也奇怪,经他手指触过,墓内风响顿杳。

赤炼人魔一跃而起,绕墓周行一匝,也察看不出什么可疑之点。这一来,赤炼人魔好奇心大炽,料定墓内必藏有什么东西,如果非人必是野兽禽虫等物。当下,亢嗓朝着墓中吆喝:“墓里藏着什么人,快出来见老子!”连喊几声,寂寂依然,赤炼人魔心头烦躁,又叫道:“还不快现身,老子可不客气了!”兀是无甚反应。

但见这魔双眉一斗,倏地运劲在手,用“单掌开碑”功劲,疾向墓门硬敲,只听得一声隆然巨响,碑石给赤炼人魔掌力震飞,同时平铺在坟首那大片草皮也全给掀起,但坟顶却并未坍塌,只隐隐呈现一块鱼肚白的颜­色­,原来这是一座石坟,建得坚固逾常,赤炼人魔一怔,走前用手摸索一下,拿指敲着,却是铿然有声,定睛细顾,这墓顶所铺的石块,竟是云南大理石,一列云石横亘砌着,还有铁网托底,难怪坚固如斯,赤炼人魔越发疑惑,一时间,竟想起在长白绝顶探勘­阴­阳叟那老怪坟冢的事来,心中又是一惊,转念间又有幻想,莫非自己又是个有缘人,凭这座古坟能得奇遇,不由喜疑参半,瞪了一回眼,略略沉吟,突地翻身后退,便朝左方走了过去。

靠左那边也有一座小墓,乃依偎在正中大坟扶手之下,两个相距不过数武,那是一座假坟,形式与正中的大异,勿宁说是一信神龛,乃为供奉土地而设。那神龛甚低,如同一个凹入的狗洞,站着瞧去很难看清楚,赤炼人魔蹲了下来,伸开两手,又一阵胡乱摸索。蓦地手里触到供奉祭礼的小石台上那座石宣炉,只觉石宣炉摇了一摇,赤炼人魔笑了起来,因为在表面上看去,石宣炉是在小石台上生根,乃连石台琢凿而成的,哪会摇动?赤炼人魔狞笑过后,轻轻便将炉子拔开,拿眼去看,心中又是一怔,原来那炉子虽离石面,但那小石台仍是平滑如镜,不着什么痕迹,不禁大失所望,心中一急,随手把石炉子扔出老远,倏地十指如钩,便向石台抓去,裂声中,这方圆三尺的小石台,已然给赤炼人魔指劲,抓得土崩石烂,如豆腐般地裂几块。裂缝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茓­,夕阳余晖照­射­下,透入洞|­茓­,可见到黑洞并不怎么宽敞,狭窄有如羊肠小径。赤炼人魔俯身缝中细瞄下去,才知洞深约摸四五丈,四五丈下地上却是一条曲折通道,沿东而去,心中不由恍然!

墓中风声早作,料知必有异物藏身其间,赤炼人魔不敢造次,先在洞口倾耳细听,但觉那风声时没时现,间歇吹动,兀是不知何故?小心翼翼移去早才劈裂断石,身形一缩,便闪入洞中,甫一进洞|­茓­,身贴洞壁,左掌护胸,右手回按,缓缓挨身而前,双眸炯炯,集­精­锐神,紧盯前路,以防不测。

赤炼人魔一路行去,初时尚觉有些微光,因洞口有余晖­射­入,及至拐了一个弯角,登时漆黑的一片,赤炼人魔陡然一震,路面狭小,别说难以施展武功,转身闪避也自不易,自己处身暗中,倘遇什么东西暗袭,岂不糟透。想到这儿,不禁冷汗直淌,既进得来,焉有退缩之理。寻思道:“古人说得好,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哈哈,要得奇遇,岂容退缩!”一念及此,贪婪陡起,却是忘了安危,冒险挺进,幸得一路行来,安然无恙,风声乍起乍收,任凭赤炼人魔倾耳屏息,兀是不知发自何方。

赤炼人魔因是暗中摸索,行去自如蚁蛭,约过半盏茶光景,但觉路面渐宽,一身已能转动裕如,试用手摸索两旁洞壁,冰凉触手,与初进口处不同,知道这洞壁也如那座大坟顶上的一般用大理石砌成,心知这儿已然接近正中墓|­茓­,再拐了一个弯角,走上数步,蓦地觉眼前放亮,一星灯火,斜挂半空,宛如悬在天空中的星星,闪烁着微弱橙黄的光芒。

骤见前途有了星火,赤炼人魔身形陡地一闪,贴壁定睛细视,心中不由连叫怪道。原来那微弱的星火照­射­下,宽敞的地面,空荡荡什么也瞧不到。照说这儿既是古墓,内中即使没有衬柩棺木,也必有白骨尸首,怎地没有一点东西遗下,此时风声顿寂,刚才那风声又是怎样一回事呢?赤炼人魔越思索越胡涂起来。

赤炼人魔兀自惊讶未已,陡听风声又起,这风声与他方才在洞外所听的绝异,竟是势如奔马。宛如狂风暴雨袭到般地,直震得洞|­茓­万声回呼,激荡不己,煞是令人惊心动魄。

赤炼人魔乍闻风声,面­色­倏变。急一伏身,侧耳细探,心中暗自盘算:“如何风声这般凌厉,与刚才所听到的完全不同,莫非刚才乃缘身处外面空旷,此刻在这狭洞,所以听来,自是威力倍加,就这发出声响的如果是人,此人又必是什么武林高人了!”别说赤炼人魔疑念万千,集结心头,更可怪的尽管暴风狂作,但这深|­茓­之中,却是纹丝不动,分毫没有风吹感觉,这岂不甚是怪道!

赤炼人魔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生怕为人暗算,待得风响一过,正待爬起身来,倏觉这风声接续而发,心中又是一异,怎地这次风声又与刚才大异,论威力,连一半也赶不上,只觉轻风之声阵阵掠过,而且听出风响那东西很是生硬,料知洞中所藏异物,必非一个。但深|­茓­之中,纹丝不动如故,哪有什么风吹?

循着轻风之声揣摸,赤炼人魔不禁惊喜交集,原来那声响却是发自东边洞壁。自忖这洞壁必有什么微妙,壁内另有洞天,想到这里,赤炼人魔憬然大悟,他自左边石台而堕入|­茓­中,一路没有碰到什么可疑的东西,谁料可疑的东西乃藏在东边那个小假墓里,正中古坟扶手两侧,刚才不是见到两个小墓吗?除了左手这个是供奉土地神座外,右手那边正是供奉另一神明的神座。那怪物原来就藏在西边那小坟|­茓­之中。

第四十回 三十年仇恨总要了结

赤炼人魔一经琢磨明白,心里陡壮,从地上一跃而起,便摸西边壁上,细细推敲,把四边都摸索了个遍,只见光秃秃,滑油油尽是大理石砌成,兀是毫无痕迹。因不知隔壁藏的是什么厉害怪物,赤炼人魔不敢再用魔掌开碑劈石,诚恐石壁一坍,会生不测,只在一旁­干­着急。

陡然间,那石壁呀然一声裂开了一度门来,赤炼人魔心下一震见,只见迎面白影一晃,尚未瞧清,突觉劲风扑面,急运真力,把赤炼魔掌展出迎上,回了一招,饶是如此,兀是抵挡不住,身形被震得歪歪斜斜,翻了一个跟斗,才能凝气稳定身形,这一下,赤炼人魔可吃惊不小。同时又闻对方咦的一声,不再出手。

赤炼人魔定眼瞥去,但见当前是个怪物,长发披肩,脸像枯槁无­肉­,手脚也­干­瘪得有点似枯枝,活像一具行尸,一双大眸子却放异彩,炯炯可畏,身衣阔袖麻布大袍,腰间束着的也是一条粗麻绳,教人一眼瞧去,宛如是个吊客,后面紧跟一个孩子,面目倒很清秀,年纪不过十来岁,也是一身白衣。

原来是人,不是怪物。赤炼人魔心头稍定,兀是不敢托大,须知甫经接触,已知此人厉害,但觉他武功深不可测,功力之厚,已臻巅峰,自己朝夕苦练的六合神掌,也非小可,猝然发招,兀是奈何不了他。当下,哪敢怠慢,急躬身施礼,拱手问道:“老前辈何人,贫道有礼!”

那怪人瞪目在赤炼人魔身上扫了一下,淡淡地反问道:“你便是赤炼人魔!”

“人魔”两字一出,赤炼人魔陡地一惊,当前这人竟知自己名号,惟既呼他为人魔,则非友好可知,不由皱眉回道:“不错,晚辈法号赤炼!”却是略去人魔两字。

陡然间,那怪人却桀桀怪笑起来,在狂笑声中,但听他大呼道:“赤炼人魔,唉,你当真是魔不是人,我早知你来啦,我有许多话问你,须好好实说,要不然,嘿嘿,莫怪我袖下无情!”

赤炼人魔微微有气,却是不敢露于词­色­,他明知自己能耐与人家比较,何止云泥之判,但也不肯自分卑谄,亢声叫道:“老前辈无端责骂晚辈,却是有何道理,晚辈与你素无过节,要问什么,但凭吩咐!”

这番话,硬里带软,听得那怪人哇哇大叫,频喝道:“赤炼人魔,你竟敢驳我的话,我今问你,今早上你到兴昌城郊那村庄上做甚!”

赤炼人魔一怔,嗫嚅道:“晚辈只是路经村庄,并无­骚­拢别人,不知老前辈问这个做甚?”

那怪人声音略低时又问道:“你路过也罢了,只是一个下午,站在那座红楼之前,对着那面纱窗,怔怔出神,却又如何?莫非心存歹图!”

这话一出,正是戳穿了赤炼人魔心坎中的秘密,哪得不惊,但见他冷汗直冒,怔怔地站立当前,做声不得,又听那怪人陡地一喝:“好小子,你莫非­淫­邪之念又起,想染指人家闺秀?”

这回赤炼人魔不得不答,脸容一转,装成诧然颜­色­,反问道:“老前辈这话,晚辈委实不明白,不过贫道下午伫立红楼道左,为时颇久,倒是实情,却不是为了什么人家闺秀,贫道乃出家人,岂容安这坏心眼?”

话犹未尽,那怪人又嘿嘿连声,叫道:“好小子,净是诡辩,你不知我是谁?我却知你是个­淫­邪的贼子,你在江湖上行径如何,难道能瞒得过我?嘿嘿,好大胆的小子,胆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觊觎到我的孙女来!”

那白衣姑娘竟然是当前这怪人的孙女,况且行径全给知去,这回麻烦可大,赤炼人魔只唬得面如土­色­,正待设词再行诡辩,思念未定,陡听那怪人的话声又发,调子忧郁,哀伤,似有重忧隐痛,说道:“我虽然是个死人,也不能眼巴巴瞧着这魔头辱及我门清誉,唉,我孙女怎知她爷爷现在正在替她惩戒凶徒呢!”

赤炼人魔又是一惊,当前这怪人好端端是个活人,怎地自称死人,这又是何道理?又听他声声说要把他区处,益是骇汗如雨,不由心头一酸,跪了下地,哀头哀告道:“晚辈知罪,罪该万死,伏祈老前辈法外施恩,饶了小子这一遭吧。

晚辈虽不该心生歹念,但姑娘至今还是安然无恙!”

这番话显然自承心存歹念,料那怪人必然怒不可遏,看看赤炼人魔便要命丧顷间,谁料那怪人听了,反而长叹一声道:“罢了,我老人家已三十年不开杀戒,今日也不想破例,只是你得好好再回我话。唉,这都是孽障,十天前你路过本庄,出手相迫我孙女,差幸紫府中人相救,但你又怎知,紫府中人与老夫有了三十年未解之过节!”

怪人的话越说越奇,听得赤炼人魔如堕五里雾中,但知怪人语气,已然不在难为他,饶了这遭,心头大石,登时放下。不禁问道:“老前辈与紫府宫有三十年未解过节,这却是为何?”

怪人不耐烦道:“赤炼人魔,这事说来话长,你可别噜噜叨叨,惹老夫生气,我今问你,那六合魔掌是谁授你的?”这怪人|­茓­居野处,竟也知赤炼人魔使的是六合掌。

赤炼人魔不敢不吐实,低声道:“长白山­阴­阳妪老前辈所授!”

怪人怵然一惊道:“那老怪­妇­尚未物化,­阴­阳叟这老怪物想来必已早归道山!”

赤炼人魔没则声,怪人的声音温和得多,又问:“­阴­阳妪老怪­妇­授你六合掌,是教你用来横行江湖,毁他人居停不是?你怎这般无行谬行!”

赤炼人魔不胜惶惑,他虽邪恶绝伦,几是未曾使用赤炼魔掌毁人屋宇,不由诧然道:“老前辈这话何来?”

怪人桀桀又是一阵笑,说道:“难怪你这小子不知,刚才你不是逞强用六合掌敲击我的屋顶,毁我西边侧门吗?”

赤炼人魔心下恍然,原来这老怪人以坟为屋,难怪他斥责自己毁他房子。想了起来,反觉好笑,歉然道:“晚辈当真不知老前辈居在此间!”

这话也是实情,怪人不以为悖,又道:“这是坟墓也不该随便毁掉他人的,更知掘人祖先之墓,怨结终身,你这行径,岂是君子所为,幸得我与小徒正在行功,你才免于一伤,若在平日,你还逃得我的手里?”

怪人师徒在行功,难怪刚才风声阵阵,乍强乍弱,如此说来,那强劲无比之风声料必是老怪人所发,至于那较微弱的,谅是这小童行功所致。

赤炼人魔沉吟了一会,忽问道:“老前辈神功,泣鬼神惊天地,可否见赐法讳?”

怪人摇摇头道:“我已死了三十年,早就没有什么名字的,你问这个­干­吗?”怪人兀是不愿透露出他的姓氏。

赤炼怵然叫道:“死了三十年?老前辈老是活生生在眼前么?”他根本就不信怪人已死这回事。

赤炼人魔这一问,怪人充耳不闻,蓦地里,大麻袖向侧门的壁上一拂,呼地一声,震得这墓摇摇欲堕,洞|­茓­中劲风回旋,赤炼人魔冷不提防,竟给震跌在地上,但听那怪人一袖过后,呼道:“赤炼人魔你瞧,我这断玉神袖如何?可比不上紫府宫的流云飞袖?”

断玉神袖?流云飞袖?赤炼人魔茫然无知。不用说,所谓断玉神袖,大抵便是怪人三番四次使出的袖风袍浪,但那流云飞袖,他实在未得曾一见。赤炼人魔困感道:“老前辈的话,晚辈愚昧,听它不懂!”

怪人微微一愕过后,朗笑道:“你生也晚,难怪不懂,在三十年前,我断玉袖法初成,就像你一般,目中无人,夜郎自大,妄自闯荡江湖,后来在镇江郊外,竟与紫府中高手相遇,一经较量,便给他较短下来,那时,我曾声言三十年后,待袖法­精­进,再赴西域唐古拉山找紫府宫掌门厮斗,哈哈,如今他竟来了,不待老夫找上门去!”

赤炼人魔一愣,叫道:“原来如此,这就是老前辈三十年来隐居坟中,诈作已归道山之故?”

怪人道:“那又不然,我对外宣称死讯,全因避仇,但避这仇家,却与紫府宫无关,乃是另一桩案子。”

赤炼人魔皱眉问道:“那又为了甚事?”

怪人略一沉吟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先带你去见一人,待我完结三十年来夙愿,再告诉你。”

彼此默然了一阵,赤炼人魔疑绪万千,又待再问,那怪人倏一翻身,拉了那俊秀的童子往西侧门便走,口里道:“赤炼人魔,跟着来,不然你出不去了。”

赤炼人魔急遽举步,才跨进西侧坟里,那石壁呀然一声,自动合拢,一室尽暗,偷偷用手摸一摸拢合缝隙,已然滑手无痕,摸不出有什么门户的迹象来。

西侧坟室也是空荡荡,斜壁上挂着一星灯火,如同正中大墓中所见一般。偶一抬头,瞥见四周石壁,竟不似在前比两个坟|­茓­中所见的光滑平坦,却是坟壁生纹,凹凸不平,定睛端详,那些余纹宛如刀刻,深入壁中竟盈寸许,且余纹刻来有致,谱模中像个人影,大袖飘飘,嵌印其上,赤炼人魔好生诧异,兀是不明底蕴,寻思道:“难怪这老怪人每天在此室中练功,原来壁上已先刻有图式以供练习。”正待细心揣摹,忽听怪人陡地一喝:“赤炼人魔,站到西侧壁边去,身子贴壁,否则误伤了你!”

赤炼人魔一怔,哪敢不依,身形一腾,已然窜到怪人吩吩之地,贴壁而立,匆遽中只见怪人袖招倏发,如风雷迸发,在呼呼声中,石屑籁簌纷飞,不消片刻,那两壁上之人形刻痕,已是踪迹渺杳,光滑如前。

但见那怪人戛然收式,对赤炼人魔笑道:“刚才为了教训你,竟忘掉扫去痕迹,给你瞧到,也是你有福了!”

赤炼人魔既骇然又困惑,不禁发问:“老前辈,你刻了这图谱,功夫可不小,又何苦将他消毁。”

怪人呵呵笑了起来,叫道:“赤炼人魔,不瞒你说,老夫哪有闲功夫去雕琢这些劳什子,乃是我练断玉袖行功时,袖劲拂到留下的痕迹,每天我行功后,总得把这些痕迹扫去,今天恰忘掉。”

赤炼人魔信疑参半,怔怔不语,跟在怪人后面那孩子,这时忽地发言道:“师傅,这道人不信呢,你瞧他满脸狐疑颜­色­,挥袖石上留痕,这有何难处,我也会呢!”

怪人一怔,别头横扫赤炼人魔一眼,沉吟道:“这也难怪他不信,嗯,他一定这么想着,挥袖刻石不难,只是在行功频频之中,怎地能留下身形招法,赤炼人魔你狐疑的是不是这个,老夫猜得对也不对?”

赤炼人魔点点头道:“晚辈对这一点委实无法明白。”

老怪人笑了,他笑得很温和,继续道:“只缘你功力尚浅,所以不明就里,一发告诉你吧,武功练至登峰造极的人,已不存形式,只有意在,意之所之,功力即到,我本也无心在石壁之上留下什么断玉袖招式,乃是能发不能收,故一经行功之后,端倪毕现,我这般功力尚未臻化境,故招式一展开,便不能自己了。”

这几话说得有理,稍有修为的人都是听得懂的,赤炼人魔更是不会例外,前此在天姥山所见所闻,史三娘手足俱废,击物制人,发招收式,运用自如,这便是以意使出的武功,那能令这魔头不服。

那小童对他的师傅的话,似不明白,忽天真地问道:“师傅,你说的能发能收,才是上乘功力,今你能发不能收,武功还差一点,但我初练断玉袖时,任我袖子怎样挥动,那石壁上兀是纹丝不损,这样说,功力到登峰造极的人,岂不与我一般,越练越走回头路!”

怪人笑道:“仲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你拂这石壁不动则你没有功力或者功力太浅,这怎能与能发能收的来相比,要不然,我也懒得每天行功后要拂去痕迹,为的也是怕人偷招和给人发觉有我这般人物住在此处。”

这孩子,不错就叫做耿仲谍,是怪人的孙子,但他爷孙俩从来不以爷孙相称,却也有一个缘故,这是后文,容缓再表。

几个人对话一过,只听那怪人道:“仲谍,师傅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走吧,你姊姊等着你呢,今晚上便是咱爷儿们骨­肉­相聚之夕,再过几天,我也不必闷躲在这破坟里。”怪人听声方歇,西侧壁上另一道门已呀然开启,光线微亮,怪人当先领路,便把仲谍、赤炼人魔两人领到一处,但见他麻袖略飘,突见一物横飞开去,轰然有声,登时露出一个洞口来。

赤炼人魔略一瞥视,已然知道给怪人拂去之物,乃是靠西供神假墙上的一块小石台。怪人身形略晃,已然窜出外面,赤炼人魔与仲谍紧跟在后,出得外面来,已然暮­色­骤浓,日落崦嵫。

那叫仲谍的孩子倒也乖觉异常,不待师傅吩咐,一出坟门,一晃身便甩出丈许,俯身拾起那个供香烛祭物的小石台,扛到原来之处,端端正正地放好,这才跳跳蹦蹦地,沿着山岗之下跑去,遥遥领路。

“仲谍……”怪人低低呼了一声:“别乱跑,你姊姊不是在山岗之下,是在那边大岭绝顶,我们走这条捷径吧!”

这孩子原来走错了路,怪人形貌骇人,心地却是慈祥,对仲谍那孩子,尤觉疼爱逾常,这也难怪,他俩本来便至亲骨­肉­,老人家多是疼爱孙子的。

赤炼人魔循怪人所指之处看去,双眉一攒,原来老怪人手指的大岭,离这小岗甚远,在暮­色­迷蒙之中,只见轮廓,难以见得真切,心下琢磨,此去少说也得两三百里之遥。道途遥远倒也罢了,从小岗上下望,只是走出数里,便有一河之隔,宽约三十来丈,若非有艄公,难以飞渡,这时已是晌晚。河畔既有渡船,料也早安歇了,焉肯渡人?

不说赤炼人魔心中疑惑,那叫仲谍的孩子也自瞪目不已,叠声问:“师傅,此去要多少里路,天已黑了,我们明天才去好不好?”

那怪人绽颜笑道:“孩子,师傅与人约好了时刻,怎好明天才去,难道要人等到天亮!”

仲谍默然无语,他方才对这路途遥远,心口虽存畏惧,但最听师傅的话,这时已是恢复本来活泼姿态,轻功一展,便从相反方向翻下山岗,再赶旱路。赤炼人魔知这老怪人武功过人,也便不去耽心过河之事。当下几个人脚程紧,不消盏茶光景,已是奔近大河之畔。只见河畔流水潺潺,虫鸣唧唧,是兀阒无人声,也瞧不见什么船只停泊其间,远处虽有渔火点点,横亘彼岸,终归离得远些,呼唤不来。到得当地,怪人也自咦地叫了声道:“这儿没有渡船,如何渡过?”又问赤炼人魔道:“你熟不熟水­性­?”

赤炼人魔眉尖一锁,反问道:“老前辈想游了过去?”

那孩子忽高兴起来,叫道:“妙啊,当真妙甚,就让我游过对岸!”说着和身一扑,便待窜入水中。

那怪人不慌不忙,麻袖一甩,硬生生便把仲谍的身形带了回来,嗔道:“别弄脏了衣衫,不准你下水!”

仲谍一怔,垂手而立,不敢妄动。怪人摇了摇头对赤炼人魔道:“我只随便问你,不是教你游了过去这个意思,要带你们渡河,倒也不难,哪用下水!”

怪人语音才歇,陡地身形一转,阔麻袖就地一洒,亮了开来,口里称:“哈哈,带你们过去,便凭我这两袖,来,赤炼人魔,仲谍,你们左右紧偎着我,展开轻功,我会帮你过去。”

老怪人对“人魔”两字,始终没有改称,赤炼人魔心虽不悦,也是无奈,依了他的言语,与仲谍分立左右两旁,展开轻功,发足便往水面点去。怪老人待得两人身形晃动,他那双大麻袖突地左右扇动,刮起了阵阵紧风,厉而不劲,自己也紧跟下到水里。平静的水面,经老怪人两袖扇动,竟是波涛汹涌,白浪滔天,傍在左右的赤炼人魔与仲谍,但觉身子轻飘飘,随风吹送,如腾云踏雾,在呼呼声中,不消盏茶功夫,已然足履对岸,安然着陆。

赤炼人魔心中越觉骇人,似此老儿,功力可谓空前绝后,比起史三娘的武功,委实不分伯仲,各擅胜场,但看他刚才言语神­色­,自傲中却带点愁悒,这番要前往践约之人,武功似是比他还高,这是什么人呢?噢,赤炼人魔记起了,莫非是紫府宫的人物,紫府宫的八手神功,他是领教过的,但似胜不了此人多少?蓦地里想起一事,当日他在兴昌县郊那大村庄中,力迫白衣姑娘,不是遇到这紫府宫中人吗?他那手神功只一亮出,自己便给羞到面前,毫无抵抗,这是否老儿所说的“能发能收”功力呢?如果是,难怪老儿大抱隐忧了。

不错,紫府迷宗乃万功之宗,功力比起这怪人还要强些,确是做到收发自如的地步,渡河时怪人扬风助行,并未用到真劲,故两人不伤,但赤炼人魔那天所遇到紫府中人亮出八手神功,却是使的真劲,这点分野,赤炼人魔功力虽不高,乃是知晓的。

一到彼岸,但见老怪人额上冒汗,频频揩拭,赤炼人魔心知必是老儿早才使劲过度,耗去真元不少之故,以功力助人而不伤人,确非臻登“能发能收”境地不可,只这一点,已知老怪人在坟|­茓­中所言非虚。

略略转过口气,怪人也不言语,翻身已然赶路,一路上风驰电掣,他们三个约在两顿饭时光之后,已然到达大岭之旁。

怪人停下步来,回睨两人,笑笑对赤炼人魔道:“你要知我名号来历,等一会上得大岭巅峰,见了那人你自知晓,但却不许你随便说话,知道吗?”

赤炼人魔应诺下来,忽问道:“巅峰之上,难道便是紫府宫的人物,老前辈要与他解决三十年来过节?”

怪人脸­色­倏变,似要发怒,忽忍了下来,恼道:“我不是吩咐过你,别尽噜噜嗦嗦谈些废话吗?是什么人,一会你见到自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

赤炼人魔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在山畔略一叙话,翻身又走,走这山道不比在平地上,山陡壁削,有些地方,简直无人走过,那老儿可也怪道,放着有径可循的道路不走,专拣这些峭壁陡坡,长草没径的地方攀上,大麻袖又是连连挥动,既助自己爬山,又助二人赶路,倒也不慢,只过两盏茶功夫,已然绝顶在望。

正攀行间,忽地眼前白练一闪,在三人身畔掠过,赤炼人魔心头陡然一震,要知以三人片刻攀进速度轻功,并不弱于当今武林任何高手,偏是那白练快如电流,只一霎眼,便已掠过,赤炼人魔还疑不是人类,也许是山中野禽飞鸟,但禽鸟也难得这么快,快得连捕影也不及,正自寻思,陡听怪老人呵呵声笑:“紫府迷宗,既敢夸万功之宗,这轻功果然不差!”原来怪人早已瞧得清楚,这白光一掠,乃是紫府迷宗之功!

怪人话未毕,倏听半空人语迸发,也是呵呵一阵笑,那声音苍老沉重,怪熟的,但听他道:“千手如来耿老儿,果是个信人,三十年之约,今晚践了。”

赤炼人魔怵然一惊,这怪老人竟是三十年前名震湖海的前辈高人耿鹤翔。赤炼人魔在真妙师太门下习艺时也曾听他师傅说过,当今武林高手,武功高于八荒八骏的只有数人,除赤城山主,紫府宫中高手与长白山­阴­阳门两夫­妇­外,便只有这个千手如来,只是在三十年前这位前辈已然声沉响绝,当时兀是不知何故,到如今才知原来躲在古坟中装死,一装就三十年,也亏他好耐­性­。

赤炼人魔沉吟未竟,他们三人已然攀上绝顶巅。这顶上并不宽敞,横直只有十丈,那十丈地也不平坦,是夹在峦峰重叠之中,满地尽是奇石交错,四周深渊危崖,峭陡峻险,在这种地方比量武功,最是危险。当前两拨人对比,皆是武林一等一高手,紫府迷宗中人不说,单是这怪老人,他那双袖子当真非同小可,挥动起来,如刮暴风,这儿又有空旷之地,万一使得厉害,殃及旁人也有可能,想到这里,心中不免畏惧,寻思等会必要择一安全之所,以为障身,免致惹池鱼之灾。

放眼向对面望去,赤炼人魔面­色­大变,但见当前影绰绰站着几个人,除了以前遇过那紫府宫中人和他两个丑女儿外,那个白衣姑娘也俏立当地,更有使他诧然的,天姥山那一线天谷底临海出口所碰到单婵呣子也笑吟吟地站在一起,一共六个人。

耿仲谍那孩子,一跑上绝顶,雀跃高呼了声:“姊姊!”已然和身直扑,扑到白衣姑娘身畔,白衣姑娘乍见赤炼人魔上来,旧恨一涌,杏眼圆睁,只因这时环境有异,不敢造次,兀自按捺得去。星眸微睨,疾然扫过怪老人面上,只微微一愣,恬静如旧,赤炼人魔心中奇怪,他已知白衣姑娘与耿鹤翔的关系,这姑娘怎地反眼不认祖父,看她神情,竟似毫不相识。

耿仲谍拉了他姊姊的手,指指点点,朝着怪人道:“姊姊,那老人便是弟弟的师傅,我学了他一手……”仲谍话犹未了,陡听耿鹤翔喝道:“仲谍,小孩子懂得什么,别胡乱说话!”

脸挟寒霜的白衣姑娘,乍听她弟弟言语,绽颜一笑,遥遥向耿鹤翔裣衽施礼,娇呼了一声:“老前辈!”耿鹤翔百感交集,却是傲不为礼,赤炼人魔瞧在眼底,奇在心头,怪老人屡屡告诫,这时心中虽觉奇怪,口中兀是不敢启动,只怔怔出神,站在大石之旁观看。

耿鹤翔站稳身形,那紫府宫中人一晃大袖,双手齐拱,向耿鹤翔施礼道:“千手如来,三十年来萦萦于怀的心事,今晚可以完结了,不过,我们过去只在武功上印证长短,可没有深仇大恨,今晚我们比划,最好也是以印证为主,勿以­性­命相搏!”

耿鹤翔披肩白发一掀,迎风飘动,衬上他那副古怪形象,越发令人觉得可怖,在场中与紫府宫中人同来的几个武功稍低的晚辈,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但见耿老儿枯槁的脸庞,微微抽搐一下,连声冷笑道:“唐古拉铁老儿,照这般说,你已然胆怯?不比什么武功也行,只须你当众认输,向老夫赔个不是,便不相逼!”

不错,当前这位紫府宫高人,正是叫唐古拉铁,这自然是西域的名字,非中原姓氏。唐老头闻语,仰天打了个哈哈,朗然道:“千手如来,你狂什么?我们还没比划呢。我只是一点好意,不欲教你血染碧沙,命归黄泉,我们又无大仇,你何苦硬要找死!”

第四十一回 铁指禅功

耿鹤翔一闻言语,哪还按捺得住,呼呼声中,耿鹤翔的断玉袖已然亮开,朝唐古老头遥遥扫去,疾如狂飙刮地,顷刻一招已到面前。唐古老头轻描淡写地右手微抬,横里一扫,也不见他的招式怎么凌厉,便把耿老头击来那招,消解于无形。

对于当前这两高手武功,赤炼人魔最为深知,乍见唐古老头右袖才掀,已然宛见八袖齐飞,耿老儿打来袖势虽极劲厉非凡,岂是八手神功的对手,因而眨眼便被接下,赤炼人魔暗叫一声:“好厉害的紫府迷宗!”

耿鹤翔一招落空,心头陡震,想不到远隔三十年,自己袖招已练至出神入化,功力也登极峰,兀是对方功力也猛进非小,看来断玉袖的神功还是难以敌得过紫府迷宗的八手袖功了。只缘耿鹤翔这老儿,心地虽仁厚,人却好胜,且­性­如烈火,当年就因脾气不好,才屡闯大祸,三十年来自困孤墓,火暴­性­子不但没有因长期静修而稍戢,反之,变得益加乖僻,只有一点还好,不随便妄开杀戒而已。

耿鹤翔对紫府八手神功不但不惧,抑且气得须发横飞,哇哇怪叫不已。猛然喝道:“唐古老儿,今晚老夫这条命赔你好了,来,我哥儿俩来较量一下。”

但见唐古老头,噫了一声叹道:“耿老儿,你的­性­子还像从前一般,岂能不贻祸终身?君不闻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与你还有一段渊源,于今彼此年纪都大了,还逞什么强,斗什么胜,我看这事今晚就趁在几个小辈面前,说个明白,了结它吧!”

唐老头真有长者风度,一再苦口婆心,规劝耿鹤翔不要逞强斗勇,须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况这两人三十年前,确有一段渊源,要不然耿老头不会叫出“我哥儿俩来较量一下”这句话,当日唐古老儿也不会出手救耿鹤翔的孙女,那白衣美丽的姑娘。尽管唐古老头百般苦劝,耿鹤翔兀是毫不心动,只见他须发横飞,倏地一敛,颜­色­稍霁,瞪目道:“唐古老弟,任你舌桀莲花,今晚不想比划那是休想,但要手下留情,那还可以!”

耿鹤翔这老头,当真怒气已戢,呼对方的口气也变,只是乖僻成­性­,一时还未被劝动。唐古老儿又一蹙眉,心中也微微有气道:“耿兄台,那么,我俩要怎样一个比法?”怎样个比法?耿老头笑将起来,叫道:“唐古老弟,你怎地越老越胡涂起来,当日我在袖上功夫和你较短,今晚要比划的,自然还是袖上功夫,那还用说?大家就各展出本门绝学,打斗一番,谁打不过算谁输了,这又有何难处?”

唐古老儿把头摇了几摇,叠声道:“不成,以你我目前功力,施展起真功夫来,岂是寻常,这儿地狭人多,他们都是后学小辈,不怕误伤了他们?”

这话也对,耿鹤翔想了想,寻思:“唐古老儿的话不差,亏他心细如尘,他人还好说,别连自己那对宝贝孙儿孙女也伤在袖下,那就遭透!”当下,沉吟道:“那你要怎么比,你且说说,别尽问我!”

唐古老头顿了顿,缓缓道:“我哥儿俩最好就是文比!”

耿鹤翔诧然地问:“文比,这话怎讲?”

唐古老头道:“那是简单的事,咱只较量内劲,不用进招兄式,谁接不下,谁就输了!”

耿鹤翔皱皱眉,道:“不成,这样那是比量袖上功夫。”

唐古老头有点不耐烦了,倏地双足一移,已到场心,单袖一卷,呼呼响着,众人一瞥,不觉骇然,原来唐古老头那大袖拂前倏后之际,已然卷来八块每块重约数十斤的石头,又见他左右袖一垂一扬,那八块石头竟分成两堆,四块在左,四块在右,各自齐齐叠竖起来,砌成两座小擂台。耿鹤翔心下一冷,却不做声。唐古老头用袖劲叠好两堆石头之后,笑吟吟对耿鹤翔道:“上来,我把比划方法告诉你!”话声才落,也不见他脚下晃动,身子竟冉冉升空,眨眼间跃上右手那堆竖起的石头顶上。

耿鹤翔哪肯示弱,两足一拔,也自跃上左手一堆石上。

问道:“要怎样比,你说!”

唐古老头淡淡地道:“我们各把大袖亮开,不用抵掌,只用袖贴着袖,运劲于袖,各向前压,谁功力浅,抵受不了,跌下去时,胜负岂不分明了,这也是较袖之法!”

耿鹤翔明知自己功力不及对方,但已势成骑虎,岂容前踞后馁,且他这人极其好胜,死不认输。当下,也不打话,一双大麻袖迎风一展,如同白鹤亮翅,已然全撒开来,唐古老头一瞥,也疾地披开大袖,两方袖子一贴上,竟是如胶似漆,紧紧黏着,各运绝学,较起劲来。

在石头下面旁观各人,初时只见两人神定气闲,态度潇洒,宛如好友站在石上,相偕浏览山­色­风光。但时间一久,各人心头齐震,已然瞧出上面两人,各以­性­命相搏了。约过顿饭功夫,唐古老儿神­色­自若如昔,只是那耿鹤翔,脸­色­白中泛青,额角沁汗,两鬓白发,已然尽湿,看来已渐不支,只瞧得各人惊心动魄!

又过顿饭光景,陡地但听一声裂帛,两堆石上影子晃动,狂飓骤发,众人疾然倒退,四周树木,东倒西斜,兀是瞧不清石上之人,如何比量技艺。

众人才一定神,左方那堆石上,人影一晃,身形倒栽,已然跌落当地,忙乱中,但听耿仲谍声声哀呼,仲谍如疯如狂,疾扑前去,抱着地上之人,颤声大哭:“师傅!师傅,你怎样了!”

从左边石上跌下那人,正是耿鹤翔,但见他面如死灰,气若游丝,口中鲜血猛喷,已然晕死过去。原来在较劲时,当耿鹤翔已知支撑不了之际,心下蓦地一横,深深吸了一口真气,拚着最后一股劲力于两袖上,倏地一甩,迎面上下各式便向唐古老头拨去,疾如流星飞电,唐古老头正自凝神应敌,冷不防耿鹤翔竟豁出­性­命来暗算他,也是两袖横飞,把耿鹤翔拨来袖招接下,反手一加劲,耿鹤翔再也支撑不了,要知耿老头刚才已是真力使竭,暗算两招,全凭最后提起那口气,两拨不着,真元已然涣散,唐古老头即不相逼,也要不支堕地,何况唐古老头使劲相加,自是非受重伤不可。

随着耿仲谍哀号声中,唐古老头已飘身下来,一到耿鹤翔身畔,曼声对仲谍道:“傻孩子,你爷爷死不了的,他不过气迷心窍,加以用劲过度,才晕了过去,别哭!”

这话一出,当场有两个人,齐齐吃一惊,仲谍泪光一敛,仰头自语:“爷爷,我师傅是什么人的爷爷?你说!”白衣姑娘也已挪步近身,对唐古老头道:“师傅,这老人家是谁的爷爷?”

唐古老头自觉失言,微微叹息道:“他,他就是你姐弟俩的爷爷,他的名字叫千手如来,耿鹤翔。”

仲谍姐弟俩面面相觑,愣在当地。耿仲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唐古老头道:“你诳我,他是我师傅,我爷爷已经死了三十年,怎还会有什么爷爷!”

白衣姑娘想法与她弟弟不同,闻言心头大震,她年事稍长,虽然在爷爷去世十年后她才出世,但曾听父母谈起爷爷生前事迹,隐约记起爷爷的绰号人叫“千手如来”,武功在昔年江湖上是成名人物。刚才初遇时,偶闻唐古老头之呼叫“千手如来”这绰号,她已觉此名好生耳熟,一时兀是记不起是谁人来,这刻给唐古老头再一申说,心头疑念陡生,自忖道:“莫非爷爷当真还没有死去?”

不错,白衣姑娘猜得对极了,耿鹤翔不但没有死去,而且武功已臻顶儿尖儿,这事却缘如何,就得把原委从头说起。

远在三十年前,兴昌县郊有一条大村庄,名叫万福村,村中倒住有千来户人家之谱,但多是贫苦­操­劳的庄稼人家。

有一天,突然搬来一家姓耿的人家,这家人来时很是诡秘,因此村里人只知他们是从苏浙地面搬来的大户,非常富有,其余的就一概不知。这人家非常阔气,一搬进村便在村里建起一所富丽堂皇,红砖绿瓦的大楼。可是住下还不到一个月,便听说这姓耿人家的老主已然身归道山,修短有数,人有生必有死,村里人倒也不疑他。耿家既属豪富之户,择地营葬,治丧祭奠自是大大摆布一番,当家奠奉安之际,来了许多外方人,到来吊唁观礼,耿家同时也把万福村阖村的村民,不管穷富老幼,统统请来帮忙丧事,富的馈礼赠物,贫的施来济钱,手底下阔绰得很,因而一村之众,莫不交口赞赏。

就在耿家主人棺木下葬的当夜,陵墓里却出了怪事,原来这墓坟不比寻常,是由巧匠仿前代帝王权贵的陵寝营造,外固中空,换句话说,就是建了一间地下室来停柩,并无泥土拥塞四周,里边极其宽敞,正如赤炼人魔所见的一般。这个死去的耿老主人,正是当前负伤倒地的耿鹤翔。原来耿鹤翔并没有死,等仵工把他的柩棺安放好,吊祭的人离去之后,他便从棺里一撑而起,破棺而出。

耿鹤翔那时还不到四十岁,武功已经极高,尤其是自创一套断玉袖招,闯荡江湖以来,真不知道折尽几许江湖好汉,武林高手。耿鹤翔坐了起来之后,把手揉揉双目,迎空吐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来,袍袖一拂,哗喇喇一声巨响,便把一副上等坚固的棺林震得粉碎,口里骂道:“好不晦气,老子今天倒要装死,钻这什子棺材!”

耿鹤翔略略展开身形,双袖横飞,他那独门断玉神袖的招式已然展开,但见他矫如游龙,捷似神猿,呼呼声中,直震得陵墓中沙石飞扬,激­射­满地,过了顿饭光景,耿鹤翔的断玉袖招已然使完,满意一笑,摸到石壁上一按,这石壁原来装下机钮,只一按,石壁上呀地一声,现出一道小门来,耿鹤翔朝小门钻出去,那便是西侧假门,就如与赤炼人魔同出来时一样,经由小石台的洞中钻出。到得墓外,天­色­已黑,四周静悄悄,天上乌云密布,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风又大,当真是月黑风高之夜。

耿鹤翔一出墓门,身形急转,便转到一块大青石之后,在荆棘丛中,搜了一会,掏出一个包袱来,还没有打开包袱,已先自把入棺时所穿的那身锦袍脱下,卷了起来,然后才打开包袱,换上套粗麻袍来,再戴上一个预先准备好的无常鬼形状的假面具,披麻舌吐,当真恐怖。藏好那套锦袍,这才如飞地下山岗去,不消片刻,已抵自家门口。这时因为夜深,阒无人迹,也没有人碰到他这般怪像。耿鹤翔飞双足一点,已然上屋。

这是他自己的家,门路自是熟悉,眨眼之间,他已转到上房,双足一挂,一式倒吊金钩,脚上头下,和身坠落,把眼朝窗口觑去,还未瞧得清楚,倏地眼前影儿一晃,劲风扑到,来人已然递了一掌,快捷利落之极!功力也似不小。耿鹤翔左袖一扬,那劲风已给反撞回去,只听他口里低低呼道:“继儿,是我,别胡乱发招!”对方那人一听声音,失惊叫了声“爹!”耿鹤翔已身如游鱼,飘进屋里。

那发掌的人正是耿鹤翔的儿子耿继鹤,年方十八岁,生得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端的一表人材出众。他见爹爹已进屋去,便也紧跟而入。到得房里,但听继鹤叫道:“爹,你老人家原来还健在!”

耿鹤翔把面具卸了下来,微微一笑道:“继儿,你爹是装死,有好东西没有,快拿来给你爹受用。”

不一刻,继鹤端了一壶暖酒,几式­精­美小菜,爷儿俩便在房中开怀畅饮起来。继鹤满腹狐疑,他生­性­笃孝,明知他爹这番装死,其中必多缘故,兀是不敢随便动问。待得耿鹤翔把桌上的酒菜,风卷残云般咽了个饱之后,瞪了一瞪眼,问他儿子道:“爹这番装死,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继鹤点了点头,耿鹤翔乃把事情说出。

耿鹤翔这家人,本是住在江苏镇江府,耿鹤翔中年丧妻,遗下一子,即这耿继鹤,家本富有,父子相依为命,生活倒也好过。耿鹤翔自幼从异人习技,及成,才回江苏家园,在江湖上已然闯出大大万儿,只因他习的是“千手拳”,其快无比,与人过招之时,对方宛如见是与千百只手相搏般的,轻易便为他这千手拳法制伏下来,折倒在他手底里的人无算,因此江湖上的人,送他一个绰号叫“千手如来”,他也居之不愧。

只因所向披靡,耿鹤翔傲心渐生,一天在花园里练功,穿的是长袍阔袖,招式展开,袍袖飘飘,宛似天仙飞舞,练到急处,只见一片袖影。耿鹤翔不由蓦地一悟,肚里道:“练拳时带动这袖子飘扬,姿态好看极了,如能把它练成一种独门武功倒也不错。”

寻思一定,从此便把千手拳化到两袖上来,要知使袖要比使拳艰难上千万倍,拳的劲道乃身体上天生遗传下来的,袖上劲力却要有深湛内劲配合不可,才能劲透袖端,方能成为一种武功,若如刚才练拳时那模样,袖上一点劲道也没有,那只是弄歌舞般好看而已。耿鹤翔内功本已有了火候,自从有了这个念头之后,益加朝夕进修,把内劲运到两袖来,不过短短三年光­阴­,耿鹤翔的袖功已然练成。

这一天,耿鹤翔把一套由千手拳演化出来的袖招使完,但觉袖上劲道奇大,可以扫断树木,私心也自欣喜不迭,但这套袖功是他自己参详出来,没有名堂的,初时拟叫它做“千手袖”,又觉不妥,后来心念一动,竟急向内室跑去,那时他的妻子还没有死去。到得内室,向他妻子讨了两个莹晶晶的碧玉,跑到花园里,搬了一块大石头,把碧玉安放其上,然后使劲用袖一拂,倒也厉害,这两块碧玉经他一拂,霍地一声,竟然断为四截。

耿鹤翔大喜过望,雀跃地跳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断金碎玉,碎金断玉,呀,这武功有了名堂啦,它,它就叫断玉神袖吧!”俯身拾起了四截碧玉,喜孜孜地自回房中休息。从此之后,耿鹤翔自创这门武功,就管叫他的“断玉神袖”了。

其实他那时的袖功只是初成,功力兀是有限,若与他后来在墓坟中所演的袖功来比,岂止断玉,碎金也不奇了。

自这番以后,耿鹤翔已然踌躇满志,目空一切,趾高气扬,而他的武功,却也到达江湖上一流人物之境,这年新春耿鹤翔刚满三十岁,孩子也有了,年纪是经八九岁,在家里呆得闷,便想到外边走动走动。他的家是在镇江府的一条村庄上,离开城里要走上半日路程,这天便掇拾行李,径到镇江来,预算在城里玩上几天,才到各处名山胜地玩去。

从家里出镇江城,当然是易事,耿鹤翔出了门,缓缓赶路,行至日落时分,已经进入城里。镇江乃江苏大府,人物荟萃,自是热闹异常,又值新春佳节,城中红男绿女,熙往攘来,路上挤满了人,耿鹤翔找得一处­干­净店房,投店落宿,便自出门,找得一家小菜馆,拣个凭窗座位,居高俯览,一面吃喝,一面观赏路景行人。

耿鹤翔正自看得怔怔出神,但见大街对面有一块荒芜了的旷地,旷地原是堆满了断砖碎石一应废物,但中央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想在此­干­些什么的。耿鹤翔寻思未了,就见一个老头挑着两只红杠子,后边跟上两人,一男一女。耿鹤翔一瞥已知这老少三人,乃是走江湖卖艺的,因为这一流人物多的是,耿鹤翔倒也不甚留神,只是随便瞧瞧而已。

那三个卖艺的,一到当地,两只红杠子就地一摆,掀开来取出令旗刀枪铜锣花鼓的一应卖艺所需物品,档子摊开,便做买卖,先由那个女孩子耍了一回鸾刀,耿鹤翔初时不大留意,乃至女孩子的鸾刀亮出,但见刀锋如雪,舞动起来,宛似寒鸦戏水,天马行空,矫捷中招式怪异利落,清辉处处,使到紧时,只见白光一圈,兀是不见人影,四周观者,采声雷动,响遏行云,似此身手,岂是个寻常卖艺女孩,耿鹤翔心中不由生疑。

但见人头攒动的旁观者中,有一个人最为怪异,此人一身域外人的打扮,负手悄立,人家鼓掌吆喝,他却冷笑,偶别过头朝小楼一瞥,但觉此人眼如电炬,­精­光迫人,耿鹤翔心下一颤,心想:“此处怎有这般人物,看这人打扮,回回不像回回,分明不是中土人物,从他两只眼神看来,可知此人内功浑厚,逾于普通武林人物!”心头想着,不禁对这个人注意起来。

耿鹤翔看了半晌,脸­色­忽地一变,心头火起,他瞧在眼底的竟是那青年人和那卖艺女子眉来眼去,那女孩子,年纪不过双十左右,那个奇装异服的人,看样子也只二十多岁,但见她与他眉目传情,尤其那女孩子,每递一招,秋波盈盈,横里送到,那汉子如醉如痴,呆若木­鸡­。要知耿鹤翔这人,虽说目空一切,高傲成­性­,却是正派人物,宅心也是仁慈,乍见这双男女的神态,不由怒气填膺,心中好不舒服。

女孩子的鸾刀舞完,便由一个男孩子接上使劈空掌,只见那老头坐在红杠子上,手里拿着一叠坚固的青砖子,一块块地往空中抛,抛了一下,那孩子倏然迎空发掌,便听轰的一声,说也怪道,那青砖子给他掌力一震,竟自裂成几块,堕下地来,如此连连抽击,不消半刻功夫,已经击碎了十来块砖子,这一下,四周的旁观者,掌声更浓,采声益壮,但看那异装青年,兀是浑若无觉,两只眸子尽在那女孩子脸上溜动。

耿鹤翔心下一气,匆匆结帐下楼,便待赶到当地,怎料他的要到这儿的心念,竟似先给那异装青年瞧透般地,才到场中,青年踪迹已如黄鹤。耿鹤翔咬咬牙,端相了那女孩子一眼,倏地一怔,这女孩子生得好端庄,艳而媚,美而不妖,眉心眼神,似有隐痛在抱,又不像个­淫­荡无德的女子。

耿鹤翔一怔过后,心下想道:“不管这对男女是邪是正,待日落之后,再探个明白,现下只须跟缀这一拨卖艺的,还怕小子不来。”在他的心念中,已然料定,只须知道这拨江湖男女的落宿处,在旁边守候窥伺,那青年今晚一定会来,这主意倒也不错。待得这拨人生意做罢,回去时跟缀了一会,已然探得这拨人是住在镇江城北的“宾来栈”的店房里,这才要离去,待今晚夜深再来。

耿鹤翔正待走开之际,蓦地里听得一声:“客官慢行,老夫有话相扰。”耿鹤翔急掉头一顾,只见刚才在坐红杠子上那老头,气急败坏的自客栈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喊话。耿鹤翔止步回问:“什么事?”

那老头行近前来,睨了耿鹤翔一眼道:“客官刚才不是在小楼之上看小女献丑的?”提“小女”两字,特别嘹亮。

耿鹤翔一怔,皱眉道:“正是!”

老头又行近一步,笑吟吟道:“小女玩的鸾刀如何?看客官也是大行家,请不吝指教!”

这几句话,似谦虚又似不着边际,耿鹤翔兀是不解他的来意,见问只好随便应道:“使得不错,我是门外汉,怎能指教,老丈别客气了?”

忽地,老头脸­色­一沉,嘿声道:“你在楼上尽是觑着小女,倒也罢了,又到场中端详,现在竟跟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老夫倒要请教请教!”显然这老头对耿鹤翔误会了。

耿鹤翔原是一番好意,于今给人看成吊膀子的登徒之辈,心中怎能不气。冷笑道:“这倒奇了,我走我的石板桥,你去你的阳关道,难道这儿我便不能来?再说卖艺姑娘人人瞧得,老头子,这么宝贝你的女儿,何不把她藏在家,谁叫她出来抛头露面!”

耿鹤翔­性­如烈火,哪能禁受得下那卖药老头的噜嗦,此刻这几句话,既赌气说,且迹近轻薄,那老儿益发认定这人是个不良之辈了。这时,门外围拢了许多闲人看热闹,更有一些儇薄无赖在一旁嘻嘻嘲笑,老头瞪了一回眼,气呼呼地道:“好小子,我倒认得你!”说着也不出手,竟自返入店内。

耿鹤翔见那老头一气而行,他反觉心上舒服好多,暗笑道:“好大脾气的老儿,你认得我又怎样,今晚我再来此,看你能奈何我不?”径自回店而去。

当夜三更时分,白天里万头攒动,人声鼎沸的镇江城这时已死寂如死,耿鹤翔一窜出窗,便向宾来栈而去,到得当地,即行上房,翻到后院,一路竟是无人知觉,心中好笑:“那老儿大言炎炎,原来也是个脓包货­色­,我以为今晚上必会和他们一斗,兀是人影不见,委实乏味!”耿鹤翔艺高胆大,对那老头,视若无物,竟公然摸到他们歇宿的房间外边来。

耿鹤翔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子,手里一抖,霍地一响,那石子碰上房外墙壁,他这一手,江湖上人叫“投石问路”,目的在引起对方的人出来,可也怪得很,过了半晌,还是不见有人奔出,心下一沉吟,伏在窗前一窥,心中不禁茫然,但见房间里物件凌乱,哪有老儿一家踪迹?这岂不可怪!他自料今晚纵不与那卖艺老儿交手,也必与那奇装异服的青年过招,他原就有意来挑剔这青年人的丑行的,怎料这一拨人却去得无踪无影。心下嘀咕着,身形已然翻上房顶,身形才稳,隐隐闻得一阵女人哭泣之声,心中又是诧然,忙循哭声方向奔去!

方过两条小巷,拿眼细看,乍见面前一幢破祠,祠宇似年久失修,破陋不堪,祠外墙壁,显得斑驳可见,可是那哭声,正是发自破祠之内。耿鹤翔双腿一抖,腾身揉升至祠顶,双足往祠檐上一挂,“倒挂金钩”整个身子倒垂下来,四顾中忽地一惊,但见这祠宇很小,里边也没有供奉什么灵牌香炉之属,只觉空荡荡,案边一空隙处,一个人倒卧地上,血流披面,奄奄一息,旁边有个女子,嘤嘤啜泣,这两人正是白天里在旷场上卖艺走江湖的父女,耿鹤翔举目瞥到,几乎失声叫出,再看时,那姑娘愈哭愈凄厉,口中喃喃诅咒,道:“我爹虽然顽固执拗,唉,你这冤家也不该手辣心狠,将爹弄成这个样子!”

耿鹤翔憬然一悟,不由切齿暗骂:“我早就知那小子不是个好人,光天化日里公然吊膀子,现在杀了人家的老子,真真岂有此理。”心念同时又是一转:“这小子当真手辣心狠,吊上人家闺女,又怎可杀她的爹,这么做岂不自坏好事!咦,这姑娘还有一个弟弟呢,到那里去了?”

蓦然间,那姑娘泪光乍敛,陡地一转身,自地上一跃而起,耿鹤翔还没有瞧清楚她在­干­甚么,她背上的鸾刀已然亮开,左手一扬,寒星数点,破空便朝耿鹤翔身上要|­茓­奔到,耿鹤翔一惊,知行藏已然败露,但自恃武功过人,兀是不惧,阔袖早扬,便把那姑娘打来的暗器打落,原来是几枚用­精­钢打成的小蒺藜,这种暗器和梅花针一类相似,体积小虽打不远,却是专打人身|­茓­道的,耿鹤翔和那姑娘相距少说也有七八丈远,但觉她暗器­射­来,劲道甚强,也自一惊,看不出这姑娘出手,腕力却如此之强,看来他爹必是武林高手,那杀他爹的不肖小子,料必更是厉害,耿鹤翔边想边已现身,阔袖飘拂,落下当地。

这其间,破祠里光线甚为昏暗,祠中既无灯火,虽属月夜,祠中也不见怎样明亮,耿鹤翔的身子尚未下地,那姑娘手腕一抖,又是一把铁蒺藜,耿鹤翔阔袖连连挥动,直震得一祠之中,暗器震荡,回旋作响。

猛可里,那姑娘骤见暗器落空,银牙一咬,手起处,鸾刀已然舞得如一团雪花,遽然递到,声势也端的凌厉非凡,耿鹤翔心中一震,暗运内力,劲贯袖尖,呼地一拂,便把姑娘递到刀招扫开,姑娘似不惊异,口中喃喃骂道:“冤家,今晚我跟你拚了,江湖上谁人不知你的流云飞袖和八手神功厉害,我可不惧!”

那姑娘显然是误认了人,“流云飞袖”?难道江湖上也有人以袖为刀?听姑娘口气,这流云飞袖的人,竟是那卑鄙的异服青年。想到这儿,正待开言辩正,姑娘似已认出当前的人,不是她要厮拚的心上人儿,疾然一退,喝道:“你是什么人?也会使袖的!”那姑娘娘误会耿鹤翔也自有一番因由,方才耿鹤翔匿伏檐上,姑娘痛父身危,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哪有闲心旁鹜,及对耿鹤翔听了她的骂声,心头陡震,才微微一动,姑娘耳聪目灵,已然知觉,初时尚不知什么人在窥探,偶抬头睨去,身影乍现,出手便一把铁蒺藜,认|­茓­打去,耿鹤翔阔袖挥动,暗器竟给震落,姑娘又看不真切,以为天下间只有一人能使袖功,自然误认是这个人到来了。

耿鹤翔一下地,彬彬有礼,阔袖一拢,便向姑娘施礼道:“在下乃偶然路过之人,乍听姑娘哭声,才走来瞧瞧,­干­犯之处,万望海涵!”

那姑娘略一沉吟,细视耿鹤翔一眼,轻轻嘘了口气道;“你不是唐古拉铁?”

“唐古拉铁”这名字,在耿鹤翔听来极其陌生,笑道:“唐古拉铁?我可不懂,在下叫耿鹤翔,江湖上人称千手如来的便是。未知姑娘高姓芳名,令尊何故在此被人暗算?”

姑娘不即作答,借着微弱月­色­,又端详了耿鹤翔一眼,失声叫道:“你,你不是白天在小楼上看我们耍技艺的?”

耿鹤翔点点头,说道:“不错,姑娘果然好眼力!敢问姑娘,刚才说的唐古拉铁那人,是不是今天在场畔与姑娘打眼­色­的异装青年,嗯,我早就瞧出他是个无赖!”

姑娘似乎很不高兴,脸­色­一沉道:“这个你休管它,你也不是好人,今天贼忒忒的一双眸子,老在我身上溜动,爹早叫我提防你,今晚当真到来,姑娘今晚心情不好,也不与你计较,还不快滚,要待姑娘把你打发了?”

虽在盛怒之中,那姑娘柳眉倒竖,杏眼圆晴,似嗔又俏,别有一番风致,耿鹤翔寻思:“真可惜,这么明媚姑娘竟爱上那不肖之徒。”却不就走,他必要根究今晚上这幕惨剧的原委,更要替姑娘杀那异服青年,报那仇怨。耿鹤翔被喝叱,并不着恼,笑吟吟地道:“姑娘休恼,且听我把话说了,自然离开!”

姑娘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可当真无赖,竟敢冒人家名号,在江湖为非作歹,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姑娘可没有闲功夫陪你!”

耿鹤翔一怔,他何尝冒人家名号,这姑娘言词未免令人困惑,要说的话这时反不说了,只问道:“我千手如来在江湖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姑娘说我冒人名号的话何来?”

姑娘冷笑一声道;“你还装什么蒜,千手如来是江湖上响叮当的铁汉,怎会跟缀一个闺女?”

耿鹤翔这才知道她的误会已深,双眉一皱道:“姑娘当真不信我是千手如来?”心下一急,便待亮式试招,使一路千手拳给她瞧瞧。

娘娘沉吟不语,看她神­色­,已然给耿鹤翔坚决的态度所动,但还未能尽信,忽地两眼放亮,低声道:“我虽没有见过千手如来这人,也听说过他拳出如风,招式使开,宛如狂风卷地,身前身后,影子万千,却是不曾听人说过,他也会使袖!”语出仍是狐疑之­色­,炫于面上。

耿鹤翔此刻已听出姑娘言语端倪,脸容一整,亢声道:“真人面前不说伪话,在下这手不成气候的袖功,乃属初成,从未在江湖上漏过脸,也难怪姑娘不知,倘姑娘赏脸,在下就演一路千手拳教姑娘指教指教如何?”

姑娘忽把手一挥道:“罢了,我也不用你使什么千手拳,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你既然是千手如来,怎地这般不要脸,老跟在我的身后,像冤魂般的!”

这话一出,耿鹤翔脸上一红,嗫嚅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就因你那不肖朋友而来!”

姑娘心头一亮,憬然呼道:“原来你这人恁地这般好人,怕我给人欺负?”忽地脸­色­一沉,道:“这是我的家事,可不用外人多管!”

当前这女子­性­情恁地古怪,杀父之仇,竟是置若罔闻,要帮她她也不要,耿鹤翔心里有气,又恐姑娘疑心滋生,误会他是登徒子之流,登时便有引退之心,口里道:“姑娘既不相谅,在下只好告辞!”

姑娘冷笑连声,说道:“又不是我请你来,谁希罕你在这里,要滚便滚,告什么退。”

耿鹤翔气极而笑,一声锐啸过后,两手一扬,陡见千万只手儿在晃动,他亮这一手,正是千手拳中的“巧夺乾坤”的招式,有意漏给姑娘见识见识,招式一收,身形已动,便待上屋,陡听一阵长笑,屋顶掉下一个人来,这人奇装异服,年纪不逾三十,不是那无赖小子,还有谁来!

那人一掉下,口里连声叫道:“我道是谁人来,原来是千手如来耿大英雄驾到,失迎了!”耿鹤翔一见,怒焰陡张,却不打话,呼的一声,阔袖便向那人要|­茓­拍去,其势迅捷绝伦,看看便要伤了那人,忽听他咦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闪躲,脚下三爻六变,已经避过,瞪眼望着耿鹤翔。

千手如来见一招落空,也自惊诧,欺身便进,霍地两袖一拂,霎忽之间,已递了十招左右,那青年也不还击,只脚下连连晃动,断玉袖威力虽猛,兀是奈何不了他,连他的衣角也不曾捞着,这一来,耿鹤翔吃惊非小,乃将生平绝学,袖拳并用,连番展出,打到急处,宛似沧海腾蛟,直震得这破祠沙石齐飞。再看那人,却是气定神闲,浑若无事,自顾腾挪闪避,兀是不出手还击。蓦可里,但见眼前一团白练,倏地掠到,耿鹤翔早已看到,是那姑娘使劲的鸾刀刀影,加入战阵,暗自一喜,忖道:“看这姑娘武力不弱,我虽奈何不了那厮,有她为佐,必­操­胜算!”

思量才定,那姑娘的刀影已到身前,娇叱一声:“姑娘的家事,谁要你这家伙来管。”可也怪道,她不去刺杀那杀父仇人,却冲着耿鹤翔下手,娇叱才已,一道清辉,已然当胸掠到,耿鹤翔冷不提防,猛见阔袖倏荡,堪堪荡开来刀,口里骂道:“好不知廉耻的一对狗男女,老子帮你捕凶捉­奸­,却缠着老子来!”说着,阔袖又狠狠一拨,扬起一股罡风,便向姑娘身子扑到。

那姑娘的功力,看来尚不及耿鹤翔,这招给拨实,不死也伤,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当前影子一闪,中间多出一人,右手袖一掀,啪的一声,便与耿鹤翔大袖碰个正着,左手袖一卷,硬生生把那向前疾扑的姑娘身形向旁边一带,把那姑娘甩出数尺,跌在地上,那人口里叫道:“瑜妹不可造次。”耿鹤翔­性­如烈火,姑娘无理取闹,一急之下,一袖已然拨出,便待教训教训她,哪知横里杀出一人,两袖一碰上,陡然一声巨响,耿鹤翔给那人袍袖震得倒退数步,但那人却纹风不动,笑吟吟地拿眼看他。

耿鹤翔一惊非小,冷汗浃背,身形才稳,恨声道:“唐古拉铁小子,你这­淫­贼,乱人闺女,还杀人老子,好歹毒的狗贼,我千手如来今晚不把你毁了不­干­休!”

那人一怔,似是对耿鹤翔的话惊疑交集,惊的是自己远处西域,江湖上人但知紫府宫,却没人知他姓氏,当前这千手如来,竟是直呼出来,委实可怪;疑的是他骂自己是个­淫­贼,还说杀了自己心上人之父,忖心自问,他并无­干­过这般下流的勾当,千手如来这话何来?不由怔怔出神,愣在当地,偶一掉头,心中陡地一震,只见香案旁边隐暗之处,横陈一人,只缘方才一下地猝受攻击,匆忙应敌,无遐细顾,这时才瞧个清楚。但见他身形疾退,陡然间已退到姑娘身畔,低声问道:“瑜妹,到底是什么一回事,爹,到那里去了,哎哟,他给什么人打成这个样子!”

耿鹤翔与姑娘齐齐一愣,千手如来不则声,那姑娘见问,悲从中来,呜呜地哭泣起来。边哭边骂:“冤家,还假惺惺作什么态,把爹打死来了,还来问我,罢了,从今日起,我二人恩断情绝,今晚便要你纳命来!”说到后面几句,其声凄厉,动人心魄,疾然自地上一跃而起,鸾刀迎面便砸,竟是势如疯虎,锐不可当。

唐古拉铁略一犹豫,反手一袖,骤见八袖齐发,只一招便把姑娘的鸾刀夺过,看他颜­色­,也似恼了,才夺过刀,陡然一震,那百炼钢打造而成的鸾刀,竞给震得寸断,洒满一地。唐古拉铁面挟寒霜,叱道:“瑜妹,你疯了么,爹着人暗算,却不思报仇,反来难为我,这是什么道理!”

耿鹤翔一瞥此情景,心下嘀咕,莫非此事又有蹊跷,冤枉当前这小子,然而,这老儿又是谁所杀的,

那叫瑜妹的姑娘,鸾刀被毁,自知奈何不了心上人,自顾号啕痛哭,忽地里,但见唐古拉铁,双目­精­光四­射­,陡然喝道:“秦亮那孩子呢,往哪里去?”这叫秦亮的,正是那姑娘的弟弟,也就是白天里在场中使劈空掌的孩子。

秦瑜揉一揉泪眼,咽道:“追刺客去了!”

唐古拉铁没做声,径跑到秦瑜的爹横卧之处,扶起了那老头,移到正中空地来,口里叫道:“有火折子没有,快取来,待我救一救他!”

耿鹤翔知道怪错了人,心中好生惭愧,此时敌意全消,怪不好意思地喃喃应道:“唐古仁兄,我这儿有!”

唐古拉铁似是全神贯注在伤者,没有留神,随口道:“拿来。”语音暗哑怆恻,已然泪珠披面,他这人古道热肠,寻常见到没有关系的人受害,也自伤感不已,何况眼前这老儿,与他有莫大关系,怎不教他潸然泪下。

这一下子,耿鹤翔和秦瑜已然瞧得清清楚楚,耿鹤翔黯然无语,把火折子递了过去,秦瑜一瞧这般情景,心下感动起来,趋前一把抱住唐古拉铁,颤声叫道:“唐古哥哥,我、我,我对你不起,错怪你了。”又是一阵哭。

唐古拉铁一拭泪眼,毅然道:“别孩子气,救人要紧,唉,秦亮那孩子怎还不会回来呢,这孩子少不更事,履险蹈危,倘有差池,怎对得起他爹!”

秦瑜心下一惊,正待开口,忽见唐古拉铁道:“瑜妹你亮着火,待我替爹推血过宫!”

火折子一亮开,因是习惯黑暗,立刻顿见通明一片,各人也看得清楚,但见老头胸前十只指爪伤痕,深逾半寸,内脏掩闪,血­肉­模糊,看去似是为野兽所伤,只看得各人心惊胆落,也自讶然万分。

唐古拉铁饶是武功绝顶,见广识多,兀是不知这是受了何种武功所伤,喃喃自语道:“爹的武功也自不弱,若是野兽,断难伤他,不是野兽又怎地留下兽迹!”摸一摸老头的胸臆,尚觉微温,似未气绝,好个唐古拉铁,手法俊极了,只看他右手在老头俞气|­茓­一推一拍,左手紧紧扣住老儿的血气|­茓­,缓缓向上推磨,渐渐老儿气息较粗,过得盏茶功夫,陡听老儿嘶叫一声,两眼瞪开,口里不断涌出瘀黑的血来,四肢也微微颤抖。

秦瑜心上一喜,挨近唐古拉铁身畔,低道:“唐古哥哥,爹救得么?”

唐古拉铁摇摇头,却没做声,又过半晌,那老儿口中瘀血已然吐尽,气如喘牛,秦瑜心伤已极,带哭带号,大呼:“爹爹!”老儿忽地两眸大张,这一刻正是回光反照,但见他眼神涣散,嘴角微微掀动,瞧了秦瑜一眼,用手指了她一下,又指了唐古拉铁一下,再往地上一划划地艰难地写去。

耿鹤翔不看犹可,一看大惊失­色­,原来这老儿身陷垂危,指顾之间便要丧命,连张开口说话都不能够,却拚着最后一口气,在地上写下两行字来,手触处地上陷下几分,好一手大金刚指力,如在生前,岂是寻常之辈,耿鹤翔一惊之余,蓦地想起一人,当前这人莫非就是他?再看他两行字时,写道:“你等结为夫­妇­,爹爹不再阻拦,杀父仇人,长白山­阴­阳妪!”

耿鹤翔失惊对唐古拉铁叫道:“令岳父莫非是以铁指禅功驰名江湖,人称辽东一怪的秦吟草秦老英雄!”

唐古拉铁乍见秦吟草铁指钩下的字迹,无暇答耿鹤翔的话,心头陡地大震,按在秦老头身上两大|­茓­道的手一松,但见秦老儿哇然一声怪叫,两脚往前一蹬,双眼翻了几翻,已然一瞑不视,气绝当地。究竟秦吟草这段血仇怎样结上?怎样了断?下集自有分解。

第四十二回 怪汉弄玄

秦瑜一瞥爹爹变了颜­色­,翻然往便秦老儿身上扑到,嘶声嚎啕大哭起来,口里频频叫道:“爹啊!你……竟是舍了我们而去,今后我们姊弟俩……”

耿鹤翔与唐古拉铁悼然泪落。蓦可里,但见唐古拉铁从地上站上起来,自顾喃喃其声道:“长白­阴­阳妪,长白­阴­阳妪,好歹毒的怪老­妇­啊!”

秦瑜忽地止哭旋头,面露可怖之­色­,双眼放出异光,冷焰四­射­,一式“飞蛾扑火”,猛地便向破祠壁上撞去,显然是因痛父殁不愿独生。她这一着大出众人意外,身形疾如弩箭,距离墙壁又近,看看便要香消玉殒,血溅古祠,随她爹­阴­魂于黄泉之下。

耿鹤翔大惊失­色­,兀是束手无策。便在耿鹤翔惊呼声中,只见唐古拉铁双眉一扬,左袖倏地斜斜击去,看他击出手法,不是冲着秦瑜方向而去,仿佛与救秦瑜无­干­,说时迟,那时快,唐古拉铁袖底下的劲风,比秦瑜疾­射­而去的身形还快,竟是折­射­回旋,眨眼间已然拦在前面,硬生生地阻着,那劲风又往后一带,便把秦瑜带了回来,恰恰撞在唐古拉铁的怀里。这正是紫府迷宗中的八手神功妙技,只看得耿鹤翔瞠目结舌,愣然无语。

秦瑜一经投怀送抱,唐古拉铁两臂一伸,接个正着,乍觉一阵暖流,温香如麝,心头不由怦怦跳动。秦瑜嘘气如兰,嘤嘤啜泣,抽咽不已,唐古拉铁如痴如醉,才一浸入绮思,蓦地一惊。唐古拉铁是何人物,岂是登徒鄙夫,此际秦家面临绝惨境遇,自己尚陶醉于女­色­之中,岂不缺德。

唐古拉铁一惊之余,轻轻推开秦瑜。说也奇怪,秦瑜在悲怆欲绝、神志昏迷之顷,竟忘了平日拘谨礼节,娇躯反而猛地往唐古拉怀里攒去,忽一仰头,泪光莹然,玉臂遂张,便搂到唐古拉铁的脖子上,娇躯半挂半倚,颤声呜咽道:“唐古哥哥,你,你,你教我以后如何活下去呢!”

唐古拉铁剑眉一攒,又一把将那姑娘推开,慢声道:“瑜妹,人死不能复生,尚幸节哀顺变,万幸杀爹的主儿已经知道,也不愁报不了仇!”

耿鹤翔边观看,心中也是怆然,随口劝了秦瑜几句,秦瑜这才哀思稍戢,缓缓地自唐古拉铁的怀里站了起来,戟指北面骂道:“好个歹毒的­阴­阳老怪­妇­,我秦瑜今生与你不共戴天了。”

唐古拉铁面­色­凝重,疾速地扫了耿鹤翔一眼道:“在下方才因岳家突罹横祸,方寸已乱,礼数不周,还望耿兄见谅。

不敢动问,耿兄夤夜至此,却是何故?”

唐古拉铁今天白日里早已瞧到耿鹤翔举止动态,只因他为人正派,又见耿鹤翔一表堂堂,只道他贪看秦瑜技艺,故不生疑,及至在这儿相遇,心中疑念陡生。那时尚未知秦吟草遭了人家毒手,还不怎样,此刻岳丈已死,而这千手如来又偏在这时候现身,虽明知岳丈之死,是­阴­阳妪所为,与他无­干­,却是心中滋疑,此人莫非是长白山­阴­阳妪党羽?

耿鹤翔见问,心头一震,已然明白唐古拉铁的意思,呐呐答道:“不瞒唐古兄台说,在下也是偶然过路的!”

唐古拉铁面­色­一沉,喝道:“千手如来,在我面前,你得说实话,装蒜可不行的,你,你可是和那老怪­妇­一路?”

耿鹤翔见唐古拉铁猝然翻脸,心上也是有气,只因今天无端误会人家,心中先是有歉,此刻虽给喝叱,兀是按捺下去,眉心一紧,急叫道:“唐古兄台,这是什么话,我千手如来岂是这等歹毒小人?”

唐古拉铁冷笑一声道:“那么,你为何夤夜来此?若说偶然路过,怎有这般凑巧?今天白日里又见你在那小楼之上,对秦家紧紧盯缀,后来竟跟到宿处,难道这又是偶然过路?”

这番话说出饶有道理,耿鹤翔怎能怪人家生疑。只因自己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岂容陷人不义,故对白天所瞧到的事儿,所起的疑,兀是难以启齿解释,心里愈急,口里愈说不出话来,呐呐地不知所措,益发增添唐古拉铁疑惑。

唐古拉铁为人心细如尘,耿鹤翔一脸急像,他那有瞧不出之理,沉自忖:“莫非此人所说不假,但他苦苦跟踪,却是有何道理?”

又听耿鹤翔亢声大呼:“唐兄台,是我安的心眼儿不好,对兄台疑心,才惹下这场误会!”

耿鹤翔这般说着,唐古拉铁也蠡测到几分,兀是不明底蕴,他为人最为耿介,岂会料到千手如来视他为­淫­邪之徒。当下,放缓声调道:“千手如来,有话但说,我不怪你!”

耿鹤翔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又是一阵呐呐,唐古拉铁瞧到眼底,也自觉好笑。就在这时,忽见那秦瑜缓缓地跑了过来,对唐古拉铁道:“唐古哥哥,你这人真是,放着正事不管,偏来难为这位耿英雄,他是个好人!”

唐古拉铁又是一怔,莞尔道:“千手如来在江湖上声誉素隆,我那有不知他不会­干­这下三门的勾当,只是我委实不明……”说到这里,骤见秦瑜彩霞飞颊,挪过身来,便在唐古拉铁耳畔低声细语了一番。

陡闻唐古拉铁朗朗一声长笑:“耿兄湖海名宿,怎地这般拘泥绳法?我还道你安着心眼,原来如此,那是误会了,来,耿兄请来此坐地,待在下把缘因一说,你便明白!”语毕,自顾挽秦瑜坐在地上。

耿鹤翔之窘一解,心头大石登时放下,­精­神陡振。他知当前这两人,一为武林头儿尖儿人物,另一则为湖海名宿之后,而今晚他所见所闻,端的波诡云谲,内里恩恩怨怨万千,似是剪不断理还乱,兀是不知就里,一时好奇心陡起,身不由主便跟了过去坐地。

唐古拉铁愁容满面,勉强一笑,霎忽又沉下脸来,痛苦地说:“不瞒耿兄台说,我岳丈这番罹此奇祸,实乃因在下而起,只是我料不到那老怪­妇­竟会向我岳丈下毒手而已!”

此语一出,耿秦两人齐吃一惊,秦瑜颤声道:“唐古哥哥,你这话怎说,莫非你与那怪­妇­有隙!”

唐古拉铁点点头道:“不错,我师门与那老怪物确有过节,只是非我本人之事。”

耿鹤翔越听越怪,搭腔问道:“那是怎样一会事!”

唐古拉铁续道:“这事说来话长,是我师傅紫府迷宗宫掌门与长白山那老怪­妇­的丈夫­阴­阳叟结下的梁子,不料竟要报在他老人家门人的身上。幸亏我机警,要不然早遭毒手,只可怜我岳丈,武林名宿,一生豪杰,却罹此奇劫!”

秦瑜心里好生奇怪,她与唐古拉铁相爱已逾五载,兀是未曾听他说过有关本门恩怨,这时听他说出,急要知道其中原委,不由频频连声催促。

唐古拉铁顿了一顿,又道:“对这般过节,我也知道不多,只闻我师尊说过,­阴­阳叟曾到唐古拉山,给本门一位尊长打得重伤遁去,以后便躲在长白山上潜修,并声言如遇紫府宫门人,都要置诸死地,今晚之祸,便肇于斯。”

“不瞒耿兄台说,我与瑜妹虽然相爱,时历五载,只因家岳为人固执偏见,他见我是域外人,对这头婚事兀是坚持不肯赞成。这其间,我只好和瑜妹暗来明往,瞒着他老人家,也因这事几翻惹起龃龉不快。今天我打听到岳丈到镇江来会友,于是蹑踪跟至。家岳湖海飘萍,赋­性­秉坚,从不肯妄取一文不义之财,也只有凭跑江湖卖艺糊口,就在小酒楼对面那小岗上给我找到。那时,我乍见瑜妹,喜急忘形,神­色­之中不免流露浮薄之态,才惹下兄台误会。”

耿鹤翔心中恍然,寻思:“这对男女,可也相爱之深,唐古远处西域,迢迢长途,寻到此地,也是情种。”寻思未竟,早听唐古拉铁把这椿事儿说将下去:“当时因为是白天,家岳又在场中,我想和瑜妹说几句话也没机会,当下,便打了个眼­色­给她,叫她今晚在客寓等我,便自走了。谁知道事却给家岳看在眼里,便在那晚上我到客寓房上时,骤见一条人影,疾向我站着之处奔到,骈指如戟,便待点我要|­茓­,口里骂道:‘你这畜牲,今天我已瞧见你,不与你计较,今晚你竟来,不把你废掉,怎消心头之恨!’他亮这手指功,我一瞥便知是家岳,哪能和他老人家过招交手呢,一急之下,我便展本门轻功往外逃窜。只因我脚程较快,不一刻家岳已然落后,我们两个便在民房顶上追逐。拐过两条街,我给追得急了,忽见面前一所破祠,乃下地藏身,怎知家岳眼快,竟是远远瞧见也跟了下地。”

“我才落下案前,家岳也奔到,那儿地狭难以腾身,我迫得亮开本门武功,使了一手八手神功,迫退他老人家。就在此时,陡听一声怪啸,那怪啸凄厉极了,夺人魂魄,半空中一个苍沉语音叫道:‘紫府迷宗的小子,今日是你的死期到了!’家岳乍闻声音,面­色­倏变,手底下一缓,我已由他指缘溜开丈许,翻身上屋。才足沾瓦檐,忽地见一个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十指如钩,当胸抓到,其势锐不可当。我不管她是人是鬼,八手神功一展开,她那指钩虽凌厉,一时也奈何我不得。捉个空儿往外便窜,一气奔回家岳所住客寓,谁料就在这时,家岳竟遭了暗算。”

“回到客寓,四处寻觅不见瑜妹踪影,才再到破祠去看觑,就在这时候,遇上了兄台,和获知家岳凶耗!”

唐古拉铁才说完,但见那秦瑜气得顿足道:“那你怎么就走,不在祠里帮爹打退那老怪物!”

秦瑜责备这话,词严义正,唐古拉铁满脸羞愧,嗫嚅道:“我怎料到­阴­阳妪这般厉害,还以为是什么寻常之辈,岳丈武功深湛,哪会挡她不住。唉,瑜妹,我错了,这般罪孽,委实难赎!”

秦瑜长长一声叹息,叫道:“冤家,事到如今,埋怨也无用,我们只好动身到长白山去找那老怪物,你敢去吗?”

唐古拉铁苦笑道:“为岳丈,为瑜妹,虽粉身碎骨,义不容辞,哪有不敢去之理!”说到这里,心中忽陡地一震,尖声叫道:“瑜妹,亮弟何往?”

这话一提起,在场各人齐齐失­色­。不错,唐古这双爱侣,自顾伤情,兀是忘记了白天使劈空掌那孩子,他这番失踪,料来凶多吉少,岂容诸人不急!

秦瑜急哭了起来,唬叫道:“哎哟,我真命苦,爹已殁了,只剩这一弱弟,倘有差池,我怎能活?”

唐古拉铁急得搓手跺脚,连连问道:“瑜妹,这是怎地搅的,亮弟什么时候出去?”

秦瑜稍抑悲思,咽声说道:“方才在客寓时,我正等着你来,谁知爹一直在我房中闲聊不去。我正­干­着急,急听爹侧耳一听,低呼了声‘有贼’,便窜上房顶。我心里疑惑,我家又非富贵,断无给贼子觊觎之理,我已料定必是出去追你这冤家,当下,我也跟了出去。亮弟还在房中,也要跟着,他年纪很小,我放心不下,叱喝他回去。他似很不服气,堵着嘴儿,竟是不听,自顾往前便掠,待得我赶到这祠里时,回头已不见他的踪迹,谁知他哪了那儿去?”

又道:“到得这祠里时,一片黑漆,忽听有人呻吟之声,还道是个乞丐之类,后来借着微弱月­色­一看,不由大恸起来,原来是爹重伤倒在这儿,当时方寸已乱,也不知怎样办好,心中认定爹爹必是你这冤家­干­的好事,要不是爹临咽气时写出遗言,此刻我还同你说话?”

唐古拉铁沉吟道:“如此说来,亮弟是出房了,瑜妹,是跟你一路不是?什么时候瞧不到他?”

秦瑜答道:“出来时是一路,后来见他在前没命狂奔,却是投南而去,在他之前,似乎还不多一个身影,脚程好快,兀是无法瞧得清楚,不知他到那儿做甚!”

唐古拉铁心下稍宽,低低道:“如今我们要改变主意了,爹爹死不能复生,此恨可暂缓报,找亮弟要紧!”他说到这里,忽见耿鹤翔面现凛然之­色­,对唐古拉铁一施礼道:“在下短见,得荷海涵,至深感激。贤兄岳家有难,兄弟既随侍在侧,自不容袖手他去,愿随兄台同往,俾供犬马之驱,不知唐古贤兄意下若何?”

唐古拉铁闻言,庄容答道:“耿兄台义薄霄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侠义辈所为。有耿兄肯出手相匡,兄弟当是求之不得,焉有不依之理?兄台言重了!”

当下,两人客气一番,又谈正事。唐古拉铁忽问耿鹤翔道:“耿兄是本地人,可知南面有何江湖成名人物出没,好待咱前往访寻亮弟消息?”

耿鹤翔沉思有顷,骤然呼道:“我记起了,距离镇江五百里许,有一个穷山所在,听说里面住上一位高人,武功盖世,素常里只是潜修,少在江湖走动,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只听人说过,兀是素昧生平。”

唐古拉铁倏地脸­色­一变,急问道:“是什么穷山,莫非滨海的赤城?”

“不错,正是赤城山。”耿鹤翔答道:“那人便住在深山中,江湖上人称赤城山主!”

唐古拉铁几番欲言又止,望了秦瑜一眼,忽而淡淡道:“我也曾听人说过,当今武林中,除长白山­阴­阳门二怪外,要算赤城山主能耐最高,比起八荒八骏还要高些,咱去找找他也好!”

谈谈说说,不觉晨­鸡­唱晓。计议停当,耿鹤翔瞧一瞧两人情景,正待告退,忽瞥唐古拉铁指指秦吟草尸体一下,对秦瑜道:“天快亮了,我们得料理爹的后事,免至给外人瞧去,节外生枝。”唐古拉铁的话才落,袍袖一拂,陡地便把秦老头的尸体卷起,抱在手里,径向祠外走去。

秦瑜触景伤情,心中又是一酸,潸然泪堕,垂首无言,便和耿鹤翔跟了出去。才出祠门,秦瑜问道:“抱爹到哪儿去料理后事,又没棺木?”

唐古拉铁忽地笑了起来,低低道:“人死魂离躯壳,一撒手尘寰,万般无觉,只剩下一具臭皮囊,没有棺木何伤?”

秦瑜杏眼一睁,叫道:“不成,为人子者岂能不尽孝道?遵礼成殓,理在必行,你这般所为,当爹是什么人!”

唐古拉铁皱皱眉,叹道:“瑜妹,你也太迂了,猝遭遽变,祸生肘间,岂论什么孝与礼?孝与礼只凭一点心意,我们给爹报仇雪恨,才是真孝,若厚葬爹爹,却不支理其他的事,这又怎能叫孝?瑜妹,天已将亮,放着一个死人,无缘无故地惊动官府,岂不更为不妙?倒不如听我说,到郊外择一吉|­茓­,草草掩埋,日后回来,再行迁葬如何?”

秦瑜心里虽不愿意,但唐古拉铁的话也有道理,万一泄于外,更是不妙,当下默默无言。从这时起,秦瑜对唐古拉铁的爱念已然大受打击,不再如过去般热爱于他的了,这才惹出后来一阵风波来。

且说三人一出祠外,即展开轻功,径取郊外而去,便在郊外山畔,择得一处吉|­茓­,营葬下秦吟草这老头子,并做好记号,以便日后好再来料理。幸得三人俱是高手,虽无锄头各物,掘|­茓­埋土也无碍事,不消片刻,已然给秦吟草营下一座新坟。

营葬秦老头的事既毕,三人回到城里,已然天­色­大明,各自回至寓所休息,约定晌午时分相会。秦瑜回到那家小店房,不敢自正门跃入,偷偷跳上屋顶,揭开窗帘,窜进自己房中,但见各物凌乱依旧,人面已然全非,她的弟弟秦亮到这时还是踪迹渺杳,去如黄鹤!心下一怆,低低啜泣了一会,渐觉疲倦,爬上炕去歇息。

哪里还睡得着,一合眼便见爹爹满脸鲜血,胸前抓痕毕现,站在当前。一忽儿又见弟弟身首异处。这虽是由幻想哀思而起,毕竟神志不宁,久久,她才朦胧合了眼皮,便听一阵急遽足音,自远而近,到得门前,停了下来。

秦瑜是练武的人,耳目灵敏,自不在话下,翻身一起,便喝问谁人?只见门外那人应道:“姑娘,有两客官在外面等你。”一听乃是茶房,不由哑然失笑,自感宵来神志过于紧张,又是身罹奇祸的人,稍微风吹草动,本能反应,自是惊心动魄,竟记了这时乃在白日!

秦瑜哑然失笑,漫应一声,略事漱洗,便出房来。这时,唐古拉铁和耿鹤翔两人早已在帐房里等着,正自与掌柜先生闲聊瞎扯,看那掌柜神气,似不知宵来变故。

三人一瞥秦瑜莲步姗姗,行了出来,齐齐起立打了个招呼,但见秦瑜鬓发不整,颜容憔悴,脸­色­惨白可怕。掌柜看了秦瑜一眼,吃了一惊道:“秦姑娘,你病了?”

秦瑜苦笑摇头,却是默然无语。掌柜眉头一皱,开言教她请个大夫诊断一下,又说有病不医,可不是当耍的,出门人应自珍重,不比在家里等语,婆婆妈妈地噜嗦了一阵子,忽问道:“秦姑娘在镇江城可有亲友?”

这话问得突兀,秦瑜一怔,笑道:“我们是江湖卖艺的,到处为家,怎会有亲友在这儿!”

掌柜连声称怪,又道:“今儿大清早,小人还没起床,便有一个汉子到小店敲门。初时还以为是远方赶路客人,到来投宿,谁料开得门来,却是有要紧事找秦家的人。小人到秦老爹房里叫门,叫了好一阵,兀是无人应答,后来开门一瞧,才知秦老爹早已外出不在。当时小人心里好不诧异,他什么时候离店,小人睡着没瞧见倒也罢了,店里人也全没瞧到,那两扇门还好端端地牢牢拴着,你说怪不怪?小人无奈,再到姑娘房里敲了一回门,也没人作声,料姑娘必已熟睡,不敢惊动,才回那汉子说秦家人不在。这时,那汉子反叠声说没要紧,真怪,终于,他自身上掏出一把东西来,口里道:不一定要见人,只是受人家所托,带给秦家一点东西。说完把东西放下便走。”

唐古拉铁听得话里有蹊跷,急搭腔问道:“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瞧瞧!”他太焦急,显已忘记自己是个来访之客。

掌柜淡淡地看了唐古拉铁一眼,心里想道:“这位客官真爱管闲事!”慢条斯理地自帐台底下,取出两件物事来,说道:“那汉子留下一封信和一对玉手镯,说要交给秦家人,哈哈,这人委实可怪!”

秦瑜眼前陡地一亮,不禁失声叫出:“这、这还不是亮弟之物么?”不错,那对玉镯正是昨天在旷场中卖艺小孩子的东西,但他紧紧佩在臂上,怎会落入别人之手?

“莫非是给歹人掳去,故意使党羽送信物示威?若是,则又是什么人,不说也知,必是爹爹生前仇人,掳去弟弟,好待爹爹去救时,了结过节。”秦瑜心里自忖,一脸惊骇颓然的神­色­。她委实太苦了,一宵之间,已然骨­肉­离散,家破人亡,此时方寸已乱,再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反而怔怔站着。

待得唐古拉铁提醒她道:“还不快拆开信瞧瞧是什么一回事,呆着做甚?”秦瑜憬然惊觉,急从掌柜手里接过那封信来。但见该信是用黄绫绸子固封,就如包裹着什么珍贵之物一般,上面写着聊聊几个“辽东大侠秦吟草台启”字样。

拆开信来,内里只是草草数行,倒写得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端的好字。秦瑜颤声读道:“辽东大侠道鉴:窃与足下虽未谋面,心交已久,同属江湖中人,也何必认荆,才成好友?宵来出游,偶过镇江,路上曾与令郎相遇,匆卒交手之间,令郎远引,某只拾得手镯一对,用特饰介璧回,并致歉意!兹令郎身隐危境,见草务请至草舍一行,共商援救之策,万勿延误,至荷,至切!”秦瑜大惊失­色­,再看下款,却是没有名字,只划上一枝毛笔,不禁茫然,怔怔出神。

这时际,耿鹤翔和唐古拉铁也凑在一起观看那封信,看了半晌,兀是不知发信人是谁。耿鹤翔沉吟道:“这是何人?秦姑娘,令尊生前可有一个写得好书法的朋友?”

秦瑜摇摇头道:“没有听说过,我不认得这人!”

唐古拉铁正凝眸纸上,闻语苦笑道:“那信上分明写着‘虽未谋面’四字,哪还会是个朋友?不过看信上言语,此人却无恶意,是友不是敌,传书乃为示警,告诉秦老前辈,说他儿子遇险,可惜此人胡涂,奈何语焉不详!”

耿鹤翔接上说:“可不是?只是这事奇怪,此人分明曾与亮弟交手,在什么地方遇上却是没说,依我看必是亮弟不敌,匆猝之间,掉了手镯。”

唐古拉铁神­色­冷漠,说道:“照信上说,亮弟是从此人手上逃脱,但又怎么会身陷危境?”

陡然间,秦瑜哭了起来道:“亮弟这番没命啦!”

唐、耿两人吃了一惊,齐询其句,但见秦瑜边哭边说:“那对手镯紧箍在亮弟双臂上,轻易掉不下来的,如说那人拾得手镯,则亮弟必已断臂,这怎么好!”

唐古拉铁眉攒得更紧,点头道:“瑜妹所见极是,我也曾见过亮弟手镯来,不管他使什么招式武功,那双镯儿总是紧贴臂­肉­上,不动分毫,若非瑜妹提起,我倒忘了,看来果是凶多吉少!”

耿鹤翔安慰二人道:“那又未必,手镯总是可以脱下来的,掉了也不奇,不过此人看来甚怪,和人家儿子打架,又自称心交已久,既把人家儿子打走,又来报信,你道奇也不奇!”

他这几句话也是信口解闷,说得含糊之极,猛然间,唐古拉铁两眼闪着­精­光,叫道:“铁笔书生在什么地方?你们可曾得闻。”

耿鹤翔哟的叫了一声道:“我想起了,亮弟昨宵所遇,必是此人无疑,但这人辈份极尊,怎会与这一小辈交手?”

唐古拉铁见他答非所问,眉头一皱又问:“耿兄台,你可知铁笔书生住在什么地方?”

耿鹤翔正浸入沉思,给唐古拉铁一说,怔了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此人远处西域天山,多年不履中土,即使到了中原,只缘萍踪无定,要找他却是不易!”

秦瑜悲怆未已,此时才开得口来,说道:“他信上不是写着要爹前去找他的么?没有住处怎么去找!”

耿鹤翔道:“秦姑娘有所不知,铁笔书生这人武功虽绝顶,但为人古怪糊涂,好歹有时也未必分得清楚。他这番造作,说不安着心眼却难说,最少是要难为你爹,试一下他的能耐!”

唐古拉铁表示赞同道:“耿兄说得不错,铁笔书生为人高傲极了,几十年来就凭一管大毛笔,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在他毛笔下,不知几许湖海豪杰、武林高手栽倒。大抵他闻得秦老前辈威名,有意要来与他较量,故夺去亮弟双镯,用为引藉,好待秦老前辈去找他,但他又不说出住处,那就是要人家自己去明查暗访。这种行径,也不见得磊落。”他已然改口称秦吟草为老前辈,为的是向耿鹤翔说话。

秦瑜全没主意,随口道:“那么,我们到什么地方找他?”

唐古拉铁沉吟有顷,且不答秦瑜的话,却问耿鹤翔道:“耿兄台可知铁笔书生与中原武林中谁人最相得,渊源最深?”

耿鹤翔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个我可不知!”忽憬然道:“我们不是要去拜访赤城山主吗?这老儿身为武林中一派宗主,年事又高,说不定他会知铁笔书生踪迹!”

唐古拉铁见问不出什么端倪,无奈只好应诺,当下,便着秦瑜回房收拾行李,以便赶道,而他两人这番到店房来原是准备跑路的,随身简便行囊早已掮在背上。

展眼间已然打点停当,背上只负上一小小包袱,其余卖艺家伙以及父弟之物,显是丢了不要。三人算好房钱,便朝赤城出发,行非一日,到得三天后已到浙东,赤城已然在望。

这一带好生奇怪,山峦连绵,横亘数县,却尽是红泥赤土,兀是寸草不生,映着中天烈日,远远眺去,宛似一团火山,形势陡斜,竟是峻险之极。唐古拉铁和耿鹤翔两人闯荡江湖有年,早已经历过,不足为异,只有那秦瑜又自不同,她随父湖海卖艺鬻技,只是近年间事,所走多数通都大邑,闹市要镇,赤城滨海孤山,人烟不多,故未曾到,这一来,倒使她啧啧称奇不已!

秦瑜不禁赞叹道:“好一座雄伟的赤城山啊,赤城山主当真是有道的人物,择得这么好的修为之所!”

耿鹤翔接上嘴道:“秦姑娘有所不知,赤城山主择得这个所在修为,原有一段缘故!”

“是什么缘故?”秦瑜不暇细想,便问了出来。

耿鹤翔缓缓道:“这事我知也不详,却与唐古兄台师门有关,秦姑娘反来问我,这倒奇了!”

秦瑜脸上一红,跺脚道:“他,他好没道理,一向就少对我提及师门之事,唉,不提也罢,我又不是强要知的!”

唐古拉铁要使眼­色­制止耿鹤翔说话已来不及,长口叹了声道:“瑜妹,非是做哥哥的瞒着你,这事委实关系重大,泄露不得!”

秦瑜心下一奇道:“我说你这人见外,一点也没错,试想你我情逾手足,何事不可谈?”

唐古拉铁又是一声叹道:“也罢,我就说给你知道好了,我这番前来中原,你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秦瑜樱桃似的嘴巴一翘道:“这还用问吗?”

唐古拉铁摇摇头道:“瑜妹,你猜的只对一半,我爱慕你,不辞万里跟缀,原因只是一个,另一个却关系师门之事。你别闹别扭,且听我说。”

“去年春天,我有一位大师哥叫喀齐程登的,奉我爹命前来江湖走动,到中原已然一载,武林中对他有许多闲话。

爹屡教人传信给他,他兀是抗命不理,这番爹才教我前来打听实情,好待回报他老人家。”

秦瑜茫然道:“这与赤城山主择赤城为修为之所有何关系,你说的竟是有头没尾!”

唐古拉铁笑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我爹一共有门人三人,连我是四人,论武功要算大师哥最强,在江湖上所向披靡,罕逢敌手,这番到了中原,据说就曾与赤城山主交手,把他打伤了。后来这赤城山主才择现下之所修为,目的也在避我大师哥寻仇!”

第四十三回 苍天有恨

秦瑜惊叫道:“这么说来,赤城山主与你师门已有过节,我们怎好去找他,他怎肯指点亮弟被掳迷津?”

唐古拉铁略略摇头道:“瑜妹有所不知,这赤城山主听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条汉子,依我看他与大师哥交手,理屈必在大师哥。我今访去,只查大师哥劣迹,对他来说,是友不是敌。如大师哥叛背师门,为非作歹之事已彰,则赤城山主这番出手,不算与紫府宫为难,反是替本门清理门户,我怎不敢前往找他?”

这一番话说出,耿鹤翔不由心下一惊,叫道:“怪不得唐古兄台的武功如此­精­纯,原来是紫府宫老掌门的嫡亲郎君,失敬了。”

唐古拉铁皱眉道:“耿兄休客气,秦瑜的话也非属过虑之言,当真我们这番上山,赤城山主误会起来,双方裂痕反深。耿兄高明,请教我应付之法。”

耿鹤翔笑道:“这个倒不必过虑,届时相机行事,料赤城山主也非不讲理之人。”

三人且行且谈,顷刻已抵山腰,突地眼前人影一闪,窜出两个青年人来。这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寻常面貌,一双眸子,却闪着­精­光,瞧去便知是内功颇有修为人物;女的貌颇娟秀,可惜眇了一目。

两青年目露讶然神­色­,怔怔地望了三人几眼,蓦地里那男的腾身掠出,横里拦着三人,双手抱拳为礼道:“三位客官何人,到这山里来做甚?”

唐古拉铁尚未答话,但听耿鹤翔哈哈笑了起来,已自先开口笑道:“你这位朋友问得奇了,荒山野岭,人人走得,却来问咱­干­吗?好朋友,我来问你,你到在此山中走动,又是为何?”

耿鹤翔这话说得平常,但在这对青年男女听来,兀是一阵刺耳,那男的向女的打了一个眼­色­,低低道:“那说话的,待我试他一试!”

这时,唐古拉铁三人站得很拢,对那青年男子所说的话,似是听而不闻,态度悠闲极了。但见那人话声才落,双掌斜斜一堵,似封如闭,招式怪异绝伦,却是往斜刺里推去,又不是冲着当前三人而来。

猛可里,空中扬起了一阵罡风。说也奇怪,那阵罡风竟会回旋,迂回曲折­射­到三人身上。唐古拉铁微微一笑,正待接招,要是他出手,必是不着痕迹,谅这对青年男女之武功,怎可与他比拟。唐古拉铁犹未出手,耿鹤翔早已身形一长,大袖飘动,把那男的发出掌风反撞回去,依着风行原来之径,陡地掠到那男子身上。那男的冷不提防,给自己发出的掌力碰跌得如倒地葫芦,滚了两滚,才勉强直身站起,一爬起来,叠声呼道:“果然是那话儿来了,师妹,快告诉师傅去,好早待客!”

那男子身形一长,拉了女的纤纤素手往山上便闯。唐古拉铁心下暗笑:“好冒失的家伙,不问情由便要与人作对,待我再教训教训他。”心念一动,右手掌略略一抬。耿鹤翔一瞥大骇,但见他这一抬手,电光火石般乍觉有八只手掌齐齐晃动。唐古拉铁之掌晃处,呼的一声,扬起了一道厉而不劲的疾风,可怪得很,这股疾风,结而不散,就如一只手臂,长长地伸向前去,一直伸到那对男女面前,拦住去路。

且说那对男女轻功展开,正往前闯,乍觉面前一股厉风阻拦,身形怎地也冲不过去。蓦地里,但听唐古拉铁冷笑道:“回来,我有话问你,往哪里去这么容易?”

那对男女心头齐齐一震,已然身不由主,给那股如长臂之风倒卷到三人之前,昂然直立,身形凝稳,却是毫发不伤!那男的虽明知当前是个非常人物,只缘他为人倔强,刀斧加身,也自不惧,何况只退了回来,对三人瞪了一会眼儿,说道:“你们好没道理,恃着武功便来欺侮我们,谁不知道你们这番到来,不怀好意,你们到底要待做甚?”

唐古拉铁呵呵一笑,漫声道:“青年人,你怎知我们不怀好意,谁欺侮了你们!”

那男子给招惹得急了,咆哮道:“还说不是找上门来的,亮出那手八手神功是什么?”

唐古拉铁一怔,未待答话,耿鹤翔抢先答了,吆喝道:“你这小子好无礼,我们好意来找你师傅坐谈,你这小子却逞强,是谁先出手啦,难道这是敬客之礼?”

那人呸了声道:“谁不知道你们是紫府魔君一伙,别人怕你们的紫府宫武功,我却不惧!”

耿鹤翔这才明白过来,欲待回话,但听唐古拉铁笑吟吟地问道:“青年人,你是赤城山主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火气恁地这般大,出手伤人?”

那男子傲然道:“在下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江湖上人称旋风手辛源鸣正是在下,不错,赤城山主是我师尊,你们冲着我来好了。”果然,这人正是剑魔。辛源鸣未习奔雷剑之前,人们管叫他做“旋风手”,乃因他使那手折­射­曲风成名,此时,他只二十岁左右,不过在数十年后,因使那手奔雷剑刚猛无俦,又是神龙一现,见首不见尾,往后人们就改口称他做剑魔了,江湖上知当年旋风手便是今日的剑魔的人也是极少极少。

耿鹤翔叫道:“赤城山世代出英豪,只有你这小子鲁莽!”

那男子把眼一瞪,便待用话顶撞过来,忽瞥唐古拉铁和颜悦­色­地道:“辛兄弟,我们此来并非找碴儿来的,委实有事访谒尊师,尚烦通传厮见!”

唐古拉铁颜­色­平和,话又诚恳,那男子的敌意早消一半,心下琢磨道:“此人声声称师傅为赤城山主,谅来所语非虚,只因他使出武功,与紫府魔君一模一样,兀是不可不防。”迟疑半晌,才道:“既是来访,便属客人,三位且上山少待,我师傅顷间自会出来接待。”语毕,也不为礼,拉了那女子往山上再度闯去,只一展眼间,已然踪迹渺杳。

耿、唐两人,心中同样暗忖道:“赤城山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然调教出这般好弟子!”

三人继续登山,这番因要等赤城山主会见,却是缓缓攀登,过得盏茶工夫,已然到得绝顶。秦瑜举眼一望,益觉风光神韵。自绝顶向山下远眺,土层赤得发紫,一层叠上一层,看去很是稀松,宛如置身云霓之上,口里止不住地赞叹。叹声未已,忽听唐古拉铁望空一揖道:“久仰赤城老前辈威名,在下今日始获识荆,幸何如之!”

秦瑜左顾右盼,兀是不见人影,心中大为惊异,怎地自己心上人儿,无端望空喃喃自语,莫非火魔心窍?只一瞬眼,面前已影绰绰多出一人,其人五绺长髯,童颜白发,仙风道骨,神韵清逸,飘飘然有出世之概,当前这人不是赤城山主,还有谁来。

看官,谅各位记忆犹新,做书人在第二集中,写到方洪初逢赤城山主时,那时这位武林一代奇人,乃是长发披拂,面如黄蜡,只剩下一层油皮包着骨头,活似一具僵尸,与当前此人,却是大异其趣,这缘何故?要知此时的赤城山主,年纪不过六旬左右,方洪所见的,老人已过百岁,且是受创之后,枯坐静室达二十年之久,原来英风,自是被折磨凋零殆尽,那可比拟?

赤城山主一飘身下地,两眸一放,炯炯放出­精­光,冷冷地对唐古拉铁等人施礼道:“老朽避世在此,料不到竟有贵客光临,当真蓬壁生辉,不知老兄此来,有何见教?”

听这老儿言词,知他心中疑念未消,唐古拉铁正待措词开解,蓦地里,赤城山主又是连连冷笑,自语道:“小徒早已回报,贵客乃是紫府宫中高人,老朽自顾艺粗技疏,恐怕难以待客!”话才说完,又听一声陡喝:“你们到底来这儿做甚?还不快说!”

给老儿这声断喝,唐古拉铁心头好生不快,要知他乃武林之宗门下,岂是常受吆喝之人,当下便待发作。其实赤城山主为人豪气­干­云,绝非狭隘小人,只缘他受紫府魔君折辱太甚,竟至错觉陡生,对紫府门中人,兀是一视同仁。早才辛源鸣回报师尊,也曾提及来人似无恶意,这才使赤城山主稍微宽心,只为来人非寻常,故不容不防。

唐古拉铁皱皱眉,暗叫一声:“有其徒必有其师,又是个鲁莽的家伙!”思念未定,乍觉劲风扑面,原来那老儿竟效他的徒弟一般,亮招相试,使的同是曲折之功,但见那劲风迂回而来,比起辛源鸣所发,凌厉上何止百倍!唐古拉铁哪敢怠慢,双袖一挥,十六只袖影齐动,劲风袭来虽厉,却给轻描淡写地收在袖底。

赤城山主心下大震,以他武功之厚,却给当前这小子较下,不由豪气顿戢。口里呼道:“果然不错,是寻上门来啦!”

唐古拉铁接下赤城山主一招,也自心惊,以八手神功之妙,方才接时,竟是两袖剧震,差点没给撕裂,可知赤城山主,委实非浪虚名,幸好未露破绽。这两人只各接对手一招,已知忌惮,赤城山主怔怔没做声,唐古拉铁恐他再出手,伤了和气,误了大事,双拳又是一抱,对赤城山主谦冲地说道:“老前辈别误会,在下此来如怀异心,神人不容!”他竟急得起誓剖白心事,其诚可见。

赤城山主一怔,自忖道:“此人武功绝高,刚才又没败落,怎地不愿拼斗,竟起誓明心,莫非当真是友不是敌!”心念一转,脸­色­平和下来,低声道:“各位如是不来难为老朽,怎不把来意说个明白?”

耿鹤翔接上了嘴,先指一指唐古拉铁,回道:“山主误会了,这儿三个人,只有这位是紫府宫老掌门的公子,在下乃是千手如来耿鹤翔,与这汤浑水全无关系。”说到这里又把手向后一指,续道:“那姑娘是以铁指禅功驰名江湖的秦吟草秦老前辈后人,秦瑜姑娘,我等这番拜谒山主,乃缘有事领教,不道却出误会,诚属憾事!”

赤城山主这才恍然,不迭致歉之余,跌足道:“幸亏唐古公子英明海涵,不然老朽又与紫府宫多结一趟梁子!”

唐古拉铁抱拳道:“老前辈言重了,其实赤城与紫府并无过节,咎在我那不肖师兄,家师遣在下来中原,也正与敝派门户有关,未知老前辈当日怎么与敝师兄不睦,他在江湖上­干­些什么坏事?”

赤城山主脸上一赤,嗫嚅道:“此事说来话长,便请到寒舍坐地,慢慢细叙。”

当下,两拨人化敌为友,揖让再三,由赤城老儿引道,径回他的住处坐地,一踏­精­舍,宾主双方又是一阵客套寒喧。赤城山主吩咐家人设席为三人洗尘。

是夜,赤城山灯火通明,如张喜事,一向寂穆的荒岭,平添一番热闹。赤城山主为武林中一派宗师,对江湖道义气自是倍逾常人,今晚,优礼有加。一来敬重当前三人俱是武林名宿;二来这老儿刚才误会人家肺腑,心中有愧,藉此而赎前愆。山居野处,虽无珍馐旨酒,以飨佳宾,纵使酒淡菜粗,义气­干­云,宾主两情自是欢洽。

席间,唐古拉铁来意重提,将情形原原本本奉告赤城山主,顺带恳请赤城山主出手相助,打听铁笔书生下落,援救秦亮。

赤城山主把始末聆听清楚,但见他双眉紧蹙,喟然叹道:“这番江湖上从此多事了。老朽与铁笔书生,虽有一面之缘,他这番自天山前来中原,兀是未尝谋面。”

唐古拉铁想了想,又问:“敢问老前辈,铁笔书生与中原武林中哪位高人最相得?”

赤城山主呵呵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铁笔书生与老朽最是投契,他此来不知怎地不来我处?”

唐古拉铁鉴貌辨­色­,又知赤城山主乃一派宗祖,轻易不打诳语,自知其所言非虚。悒悒道:“这般说来,亮弟为之生命可虑了,但晚辈实在不明铁笔书生为何要难为一个后辈。”

在唐古心念中,他已断定秦亮为铁笔书生所掳,旨在诱秦吟草出面较量。

赤城山主愕然道:“唐古公子怎知秦吟草的孩子在铁笔书生手中?依公子转述他那封留书,老朽以为不假。”

秦瑜是女孩子家,一直极少开口,只缘此时话题涉及的正是她的弟弟,不由情急问道:“老前辈高见,却是如何不假?唐古一向料事如神,所言也似有理。”

赤城山主笑道:“我说不假是以此人­性­格而说。早不是说过,老朽与此人最相得,他的脾气我怎会不知道。虽然江湖上的人道路传闻,都说铁笔老头好歹不清,心狠手辣,每每在嘻笑中杀人,但以老朽所知,他一生却不会难为孩子,杀孩子更是不会!”

耿鹤翔也是茫然听他的话不懂,搭腔问道:“老前辈这话,何所见而云然?”

陡地但听一声长长叹息,赤城山主笑容骤敛,目中流露忧悒神情,慢吞吞道:“列位有所不知,这铁笔书生半生疯疯颠颠,就是为了他的孩子无辜被害!”

众人一惊,又听赤城山主续道:“铁笔老儿原是落第秀才,居家教几孩子,年中靠束修过活,本也安贫无事。祸因他那婆娘长得有点姿­色­,惹得乡中狂蜂浪蝶垂涎,就在一个晚上,突来狂徒把他打得半死,夺去其妻,连那两岁大的儿子也毁在匪人手里。及后才查出是同村恶霸杨大球所为,只为人家有钱有势,奈何他不得,他的老婆一入豪门深似海,从此也休想见她。”

“铁笔老儿那时已然万念俱灰,跑到村郊小岗上吊,恰巧遇到救星,这人便是天山派老掌门悟道法师。老悟问明原委,怜他境遇,带他远奔天山习艺,十年而成,才回家乡找他老婆去。莫奈他的老婆因受不了杨家折磨,早已死去,铁笔书生一怒,把杨家老少数十口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孩子,兀是不忍下得杀手,有见他对孩子当真爱护之至。后来人也变得疯颠不羁,随便杀人,但总不闻他杀过一个孩子。每逢清夜,必在旷野之所,频呼他那死去孩子名字,数十年如一日,故老朽料他不会做这事。”

赤城山主说得非常恳切,感动得各人潸然堕泪,尤其是那秦瑜,家破人亡之余,听了这般哀绝故事,竟哭了出来。

各人正自默默无言之际,猛然间,在座中的赤城山主和唐古拉铁面­色­倏变。赤城老儿推座而起,对各人道:“有人来了,老朽须出去应客,失陪,失陪!”

赤城山主话声才落,身形暴起,一晃出到庭心,朝房上叫道:“相好的,还不亮相?”

话声才落,乍闻房上一阵狂笑,随着笑声中,但听一人叫道:“赤城老儿,有不速客来了,你这老儿没道理,说人家私事做甚!”那人话一说完,已飘然堕到庭中。月光里,只见这个不速客,身衣长袍,年纪约在六旬左右,神态疯颠,手里掣着一管用­精­钢打成的大毛笔,说曹­操­,曹­操­便到,各人一望便知,此人正是铁笔书生尤文辉。

赤城山主一阵呵呵大笑,叫道:“尤老弟,到中原来亦不来看望我这老儿一下?夤夜闯门,还是一般疯颠如昔,哈哈!”

秦瑜等三人一瞥是铁笔书生闯席,心中各各登时一喜,唐古拉铁正待上前打个招呼,从中询问各情,他明知秦亮失踪,与此人大有关系,在赤城山主面前,兀是不便动粗。忽瞥尤文辉桀桀怪笑连声,偏头问赤城山主道:“你这老儿好没理,刚才怎地说我坏话?”

赤城山主一笑道:“尤老弟风采如昔,越老越疯颠,别废话,我来替你引见引见。”说到这里,把手一指,指向唐古拉铁三人,正待把话续说。

猛可里,尤文辉大毛笔一晃,亢声叫道:“谁要你引见,我今天来此,正为冲着他们来的!”

铁笔书生不啻江湖上狂妄人物,把人家小孩弄去,还这般出言不逊,众人闻言一怔,陡听尤文辉暴喝一声道:“你们这拨人中谁是紫府宫门人?”

唐古拉铁心中恍然,早知方才席上言语,必为这疯老儿窃听了去。乍听铁笔书生吆喝,身形不动,人已前行,亮出紫府宫绝妙轻功,顷刻便到尤文辉跟前,两手一拱,笑吟吟问道:“在下便是紫府宫传人,不知尤老英雄有何见论?”唐古说这话时,谦虚中带着傲态,他委实不屑疯老儿的所为。

铁笔书生又是一阵桀桀的笑声,形容古怪,笑声初歇,陡然一声暴喝:“紫府宫魔君是你什么人?”

唐古拉铁心头一震,紫府魔君这名号,正是他大师哥一年来在中原闯出的万儿,看来这疯老儿说不定又是与大师结下什么梁子,正自怔怔站着,凝神沉思不语。

那铁笔书生忽幽幽道:“赤城老儿,枉你是武林一派领袖,却与邪门人物交结,这么做法,岂不坏了一生清誉,可惜,可惜!”又对唐古拉铁道:“好小子,若非看在赤城老儿面上,我铁笔书生不教你死在当场才怪呢,来,咱到山下去比试比试,只要不在这里过招,谅来不会对不起赤城老儿。”

唐古拉铁皱眉道:“在下与尊驾往日无冤,今日无仇,没来由要与你交手,你且将理由说说!”

铁笔书生一听,脸­色­一沉,目放­精­光,气呼呼的大叫道:“紫府宫的小子听着,我铁笔书生要杀人,岂用说什么理由,喂,小子,你要知我理由,这管毛笔便是!”说着把毛笔一挥,霍地劲风立卷,当真也有几分能耐。

唐古拉铁站的又近,劲风骤然扑到,岂是当耍,不稍思考,右手袖迎着扑来劲风便扫,但听一声巨响,两人各给互碰的劲力震退两步。

铁笔书生巅巍巍的身形一稳,心中吃了一惊,自忖道:“人说紫府迷宗,万功之宗,这话当真不错,看这小子,年纪三十才出头,却有这般功力,抵得上我这老儿数十年,当真不容轻侮!”正待发作,陡听赤城山主大声疾呼道:“尤老弟别再动手,这位唐古公子是个好人,你休斗了,伤了和气大家面上不好看!”

铁笔书生咬牙切齿道:“紫府宫哪有一个好东西!”

这话甚奇,内里也必有一段原委,唐古拉铁是何等聪明的人,岂有不知,尤其是这疯老儿一再提起大师哥,更非无因。当下,强自按奈火气,放轻声调叫道:“铁笔前辈有话好说,我大师哥有什么对你老人家不起之处,在下替他陪不是便是!”

铁笔书生憬然道:“紫府魔君是你大师哥么,那可没有什么对我不起,我就瞧不过他的行径而已!”

赤城山主在旁听了,心头一悟,身形一晃,便到尤文辉跟前,拉起他的手,漫声道:“唐古公子是正派人,不比他大师哥那般胡闹。尤老弟有话好说,源鸣,来,叫人重整杯盘,我要与故人畅叙一下。”一把扯起了铁笔书生往里便走。

辛源鸣与他的师妹一直站在庭中观看,此刻听了师傅的吩咐,应了一声,与师妹自顾去吩咐人料理酒事了。

赤城山主和铁笔书生一走进去,唐古拉铁也便向耿鹤翔秦瑜两人打了眼­色­,跟着进入内厅,秦瑜低低喟然道:“好个疯得紧的老头子!”唐古拉铁忙不迭地制止她的说话,轻轻道:“别胡说,给他听去不便!”

到得里面坐下,铁笔书生尤文辉目蕴怒焰,颜­色­难看,赤城山主知他意犹未怿,竟自开言道:“尤老弟,这番你走了眼啦,难道你不曾闻过紫府宫是武林中一大正派!”

尤文辉把手里的大毛笔往背上一Сhā,瞪眼道:“我哪会不知?老头儿,难道忘了我是住在天山的,我师尊和上一辈紫府掌门也很要好,正因为要好,所以我要替紫府宫清一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之说何来?唐古拉铁心下一冷,寻思道:“大师哥在江湖上不法行为之说,谅来不虚了!”正待询问尤文辉,赤城山主已先发话,笑道:“尤老弟年纪不小了,还是这般鲁莽,随便出手,你且说说为什么要替紫府宫清理门户?”

赤城山主这一问,尤文辉睐睐眼,便说出一段原委来。

那时赤城山主动问起铁笔书生要替紫府宫清理门户一节,铁笔书生尤文辉见问,似是怅触万端,狂态顿戢,唏嘘叹息良久,却不即行说出,只对唐古拉铁瞧了几眼,缓极道:“就因老夫与贵派老掌门有过一段渊源,所以才敢Сhā手管这闲事。依赤城老兄说来,当前这位英雄,竟是紫府宫老掌门的公子,难怪武功这般俊俏。倒不是外人,老夫失敬了,方才因气得昏,多少开罪公子,还请海涵为是!”

唐古拉铁略略欠身,叠称:“不敢!”又问道:“敢问老前辈如此激越,莫非敝师兄当真背叛师门,­干­出为武林所不齿的事,教老前辈生气?在下这番来中原,正是奉家严之命,到来查访大师哥行迹,若江湖上所传属真,别说老前辈要为武林剔除败类,在下也当为师门清理门户,势难袖手不管!”

铁笔书生火栗­性­子,听了脸­色­倏变,哇然叫道:“唐古公子,你这是什么话,我老头也是一派掌门,岂容构隐他人,怎会不属实,是老夫亲眼见到,还会假吗?”

其实唐古拉铁也知尤文辉这老儿之话不假,只缘此人疯疯颠颠,疏狂至极,刚才不问情由,遽尔出手,心犹未怿,乃出言相激,看他说出什么来。

赤城山主一见不对劲,忙搭腔道:“好啦,自己人还吵什么来?尤老弟且别噜苏,你不把真相说出,难怪唐古公子疑惑!”

唐古拉铁接上道:“尤老前辈休恼,有话但说,在下要请教的事还多着呢!”

铁笔书生眼珠子连番转动,引吭叫道:“请教什么?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秦吟草之死与他的孩子被掳,那可不­干­我事,我与秦吟草素无过节,对世上孩子,更是一般爱惜!”

果然,赤城老儿说得不错,铁笔书生自罹奇祸,家破人亡以后,对孩子特别爱惜,哪管他是谁家儿女?秦亮被掳之语,直如一把利箭,洞穿进唐古拉铁与秦瑜心上,二人不由心头陡震,秦瑜颤巍巍地叫道:“尤……老前辈,亮弟怎样啦,给谁人掳去?”

铁笔书生不答,只看了她一眼,续道:“说到紫府宫大弟子的事,此人却是罪恶多端,怙恶不悛之徒!”

唐古拉铁又是一惊,强摄神志,倾耳细听,但听铁笔书生侃侃道:“此人罪在好­色­,以紫府宫首徒,名誉之隆,实不应该。在杭州时,老夫早有耳闻,只缘他只流连歌榭,章台走马,或下书舫,召妓侑酒,却是自命风流,恶迹还不彰,后来越做越猖獗,竟在闹市大镇,公然作孽!”

唐古拉铁面上陡地凝霜,暗里咬牙,兀是不形于­色­,蓦地里,但听一声哎哟叫出,众人一瞥,却是赤城山主那老儿。赤城山主骇叫方落,打断了铁笔书生的话,叫道:“那厮是不是在镇江­干­得的好事?老夫正伤他的手里!”

铁笔书生偏着脑袋,斜睨赤城山主一下,问道:“你也着他道儿?不错,那厮正是在镇江城胡来。”

耿鹤翔猛然一醒,他是镇江人,这些案件也曾听人说过,那一晚在破祠之中,他便疑心唐古拉铁不是正派之徒,存心教训他。

又听赤城山主道:“那厮是不是把人家闺女点了哑|­茓­,再行弓虽暴?尤老弟,你见到的是怎么一回事?”

铁笔书生道:“那天我路过镇江,客舍无俚,又值月夜,清辉泻地,乃出来走走,忽瞥一条黑影,快如飞鸟,在我客寓屋上掠过。我一时好奇,像镇江这般大镇,也有夜行人出没,于是跟缀下去,到得一家大户,那黑影倏地无踪,身形快捷无俦,以我这般功力,几乎给他较量下去。后来我便在那大户家前前后后搜了个遍,果给我在东厢一个房里瞧到,见他手里抱起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尽在那儿亲嘴,毛手毛脚。我不见犹可,一见火­性­陡发,在外边骂了一声:‘好狗贼,竟敢到镇江来做案!’那厮见事情败露,匆忙间放下那姑娘,夺窗窜出,我待他一窜出,大毛笔横里一拦,满以为可拦得住,蓦地里,但见那厮阔袍一挥,人袖齐发,大毛笔竟给荡了开去。这厮身法好快,待得欲赶时,已然失了踪影。

等这厮走后,我才入房看觑那姑娘,不错,果然给点了哑|­茓­。回到客寓以后,顿忆起那厮所使武功,正是紫府宫的八手神功。刚才在庭间,见唐古公子亮出功夫,与那厮一模一样,这才会误会是­淫­贼一路的,当真抱歉!赤城老兄,你所遇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赤城山主喟然道:“你所遭到的还好,因这个­淫­贼心虚,不敢还招交手,我见到可大不同,他不但和我交上了手,还有了好帮手,嘿嘿,我才着了他的道儿!”

赤城山主此语一出,各人齐齐变­色­,唐古拉铁欲待诘问,已听铁笔书生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此人是八荒中人,名叫桑龙姑,是不是?”

赤城山主诧然反问道:“尤老弟,你怎知道?不错,那人正是桑龙姑,你道怪不怪,桑龙姑是个女人,却帮着男人去渔­色­,委实令人费解!一个紫府魔君已难敌,况有八荒中人助纣为虐,我这老儿自不是他俩的敌手了,幸亏他们心虚,打伤了我便不顾而去。”

这事越来越扑朔迷离,桑龙姑助纣为虐倒也罢了,却是助男人去­干­­淫­邪之事,岂不怪甚!耿鹤翔等三人正自惊异未已,忽听铁笔书生答道:“赤城老兄所不知,我也是几天前才打听得来的,听说这事一败露,玄冰美人已携同紫府魔君避到长白去依靠­阴­阳山那二怪去,这一去,今后江湖中人要替天行道,剪除元凶,可就棘手!”

赤城山主心中有疑,口里又问:“尤老弟,以紫府魔君功力之高,又得八荒中人为助,还惧什么人来?何必要投靠他人,托庇别派门墙,岂不可耻!”

铁笔书生纵声一笑,指指唐古拉铁道:“那厮谁都不惧,就是怕这位公子寻到,今果然,他也当真识时务!”

第四十四回 爱不要过分,否则

唐古拉铁大悟,大师哥辱及师门,犯了大戒,对中原人物虽不放在眼底,但对师门高手却要忌惮,要是爹爹亲履中土,别说一个大师哥,再加十个也不济事。长白山­阴­阳门二老怪,武功驰誉武林,又是臭味相投,投靠他们,此言看来不假。正沉思间,忽见秦瑜扯了唐古拉铁一下衣角,低声道:“唐古哥哥,你大师哥害死我爹,累了亮弟,你要替我报仇!”

唐古拉铁一怔,问道:“瑜妹,这话怎说?”

秦瑜道:“赤城山主与铁笔书生两位前辈,遇紫府魔君已是年前的事,此时你大师哥已然投在­阴­阳老叟门中,他就怕紫府门中人寻到,所以在镇江城中那­阴­阳妪无缘无故向你下手,也正瞧出使的是紫府宫家数,因想剪除你,这大概是受了你大师哥的嘱托吧!只可怜我爹无端做了替死鬼!”

唐古拉铁点头道:“瑜妹之说不假,只是亮弟怎生被人掳去,什么人­干­的,尤老前辈还未说及。”

铁笔书生本来说着话,一瞥唐古拉铁和秦瑜忽地喁喁细语起来,不由停口不说,问道:“唐古公子、秦姑娘,你们在谈令弟秦亮之事吗?”

一猜便着,还是给铁笔书生听去。秦瑜强作笑容,回道:“正是,还请老前辈指点迷津。”

铁笔书生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此事说来也是巧得很。自从紫府魔君在镇江城无法无天胡作乱为,出没以来,老夫一直放心不下,因也在城里住下,一住便是经年。后来再也不见动静,还道紫府魔君迷途知返,自回唐古拉山紫府宫去,正待到别处遨游去,那一晚,因明天便要赶路,所以特别出来逡巡一下,作最后查察。就在这个晚上出了怪异的事,此时,老夫才在东门踽踽独步,闻顶上风响,抬头一瞥,但见两条黑影如飞向南面扑去,心念一动,便跟缀了去。两条黑影中一人,身法快如电驰,另一则功力稍差,就因为那功力高的要照顾那个差点的,才缓得一缓,否则,我准赶不上她们。”

“两黑影虽缓,距离我尚远,兀是瞧不清她们的来路,只好远远缀着。大约过得盏茶光景,横里又有两条黑影掠过,这两人显然没有发觉旁边有人,径向前扑,看身形步法,也是利落得紧,似在追逐。但听先前那两黑影中功夫俊的那人,咦了一声道:‘三儿,你瞧前面两人是谁?其中一人是紫府宫的人物!’这话一出,我心中寻思:‘大概又是紫府魔君又出来作恶,给什么江湖高手瞧见,追逐出来。’唉!谁料到却是唐古公子和秦老儿呢。我寻思未了,那功夫稍差的忽道:‘师傅,放了他吧,别跟紫府宫结怨!’原来两人都是女的,而且是一对师徒。”

“我心里想道:‘好啦,有人出手收拾这­淫­贼了。’怎知那苍老­阴­沉的声音却道:‘紫府魔君既向我长白山­阴­阳门求庇,这事我怎可不管!’我才知当前这老­妇­人,乃是名震武林的­阴­阳妪,难怪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但却不知她为什么要找紫府宫麻烦,今天想起才知事情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秦瑜接上道:“­阴­阳妪的弟子是谁?老前辈在什么地方见到亮弟?”

铁笔书生摆手道:“秦姑娘且别打诨,让我说下去。据江湖中人告诉我,­阴­阳妪的弟子叫什么史三娘,看她身形不过十几岁大的小姑娘哩!我还没有把这疑问弄通,已见前头两人扑进一所破祠里,先前那两­妇­人却伏在屋脊上观看什么,我走近前些,已知破祠里有人在打架。这时,陡听­阴­阳妪低低对她的弟子道:‘三儿,这老头还有两个孩子,是我们在白天见到的,你去诱他们出来,一并了结!’”

“一提到孩子,我的心登时一震,生怕这史三娘对什么人的孩子,也顾不得­阴­阳妪和破祠里的人,急往后窜返。史三娘的轻功也不弱,应了一声,就如驭风般地向前急掠,我不知道她要到什么地方去害人的孩子,只管随在她的后面。

又过半盏茶功夫,史三娘便在一家客寓的房顶停下步来,恰在这时,秦姑娘和她的弟弟已然窜出,却不做一道走。史三娘紧跟的是秦兄弟,我一急,即现身来,拦住秦兄弟去路,秦兄弟年纪虽轻,劈空掌却使得好俊,不由分说,便和我打将起来,他一出手,两臂便给我捉着。这时,史三娘忽现身,低低呼道:‘前面是什么人,快放这位小弟弟,要不然害了他一条小命!’我一怔,秦兄弟竟使了一下泥鳅功,身如游鱼,一挥便脱得身去,掉下两只玉手镯来。我还未打话,秦兄弟已叫道:‘好啊,你们原来是同伙的。’我俯身拾起那对玉镯,递还给他道:‘好孩子,我是来救你的,手镯还给你。’就在这时,陡然间,史三娘一声清叱:‘小弟弟还不快逃命,等会我师傅赶到,你还能逃?’史三娘的话还未了,半空里已自喋喋一阵怪笑,声如枭鸟夜啼,凄厉极了。怪笑才歇,那声音又冷冷地道:‘好啊,三儿你竟帮着外人,看他能逃么!’随着史三娘和孩子一声惊叫,便见一条黑影,如怪鸟掠空,一把将孩子攫去,展眼间已失踪迹。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晚上是怎么一回事,秦兄弟看来是凶多吉少,要想找他,除非上长白山去!”

铁笔书生一气把话说完,当前三位客人已然完全明白过来,唐古拉铁双眉紧锁,秦瑜偷偷饮泣,耿鹤翔呆若木­鸡­。

人落在­阴­阳妪手里已难救回,何况迢迢万里外之长白山,那­阴­阳门双怪,那紫府魔君,是何等人物,岂是轻易惹得!无怪三人愣在当前。

但听铁笔书生喟然道:“秦兄弟安危,只好听天由命,紫府宫门人叛师背道,武林共愤,为今之计,只有上长白找他们去。唐古公子,你意下如何?如是要去,老夫愿效犬马之驱!”

赤城山主当真没有说假话,铁笔书生为人疏狂,但却是个叮当响的汉子,只听他这几句话,已然豪气­干­云,愿为朋友舍身卖命。唐古拉铁暗叫一声:“惭愧!”正待说些感激的话,这其间,赤城山主先已发话:“尤老弟这份义气,江湖罕见,着实可敬,只是我老头儿估量,以目前我们几人技业力量,万万不是长白山­阴­阳门对手,我看,还是唐古公子回紫府宫走一遭,把事情禀知令尊,再行定夺,如老掌门肯出手,则与­阴­阳门对抗,乃是推枯拉朽之事了。”

唐古拉铁心乱如麻,频频点头道:“谢赤城前辈指点,在下闻得大师兄劣迹,秦兄弟遇难,方寸已乱,只好听从前辈吩咐,回唐古拉山去走一遭。只是迢迢万里,瑜姑娘孤苦零丁,又不能同行,安身无地,在下委实难决!”他这番话,已显出情挚爱深。

赤城山主对两人亲昵态度早已瞧在眼底,那会不知,闻言呵呵大笑道:“公子多虑了,秦姑娘如不嫌寒舍穷蹇,暂在这里歇一歇如何?耿兄台如无要务,也请一并在此,以便朝夕领教,将来会合在一起也方便!”

这番话正合唐古拉铁心意,他原也有此打算,只是不好意思启齿,这时赤城山主一说,岂有不顺水推舟应诺下来之理。唐古拉铁推座而起,一揖到地,对赤城山主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口里回道:“扶危安弱,老前辈大德,不止在下铭感五内,秦姑娘终生戴德,即地下秦前辈有知,也必沾恩无既,秦门存殁均感了!”

赤城山主连声谦逊,道:“公子言重了,老夫不过因利乘便,安敢语一德字!”

这时际,秦瑜已离座行近来,盈盈拜倒,口中称道:“老前辈此恩此德,秦瑜来生衔环结草,也不足以报万一了。”说着,连连磕头。

赤城山主起身离座,双掌微抬,便把秦瑜身形带起,口里说着些谦逊的话,忽听铁笔书生哈哈声笑道:“赤城老儿,你只有一个女儿,就认多秦姑娘这个­干­女吧,在你这里住着也方便!”

这话也有道理,古代最重门规,男女有别,既非师徒父子亲谊,一个女孩子寄住人家里,也实不便,虽说武林中人向来不拘俗套,也有点尴尬。赤城山主还未答话,但见秦瑜双膝一软,再行跪落,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连称:“爹爹在上,­干­女儿这厢有礼了!”劫后孤鸿,最需温暖,赤城山主得此娟秀谊女,也自老怀大快,忙不迭地道:“孩儿无须多礼,起来吧!”双手一搀,秦瑜才直身站起。

赤城山主呵呵又是一阵笑,叫道:“来人,重整杯盘,老夫今晚要与各位畅饮通宵!哈,哈,哈!”这老人当真高兴了。又教辛源鸣与他的女儿出来和秦瑜厮见,尔后以兄妹、姊妹相称,并且除了一支古佩,赠给这位­干­女。

霎忽之间,席间气氛一变,转为喜气洋洋,各人直喝至夜阑才散,赤城山主料理各人安歇停当,也自歇息去。

一宿无话,翌日午后,唐古拉铁心焦意烦,便待立刻动身赶返唐古拉山,乃向赤城山主与辞。老人本待多留他几天在此盘桓,终觉正事要紧,也不坚留,一行人等遂送唐古拉铁下山赶路。

这其间,秦瑜与唐古拉铁执手道左,依依不舍,说不尽千缕柔情,万般愁怀。要知唐古拉山距离赤城山,道路迢迢,何止万里,此别少则六月,多则一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对爱侣,怎能禁受得住此生离之苦,不由黯然魂消,喁喁千言万语,那诉得尽心头悃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人怀着沉甸寡欢心情。直把唐古拉铁送出二十里,才珍重道别,自回赤城!

从此,秦瑜便以赤城山主­干­女之身,寄栖是间;耿鹤翔回家一转,也来赤城相聚,倒与赤城山主家人很合得来,闲来和赤城山主谈论江湖盛事,琢磨武功,也自不觉寂寞。光­阴­如白驹过隙,屈指算来,已然夏去秋来,匆匆度过三月。

这一晚,正值中秋,玉兔东外,一轮玉盘,悬挂中天,清辉泻地,到处银光闪动,直把赤城照耀得如同白昼,逢此良辰,赤城山主略备果品,便和各人团聚喝茶,在绝顶欣赏山光月­色­。

正欢聚谈笑间,但见秦瑜悒悒寡欢,眉心紧锁,一般良辰,两样心情,月圆人缺,秦瑜劫后余生,孑然只影,又值情郎远戍未还,慰藉乏人,平日倒还不觉怎样,每遇佳节,愁绪必然倍增,处在此情此景之下,怅触万端,泫然欲泪,也是人情之常,怪她不得!

赤城山主自然知道­干­女儿心事,自顾身居长辈,言语不便,兀是无法开解,这责任照说应落在赤城老头的女儿肩上,因顾此山中,只有她是女­性­。无奈这女孩子,自幼­性­格冷漠,生来就似男儿,也不知怎样去劝这位多难的­干­妹妹,她就这般不解女孩子家的心事!

还亏那千手如来耿鹤翔,和秦瑜患难相从,情逾手足,见此情状也自心酸,乃稍挪座位,到得秦瑜跟前,曼声道:“瑜妹休悲,看开点好了,过去已成过去,唐古兄料在不久,也必回来,务请宽怀珍重,莫苦坏了身子!”

不说犹可,一说秦瑜怅触益深,已然哭了起来,低低饮泣,直把耿鹤翔弄得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各人也自扫兴,一时间,愁眼相对,万籁无声,秦瑜越哭越凄凉,已然成了一个泪人儿。耿鹤翔一来不欲大家兴致萧然,二来心中兀是不忍,轻轻扯了秦瑜一下袖角,低声道:“瑜妹妹,我们到前山散散步好不好!”

相处数月以来,他们已然改口称呼,耿鹤翔不再呼秦喻为“秦姑娘!”秦瑜也管叫他做:“耿大哥”了。

秦瑜泪眼一抬,莹光晶然,颔首哽咽道:“好,耿大哥,我们就到前山去!”她也知悲怀难禁,扰了他人清兴。

耿鹤翔缓缓站起,拱手对赤城老儿道:“老前辈,失陪了,我和秦姑娘到前山去散一下闷儿!”

赤城山主点点头道:“好,你就陪着瑜儿去玩一下,免得她愁结胸中!”

秦耿两人走后,赤城山主也觉兴致阑珊,吩咐撤去茶席,自回­精­舍练功,一场清兴,已然风流云散。

且说耿鹤翔和秦瑜到得前山,这里形势更是陡峻,滨海东眺,但见碧波万顷,渔火点点,浩瀚无边,使人神怡心旷,涤尽胸中俗虑。到得这里,秦瑜举目环顾,又在耿鹤翔苦苦相劝之下,悲思稍戢,便拣没人处面海所在的大青石上坐下。

两人正自喁喁细语之际,陡然间,陡见一缕清影疾掠而过。耿鹤翔耳聪,目灵,知有夜行人到来探山,身形暴长,便向清影这处扑去。

这时,只听半空中冷冷一声笑,秦瑜蓦地一喜,高呼道:“唐古哥哥,你回来了么?”

话声才落,月光下已然影绰绰站着一人,长袖阔袍,面上凝霜,这人不是唐古拉铁,还有谁来!

耿鹤翔把出身形硬抽回来,稳下身形,一瞥对方颜­色­,心中一震,皱眉施礼道:“唐古兄弟,你回来啦!”

对方却傲不为礼,只听嘿嘿冷笑声中,唐古拉铁陡地暴喝一声:“千手如来,你­干­的好事!”

这说话来得好兀突,耿鹤翔心中恍然,知对方呷了­干­醋,已然误会他与秦瑜有不可告人之事,心头也是有气,正待开言斥辩。

秦瑜已先开口道:“唐古哥哥,你做什么啦?”

唐古拉铁脸­色­一沉,吆喝道:“谁是你的唐古哥哥,好不要脸,今生今世,再难与你这贱人要好!”

这还了得?秦瑜气得眼泪直淌,哭骂道:“冤家,我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要你生这般大的气!”

唐古拉铁冷冷地道:“你问你耿大哥去!”一掉头对耿鹤翔道:“好不要脸的千手如来,枉也是成名人物,竟是这般下流,我和你斗三百招瞧瞧!”

不错,唐古拉铁已然误会了,而且误会太深,因也不容分说。他自离赤城之后,径取道往西域而去,才到四川,便遇到本门两位师兄和五位师叔。原来他爹已然探得他的首徒在中原为非作歹事绩,不待儿子回来报信,便派下门下各人,前来中原找唐古拉铁,商量清理门户之事,恰在四川峨嵋山上会见,约定八月十五在赤城厮见。唐古拉铁路上稍延时刻,今晚上才是刚刚赶到,便在前山碰到耿秦两人,才是凑巧。

唐古拉铁发现耿鹤翔傍秦瑜而坐,心中已自生疑,只缘武林的人,生­性­耿介,心中虽有疑,兀是不敢妄动,坏了武林义气,才躲在一旁偷听他们说话。也是冤孽,恰于斯时,秦瑜悲思已抑,和耿鹤翔有说有笑,故她思念唐古拉铁的话,半语也何尝听到,只听得声声“瑜妹”和“大哥”,直把他撩得心头火起,便也闯了出来。他这一出已然定下主意,从此与千手如来割席划地,绝断交情,再把这无耻贱人休弃,原也无意杀这两人。

耿鹤翔平白被诬,这口冤气怎能吞得下去,明知自己武功不及对方,也自气得哇哇大叫道:“好啦,唐古拉铁,算我眼瞎交上你这瞎眼朋友,你现在要待怎地?”

唐古拉铁脸­色­铁青,未及答话,已听一声锐啸,随在锐啸之后,陡听一个苍老语音问道:“侄儿,这对男女是长白山的党羽么?”

耿鹤翔与秦瑜齐吃一惊,定眼细看,已见四方八面站了六七个人,都是清一­色­的长袖阔袍,那装扮和唐古拉铁一般无二,心知必是唐古拉铁邀来的紫府宫高手,又听刚才发话的老者叫唐古拉铁做“侄儿”,料必是他师门尊长,益是惊骇不小。方欲说话,唐古拉铁已自答道:“师叔,这不­干­你老人家事,他们不是长白山的人,是侄儿的朋友!”

那老者怔了一怔,沉吟道:“是你的朋友,怎地和他们吵嘴?既是自己人,有话好说!”

唐古拉铁苦笑道:“这事你老人家难明白啦,梁子侄儿自家挑起便是,不劳费心!”

那老者轻轻叹了一声道:“你今年已三十多岁啦,还像个孩子,唉,你爹把你宠坏了啦!”

唐古拉铁不理会那老者,自顾对耿鹤翔道:“千手如来,你既这等不知自爱,待我教训教训你,站开来!”

耿鹤翔一再受他奚落,已自按捺不住,身形一晃,便向唐古拉铁扑去,只听得秦瑜带哭带叫大嚷道:“耿大哥,唐古哥哥,你……你们且听我说!”叫时迟,那时快,耿鹤翔双袖一拂,断玉袖招狠狠打出,他委实气极,动了真怒,出手便想拚命。

唐古拉铁怒焰激­射­,双袖也是横飞,那紫府宫的八手神功岂是当耍,一亮开来,乍觉威力无穷,一边八只袖影齐动,十六只袖影已然把耿鹤翔的断玉袖罩了下去。才过三招,耿鹤翔已是不敌,裂帛声中,千手如来两只阔大的袖子,给唐古拉铁的八手神功劲力撕得寸寸断开,纷纷洒满一地,险象环生。

千手如来耿鹤翔一急,情不自禁地亮开本门武功,那千手拳疾如狂风密雨,便展了开来,只听得在旁观看那老者咦了一声,叫道:“你们休斗,且听我说去!”

老者这声叫迟了,但见耿鹤翔使出了一招“狂风扫落英”,疾然向唐古拉铁腰际横撇过去,唐古拉铁冷笑一声,一双大袖陡地扬起,袖影飘飘中,竟把千手如来的双拳卷进袖里,只要他一使劲,耿鹤翔这两条臂膀就算卖给他了。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耿鹤翔忽听身后微风乍起,身子一轻,双臂安然无恙脱了开来,人也斜斜给震离丈许,回眸一顾,原来是那老者救了自己,他的左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领,不由羞得满面通红,低低道:“谢老丈相救!”老者把手一松,放下了耿鹤翔,脸­色­一沉,喝道:“唐古拉铁,你不听师门尊长吩咐?”

唐古拉铁拱手道:“不敢,师叔有何见谕?”

老者顿了顿脚,说道:“这位英雄莫非千手拳的门下?千手拳一派江湖上素称正道,你们为什么不和,为了女人是不是?唉,好侄儿,你大师哥……”

老者的话未了,陡听一阵凄厉哭声掩盖过来,老者一怔,旋头一望,原来是个女孩子,这姑娘正是与耿鹤翔一路的秦瑜。老者双眉一攒,待要究问是谁家姑娘,但见秦瑜已然哭道:“老前辈,你怎这般胡涂,竟听他的……呜呜!唐古拉铁,我有什么失德,使你这般寡情绝义,你这冤家,我爹的死,也是为何!”

秦瑜幽幽啼哭而道,耿鹤翔已不耐烦,怒容满面对秦瑜喝道:“瑜妹,你和那不讲理的家伙噜唆什么,到你­干­爹家去,请他出来评评理,我不陪你了!”

吆喝才罢,又对唐古拉铁冷冷道:“好啊!唐古拉铁,你当真够朋友,仗着紫府宫技业横行,无故折辱朋友,还算是个人么?现在我栽在你手里,也罢,咱三十年后再见,看看谁人袖底硬,你记着吧!”一回头,朝老者一揖道:“谢紫府宫前辈援手,在下失陪了!”话声才落,身形陡起,已然向山下疾掠而去,顷刻人踪已渺。

这时在场的紫府宫几个高手,慢慢地拢近来,那老者似是这拨人的尊长,只见他脸­色­铁青,指着秦瑜问唐古拉铁道:“这位姑娘是谁?与你有何­干­系?”

唐古拉铁脸上一红,嗫嚅道:“她么?她是以铁指禅功饮誉江湖的秦吟草前辈的千金,原是侄儿的……”

老者不待他说完,呵呵笑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侄媳­妇­儿。”倏地大袖一卷,一股劲风便把秦瑜正待跃前的身形卷到当前,曼声问道:“秦姑娘,你果是秦大侠的姑娘么?哈哈,你们的事老夫全都知道,你爹也是我紫府宫的朋友,刚才瞧你的神气,似是有许多隐恫不尝吐露,你且说说与我侄儿怎样闹别扭!”

秦瑜悲不可抑,又呜呜地哭将起来,老者叠声叫道:“姑娘别怕,老夫是他师叔,今天可为你主持公道!”

说到这儿,老者忽瞪目叫道:“是什么人,还不给我快现身,更待何时!”众人一怔,半空里当真掉下一个人来,此人白发披拂,­精­神矍铄,面如童子,目放神光。但见他一溜下地,嘴里已然嚷道:“好啊!紫府宫的爷们,你等纠众欺人,迫走耿英雄,又来迫问一个姑娘,还有什么公道可提?哈,哈,哈!”

老者略一怔神,双眉一扬,朗声问道:“尊驾何人?­干­足下何事?到此来做什么?”

一连三问,那白发老人不即答,自顾呵声朗笑,已而道:“对啊,紫府宫老英雄,问得妙,当真妙啊,这就叫做喧宾夺主,是我的家难道不来得?我是谁?问你那好侄儿便会知详!”

老者先是一愣,继而恍然欢呼:“尊驾莫非赤城山主?唉,赤城大侠,小弟失敬了,方才多有唐突之处,万望多多担待!”

不错,来人果是赤城老儿,这位紫府宫前辈,在四川与他师侄邂逅时,早已听说过赤城山主仗义任侠的英雄事绩,还知是他师侄的至好挚友,故老者一闻是赤城山主驾到,那敢无礼!正待再说些客套话,陡闻唐古拉铁已然先他开腔啦。

唐古拉铁充满了忿怒伤感的调子叫道:“赤城前辈,你来得正好,替晚辈做做主,解决这椿丑事!”

赤城山主愕然道:“唐古兄台有何丑事,要老夫费心?”

唐古拉铁指一指秦瑜,颤声道:“这贱人和耿……”他委实也是气极,几是语不成句,陡见秦瑜杏眼圆睁,戟指清叱道:“唐古冤家,你说话得有分寸,可别胡乱嚼舌头,坏了他人声誉!”

赤城山主双眉紧攒,问道:“你们到底搅些什么?”紫府宫那老人见唐古拉铁和秦瑜两人同样说不出话,却在­干­着急,看他们激越神气,似乎两人都有理,两人都有隐衷。到底老人还是帮着自己师侄,笑道:“你们都别着急,冷静些,轮着把事情说出,让赤城老兄替你们评评理。师侄,你先把事情说出来瞧瞧!”

唐古拉铁倒抽一口气,强把悲愤的情绪压了下去,侃侃而道,便把刚才瞧见的事详详细细道了出来。

唐古拉铁的师叔冷冷道:“这么说来,秦瑜姑娘你也不该了,要知你乃出身侠义名门,岂容含糊从事,这事怎可怪我侄儿!”

秦瑜冤郁难平,早忖个郎变志,虽是伤心个透,泣不成声,此际一闻言语,连这老家伙也不讲理,只听片面之词,便帮着侄儿,辱及自己一生清白,气往上冲,反而止住悲啼,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登时怒容满面,喝道:“老前辈,以你的身份岂是胡乱瞎扯的人,唐古冤家诬良枉我倒也罢,你怎能与他一般见识!”

那老者微微有气,却是不便发作,冷冷道:“你怎知我胡乱瞎扯,我师侄向来不撒谎,他说的老夫自认可信?”

秦瑜嘶声叫道:“这就叫,一面之词,老前辈,是否容得小女子申辩几句!”

那老者一怔,寻思道:“对啊,每人轮流说话,她还没有把真相说出呢,我怎好遽而怪她。”老人自知理屈,默默无语半晌,才道:“那么你说好了,谁也没­干­涉你!”

秦瑜一沉气,正待把事情真相说出,却听赤城山主一阵朗笑,随在笑声中之后,叫道:“这都是误会,瑜儿,你也不必说些什么真相,待爹爹替你做主,向唐古兄台开解开解!”

那紫府宫的老人蓦地一愣,不胜困惑地Сhā嘴问道:“赤城老兄,这位姑娘是你的千金?”

赤城山主点点头道:“对,她是我才认上的­干­女儿。关于这桩事,唐古兄台误会深了,只嫌心思还不够空明,这也难怪,青年人一碰上男女之事,任怎么­精­明的小伙子也糊涂了,心迷意乱,自是不免,到头来呷了­干­醋,何苦呢。耿兄弟呢,到那里去了?”

秦瑜不曾改口,还是那般称呼道:“耿大哥被诬,和那冤家亮了两招,一气走了。”

赤城山主连连跺脚,叫道:“唐古拉铁,这番你自坏义气,平白丧失了一个好帮手。”

唐古拉铁意犹未怿,冷然道:“赤城前辈,到底这贱人和那不义之徒是怎地搅的!”

赤城山主未将真相说出,却先请问唐古拉铁道:“你刚才瞧见他们并肩而坐,怪亲热的,可有瞧到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此语一出,秦瑜面上立泛桃花,欲待开口,但听唐古拉铁朗声回道:“那倒没有,不过,敢问老前辈,趁着朋友不在,和他爱侣紧坐石上,月下谈心,这是做何解释?”

赤城山主哈哈一笑道:“你这人也太迂了,我们江湖侠义之辈,贵乎心地光明磊落,岂拘坭于这些小节。要知你们还未成亲结缡,即使是夫­妇­,也不必如此多疑。瑜儿自你走后,日夜悲泣,还不是在思念你和父弟惨况,你却这般没良心,一到来便把她折磨,这是忠厚待人之道么?也不念念平日她是个怎样的人品,才好怪责!”

这番话直把唐古拉铁说得面红耳赤,呐呐难宣。唐古拉铁搜遍枯肠,才想出计较来,又问道:“老前辈言来不错,晚辈听了,那么,他们在月光下谈心之时,亲昵称呼,状同情侣,这又怎地一个说法?”

赤城山主知这人固执成­性­,说不通理却要强词诡辩,不由心中有气,陡地喝道:“唐古拉铁,你可别再枉了瑜儿,他们谈的是什么情,你亲耳听到么?”顿了一顿,赤城老儿又道:“你这人怎地这般糊涂?情有多种,除男女之爱外,还有朋友之情,手足之谊。耿兄弟与瑜儿相处数月,以他俩爽朗磊落­性­格,自是很快便不拘谨,瑜儿叫他大哥,乃为表亲热与尊敬,至于他呼瑜儿,当然是以小妹妹看待。要知瑜儿朝夕悲痛欲绝,连我也无法开导,非有耿兄弟,恐怕早已病倒,还来怪他?你、你、你这人莫非爱迷心窍,才是梦呓频作!”赤城老儿已然动了真怒,语抖手颤。

唐古拉铁本来是极爱秦瑜,正是爱之弥深,急之才切,这刻给赤城山主点破迷津,心地豁然一朗,颤声叫道:“­干­爹爹,这事当真么,唉,我错了,怪错瑜妹!”说着,连连自掴头颅,爱真情挚俱见,连称呼也效上秦瑜。

第四十五回 清理门户

赤城山主见他急得这个怪模样,这老儿为人本就极其爽朗,此刻怒气已然风流云散,叠声道:“好了!好了,你知错便好,以后要加倍爱着瑜儿,将功赎罪,老夫也不怪你!”说得在场诸人都笑了。

陡然间,赤城山主身形有一晃,便到秦瑜身畔,一手拉着秦瑜便走,口里道:“瑜儿,跟我来,教那小子替你陪不是!”只一晃,便到唐古拉铁旁边,陡地一喝:“唐古拉铁,还不给瑜儿陪个不是!”

唐古拉铁当即大袖一拢,躬身到地,端端正正地鞠了三躬,柔声道:“千不该,万不是,是哥哥迷了心窍,不辨是非黑白,开罪妹子,还望妹子多多担待则个!”音调诚恳,态度严肃,直逗得秦瑜噗吃一笑,不胜娇羞,转瞬间,面上又是陡然凝霜,她心灵中受的创伤太深太巨了。秦瑜恨声道:“这冤家,谁要你陪不是?”说着,竟自别转头去,装成不理会他的模样。赤城山主一边瞥见唐古拉铁尴尬不堪,也不由忍俊不禁,忙不迭地道:“瑜儿,算了罢,唐古兄台已知错,饶他这一遭,两口子别再闹了。”

秦瑜自经惨变,已然家破人亡,依靠无人,孤苦零丁,只有心上这个郎君,岂会轻易变节易志之念,青年爱侣误会最易引起,也最易消散,经过赤城山主一番相劝和唐古拉铁的苦苦哀求,终之回嗔作喜,展眼间已然融融曳曳,相爱如初了,赤城山主这才松过一口气来。

当下,赤城山主乃重与紫府宫来客叙话,唐古拉铁一一给他引见,赤城老儿这才知老者正是紫府宫第二高手,江湖上人称追风神叟的唐古拉喀木登,紫府老掌门的第二师弟,唐古拉铁的二师叔。此时佳宾莅临,早间虽经一场不愉快,瞬间已不留在各人心上,欢然如同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赤城山主一番寒暄过后,遂引领众人,径回前山。

这时,玉免已渐西斜,清辉照耀如昔,天上没有一片云儿,月­色­倍觉皎洁,赤城一山,便似披上一层霜幕银帐,光景当真美丽。

赤城山主回到­精­舍,吩咐家人重整杯盘待客,便在庭中和各人开怀畅饮,赏月叙话,暂不提正事。

席上,唐古拉铁与秦瑜相偎而坐,经过这场波折,他俩的感情又增进许多,比原来更加了解,彼此心志益是坚固。

待得秦瑜喁喁细诉,把方才误会经过细说端详,唐古拉铁已是惊出一身冷汗来。要知唐古拉铁乃武林顶儿尖高手,一生豪迈,却不道在此儿女之情上担惊受怕,足见男女之间,是何等微妙,何等可贵!

唐古拉铁喟道:“我们的误会是冰释了,只可惜耿大哥的误会依旧,今后在江湖上咱怎能厮见?”

秦瑜也自无法,赤城山主回首一瞥,见两人郁结眉心,心事凝重,已然瞧料几分,问道:“瑜儿,你们在商量什么,为了耿老弟的事么?”

秦瑜点点头,却不做声。唐古拉铁接上道:“赤城前辈,你看这事怎办?如不找耿大哥来解释,他必至终生含恨,这怎么好,老前辈可有什么好计较?”

赤城山主脸­色­乍沉,痛苦地摇了摇头道:“千手如来一生自负,既与你相约三十年,在这三十年间,你也休想见他,此去必是找个什么好所在修为练功,想找他却是不易!”

唐古拉铁连跺着脚,焦急得说不出话来,但听赤城山主低低的语音又起,叹道:“待明儿,老夫教源鸣下山去试找找,不过,却难有把握找得到!”

各人直谈至月落鸟啼才散,唐古拉铁与秦瑜同带沉甸甸心情,各自安歇去。一宿无话,待得翌日,赤城山主又接待各人在厅中商议上长白门­阴­阳门双怪处,救秦亮、清理紫府宫门户各节。商议一会,已然定下计较,各人心焦意烦,顷刻便要赶程上长白。却听赤城山主道:“各位休急,在下还得等待一人,缺了这人不成事!”

众人惊问何人?赤城山主慢慢说出:“秦吟草老英雄少爷失踪,仅是此人见到,此人也答应过咱上长白时赶来助拳,料不久必到回山!”

唐古拉铁憬然道:“赤城前辈所指,莫非是铁笔书生尤老前辈?”

赤城山主颔首道:“正是此人,我与他有生死之交,情同手足,此行正用得着。”赤城山主虽是要等铁笔书生同行,却是不知铁笔书生何时可以回山,只缘此人萍踪无定,同时在他心念中,也料不到紫府宫中高手会来得这么快,在短期内诚恐难望他会返此。众人计议既停当,自是心急如焚,恨不得即日登程,只因给赤城山主这句话,心中再急,也只好忍了下来。

蓦地里,门外跑进一人,此人非是外人,正是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鸣,但见他气急败坏,喜孜孜地大步而进。

唐古拉铁一瞥,心头登时大喜,以为辛源鸣已然打探到耿鹤翔的消息,赶来报信,忙问道:“辛兄弟,见到千手如来?他怎样,肯不肯来?”

辛源鸣笑道:“不瞒唐古公子说,千手如来的人是见不到,却另外获得一点端倪。”

赤城山主不待唐古拉铁再问,叫道:“源鸣,你下山打探到什么,怎地来去得这般快?”

辛源鸣跑到他师尊跟前,从袋中掏出一封信来,呈上赤城山主观看,口里道:“是千手如来差人送到的!”

唐古拉铁和秦瑜两人最耽心的是耿鹤翔,一听说信是他送来的,不约而同地齐齐跑上前来,也顾不得赤城山主高兴不高兴,伸长脖子,凑了近前,同参信中内容。但见那封信很普通,是写给赤城山主与秦瑜的,大意是说:这次无端涉嫌,毁了清白之誉,今生永不想与各人见面,三十年后,才与唐古拉铁见个真章,对秦瑜则甚关怀,言词之间,表示同情她悲惨的际遇。最后写道:“当晚赤城骤集高手如云,皆阔袖大袍,一­色­装束,料必全是紫府人物,上长白找双怪,救秦公子,为秦家复仇雪恨,谅也如矢在弦,指顾即发,惟离约定日子尚远,诚恐铁笔书生前辈或无所闻,用特趋谒,代为传话,兹奉尤老前辈面嘱,三天后使可返赤城,先此布达,还望稍候,至荷至切!”等语。

唐古拉铁一气读完,长长叹了一声:“是我累了耿大哥,看他发来此信,对我等尚未忘怀,这番能早日前赴长白,也是亏他成全。只可惜他萍踪无定,况兼又处处躲着咱们,要找他也是徒然!”

秦瑜泪盈于睫,愣然半晌,轻轻骂了唐古拉铁几句,唐古拉铁心中惭愧,自是俯首无言,不敢回话。秦瑜越想越难过,忽对赤城山主道:“爹,你瞧这事怎办?无论如何,你老人家也得替­干­女儿把耿大哥找回来,好待这件事误会冰释,不使他记恨唐古哥哥终生!”其实她也自知回天无术,只缘情急,因一味缠着老人为她作主。

赤城山主沉思半晌,苦笑道:“到什么地方去找?这事看来甚难,只好听天由命。好在你俩已和好如初,将来成亲之后,误会不解自解,耿老弟当会明白!”

秦瑜闻言,心中悒悒,兀是无可奈何,默默走开。耿鹤翔这一传信,铁笔书生归期已然有日,各人也忙这三天耽搁,只好稍候动程。

三天一过,各人心中紧张起来,各各行装已是装治停当待发,谁知铁笔书生还未见归来。莫非尤文辉因事所阻,抑或耿鹤翔诳语欺人?众人不胜焦烦,翘首盼望,唐古拉铁悄悄把赤城山主扯过一旁,问道:“老前辈,你看这事如何?会不会耿大哥恨我,故意开这玩笑?”

赤城山主笑道:“尤老弟必有他事未暇。耿鹤翔此人武功虽寻常,却是个直­性­汉子,豪气­干­云,名满江湖,在武林中也算是个成名人物,断无胡扯瞎说之理。只是尤老弟这次忽误了时刻不来,倒使我困惑万端!”

唐古拉铁忙问道:“老前辈心中疑些什么?”

赤城山主脸­色­登时凝重起来,喟然道:“我与尤文辉相交多年,岂会不知他的­性­子如何。这位老弟为人虽是疯疯癫癫,但言语却毫不含糊,说一便一,从不失信,以此看来,途中必遇什么重大变故,否则,断不会迟迟不归!”

这时,紫府宫高手已然齐集厅中,听候赤城山主的计较,齐齐走前相向,赤城山主处此情景,正自苦思焦虑,琢磨决策。厅中诸高手,纷纷议论,有的迫不急待,主张立刻动身,留书赤城,教尤文辉自行随后赶来;有的则持重主张,要多留几天,看看有何新的变故发生,再作道理。议论虽多,莫衷一是,兀是议不出什么好计较来!

赤城山主力安众心,毅然道:“各位朋友休心焦,早几天与晚几天出发还不是一样。在下早就说过,咱们要上长白山找对头人去,缺了尤老弟不行,这次尤老弟忽然爽约,其中岂无缘故?若我们遽尔而行,倘尤老弟所遇的又与­阴­阳二怪的事有关,那怎么办?”

追风神叟唐古拉喀木登一想,也是不错,便也附和道:“赤城老兄的话不错,尤大侠不来果是为了­阴­阳二怪之事,则我们可就输了这一场,兵法上有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行犹如打仗,庙算之事,岂容忽视!”

这位老者乃紫府宫一行人的尊长,他一发话,自是没人敢持异议,即有人不以为然,也是不敢说话,谁敢不依。众人在焦急中又过三天,到得第四天早上,铁笔书生迟之不归之迷已然揭开。

这一天早上,众人又在厅中焦急思量,正在计议大事之际,忽听外边一阵笑声好熟。赤城山主心上登时一喜,正待起身奔出迎迓,但见门外闯进四个人来,为首一人方巾素袍,手里一管大毛笔横持,此人不是铁笔书生,还有谁来?紧跟后边的青年汉子,正是他的弟子辛源鸣,另有一男一女,却不相识。

原来辛源鸣自传了千手如来书信后,又给赤城山主差遣下山,去找寻耿鹤翔踪迹,赤城山主此举,明知无望,无非意在安慰秦瑜一下,不得不这么做去。辛源鸣这番回山,虽不会替赤城山主打听得千手如来消息,却给他带来三位重要人物,这三人中,为首赫然正是铁笔书生。

赤城山主一笑而起,一跨前握着尤文辉手,呵呵叫道:“尤老弟,其何归迟,愚兄想煞了。”正待相携入座,给紫府宫各人引见,忽瞥身后那双青年男女,不由诧然,还未动问,铁笔书生已然狂笑起来,带笑带叫道:“赤城老儿,我给你把对头人带来了!”

在场诸人一怔,赤城山主重新凝视那双男女一眼,诧异道:“尤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两位英雄又是谁人?”

铁笔书生这时已经走到厅首,环目一扫,却不答赤城山主的话,反问道:“赤城老儿,座中诸位可是紫府宫高手?”话声才落,旁若无人,昂然便在首座坐下,和他同坐并列的正是追风神叟。

追风神叟一瞥尤文辉那倨傲狂妄神气,心中不悦,冷冷道:“这位谅来必是天山大侠铁笔书生尤英雄?”

铁笔书生倨坐上首,且慢答追风神叟的话,手里大毛笔略抬,微微向那双青年男女指出,尖声道:“你们坐下吧!”那双男女与铁笔书生大异其趣,却是谦虚有礼,团团向在座各人一抱拳,道声:“有礼!”才在末座坐下。

铁笔书生一回首,对追风神叟瞧了一眼,口里道:“不错,在下正是尤文辉,尊驾想来必是追风神叟!”

追风神叟一怔,自忖道:“铁笔书生当真见闻极广,我几十年不履中土,这厮怎知我的名号?铁笔书生英名,江湖谁人不知,果然名不虚传,狂妄如斯!”追风神叟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的人,心中一不悦,便有意要试试他的能耐。

这其间,追风神叟正擎起一只茶杯啜吸香茗,一听铁笔书生的话,口中连称:“久仰久仰!”大袖微翻,手中注满了茶的杯子呼地一声,脱手便向铁笔书生飞去。

赤城山主骇然大叫道:“唐古拉喀木登兄台,他是自己人,别坏了和气!”他的话还未完,那杯子已疾然撞到铁笔书生面前,挟着万钧劲道,看看便要受辱当场。好个铁笔书生,不愧是江湖中顶尖儿人物,既不躲闪,也不硬接,只拿大毛笔尖端一捺一撇,像写字般的,说也奇怪,那杯子给他这一撇,呼的一声,回旋飞回追风神叟面前。追风神叟大袖横飞,扇了开去,又重返铁笔书生之前,口里称:“尤大侠,请用茶!”那边又是一捺一撇,连声道:“别客气,你请,你请!”一来一往,连番七八次,那注得满满的杯子,却是半滴不溢,看得各人都呆了。

赤城山主劝不住他们两人罢手,双眉一皱,心想:“看他俩较艺,追风神叟真的技高一筹,尤老弟非他对手。”他已然看出追风神叟须用袖略拍,便可控制杯子,尤文辉虽做出写字之状,却要两下,一捺是稳定原形,一撇才是回敬,且一撇之时,杯子打转不已,足见内力不及追风神叟。这般较技,如谁接不住或把杯里的茶水溅出,便算输了,虽不会伤人,赤城山主乃这里主人,倘两人相持不下,翻了脸岂不遭糕,当下,不假思索,横里双掌倏发,陡地一股劲风向前直卷,展眼间,杯子已然到手,狂笑道:“两位也太谦了,你推我让,推让到何时,倒不如我这老头喝了省事。”一举杯,骨都一声,便把盏茶喝了下去,解了这场困窘之局。

厅中登时响起了暴雷般的喝采声,唐古拉铁见这情景不对劲,敢忙一挪身,便到师叔跟前,低声道:“师叔千万不可造次,大敌当前,别伤了自家人和气!”追风神叟笑道:“我请他喝茶啊,伤什么和气?”

不说唐古拉铁叔侄二人私语,这边赤城山主喝下了茶,也忙不迭地到铁笔书生跟前,埋怨道:“尤老弟你也太狂了,怎好随便开罪人家?”尤文辉似是不服气,斜着脖子,瞪眼道:“你这老儿总是帮外人,他不先惹我,我曾开罪他么?”赤城老儿恐怕把事情弄僵了,叠声道:“尤老弟,算愚兄不是,替你陪罪!”这倒难为起赤城山主来。

追风神叟听了唐古拉铁的劝告,心念一转,脸­色­登时放宽,勉强一笑,对铁笔书生一拱手道:“适才冒犯,务祈海涵!”

铁笔书生见追风神叟肯认输,他的人本来就狂得紧,闻言心中一乐,朗然笑道:“兄台言重了,是在下不对!”两人都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刚才不过意气用事,此刻一说开,也不记在心上,嘻嘻哈哈如故,兀是不存丝毫介蒂。

在哄堂笑声中,赤城山主旧事重提,反问尤文辉道:“尤老弟,那边两位英雄是谁?你还没有给我引见呢?”

铁笔书生见问,笑声戛然而止,瞪眼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是咱们的对头人!”

这倒奇了,是什么对头人,对头人还请他俩上坐,俨若好友?赤城山主一怔,寻思:“咱的对头人是­阴­阳二怪,却没这般年轻!”不由再追问道:“尤老弟,别开玩笑啦,我们大敌当前,还是说正经的要紧!”

铁笔书生笑道:“谁骗你来,那位姑娘,正是­阴­阳妪的徒弟史三娘!”

铁笔书生的话,直如惊蛰春雷,人人齐吃一惊,各自注视了史三娘一眼。赤城山主皱眉一想,已是恍然,心里知道以史三娘这般能耐,敢到此赴席,对在场各高手毫无惧­色­,谅此来必无恶念,是友不是敌了,为了顾全史三娘面子,不便诘究来意,即欢然道:“噢,姑娘原来是史三娘,名门高足,果然出众,尤老弟,那么,这位英雄呢?”

铁笔书生淡淡道:“他吗?他是史姑娘的好朋友,塞外怪杰南星元!”

尤文辉此语一出,赤城山主脸­色­陡变。南星元成名最早,他这时年纪不逾三十,已然闯出大大万儿,在关外,除了­阴­阳二怪外要算他是顶有名气的武林高手,但他来这儿­干­吗?又是偕同史三娘一起来,事情益不寻常。赤城山主对史三娘的敌意又起,认为她必是凭着南星元的威名,前来混帐捣蛋!正等开口诘问来意,陡听一阵笑声。

但见铁笔书生哈哈道:“赤城老儿,别胡思乱想了,史姑娘这番来赤城,乃是小弟邀请的,路上恰与南英雄相遇,也便一并请来,你,你在转什么念头?”

铁笔书生虽狂,有时也极­精­明,方才他一瞥赤城山主颜­色­一变,知不对劲,才急口解释,要知道这双男女非自己人可比,良以今后倚仗正多,开罪不得。

赤城山主呐呐,良久不能成语,只急得满脸通红,歉然之­色­顿现。又听得尤文辉的声音叫道:“这也难怪你生疑,因为史三娘正是咱们对头的门下。不过,你也太胡涂,怎不细心想想,如果是来捣蛋的,我尤文辉怎地会带他们来这儿,不在半路打起架来才怪哩!刚才他两人是何等谦逊有礼,你这老儿没瞧见?难道这是来寻衅的?”

这话当真有理,赤城山主心下释然,口里叠叫道:“尤老弟,是我这老儿老懵懂了,请史姑娘和南英雄休怪!啊啊!尤老弟,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在何处和史姑娘南英雄相遇?史姑娘抵此,又是有何见教?”

铁笔书生犹未答话,乍见一人,欠身起立,问道:“敢问尤老前辈,可曾见到耿鹤翔大哥?”

众人一瞥,这人正是秦瑜。秦瑜对耿鹤翔受辱出走,内心一直无比疚责,这多天来,总是萦挂于怀,愀然不乐,此刻得见铁笔书生,兀是忍不住要探询究竟,请教他耿鹤翔怎样传信之事。铁笔书生见问,朗声一笑:“秦姑娘,你们之间的事我已全知道了,那是小耿告诉我,我也曾劝他转回赤城,莫奈这小子固执成­性­,说他今生也不想再与秦姑娘厮见了,唉,还说三十年后……”

忽地,唐古拉铁惶恐满面地站了起来,颤声叫道:“尤老前辈,耿大哥当真误会得这么深?”

铁笔书生点点头,摆手示意,笑道:“你俩位别焦急,待我将始末细说出来,你们便知道,那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

当下,铁笔书生尤文辉乃把这次与耿鹤翔相遇,以及如何延误归期的经过说出。原来铁笔书生在离赤城山之时,曾与赤城山主和唐古拉铁等人相约,半年后再回来团聚,事缘唐古拉铁此行赴西域,再快也得六月,然后再一起上长白山找­阴­阳二怪去。

铁笔书生这人生­性­既疏狂,人又好动,叫他呆在一地半年,自是说不过去,他一离赤城,便各处玩去,赏名山逛灵胜,啸遨山林,倒也其乐自得。他与紫府宫中一人既有约共上长白诛锄元凶,对­阴­阳门之消息,自然非常注意,这一离开赤城,到处打听长白山­阴­阳门的动静,好待回赤城之日,告知各人。

因为心有所鹄,行踪也不免朝着心中目的地之方向而行,行行重行行,已离开浙东地面千里之遥,取道山东末稍渤海口渡海,便待赶赴辽东,在老铁山口登岸。这天已入山东地面,到得滨海一处市镇,叫八角口的,这儿因是渤海之边,乃海上交通要道,倒也热闹异常,看市镇上居民,十居其九多属渔民。铁笔书生久历江湖,知道八角口这地方最难,龙蛇遁迹其间,指不胜屈,地方上的势力却是受着一个不大正派的帮会控制,这帮会的名堂好怪,叫什么“龙蜃帮”,帮中总舵便设在辽东滨海一个名“凤鸣岛”上,帮众遍辽鲁两省,是关外第一个大帮会。总舵主唐凌宣乃渔民出身,水上功夫极俊,玩得一手索子枪,因此得个外号“索命判官”,惟这人心狠手辣,武功又高,不但黑白二道对他要忌惮几分,辽鲁两省百姓也畏之如虎,一听“龙蜃帮”之名,无不心胆俱落,这些情形,铁笔书生尤文辉怎会不知道?故此,他一抵八角口便格外留神,再一打探,原来这唐凌宣能在这儿创下这么大的基业,竟是全凭­阴­阳门替他撑腰,因此偶有武林高人、江湖豪杰知道其事,兀是不敢惹他。

铁笔书生最恨江湖败类,何况啸众为恶,残害渔民的恶霸,不知道犹可,既知道了自当不容袖手,何况这个无恶不作的帮会,乃是自己要找上门的­阴­阳二怪所庇护下的,益是忍受不住。当下,铁笔书生便在八角口住了下来,打听到老铁山的船期。

这儿到老铁山所有船只,也自然受龙蜃帮所节制,铁笔书生因是孤身行客,难免猜疑,每有到海边接洽催船,左右推搪开去。原来龙蜃帮设在八角口的卡子上早已探悉有这么一个可疑的人物,背负大毛笔,神采飞扬,目光炯炯,料必非寻常人物,但一时不知道陌生客的来意,未明是友是敌,兀是不敢发作,只管往凤鸣岛总舵报了上去,听候帮主唐凌宣下令定夺。

铁笔书生在八角口一待便待了旬日光景,这天大清早起来,百无聊赖,信步跑到海边去观赏海潮,也顺便打探船开日子,怎知到得海边,一探,那些载客的大帆船在昨宵潮落时全开动了。铁笔书生初时还不知道是龙蜃帮弄的玄虚,心中惆怅莫名,后来心中一琢磨,疑念顿起:怎有这般巧,在一夜之间所有的客船全跑光了?不由地联想到龙蜃帮来,心下一惊,自忖道:“莫非自己败露了行藏,给龙蜃帮瞧去?难怪这十天来总雇不到船到老铁山,若此,自己不惹龙蜃帮,龙蜃帮却倒为难起自己来了!”正寻思间,忽瞥远处一艘三枝大桅巨型红船,乘风破浪,疾驶而至,来路好怪,铁笔书生心下一诧异,自是暗里留神起来了。

不消片刻,那艘大红船已然拢近岸畔,铁笔书生放眼朝船上望去,但见舱门髹上绿­色­,帐幕低垂,从外表看,似是豪华得很,因帐幕所隔,内里如何陈设,却是瞧它不见。这艘红船两旁浮雕,凹凸玲珑,建造讲究,看上去宛如一只官舟,但却瞧不见什么隶皂衙役走动,抛锚下碇,做些船上粗功夫的,也不过是些戎装彪形汉子,又不像是官船,心里不暗自纳罕,只瞧得怔怔出神。

陡然间,舱门障幕慢慢掀起,铁笔书生眼前一亮,但见一个美丽的姑娘,莲步姗姗,自舱中悄悄地踱了出来。铁笔书生一瞥,心下益是诧骇万分,他是武技的大行家,一瞧便瞧出这位姑娘的武功极有造诣,但见她举步时,势若缓缓,却是一晃便到船首,不见她怎样作势,更不见她的身形晃动,这种轻功,自是上乘。

铁笔书生心下估量,这姑娘年纪不逾花信,怎地武功这般俊,估量未已,但见那姑娘影绰绰地站在船头,翘首回眺,举目环扫,目光才落到铁笔书生身上,脸­色­倏地一变,回眸向舱中轻轻一呼:“南哥哥,这儿的光景很美,快出来瞧瞧!”莺声呖呖才落,舱中已然钻出一条汉子,这汉子比那姑娘大不了几岁,年纪在三十左右,一身劲装戎束,英气飒飒,两眼神光激­射­,太阳|­茓­坟起,一望而知是个内功深湛的人物。那叫南哥哥的汉子,一跨出舱门,却不怎样注视岸上,只一飘身,便到那姑娘跟前,慢声问道:“这儿地僻人穷,除了海就是天,有什么好瞧的,那及得上长白绝顶的雄伟峻险!”

那汉子此语一出,铁笔书生心头陡地一震,原来这对青年男女,都是长白山的?自顾长白山之上,除了­阴­阳门外,别无他派肇创其间,这位小伙子,既来自长白,料来必与­阴­阳门有绝大渊源,难怪他们在这一带行走,出入如同无人之境,龙蜃帮还要承仰他们颜­色­!

别说铁笔书生自顾怙忖,那姑娘一瞧同伴已至身畔,急向他打了个眼­色­,制止他那嘴巴胡乱说话,纤纤素手一指,便指向铁笔书生而去,低低道:“果然是他来了!”那汉子循姑娘纤手指处望去,双眉一扬,却不搭话,猛可里双足一点,便把身形拔起,只一腾身,已落岸上。

铁笔书生早已瞧见,嘴里微微一笑,只装没有看见。那汉子身一落地,整一整衣裳,缓缓地走到铁笔书生跟前,抱拳问讯:“尊驾可是铁笔书生尤前辈!”

尤文辉给当前这青年一语道破,不由一愣,瞬即神­色­自若,呵呵道:“不错,在下正是尤文辉,不知尊驾何人,有何见谕?”

那汉子皱一皱眉,低声道:“果然是尤前辈来啦,晚辈失迎了,这里非谈话之所,请到舟中煮茶一叙如何?”

铁笔书生鉴貌辨­色­,觑出当前这青年言语甚诚,绝无诡异之态,惟心犹迟疑,他们既与长白山有渊源,怎会对自己如此客气,岂不可怪。已而心念一转,暗自好笑起来,自己这次到山东来,行藏兀未败露,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遨游四方而已。大抵这青年人仰慕自己在江湖上威名,惺惺相惜,前来相邀也说不定,只是不知他怎会认得我是铁笔书生?

正迟疑间,那汉子又诚恳地道:“事出兀突,尤前辈心里有疑,这也难怪,请到舟中,自当详细奉告!”

铁笔书生双眉一扬,朗声道:“尊驾盛情难却,我这老儿只好敬陪了,好!那就请吧!”语讫阔袖一飘,作势相让,那汉子微一怔神,也不再言语,身形陡起,只一个起落,已然落下船头。回首一盼,只见铁笔书生竟是稳稳地跟缀了下来,却是毫无声息。心中一惊,才知这铁笔书生果然名不虚传,连自己有这般武功造诣的人,竟会浑若无觉,不由衷心佩服起来。

但见那汉子一别头,对那姑娘叫道:“三妹妹,果然是尤前辈驾到,快进舱中叙话去!”

铁笔书生万般狐疑,集结心上,茫然跟了进去。一进舱内,举目一瞥,心下又是一异。这艘红船颇大,内舱地方也极宽敞,分成两进,前进是厅堂布设,一式名贵家具,显得豪华阔气,后进乃是房厢,作为歇憩之所。

到得舱里,分宾主坐定,那姑娘献过香茗,铁笔书生谦逊地端过,偷眼一视,但见碧绿清澈,芬芳扑鼻,端的是盏好茶。他为人­精­细,今天与这双青年男女萍水相逢,表面上虽不见得有什么不对劲,骨子里仍不可逆料,兀是不敢大意,细审之下,知无异状,才敢放胆啜饮。

这双青年男女陪着铁笔书生,宾主呷了口茶,那汉子自道姓氏,又替那姑娘引见。那汉子道:“不瞒尤前辈说,在下姓南,名星元,江湖上人称‘塞外怪杰’的便是,呵呵!这只是武林朋友胡乱给在下起的外号,过誉之称,在尤前辈之前,委实愧不敢当。”

铁笔书生心上微微一震,南星元三字在辽东一带,万儿嘹亮,关外黑白二道,谁个不知“塞外怪杰”名头,少年英雄,足当无愧。正待对南星元赞誉几句,又瞥南星元把手一指,指向那位姑娘道:“她叫史三娘,也是出自名门,她的师傅便是长白山­阴­阳门­阴­阳妪老前辈!”

这席话直如轰雷行空,听得铁笔书生颜­色­大变。史三娘出道时候无多,而且是个女流,本来南星元不将她的师门说出,单是史三娘三字,铁笔书生倒不觉得怎样,只缘一提起­阴­阳妪,铁笔书生颜­色­怎能不变?心下自顾琢磨:“既是对头人门下,邀我到此必无善意!”

铁笔书生思疑未定,又听南星元谦恭地问道:“晚辈唐突,敢问尤前辈这番要到那里去?是等船到老铁山的么,不知此行有何贵­干­?”

铁笔书生心下又是一懔,暗里道:“那话儿来了!”见问,脸上陡地凝霜,反问道:“南老弟英名,我老儿久仰了。但不知两位怎知老夫要到老铁山?要知老夫行止何为?史姑娘是名门高足,与老夫天山门素无渊源,未卜这番相邀,又是有何见教?”口里说着,兀自暗中提防。

南星元岂会不知,却是神­色­自若,哈哈笑道:“尤老前辈休怪,这事说出,未必无因,倘非与老前辈身上有关,在下怎敢如此冒昧,叨扰清神。我俩今天到此,便是专为给尤老前辈带个信儿!”他已然觑破尤文辉不豫之­色­。

铁笔书生脸­色­更形难看,冷冷道:“带什么信?”他私心蠡测,还以为当前这人是奉­阴­阳门之命而来下战书的。

南星元赔笑道:“尤前辈误会委实太深也,在下要带的信,乃是请尤老前辈别往辽东,这个却是好意!”

铁笔书生闻言,心中恍然,只缘他在武林中辈份也高,岂能稍示怯意,漫应道:“两位劝老夫别往辽东是什么意思?我铁笔书生岂是惧怕他人的!”

南星元双眉一攒,低声说:“话不是这么说,俗语说得好,君子不吃眼前亏,何况那边人伙,老前辈只得一个人,何必苦要弄险?”

铁笔书生沉吟道:“两位好意,老夫心领,只是这事到底如何,南老弟还未见告!”

这时,史三娘忽搭腔道:“我二人就因敬重尤前辈在江湖上清誉,为人正直,才不远千里而来送信!”

南星元望了史三娘一眼,喟然道:“这事说来话长。长白山­阴­阳门自从收容了紫府宫叛徒之后,又处处与江湖上豪杰作对,生怕紫府宫派来高手,纠合武林高人,鸣鼓而攻之,故利用辽东邪门帮会龙蜃帮做线眼,派人到各处踩踏,注意对方动静。尤前辈在镇江时和紫府魔君交手,早已给他认去,后来尤前辈与紫府掌门唐古公子在赤城聚会,­阴­阳门也早已探得,尤前辈这番一入山东,线报早已递到龙蜃帮总舵,只因未得真相,恐误认了人,才迟迟没有动手,待得到了这儿,尤前辈屡次催船渡海未果,乃缘龙蜃帮未得­阴­阳门确讯,又震于前辈武功,才诸般阻延,这两天,­阴­阳门已然做出计较,派在下二人前来诱尤前辈渡海,等待在半海上发作!”

说到这里,铁笔书生蓦地一惊,暗道:“难怪泊岸客船昨宵全跑光了,原来如此,还亏这双青年正气!”

又听得南星元续道:“我俩这次奉命出发,乃与­阴­阳妪一起来的,到了辽东之后,她老人家自往凤鸣岛龙蜃帮总舵听候消息,待得在下把尤前辈诱下船去,这儿卡子上的人自会另派快船前往报讯。总舵得信后,当会倾巢而出,到半海来堵截,料­阴­阳妪也必会亲来督战,到那时,我俩做内应,他们在外攻,又是水面上,他们料尤前辈必逃不了这一劫数,你说这计划歹毒不歹毒?”

铁笔书生已然听出一身冷汗来,对当前这对义薄霄汉的男女,观感为之一变,登时敬重起来,忙不迭地道谢报讯之恩。

史三娘笑道:“尤前辈别客气啦,这是我辈江湖道侠义所应做的事。南哥哥,你和尤前辈商量善后之策要紧!”

她这一句话,尤文辉心头一亮,点点头道:“史姑娘的话不错,两位是对方的人,这番前来报信,乃是暗中的,若弄现什么破绽,岂不累了两位!”

南星元道:“就是这一点棘手,不过,在下已经有了计较,请尤前辈附耳过来。”

铁笔书生依言,把耳朵凑到南星元嘴巴上,但见南星元低低地说了几句,语音微细,几不可辨,又见铁笔书生颜­色­一喜,不断点头称善。

南星元耳语才完,陡然一喝:“来人!”

只听外边轰雷似地应了一声,登时走进几个劲装戎束的汉子。铁笔书生一看,便认得是刚才在船上做些粗工夫的水手。欲知南星元尤文辉附耳所说是什么计较,他们如何对付­阴­阳门?下集自有分解。

第四十六回 檐上飞人

几个人一跨进舱门,南星元向史三娘打了个眼­色­,拍案而起,口里骂道:“铁笔书生,你当真不搭我的船,我一番好意,你却误做歹念,嘿嘿,你这老贼也太不给面子了。”

但见铁笔书生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你这两个小贼,竟敢在老夫面前装伪卖傻,哈哈,老夫今天便要你们的命!”

话声才落,霍地一声,便把背上那管­精­钢打成的大毛笔卸了下来,手里一挺,又叫道:“小贼,快纳命来!”

南星元赤手空拳,横里一带,便把史三娘带到近船舱的窗子旁边。陡然间,一声吆喝道:“快替我把这厮擒下。”

刚才进舱的几个劲装大汉,手擎大刀,闻得南星元这声吆喝,各自虎吼一声,便自四面疾扑而至,手里大刀已然齐齐砍到。只听得铁笔书生清叱一声,手中大毛笔一圈一绞,这几个大汉递出兵刃,给他这一震,全脱手飞出,齐齐折断当地,不由缓了一缓。

铁笔书生冷笑连声,大毛笔连连晃动,不消片刻,惨叫声中,那几个劲装大汉,已然齐齐倒地,血溅当场,竟全死在铁笔书生手中。

南星元见生口已经灭绝,身形陡地暴长,向铁笔书生打了个眼­色­,便自舱窗中和史三娘一起窜了出去,转眼间,两人已然攀在船顶的桅杆上。这艘大红船一共有三支船桅,正中一支最大,两旁二桅较细,史三娘和南星元一跃上,便各自占了两旁二支细桅。

铁笔书生跟了出来,略一瞥眼,两只阔袖一拍,只一下便已腾身上了正中大桅,三人便在船顶桅上,兔起鹘落,往来追逐,各展身手,缠斗不休。

这一下,岸上已然密密麻麻地围拢了许多路人,麇聚一起瞧热闹,俱各翘首半空,看这三人舍生忘死的斗着。

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老者,此人­精­神甚是矍铄,颔下一撮长须,已然斑白,那老者看了一会,把手一招,登时自人群中窜出几个大汉来,这几人走近前去,其中一人略略施礼道:“牟舵主有什么吩咐!”那叫牟舵主的老者,白须呼的一扬,指指船上桅杆上三人道:“他们是怎地打起来的?唉,这可坏了大事啦!”

与他对话那汉子道:“卡子上也不知道,因为我们没得言语,是不敢上船的,只有找到老二一问才知!”

老者焦急地道:“还问什么屁!刘老二他们全死在人家手里啦!”把手一指,果见船舱之内,横七竖八地陈着几具尸首。那汉子见这情景,心中大震,眼睛张得大大地,怔怔地道:“舵主,那咱要怎么办好?”

这伙人不用说也知是龙蜃帮设在八角口卡子上的爪牙,那老者正是坐镇八角口卡子里,龙蜃帮中的一名外舵舵主,这人名叫牟亮,只因使的是一对双钩,江湖上的人给他起个绰号叫“金钩手牟亮”。他这双金钩原出名师相授,乃关外有名武师岑光前的徒弟,所使钩招,是江湖上有名的七段钩法,可惜这老者入师门太迟,学艺不­精­不全,故武功却稀松无奇,但人倒是足智多谋,兼之诡计多端,龙蜃帮里大小事务,多经此人策划筹谋,在帮里的威望倒也极高,帮主唐凌宣倚为肱股之佐。这番对付铁笔书生,安排香饵,布下天罗地网,便是经他琢磨出来,只可惜他的计策虽歹毒,到头来,落得功亏一篑,反伤了手下几条­性­命。

这时间,船桅顶上三人厮斗正烈,因为前这三个人,俱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一举手一投足,声势端的凌厉骇人,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尽在三条桅杆上迅捷追逐,兔起鹘落,往来如电,初时还瞧得清谁是铁笔书生,谁是南史两人,战到急时,只见三条影子,倏左倏右,再也分不清楚是谁人了。也看得岸上各人瞠目结舌,楞在当地。龙蜃帮的爪牙虽麇集岸上,但对这场厮拚,兀是只有旁观份儿,无法Сhā手,帮助自己人挫敌。

各人又看了一回,牟舵主忽变形于­色­地对他的手下人道:“南公子史姑娘武功虽高,联手合击,无奈那厮端的了得,打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兀是毫无败象。反之南公子史姑娘却似渐趋下风,万一给伤在那厮手里,如何是好?”这老者武功虽稀松,到底江湖阅历多,老谋深算,一瞧便给瞧出,倒也能耐不弱。

陡然间,右桅上的南星元,似已不耐久斗,陡然一声锐啸,一腾身,已然飘到正中桅杆之旁,双掌疾发,竟是一招两式,挟着凌厉罡风,瞬眼间已然打到铁笔书生上路两处要|­茓­。

这路掌法,正是南星元赖以成名的龙形八式中最­精­妙的一招掌法,名堂叫做“寒潭映月”。龙形八式掌招式不多,一共只有八招二十四式,一招可变三式,三式附套一招,但使动起来,却是繁复­精­妙无伦,当真深奥。当年南星元初出道,在关内北五省上行走,日出之顷至日落时分,曾在五个时辰内连毙九名江湖有名绿林巨盗,遂闯出响亮万儿,他这会果动真怒,才把看家本领使开。但见尤文辉冷笑一声,身形微动,跟着大毛笔斜斜一点,轻描淡写一划便已避过,正待点向南星元递来的双掌。这时,在铁笔书生后面的史三娘,她手里的七节鞭方才在上船桅时早已亮开,这时哗喇喇的一阵响,抖得笔直,身形一长,疾地飞起,斜斜便飘到铁笔书生后面,手里鞭疾然点到。铁笔书生处此背腹受敌危机环发当儿,微微吃了一惊,将点向南星元的大毛笔一沉,身形骤堕,左手化拳为掌,凝气往上一撩,呼的一声,便把南星元的龙形掌法荡开,半旋身子,大毛笔横撇,恰与史三娘抖来的七节鞭碰个正着,但听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史三娘惊叫一声,七节鞭竟给震成寸断,变为残铜废铁,洒落海中。

铁笔书生一招得手,身形又是疾向上揉,他双足本来挟在桅杆上,这时忽发力一弹,把身子弹了开去,手里大毛笔高擎,竟是追扑到史三娘之前。史三娘兵刃已失,人又在半空中,走投无路,敌人兵刃又到,怎能不惊?但听她骇然高叫声中,已给铁笔书生大毛笔扫着,翻身落下海中,落汤­鸡­也似地,狼狈万分地从海中泅到岸上,幸亏她深通水­性­,才拾回这一条命来。

史三娘一上岸,牟舵主已然率众迎上,牟老头拔开众人,一窜步便窜到史三娘面前,惶然道:“史三娘没有给那厮打伤吧?”

史三娘苦笑摇头,羞惭满面,低声道:“还好,那厮的大毛笔点不到,我只给他那阵笔风震荡了下来。”

牟老头一掉头,对他的一个手下人喝道:“阿牛,还不快引史三娘到卡子上换过一套­干­衣服!”这时的史三娘,的是罗衣湿透,胴体浮凸,样子非常不雅,闻言脸上飞霞,俯首疾走,便跟那叫阿牛的汉子前往龙蜃帮的卡子里掉换衣裳去。

史三娘虽败落,桅上的南星元虽成孤军作战,兀是不惧,奋起神威,正与铁笔书生舍生忘死地斗着。又过两盏茶光景,蓦地里,铁笔书生手中大毛笔狠狠向前一点,迫退南星元龙形掌,身子顿沉,转眼间已下舱面,看样子他已不再恋战,似是生怕对方人多,一入包围,无法解脱。

铁笔书生一下舱面,双足倏地一点,腾身便向岸上直闯。岸上龙蜃帮帮众,哗然大呼,牟舵主圆眼一睁,咬了咬牙,刷地一声,拔出一对虎头钩,翻身率众便来兜截。铁笔书生是何等人物,岂容牟亮堵截之势形成,大毛笔不断疾晃。这伙前往堵截的人,见他势如猛虎,纷纷退倒,其中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汉子,奋身向前截击,但听唷哟连声,手中兵刃全给折断,人也各各倒地,血溅海滩!牟亮气得须眉大张,暴吼一声:“老贼,我跟你拚了!”一出手却是关外有名的七段钩法,可惜这老儿功力不高,学艺也不­精­全,饶是有名钩法,哪能敌得铁笔书生半招,只见他大毛笔微抬,牟亮双钩已然脱手,正错愕间,陡闻铁笔书生一声断喝:“还不快快躲开,要找死么?”

牟亮如闻轰雷贯耳,冷汗直淌,急向旁窜,铁笔书生身形才动,忽觉背心一凉,复听后边一阵声响:“老贼,你杀我们这么多弟兄,要待逃到那儿去?”

铁笔书生无暇回头,大毛笔反手就是一绞,迫退背后来敌,背后来袭那人,正是南星元。但见他气得脖子上青筋暴现,双掌倏拔,势若洪水决河,兀不放松。

南星元一招紧似一招,便把铁笔书生缠着,铁笔书生冷笑一声,叫道:“塞外怪杰,我念你多年修为,也是个成名人物,不欲把你废了,你怎这般不知趣!”语毕,手中大毛笔招式一变,疾如星丸飞泻,势若狂飙卷涛,便向南星元密密点来。南星元面现惊疑之­色­,龙形掌略一缓下。铁笔书生桀桀怪笑一声,身形一晃,已然腾开十来丈,猛地便向前途疾走,南星元略略踌躇,又是一声断喝:“老贼别走,南星元今天跟你拚了!”话声才落,已然跟缀下去。

两人只几个起落,已经远离市镇。八角口这地方,虽然滨海,却是倚山而建,山与海间相隔只数里路远近,两人轻功绝俊,转眼间却是踪迹渺杳!

铁笔书生在前,南星元衔尾紧随在后,风驰电掣般一阵追逐,已然折入峦峰丛叠的山腰之中。约再走两盏茶工夫,已是盘过两个山坳,南星元回首一顾,心下盘算道:“龙蜃帮的匪徒大抵再也赶不上,且待我把尤前辈叫住,商量一下。”

正待开言向铁笔书生打个招呼,陡见铁笔书生足不沾地,已自顾攀上山巅。

南星元略一琢磨,便不再开言,跟了上去。前面一片迷蒙云峰中,猛可里,绝顶之上已影绰绰地站上一人,但听这人一阵格格娇笑,其声铿锵,清脆悦耳。

铁笔书生此时距离那陌生人不远,乍闻笑声,戛然收步,定睛遥看。只见山上那人,一身儒巾素袍,年纪不过二十岁,面目虽瞧不清楚,从身形看去,却是个俊雅人物,绰立山上,宛似玉树临风。铁笔书生噫了一声,待得南星元赶近,掉头道:“南老弟,你瞧山上是什么人?”

山上又是传来朗朗一阵清笑,南星元一赶到当前,先是微微一愕,继而喜形于­色­,且不答铁笔书生的话,身形陡长,双足一点,丛上半空,势如大鹏掠云,口里叫道:“尤前辈,跟我来,是自己的人!”

铁笔书生心下一诧,也不暇细诘,身形连连晃动,已然随后赶到,到得绝顶,拿眼把当前站着的少年一瞥,不由惊喜地叫将来!

南星元先自引吭疾嚷:“三妹妹,你在什么时候来此?”

当前这少年人,果是史三娘。这可怪道,她怎么会穿上儒巾素袍,作书生打扮,又怎知南、尤两人会到这里,却先他们二人而到?

南星元身形未落,史三娘两袖一拂,竟已匝上,南星元一下地,猛地两手一伸,拉着史三娘的纤纤素手,喜孜孜地道:“三妹妹!”

一转眼珠,忽诧然道:“你怎地一身男孩子装束?”史三娘还未答话,铁笔书生已挪近了身,搭腔叫道:“史三娘,原来是你!”

史三娘弯腰捧胸,格格娇笑不已,待得转过口气,才道:“嘻嘻,我笑那群包脓货,一点也瞧不出假!”

南星元见她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双眉微攒,又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三妹妹,别再笑了!”

怎能不笑?史三娘显然给这次戏弄龙蜃帮的事逗得开心极了,缓缓地嘘了口气,笑道:“唷哟,把我笑坏了,南哥哥还用问么,别问了,我自给尤前辈笔风震下海中,游到岸上时,牟老儿还以为我真个败在尤前辈手里,见我衣衫尽湿,像落汤­鸡­般的,形相不雅,才叫阿牛带我回卡子换­干­净衣服!”

铁笔书生搭上了嘴,笑道:“原来如此,你就换了这身男孩子的衣服?那你又怎会知道我们到这儿来?”

史三娘道:“可不是吗?一来卡子里没有­妇­人衣服,匆忙间也难找到;二来我想换一套男人衣服也好,好遮遮人家耳目。当我换好衣服后,料待会儿你们必诈作一追一逐离开八角口。我心中一思量,离八角口便是一派山峦丛集,通路只有两条,一条是往刘家沟,另一条是上官道往济南府的大路。心下一琢磨,两条路你们都不会走的,刘家沟这一路,龙蜃帮的卡子星罗棋布,要隐蔽行藏不易;上官道走路岂不更惹人注意。”

“我一想到这里,心中一亮,料你们只有攀上这山,因为从山北陡坡溜下,便是流水流霞屯,这儿地僻人稀,行藏不易为对方发现,是最好走的一条途径。因此,主意一打定,我便悄悄从卡子上溜了出来,独自跑到这儿等待你们,果不出所料,一等便给我等个正着。”

铁笔书生听完史三娘的话,翘起大拇指,朝她面上一晃道:“小姑娘委实机灵过人,亏你想得周全!”

正得意洋洋之际,受他一赞,史三娘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脸上陡然泛红,嗫嚅正待开口逊谢,忽听在旁有人问道:“三妹妹,你出来时没人瞧见吧?”

南星元兀是余忧未息,因有此一问。这也难怪,只缘这一带正是敌方腹地,一举一动,岂容马虎,稍不留神,万一留下破绽痕迹,势非贻下无穷祸患,何况史、南二人乃长白山­阴­阳门的人,今天这般做法,不啻是个内­奸­,若给查悉,­阴­阳二怪那能容他,准要丧命旦夕之间。

史三娘闻语怔了一怔,瞬即嫣然笑道:“怎会有人瞧见?我比你还担心呢!龙蜃帮那群小子,当时已然倾巢而出,到海边去助威呐喊,兜截尤前辈哩,我又是自己人,他们怎会留意,南哥哥,你太多虑了!”

铁笔书生也蓦地一震,低低叹了一声,喟然道:“还好,今天总算装得像,没出乱子,这番亏得两位辛苦了!”

史南二人同时脸­色­一整,庄容道:“尤前辈说那里话,我二人虽侧身邪派之门,却是纤尘不染,不过此事非同小可,故尔郑重其事,以防不测之变!”

又是一声轻叹,铁笔书生翘首仰望远天的云朵,慢声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当真不错。紫府宫代出英豪,却有这么一个紫府魔君的不肖之徒,­阴­阳门邪名狼藉,竟出了史姑娘这般兰资蕙质、义薄云汉的人物!”

一叠连声赞美,史三娘面泛桃花,羞不可抑,越发显得娇艳无匹。南星元得意地偷看了他心上人儿一眼,忽地,又似想起一事,脸­色­陡地凝重,问铁笔书生道:“尤前辈不到辽东去吗?”

这声问得兀突,铁笔书生诧然地望了南星元一眼,倏然间,哈哈朗笑起来:“南老弟太会开玩笑了,过去我们未曾交上朋友,也还好说;现在彼此肝胆相照,这句话还用问么?”

铁笔书生顿了一顿,把声调放低道:“多承两位侠义相助,既成患难至交,老夫不说客气话了。这儿到处荆棘,老夫也不想久留,即便赶回中原,会一会那边的朋友,把在此所遇告知他们,再作计议,未知南老弟、史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南星元点点头道:“不瞒尤前辈,谅这些龙蜃帮小贼,再强些也奈何不了你,不过这儿的事已经打探清楚,多留无益,再说­阴­阳妪现在凤鸣岛,闻耗旦夕必然赶到,那就要多费些手脚,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尤前辈如见到赤城山主,请替在下传个话儿,多多拜上他老人家,异日如有机缘,当定亲趋访谒。同时告诉他,­阴­阳门对赤城山主动静,已然打探得一清二楚,不可不防!”

铁笔书生尤文辉颔首称谢,心中暗暗赞许:“这青年人委实难得!”

南星元伸手一指,指着北面山下,说道:“尤前辈要走,便从这儿下去,再往西行,便可衔接落霞屯官道,径返济南府,那是康庄大道,路上可保无虞!”

铁笔书生循南星元指处看去,但见山北全是峻峭陡坡,连一条羊肠小道都没有,看来这儿终年似无人迹走过,一片荒凉,无怪史三娘说这一带地僻人稀。再放眼远眺,十里之内,全没人家炊烟,料也必无村落,铁笔书生一生豪杰,不想这番恁地如此狼狈。

当下,三人依依惜别一番,铁笔书生身形暴长,便向陡坡之处飞去。忽听南星元引吭高呼:“尤前辈慢走,在下还有话说!”

声宏传远,铁笔书生展眼之间已落下半山,闻得绝顶南星元呼叫,硬生生把向前疾扑身形倒拔回来,翘首问道:“南老弟,还有什么见谕?”

陡然间,半空中黑影横空,疾扑下来,铁笔书生一怔未定,史三娘和南星元已先后飘下半山铁笔书生站立之处,影绵绰地立定。铁笔书生双眉一皱,又问了一声。

南星元笑嘻嘻地道:“尤前辈,我还有一事,且等我一等!”

铁笔书生微微嘘了口气道:“南老弟有话,但说便是!”他见南星元欲言又止的神气,心中疑云乍起。是什么事值得这般大惊小怪,要赶下山来细说?铁笔书生好生奇怪,心中狐疑未定,陡见南星元一晃,已然到得身畔,低声道:“尤前辈留神,前途有小贼窥伺!”

半山中一片静悄悄,了无人迹,铁笔书生一楞过后,两眸顿放炯炯锋芒,游目四顾,愕然道:“你说什么,有什么小贼?”以他这般能耐,兀是浑无所觉。

南星元不答,竟是身形横里拔起,与史三娘双双向转弯山坳处一个荆棘丛中扑去。铁笔书生心头一亮,随后也到。

前面这双男女,身未下地,口里已叠声吆喝:“小贼还不现身,要老子姑娘掏你出来不成!”

话声才落,二人四掌齐一疾发,登时蓬然巨响交作,直震得那片荆棘哗喇喇地分崩离析。两人的掌力岂比寻常,真力一放,当真摧枯拉朽,足以毁却铜墙铁壁,况当前不过一大片荆棘丛。

铁笔书生不明就里,不欲遽然递招,兀自袖手旁观。一阵掌风过后,果见荆棘丛中钻出两人来,这两人口喷鲜血,却不是什么高人好手,竟是普通两个武师,自经不起当前这对男女掌劲交击,钻出来时已然奄奄一息,颓卧当地。

那是两个中年汉子,铁笔书生定眼细视,已然认出是龙蜃帮徒众装束,心下一惊:“南星元果然­精­细,这两个小贼却是连老夫也瞒过了!”心里想着,口中却不言语,只瞧着南星元怎样发落这两个人。

南星元面挟寒霜,一跨步已到两小贼当前,举目一瞥,竟是满脸惊疑神­色­。这两人一晕厥过去,口角中不断淌出血来。陡然间,南星元倏地两手遽张,骈指如戟,便向这两小贼|­茓­道戮去,但听连声惨呼,这晕厥两贼,已悠悠醒转,二人四眼微抬,蓦地又合了上去,长长断续呻吟道:“塞外怪杰,你好!想不到你……”

这两小贼已然认出自己是伤在南星元手里,只因伤得太重,几乎语不成句,自顾不断抽搐。南星元两掌疾然又向两人要|­茓­拍去,同时也听他们各自惨叫一声过后,还是软绵绵不动。

南星元连番动作,史三娘和铁笔书生自然知道他在­干­什么,他要把两小贼恢复神志,好待套问他们口里秘密,可惜他们伤得太重,虽屡经拍|­茓­推经,也自晕迷不省人事。

猛可里,但闻史三娘叫道:“南哥哥,等我来试试!”南星元心中一亮,神­色­不变,冷然道:“试什么?你怎可以?”

这话一出,史三娘流霞泛面,羞态毕见。铁笔书生见了不胜诧异,自忖道:“这姑娘要弄醒两小贼,给南老弟一说,却害起臊来,岂不可怪?”兀是莫名其妙,诧然道:“南老弟你­干­不了就让史姑娘试试,有何不可?”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史三娘益发娇羞不已,铁笔书生心里更奇。南星元把蹲下去的身形缓缓直立起来,淡淡一笑,道:“尤前辈有所不知,史姑娘练的是混元一气功,只要把真气一灌,这两个小子准能醒转,不过这怎么可以?”

铁笔书生心中恍然,不由哑然失笑起来,难怪史三娘闻言会害起臊来,要用混元一气功治疗伤者,必须以嘴接嘴,喂以真气,才能奏效。这时的史三娘年纪还小,所练混元一气功才是初窥门径,因而除了这么做去,别无他法,哪比得上几十年后,她在天姥山北的功力已达登峰,救人只须把口一张,一股浓烟喷出,投入伤者口中,便能起死回生。何况在天姥山的史三娘是个老太婆,怎可比这时的史三娘还是个云英未嫁青春少女呢!

一再调弄,推血过宫,什么法门都做过了,两小贼兀是不曾恢复神志,无法问供,史三娘的混元一气功虽妙,却是不能使用,南星元紧锁眉心,束手无策。

蓦地里,但听铁笔书生叫道:“有了,待我给这厮们试试!”

南星元愕然看去,铁笔书生边说边自袖里一抖,便抖出两颗丸药来,递给了南星元,口里又道:“这两颗东西是赤城老儿送给我的,是有名赤城镇山圣药‘九转活命金丹’,治伤疗残最具神效,当真是药到回春,将就给这两家伙服下,不过,只是太糟塌了些,那也无法!”

赤城“九转活命金丹”,天下驰名,后几十年剑魔辛源鸣赖此得以驱除赤炼人魔的六合毒气,才勉强救回一命。南星元哪会不知,伸手接过,摇一摇头,漫声道:“尤前辈,你错了,这两小子­干­系可不小呢,两颗金丹给他倒也值得!”看他的神气,又似有别情,对当前受伤二人,没有恶意!

答话才歇,一别过头,轻轻对史三娘道:“三妹妹,找点清水来!”口里说道,手中向自己腰际摸了一把,摘下一个瓜瓢,这种瓜瓢是出门远游的人所常备,昔时用具不像现代这般齐备,瓜壳算是唯一简便好用的盛器。

史三娘接过瓜瓢,自顾找寻泉水去,不一刻已然端了满满的一瓜壳清水递给南星元。南星元接过了,伸出两手朝其中一个汉子的鼻子一捏,那汉子呼吸受了窒碍,不由自主把口大张,南星元一捏金丹,金丹外边的腊壳霍地裂开,露出乌光闪动的一颗药丸子来。一塞便塞入那汉子口里,随手把瓜瓢里的清水下灌,骨嘟骨嘟声中,那颗丸药已然溜下汉子体肚里;另一个南星元也照样做了。

过得盏茶光景,两汉子死灰的脸渐渐泛红,顷刻之间,呕吐狼藉,溢出一大滩紫黑­色­的瘀血来,鼻孔中气息渐粗,呼吸也急促起来,看看便有救活希望。

因为史三娘是个女流,南星元不便叫她来帮着做推血过宫的疗伤工夫,只见他抬头对铁笔书生笑笑道:“尤前辈,请你帮忙我一下。”

南星元只一个人,当是不能一时兼顾两名汉子,故要铁笔书生帮他忙。铁笔书生默默地蹲到另一个汉子身畔,双掌倏举,依着南星元言语,便替另一个汉子按摩起来。两人都是当今高手,推拿术非常纯熟­精­明,果真经过他们一阵子的推按,两汉子已然悠悠醒转过来。

南星元低对其中一人道:“阿牛,你怎样啦?”

铁笔书生蓦地一觉:“这叫阿牛的莫非便是带史姑娘前往卡子里更衣的小贼?”

阿牛乍闻南星元呼叫,双眼遽张,忽地低声骂道:“南星……塞外怪杰,你好歹毒,把我打成这个样子!”

南星元低低地喝了一声:“别动,你刚刚受伤才好点,动了对你不利!”

阿牛似乎很生气,不断地挣扎,对南星元的劝告置若罔闻,破口大骂:“你还是个人?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我有什么错?塞外怪杰,你出手也忒歹毒,全不问情由,你……把我毁了吧!”

开口却是语无伦次。南星元皱皱眉,轻叹一声,忽地骈指一戳,阿牛哇然大叫声中,已给点中晕|­茓­。南星元瞧了阿牛一眼,双掌微抬,又在他身上|­茓­道推按。但见阿牛的口角不断地淌出瘀血,慢慢地瘀血渐稀,由紫黑的颜­色­陡变鲜红,一脸苍白,转眼间看阿牛面上表情,已无痛楚。

原来方才南星元给阿牛推宫行血,大致已将完成,谁料到阿牛神志乍复,心下陡地生气,便即挣扎,向外排泄的瘀血登时又凝聚起来,竟是功败垂成!南星元一瞧不对劲,才急急点晕了阿牛,以便疗伤。

这时,铁笔书生尤文辉已将另一个汉子救活过来,那汉子双目一展,却不似阿牛那般乱叫乱嚷,安详地躺着,眼皮微微掀动,口里断断续续地叫道:“铁笔……烦你老……把南公子请到跟前,我有话说……”

汉子说这话时,铁笔书生从他那晦涩呆滞的目光中,面上的表情看去,已然知他言出诚恳,并非单为怕死讨饶。略一点头,漫声应道:“你伤得不轻,切勿乱动,我给你把南公子请来便是。”

铁笔书生把话说毕,缓缓地站了起来。南星元恰在此刻替阿牛疗伤的工作已竣,那汉子的声音虽断续含糊,而且极低,南星元兀是耳目聪灵得很,不待铁笔书生招呼,只一晃便已到了当前。

那汉子双眸乍张又合,南星元蹲了下去,低声地道:“程三小子,没事了吧,唉,我错打了你啦!”

程三微弱的声音又响:“南公子!我不怪你,只怪我们不现身,不开腔,惹下这祸。”

铁笔书生一听程三言语,心头大悟,抬头时,恰与史三娘的目光接触,但觉史三娘一脸惊诧颜­色­,显然她对这事一无所知,也感惊异。

南星元长叹一声道:“这都是冤孽,我怎知藏在荆棘丛中是你们两人?”

程三微微抽搐一下,又道:“我们不敢现身,就是怕铁笔老前辈瞧到,这事关系重大,要待铁笔前辈走后,我们才敢现身!”

此语一出,铁笔书生心一震,开腔问道:“青年人,你们究竟有何秘密,不教老夫知道?”

第四十七回 Сhā翅蜈蚣

江湖阅历深的人,处处自是­精­细,虽说史、南二人连番举动,无一处不帮着铁笔书生,毕竟全无渊源,份属初交,他哪能不事事留神呢?

程三还没答话,南星元惊奇地望了铁笔书生一眼,笑道:“尤前辈老是多疑,不信晚辈赤诚,程三小子与我有约,什么事都不能给第三人知道,不管是敌是友。这也难怪他们!”

一旋头,俯首对程三道:“事到如今,我们也休拘泥前约,尤前辈是自己人,有话但说无妨!”

程三勉强支撑着坐起,倚在一棵树,喘着气道:“现在不说再没机会啦。尤老前辈,我和阿牛生来就是股蛮直­性­子,现在依附匪人,是不得已的事,南公子也是知道,我们赶到这儿来找南公子,原是为着一桩要事!”

南星元点点头,道:“尤前辈,程三小子说的倒是实话,他和阿牛两人本是附近渔民,给龙蜃帮强迫做爪牙,其实并非心愿。”

铁笔书生对南星元的话不大注意,他心里只琢磨着程三最后那一句话,什么要事呢?于思量间,蓦听那边一声呼叫:“程三小子,别胡乱说,塞外怪杰害得我们这么惨,还告诉他们­干­吗?”

众人一怔,循声看去,阿牛已然醒来,这声呼叫,正是他叫将出来的。南星元眉峰一紧,猛里叱道:“阿牛,休大呼小叫,再耗真元不是当耍!”

既是误伤在先,此刻万不能一误再误,阿牛兀是不谅,程三已接上了腔,低微的声音:“阿牛,你怨什么来,谁教我们躲得不密,南公子怎知是你和我,只道是对方踏线小子,碰上这种人,你也会施毒手!”

端的说得不错,阿牛似有悔意,默不做声了。铁笔书生对程三那句话,萦挂心怀,此刻又问。

程三两眸频频眨着,欲言犹止,自顾紧盯南星元脸上。

南星元笑道:“什么要事?你说吧!”

原来他在征求南星元准许,南星元既这般说了,他自无隐瞒必要。当下,放低声音道:“那孩子好苦,天天给唐老贼折磨着,不知他和铁笔前辈有没关系?”

没头没脑就是一句,南星元搔首不语,铁笔书生心下大震,急问道:“什么孩子?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受折磨?”

程三慢慢地道:“听说是姓秦的,因为囚在龙蜃帮里最秘密的水牢里,天天拿出来拷问,都是由唐凌宣亲自动手,旁人休想参与,所以我们就只打听到这一点!”

不问而知,这孩子正是秦亮,铁笔书生心中恍然,南星元茫无头绪,喃喃道:“姓秦的孩子,我可没听说过!”

陡然史三娘惊叫道:“是秦亮,他怎会给囚在龙蜃帮总舵,不是在长白山里?”

南星元茫然道:“什么秦亮,是谁家孩子?”

史三娘把当日­阴­阳妪爪毙秦吟草,掳了他的孩子的事说出。南星元诧异道:“秦家和­阴­阳门向无过节,要拿他的孩子怎地?”

不错,秦家与­阴­阳门是无过节,但料不到为了唐古拉铁的事,这孩子竟沦地狱,煞是可怜!史三娘戚然道:“还不是为紫府宫的事,因为紫府宫中人与秦老头做一路走,才会引起那老怪­妇­的疑惑,擒了那孩子!”

两人说到这里,陡听铁笔书生咬牙切齿道:“我尤文辉拚了这条老命也得救救那可怜的孩子!”

史三娘一怔道:“尤前辈认识那孩子?”

铁笔书生顿了一顿道:“怎会不认得,他还和我交过手呢!那晚上我还亲眼见­阴­阳妪把他擒走了的!”

史三娘蓦地一悟,当晚她奉­阴­阳妪之命往诱秦吟草一双小儿女时,不是见一个人影疾如鹰隼,将她紧缀?原来就是这位前辈。只可惜她往找寻秦瑜,才没瞧见秦亮与铁笔书生交手及被掳经过,此刻想起,方才恍然。史三娘怔了一怔,口里道:“尤前辈那晚跟着我们?”

铁笔书生同时一悟,哦的一声叫出:“那晚上在前边诱敌的原来是史三娘,难怪我在舟中见姑娘身段好熟!”

这话不假,武功练到有了火候的人,不但目聪耳灵,且记忆力特强,故铁笔书生当晚虽在昏夜远远见到,史三娘身段步法,当是有了记忆。铁笔书生这话一出,大家相视而笑,一笑才过,各人脸上又是愁眉郁结。

南星元道:“尤前辈不可造次,有­阴­阳妪在龙蜃帮里,也是那孩子倒霉,要救他却是不易,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铁笔书生意犹未怿,兀是怒气冲天,嚷着要将老命赔上去救孩子。南星元沉思良久,苦劝道:“不是我短说尤前辈,以龙蜃帮总舵防备之严,水牢中之险,况且那边高手如云,委实值不得去冒这回险,这样吧,倒不如待我们打听清楚,再回报给你老人家知道!”

经过苦苦相劝,铁笔书生才悻悻地答应下来,彼此约定了浙东见面日期。正待道别,南星元忽想起一事,问阿牛道:“你们什么时候到山里来,怎地我们全不知觉?”

以这两人能耐,铁笔书生等三人无一弱手,安有毫无所知之理?岂不甚怪。阿牛笑道:“我引领史姑娘往卡子更衣,便在厅中坐着等候,想把姓秦的孩子被掳的事告知她,好教她转告南公子,因为那南公子你正忙着打架,咱没说话机会,所以才打了这个主意。”

“谁知久候不见史姑娘出来,偶然朝卡子上的窗子外眺,无意中见史姑娘奔向山上,我心中一异,便约了程三小子,悄悄跑到这儿来找史姑娘。才上得半山,已然见铁笔前辈在山上翻腾而至,咱心中一惊,即便找得这块荆棘丛林躲将起来。原不过想避一避铁笔前辈,谁知却给南公子瞧破,惹来一场误会,险些丧命当场!”

南星元等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铁笔书生走的是山南之路,程三和阿牛却是西路,故没碰上头。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史三娘心中忽有顾虑,问明了这两汉子,知自己和南星元的行藏没有败露,心上大石才放了下来。当下,两拨人就在半山上别过,铁笔书生自赶回中原,史、南两人则偕了程三阿牛回八角去。

匆匆三月过后,铁笔书生便在浙东地面约定的地点等候史、南二人前来报信,因为距离相约时间尚有三天,旅居无聊,跑出外边四处溜达。这天正在一个小市集里观赏赶墟集的红男绿女,忽瞥路上一个行人的背影好熟,待走近时,不由叫了一声:“耿老弟,这般紧走,待赶到那儿?”

铁笔书生叫着,那人一旋头,满脸喜悦颜­色­,向前疾奔过来。不错,此人正是千手如来耿鹤翔。铁笔书生为人­精­细,细视之下,却感耿鹤翔喜悦中带着愁悒愤懑之­色­,料他必有隐忧在抱,不由暗自疑惑起来,正待上前打个招呼,探询赤城山近日消息。

耿鹤翔此际恰是正从赤城山受了唐古拉铁折辱,一气奔出的当儿,乍见铁笔书生,就似受尽委屈的孩子见到亲人般地,喜孜孜地拔步跑过,握着铁笔书生的手,不住地摇动着,口里嚷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尤前辈,这回可给我找着你了!”

铁笔书生一怔,诧然问道:“你要找我,什么事?”

耿鹤翔叫道:“唐古拉铁和他紫府宫的高手已然来了,现齐集在赤城山,就只等你老人家一到,便要出发到长白山找­阴­阳门二怪,为紫府宫清理门户,营救秦亮弟弟!”

哦了一声,铁笔书生疑团尽释,信口问道:“那么,你是受赤城老儿所托出来找我?”

耿鹤翔摇摇头,惨笑一下,却是欲言又止。

铁笔书生心中大疑,沉吟道:“那你怎有闲工夫在外边逛,他们不是就快出发的吗?”

满腔怨愤,一叠愁绪,千手如来长叹一声,终于把与唐古拉铁的误会,交手受辱的事情详细说出。

这席话听得铁笔书生连连唏嘘,劝道:“耿老弟,这事既属误会,早晚总有水落石出之时,你也不必介意,待老夫和你回赤城,给你解下这档梁子。唉,大家都是侠义中人,何必为这般不相­干­的事呕气。再说,以你今日遇见我所告各节,足见你仍不忘与秦家一场交情,侠心义胆,委实可敬!”

尤老头的话当真不错,千手如来果然对秦家这段沉冤耿耿不能忘怀,今番虽是愤然出走,还是到江湖上找寻铁笔书生。他也早经料到,紫府宫的人一到,赴长白寻仇家,当如矢在弦上,朝夕即发,也知如迟迟其行,必是等铁笔书生前去聚义而已,故方才一见叫他的人,正是自己所要送个信儿的尤文辉,哪得不大喜过望。

但千手如来赋­性­倔强,无端受辱,岂能就此罢休,听了铁笔书生的话,愤然道:“罢了,尤前辈你也休劝我,我耿鹤翔究竟还是个汉子,岂能任人随便折辱,我已与唐古拉铁相约三十年后见个真章,今后三十年内也不想见江湖上朋友,要我回赤城那是休想!”

铁笔书生摇首叹息,苦口相劝了一会,无奈千手如来之志已坚,正是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自知劝转不来,慨然道:“那么,老弟今后将要何之?”

耿鹤翔苦笑一下,朗声答道:“逛名山,游灵胜,再择个栖身地,练功三十年。为秦家传信的事已了,尤前辈,后会之期难测,请自珍重,晚辈就此告别!”

此人当真倔强,劝不来罢了,却要立即就走,但见他说至最后两句,竟是热泪盈眶,连声音也有点嘶哑。铁笔书生默默无言,目送耿鹤翔背转身影,看看便待离去。

陡然间,铁笔书生呼了一声:“耿老弟慢走,老夫还有些事相托!”

幸亏耿鹤翔在此嗒然若丧,神伤至极当儿,却是缓缓前走,要不然如展轻功,此刻恐已难以听到铁笔书生的呼喊。

一掉头,冷冷地问道:“尤前辈有什么吩咐!”

只一晃,铁笔书生已到他跟前,低声道:“老弟侠骨可嘉,为秦家奔驰,但不知为人可否为个彻底?”

耿鹤翔一怔,又听铁笔书生续道:“老夫在此尚有要务未完,要等两位朋友,这两人与上长白之事有莫大帮助,一时恐怕抽不开身,诚恐赤城中聚义列位朋友不耐久待,可否替我送个信儿给赤城老儿,说我三天后才到?”

原来又要他传信。耿鹤翔略一踌躇,面现难­色­,嗫嚅道:“要我去见那些人?”已而心念一转,毅然道:“好吧,我就给你走这一遭吧,下不为例!”

铁笔书生大喜,翘起大拇指,赞了一声:“老弟当真侠骨天成,老夫敬服!”

两人遂走到附近人家,借来文房四宝,铁笔书生即席挥毫,写就一张纸条递给耿鹤翔。接过一看,心中暗暗叹服,铁笔书生江湖上人称三绝,果然名不虚传,除了武功棋艺两绝外,书法更是­精­绝,但见他笔走龙蛇,铁划银钩,苍遒有劲,当真好字。

铁笔书生把这事托付耿鹤翔停当,两人这才别过。耿鹤翔既受铁笔书生之嘱,他本就守信,一诺千金的人,自是足不停步,星夜赶道,才走得一个彻夜,到得雄­鸡­唱晓时分,已然赤城在望。

千手如来自然不会如此冒昧,便径上山去见赤城老儿,此时他心中琢磨着如何把铁笔书生的信。传到老儿手里。正怔怔地望着赤城山,陷入酣思之际,陡见远远一缕人影,在晨熹迷蒙中慢慢走近,待定睛端详清晰时,心下不由一怔,原来迎面走来这行客,不是别人,正是赤城山门人辛源鸣。

但是辛源鸣行­色­并不匆促,却是满脸为难之­色­,他这次下山,正是奉师命到江湖上找寻耿鹤翔回去。这一事原来是赤城老人许下­干­女儿秦瑜的诺言,辛源鸣此行直似到大海里去摸绣花针儿,茫茫天地,何处觅去?难怪他一路行来,面现颓然沮丧颜­色­。

耿鹤翔一瞥,心下怦然而动,自忖道:“这真巧,自己既不愿上赤城,何不托老儿的徒弟把书信传上。”正待把辛源鸣唤住,忽地心中一转念:“不成,要是把那小子唤住,岂不自露行藏?怕就怕他见了我,死死缠着去见他的师父,又要多费一番­唇­舌!”

这心念一转下,已然打好主意:要跟下辛源鸣,觑个方便,暗里传书。当下便不动声息,不去惊动辛源鸣,自愿藏在一旁。幸亏这时是天刚亮,乍明还暗,在昏蒙中瞧不真切,辛源鸣心中有事,兀是低头赶路,不暇旁鹜,因也没发现前面的耿鹤翔。待得辛源鸣一过,耿鹤翔悄悄走了出来,已然跟下,他的能耐比辛源鸣高得多,故跟在后面,辛源鸣自难觉察。

大约跟了二十多里路,才进入赤城附近市镇,辛源鸣落店投宿,耿鹤翔探勘他所住房间停当,也自找客寓去。这一晚耿鹤翔在客寓中的灯下,修好另外一封问候赤城山主与秦瑜的信,然后悄然离店,待得三鼓一过,便摸到辛源鸣住处。这时辛源鸣正熟睡间,突闻轻微异响起自房外。练武的人,最是灵敏,只微微一动,辛源鸣已然惊觉。酣睡乍醒,但见他一腾身,刷地一声拔下悬在帐边长剑,翻身便到房顶。

辛源鸣身形未稳,只见迎面黑影一晃,一甩便是七八丈远,身手利落极了。辛源鸣微吃了一惊,忽地身形暴长,陡地扑去。

脚下加劲,口里也不闲,陡然一喝:“是那条线上的朋友,请留下步来。”话声方落,辛源鸣骤觉眼前一花,对方已然出手,一般古怪东西,挟着呼呼风响,转眼便到。

辛源鸣未及堵截,反手一抄,便抄个正着,顺手一捏,咦地一声叫出,软软的不是暗器,似是一团纸。心下登时一异,急定睛前望,只见那夜行人,疾如电人,只几个起落,人踪便杳。辛源鸣惊怒交集,兀自放不下心,四下里勘察一番,却是不见敌人影子。

“是什么人?莫非­阴­阳门的高手寻上门来!”辛源鸣心下怙啜着,又觉不对,来人虽夤夜而至,武功极俊,却似毫无恶意。又见刚才那人身法好熟,打来的却是一些纸张,心头忽地一亮,急一挫腰下地,自回房中亮起火折子,便把手中绉得一团的纸摊开细看,灯光下,才知原来是两封信,心头不禁大惊:“此人功力不弱,薄薄的纸张,给他揉做一团,抖手打出,竟如铁莲子般一类暗器,岂不骇人!”

待看得明白时,辛源鸣阵阵惆怅蓦地泛上心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苦心孤诣要找寻的千手如来耿鹤翔。辛源鸣低首沉思,此刻人已走远,要追也追不了,找也找不来了,机会稍纵即逝,今后上哪儿找他?

辛源鸣越琢磨,心中攒腥唬看千手如来今晚到此,藏头露尾,已知他不愿上赤城,更了解他不愿和唐古拉铁以及紫府宫中人见面的心情。心下一恍然,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爬上坑上睡去,绝了寻觅千手如来的念头。

翌日,便藏好两封书信,经回赤城,将所遇各事告知师傅,把两书呈上他师傅及在座各人传观,这事前文已然表过。

且说铁笔书生自耿鹤翔走后,心中忽地兴奋起来,便在与南史二人约定地方,安心等候两人来临践约。

铁笔书生心一下思量:“这正是个千古难逢的机会,紫府宫中高手既已云集赤城,那是最妙不过的了。待南星元史三娘一到,趁此机会带他们上赤城一走,和各人见见面,商量对付长白山­阴­阳门二怪也好,日后也好联络!”

不料日复一日,转眼间已逾两天,南史二人约定相见日期已届,兀是不见人来,而其赤城方面之约,也只差一天便到,铁笔书生狐疑满腹,心头大急。

匆匆又过三天,距与南史两位所约日子,竟逾五日之多。到得这一天,铁笔书生坐卧不安,心中不由不生疑起来,朝夕倚门盼望。

前后延宕了六天之久,这天黄昏时分,铁笔书生蹀踱门前,忽来一个江湖卖艺汉子,这汉子年纪不逾三十,穿得衣衫破烂不堪。倒也怪道得很,他卖的杂艺,既不是舞­棒­弄刀,也非什么特技之类,但是他背上负一篓筐,黑压压不知装什么东西,手里牵着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衣衫倒很鲜明,与乞丐汉子褴褛比起来,教人瞧上去很不顺眼,那孩子目光呆滞,痴痴地跟着乞丐汉子走,似是个呆傻不灵的楞小子,有时从他目光所流露出来的神气,似很畏惧般地。那汉子对这小孩子很粗暴,打打骂骂,简直是给予百般虐待。

这市集并不很大,铁笔书生到这儿时,乃是农闲时候,许多附近的庄稼人,因为闲着没事,都到市集里来走动走动,倒也怪热闹地并不寂寞。铁笔书生心中焦急,反不注意这个,自顾站在客寓之前,怔怔地望着路上熙来攘往的路人,盼望南史二人早些到达。

这时,乞丐汉子正拉着孩子走过客寓门前,那孩子走得慢些,汉子便是当胸一拳,那孩子因有点傻气,虽被打得痛楚地叫了起来,顷刻之间又似没事般的。

铁笔书生看得好生奇怪,蓦地心中一震,肚里说道:“怎地这孩子身段好熟,莫非他便是秦亮!”他碰上秦亮那晚上因在昏夜,面貌虽依稀可辨,却是瞧不真切,但身段倒还认得。略一转念,又觉这孩子不像秦亮,一来秦亮既在龙蜃帮手里,怎会落在这乞丐手中,任他随处带着在江湖闯荡;二来看那面目截然不同,只是那身段却酷肖异常。铁笔书生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目光非常锐利,平常给他瞧过一眼的人,若非三二年后,休想他会忘掉,秦亮被掳距今不逾四月,他怎会认不出,虽在昏夜中,轮廊总可见到,但这时看去,却全不像。再说秦亮是名门之后,那也曾和他交过手,功力如何,铁笔书生那得不知,怎会给那乞丐汉子随便拉拉扯扯,任意棱辱。

心中一琢磨,便觉不对劲,但却还是牵挂怀中,便悄悄地混在人群中,跟缀前去瞧个明白。那乞丐汉子边走边哼着小曲,哼的是江南一带低级社会里的俚歌,偶然抬起头来,但是那汉子双眸炯炯发光,太阳|­茓­突起,一望而知,是个内家有深湛修为的高手。

铁笔书生皱眉沉思,当前这汉子是谁?莫非是江南乞帮中人?但江南乞帮的高手,上至帮主,下及内三堂外五舵的香主舵主,铁笔书生全都认得,可没有此人,这人邪气满面,看去必非善类,乞帮英豪忠义辈出,哪有这般邪恶人物。

目光偶然落在乞丐汉子背上,铁笔书生陡然一震,他一瞧就认得汉子背上所负那口乌溜溜的篓子。心下正思量间,那汉子已到得一家大户门前,陡然间,汉子全身摇摇摆摆地扭动起来,腰肢摆得更生动,简直像条蛇般的。突地,汉子双掌一合,转过头来,身子一弯,疾地一退,弄了几个像蛇的举动后便停止,蹲下了去,把背上的篓子卸了下来,一倾便倾出十几条毒蛇来,那些毒蛇一窜出,昂首吐舌,好不骇人。却是教得驯了,只绕着那汉子团团爬行,有时列成队伍,蠕蠕而动,有时狂奔疾逐,来回盘旋,便在大户门前耍起蛇戏来了。

门外凑热闹的闲人,围成半个圈子,在掌声与喝采雷动中,铁笔书生心下沉思:“果真是蛇帮,倒很邪门,但那孩子什么事得罪他们,拿他到江湖上折磨?”

原来刚才汉子那番动作,正是蛇帮中的规矩,也是一种江湖礼节。铁笔书生沉思未定,但见那汉子手掌微微一招,尖声怪叫,那十几条毒蛇像通灵般地全窜到他身上,有的盘缠颈项,有的拦腰如带,有的则高踞顶上作昂首天外状,总之,一身全是蛇儿,密麻麻地。

汉子待那些蛇儿缠上了身后,双拳一抱,环目一扫,口中朗声叫道:“在下初到贵境,弄蛇为生,这般微末小技,本不足以当贵客寓目。迫于衣食,无奈献丑,还望诸位父老兄弟,海内高人,多多指点!”

话声才落,陡然向那孩子一叱:“还不快上来耍蛇!”那面目呆滞的孩子,似是很畏惧般地,葸葸不前。汉子双睛一瞪,神光炯炯,孩子垂首惨然走出。

铁笔书生最爱孩子,见他受尽折磨,心中好生不快,只因事不­干­己,无由加以Сhā手,且看看那汉子怎地治这孩子,他料必有惨酷之事,便要展在眼前。

果然不错,孩子才走近前,汉子狞笑一下,嘴里又是尖声怪叫一下,在他顶上那条长约二尺来长的毒蛇,疾地蜿蜒滑下,才着地曲身向前一团,便闯到孩子之前。蓦地里,孩子惨叫一声,痛得在地上乱滚。那汉子低低呼了一声:“小黑,回老巢去!”那叫小黑的蛇儿听话得很,缓缓地自钻到篓子里,不再出来。

蛇帮中人的汉子,对那辗转滚地呼号的孩子,视若无睹,正眼儿也不去瞧他,自顾取了一支铁盘,托在手里,往大户家里直闯。

外面围着有闲人,里面大户人家也有许多长工雇仆在看热闹,这类沿户卖艺的事,原很普通,但似此残酷玩意,还是第一遭见到,直看得众人毛发竖然,心中生寒。门内有个像管家模样的老儿,远远拦着那汉子,因他满身是蛇,给他随便闯到内宅,主人家不给吓个半死才怪呢!老管家打恭作揖,颤声道:“好汉休得随便乱闯,待小老儿给你钱米便是!”

那汉子笑道:“老丈仁心可感,在下路过贵境,偶然缺了些盘缠,才敢前来叨扰,老丈厚赐,米在下不要了,只要银两!”

好大的口气,江湖卖艺的人,几曾见要化人家银两?老管家一怔,正待答话,陡闻堂中一人叫道:“是什么人在卖艺,要化银两?”听声音,是个老年人。

老管家脸­色­登时一喜,叠声道:“老主人出来啦,好汉,你自问他去,小老儿不敢擅自作主!”

果见从堂上屏风后转出一个慈眉善目,一头白发白须的老人来。那老人行进间忽瞥汉子一身是蛇,不由愕然停步,问了老管家一声。老管家把汉子化银两告知他的主人。老人且不答话,拿眼遥遥一眺,颤声问那汉子道:“好汉,地上打滚的孩子患了什么病?”

那汉子得意狞笑答道:“他给毒蛇咬了!”

但是那孩子此刻已经面如土­色­,奄奄一息,看看便要死去。那老人确属宅心仁慈长者,一瞥这情景,不由大惊失­色­,还未开口,那汉子又是狞笑连声,续道:“老丈是此间首富,有名善长仁翁,张百万之名,谁人不知?老丈如可怜地上那孩子,就赏给在下三百两纹银,作为买解药之资,在下自当救活了他!”

张百万皱皱眉,内心很痛苦似地,忽地里,问汉子道:“那垂危的人是谁家孩子!”

汉子傲睨作态,目扫全场,正待答话,目光偶与铁笔书生一接上,心下蓦地一颤声,放低声调道:“是我的孩子,老丈,你救不救?”

老人双眸睁得大大地,显出很生气的样子,突把手中拐杖向汉子一指,叱道:“既是你孩子,怎忍心让他受这般大苦楚,唉,你好残忍!”

汉子呵呵笑将起来,点头道:“老丈的话不错,我生来就是这么残忍,要仁慈可没办法,这孩子受了蛇毒已半个时辰,再过一刻,蛇毒攻心,那时给我三千两也是回天无力。

老丈,你肯不肯拿银子出来救他,可别迟延!”

老人咬咬牙,长叹一声,毅然道:“好汉,我愿出三百两纹银救这孩子一命,请救了他吧!”

那汉子瞪目摇头道:“老丈,救活了他,仍是我的孩子,可不是卖给你的!”

老人焦急了,连声催促道:“好汉,别噜苏,迟延时刻不是耍的。”一旋头,对那老管家叫道:“福寿,快进内室教太太准备三百两纹银奉送这位壮士做盘缠,好待他救孩子!”

福寿走后,那汉子果真从地上扶起了那孩子,自药囊中取出一块解药来,捏碎了塞进孩子口里,掬了一些清水灌下。骨嘟骨嘟声中,不到盏茶工夫,孩子已然面­色­转红,一撒矢,哗喇哗喇地竟拉出一大堆其黑如墨的稀粪,奇臭难闻,只闻得旁观诸人,掩鼻不已。

不消片刻,孩子已然苏醒过来。蛇帮既以善弄蛇闻名江湖,它的解药自是神效无比,可恨当前此人,竟以孩子为饵,胁迫仁心长者,藉敲取财物,旁边诸人俱看得忿忿不平,兀是没人敢惹这汉子。

汉子谢过张百万,便待离去,到别一家去依样葫芦,陡闻人丛中一人喝道:“蛇帮的小伙子,别走,让老夫问你几句话!”声落人出,此人竟是铁笔书生。

但见尤文辉手擎大毛笔,只一晃身,已然当路拦着。那乞丐汉子先是一怔,及见铁笔书生亮出独门兵刃,不由冷冷地道:“尊驾莫非是铁笔书生尤前辈,要来Сhā手?”

铁笔书生朗朗长笑,叫道:“你这小子既知老夫之名,怎敢在我面前撒野,随便为难一个小孩子,喂,我今问你,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

那汉子闻言,先是面现诧然之­色­,忽地又颜­色­一变,冷笑一声,说道:“尤老头子,别倚老卖狂啦,俺Сhā翼蜈蚣岂是可欺之人,我的事也用你来管!”

Сhā翼蜈蚣郭子湘在武林中也是有名高手,现在蛇帮中任一名香主,乃该帮内三堂重要人物,武功极高,为人也歹毒异常,蛇帮本来就非正道帮会,所包罗的人物,也自然是邪派一路。Сhā翼蜈蚣来头虽大,铁笔书生在武林中辈份极高,岂有把他放在眼底之理。当下,手里大毛笔又是一挥,气呼呼地冷笑道:“啊,久仰,久仰,尊驾原来就是鼎鼎有名的郭香主,失敬了!”转腔引吭一声道:“郭子湘,我问你的话,怎地不答?”

Сhā翼蜈蚣也深知铁笔书生的厉害,心下虽微微一惊,表面上兀是死撑硬盖,一叠连声冷笑过后,淡然道:“不答你又待怎地,老子不是说过么,是我老郭的儿子,咱的家事,谁人管得。”这番话虽没正面说,也算是个答复,心里先自怯了下来。

铁笔书生冷笑一声,叫道:“郭子湘,你的鬼话骗得谁来,江湖上谁人不知你这小子没有浑家!”

第四十八回 反目成仇

Сhā翼蜈蚣一怔,忽地里一卸身,疾退到人群圈外。众人一见他冲来,不由纷纷散开,铁笔书生大毛笔倒提,追将过来,口里嚷道:“郭子湘,你还想逃么?”

还未追近其身畔,陡听Сhā翼蜈蚣尖嗓锐啸一声,倒也怪道,盘踞在他身上那十几条毒蛇,一闻啸声,忽地卸身滑落,纷纷昂首吐舌,朝着铁笔书生攻来。Сhā翼蜈蚣自知以本身技术,绝难在尤文辉手底下走上十招,给他咄咄相迫,初时还强自隐忍,这刻也自动怒,心念一转,咬了咬牙,便发啸声,指使蛇群制敌,希图以邪门毒物,打败铁笔书生。这群蛇虽全是剧毒无比,但在铁笔书生眼中,何异废物,兀是不惧。

蛇群一出,铁笔书生扑前身形受阻,略缓一缓,手里大毛笔一晃,已然闯入蛇阵,铁笔书生的大毛笔风也似地连连闪闪点点,但听嘶嘶嗥啼声中,那群毒蛇,弯腰蜷曲,互相噬咬,血流满地,缠做一团,看得众人心颤胆战,Сhā翼蜈蚣更是楞在当地。

原来铁笔书生每一出手,大毛笔尖点处,尽是蛇儿,一双眸子,全瞎在铁笔书生笔下。蛇群乍受袭击,痛苦难当,又瞧物不见,已然发狂,互缠互咬,正是蛇儿垂死挣扎现象,不消一刻,地上尽是残肢断腰的死蛇儿,竟是自相残杀,没有一条生路。

铁笔书生笑吟吟地道:“郭子湘,还有没有,全放出来,这些鳞皮畜牲,哪能奈得我何!”身形才晃,便已掠到Сhā翼蜈蚣当前,叫道:“郭子湘,你说不说实话?”

Сhā翼蜈蚣一闪,躲过来势,勉强陪笑道:“尤前辈休恼,听我说来,别动手!”

铁笔书生双眸炯炯闪动,冷冷道:“说吧!”

Сhā翼蜈蚣低声道:“尤前辈责晚辈凶残,晚辈认罪,如问孩子是谁家的,确我郭子湘之子!”

语声恳切,又似当真实情,铁笔书生略一思索,又问道:“那么,你的浑家呢,没有老婆怎会有孩子?”

Сhā翼蜈蚣道:“尤前辈有所不知,这孩子不是我所出,乃我哥哥的孩子!我这般对待他,也是有个原因!”

分明是信口雌黄,铁笔书生虽不相信,但颜­色­已没方才那般冷峻,语调也温和多了。问道:“是什么原因?”

先是叹了口气,Сhā翼蜈蚣伤感地道:“我帮有个怪帮规,那是凡本帮子弟,一律要经一番江湖上折磨,才能加入,那孩子生来又呆又楞,我带他到江湖上走动,百般虐待,原来也只为那帮规所定。至于用毒蛇咬晕了他,又将他救活,也是本帮锻炼子弟的法门,时时给蛇毒渗入,日子一久,体内自然起了一种抵抗力,到得功德圆满之日,以后在荒山野岭走动,即使遇上再毒的蛇咬上,也可保无虞!”

这席话似是而非,倒也说得头头是道,铁笔书生心念摇动,已有点相信了。自顾沉吟不语,在琢磨Сhā翼蜈蚣的话。

忽地里,铁笔书生向那楞孩子招一招手,漫声道:“孩子,你来吧,我有话问你!”

那孩子拿眼偷偷看了Сhā翼蜈蚣一下,畏缩不前,Сhā翼蜈蚣见此情景,无奈对那孩子道:“孩儿,老前辈叫你,就迎前吧!”孩子脚步蹒跚,慢慢走上前去。

铁笔书生放柔声调,问道:“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孩子摇摇头,似乎不知这老人问的是什么。铁笔书生皱皱眉,指指Сhā翼蜈蚣道:“他是谁?你认得他吗?”

这回孩子倒会说话了,应了一声道:“是爹爹!”

Сhā翼蜈蚣一旁呵呵大笑道:“怎样?尤前辈,我何曾瞒你,这孩子虽楞,骨­肉­却是天­性­,若一提起,他自然会知道了!”

铁笔书生默默无语,肚里暗道:“无怪江湖上人称蛇帮是个最邪门的帮会,看来这话不假,只看他们定下这种灭绝天良、残酷的帮规,便知毫无道理!”只因当前两人是父子,父亲虐待儿子,本来就是他人家事,又因他们是蛇帮中人,蛇帮帮规,既属如此,铁笔书生辈份虽尊,武功虽强,兀是不能以大压小,以强凌弱,硬去­干­涉人家。琢磨一过,也不为已甚,只略略薄责Сhā翼蜈蚣几句,吩咐他用别的方法去琢炼孩子,不要再折磨他,免贻武林闲话。

Сhā翼蜈蚣喏喏连声,拾掇余物,背了空囊,神­色­带点仓惶,匆匆而去,不消片刻,已然走得踪影俱杳。铁笔书生叹息了一阵,目送蛇帮中一老一少背影消失,才怏怏转回来路,正待回寓,忽地里,在人群中见到一人,低声呼道:“阿牛,你什么时候到这儿来?”

但见阿牛一脸惶然神­色­,忙不迭把手乱摆,低低道:“老前辈,我们到前面去可好?”

这儿是当路,各种人物麇集,难保无龙蜃帮徒众混迹其中,阿牛的意思,便是提防这个。铁笔书生闻语略略一楞,阿牛又道:“这儿非说话之所,咱们到前面茶寮去坐地吧!”

铁笔书生略略皱眉,又问道:“南公子和史姑娘,怎么逾其爽约,等得我好不心焦!”

南史二人都不是不守信的人,逾期爽约,自是有个原故,铁笔书生明知多此一问,但也问下。阿牛低声道:“事情有了变故,南公子叫我先到这儿会晤老前辈,他们也许今晚便到!”

两人随说随行,到得前面茶寮,捡了一个清静角落坐下。铁笔书生心中烦躁,劈头又追问发生什么变故?口里道:“是不是南公子史姑娘和我交道的事给­阴­阳二怪知去?”

阿牛摇摇头道:“如是事情败露,他们不毁在二怪手里才怪呢,还有到这儿机会?刚才说有了变故,是指被囚在龙蜃帮里那可怜的孩子!”

此语一出,铁笔书生陡然大震,颤声问道:“你是说秦亮?他遭不测了?还是其他!”

阿牛黯然道:“秦亮已不在龙蜃帮里了!”

铁笔书生急忙问道:“不在龙蜃帮里到那儿去,又给掠上长白?”

阿牛道:“他给唐帮主送给蛇帮了!”

铁笔书生两眸喷火,心中蓦地大悟,又追问始末经过,阿牛也知得不多,只好约略说出。阿牛道:“十天前,龙蜃帮忽来了一个青年汉子,年纪约摸三十上下,到了总舵,行动诡秘极了,当晚便和唐帮主密谈了一个整夜,翌日一日,已然把秦亮带走。那时南公子和史姑娘恰奉­阴­阳妪之命,回长白未返,待得再返凤鸣岛时,人家已然去远了,要追也追不来。再一打听,方知那人是江湖上有名邪门帮会蛇帮中的一名香主,外号人称‘Сhā翼蜈蚣’便是。”

阿牛的话声方落,陡然间,铁笔书生猛顿足厉声呼道:“坏了,果然是他,唉,只是错过这一良机了!”

阿牛搔了下脑袋,茫然不知铁笔书生所云,怔怔道:“老前辈,你说错过什么良机?”

铁笔书生这才把早间所遇告诉他,阿牛诧然道:“老前辈,你记不起秦亮那孩子?”

这话问得对,铁笔书生苦笑一下,喟然道:“那会记不起,只是那孩子身段虽酷肖,面目却全不相同,而且目光晦涩,呆呆楞楞,不像练过功的人,何况他还呼了Сhā翼蜈蚣一声爹!哪容老夫不信?”

答得也对,这是怎地搅的?两人黯然对视半晌,铁笔书生又问了秦亮和­阴­阳二怪的一些事,阿牛在龙蜃帮里毕竟地位不高,所知有限,十之八九无法奉告。阿牛叹了口气道:“老前辈,秦亮被带走是我亲眼见到的,怎么会改变了面目?莫非你老所遇是另外一个孩子?好歹要等南公子和史姑娘来了,这事才能得到解答,反正他俩今晚可到。为今之计,待晚辈先走一步,回山东去把蛇帮近态打探清楚,回报老前辈,咱约个见面地点时候可好?老前辈且在此等等南公子他们如何?”

铁笔书生沉吟道:“这样也好,咱在什么地方见面,是山东还是在蛇帮总舵?”

阿牛摇摇头道:“在渤海口刘家沟好不好,蛇帮总舵晚辈怎能去得?最好你老和南公子他们回赤城与赤城山主见过面后,商量停当,再和他们一起到刘家沟去,这样力量就不弱,也不怕火鸦子的什么毒蛇阵势了,说不定秦亮那孩子现在便给囚在蛇帮总舵里!”

原来蛇帮总舵是在渤海口外的一个孤岛。渤海口外小岛最多,星罗棋布,其中有两个有名的凶岛,离得远些,这两孤岛,除了一个是有名的鹰猫岛,生长着一种食人凶禽外,另一个就是现为蛇帮据为总舵的荒岛。这荒岛布满凶狠歹毒绝伦的恶蛇群,因此也名蛇岛,千百年来,人迹罕到,直到蛇帮帮主火鸦子俞公典肇创蛇帮时,才择定此一孤岛,作为开宗立柜、安身立命的总舵。因火鸦子善治蛇,手下帮众也皆弄蛇能手,饶是旁人最畏惧的地方,他们反觉得其所哉。

火鸦子自从在该岛立下基业以后,便把那些野­性­毒蛇群训练得通晓灵­性­,能任其指挥,攻敌守土,可替代人力,最近更能排毒蛇阵,不论多厉害的高手,一入阵内,必受蛇群强噬,命丧当地,无一幸免,好不厉害。一方面火鸦子饬令手下,携带毒蛇,到江湖上去为非作歹,强掠豪夺,无恶不做,早为武林所不齿,铁笔书生自是耳闻其事,只因平素与蛇帮毫无过节,况人单势孤,不敢遽尔前往锄恶,今日秦亮落在他们手里,那情形又自不同。

当下,阿牛把这主意说出,铁笔书生琢磨之下,深觉有理,乃殷殷叮嘱,叫他到山东之后,万事小心在意,千万不可露破绽,丧了­性­命,坏了大事。叮嘱停当,两人就在茶寮作别,阿牛自回山东,铁笔书生则留下来,等候南星元史三娘前来践约。

话说阿牛走后,铁笔书生这才恍然大悟,南史二人迟迟赴约,原来是为了秦亮被带走的事。一想到蛇帮总舵远处海外孤岛,其地险恶,海内闻名,武林高手为之裹足,秦亮这孩子既落在那岛上,要拯救他的是棘手,将来又要煞费周章,势必引起武林一场大浩劫,不由惆怅莫名。更有一事,令铁笔书生狐疑不怿的,便是秦亮小小年纪,怎会与蛇帮结下梁子,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使蛇帮要在龙蜃帮手中讨去,百般折磨?只看方才Сhā翼蜈蚣放毒蛇猛噬秦亮,兀是歹毒至极!心下一琢磨,自忖道:“莫非这又是­阴­阳二怪的诡计?”要知紫府魔君托庇长白山­阴­阳门之下,要对付的也只他本门高手,至于赤城山主与铁笔书生,他何尝放在眼里。大抵把秦亮交给蛇帮,乃是移祸之计,同时也利用蛇岛孤悬海外,险峻形势,毒恶的蛇群,引诱紫府宫的人前往,然后再把他们消灭在那如鬼域地方的岛上。

铁笔书生越想越觉得没有道理,正浸入酣思间,陡闻远处有人呼道:“尤前辈,想什么想得出神?”

这声音好熟,但听铁笔书生呵呵笑道:“南老弟,累老夫久待了,还不现身,老弟的功夫好俊!”

话声才落,陡然间,从大街上屋檐下掉下两人,这两人一男一女,不错,正是南星元与史三娘!原来南星元方才用“传音越野”的内劲呼叫,这种内功比起江湖上“传音人密”的狮子吼还要高明难练,因为声音这东西,越近越嘹亮是常理,从远处呼叫如在耳旁已是难能可贵,南星元身在跟前,声音却发自远处,可知他是用绝顶轻功,先发声后赶到,故声音凝聚未传,他已到来。南史二人一下地嘻嘻笑道:“咱也知尤前辈等得心焦,不过委实事非得已,尤前辈可曾碰见阿牛?”

铁笔书生愁容顿现,连声道:“不用说了,我什么都知道,秦亮那孩子刚才还碰到呢!”

南星元怵然一惊,急急问道:“尤前辈见到那孩子,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同行?”

那也怪道,铁笔书生既见秦亮,怎地不把他留下?难怪南星元吃惊。铁笔书生憋了口气道:“都是老夫无能,看走了眼,竟教Сhā翼蜈蚣那厮瞒过,老夫便在张百万之家门口见到,但这刻人已走了,奈何!”

史三娘搭腔叫道:“果然是郭子湘那厮,倒也可恶,你瞧到他们在­干­什么,这也难怪尤前辈认他们不出!”

铁笔书生喟然道:“Сhā翼蜈蚣正在折磨那孩子,使出的手段歹毒异常,你们猜一猜,他怎地凌治秦亮,唉,他竟使用毒蛇,要不是遇上阿牛,我还不知那孩子便是秦亮!”

南星元诧然问史三娘道:“三妹妹,你怎知道尤前辈认不出秦亮,是什么道理?”

史三娘目泛秋波,横了她心上人一眼,掩嘴笑道:“我不告诉你,你自猜去!”

这两人既是情侣,开玩笑自是寻常,铁笔书生皱皱眉,暗自沉思:“史姑娘当真孩子气,这时候还要打情骂俏?”心有所思,不禁流露到面上来。史三娘这妮子也怪乖觉,一瞥已自了然于胸,对铁笔书生笑道:“这儿说话不方便,尤前辈你下榻那家店房,咱到你的住处谈去!”

这话不错,龙蜃帮耳目众多,遍布江湖,这般当街谈话,自是不便。当下,三人便回到铁笔书生落宿所在来。铁笔书生不惮其烦,已然把错过秦亮,再遇阿牛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两人,并把心中疑问,就教南星元与史三娘。

南星元哦地一声道:“尤前辈,你猜错了,据我所知,秦亮这孩子虽与蛇帮无过节,但他爹秦吟草却和蛇帮帮主在十年前结下梁子!”

铁笔书生憬然呼道:“这么说来,秦吟草死在­阴­阳妪手里,莫非也与蛇帮有关!”

果然猜得对。南星元颔首道:“尤前辈料事如神,正是与蛇帮有关,你可知道蛇帮与长白山­阴­阳门之渊源?”

铁笔书生摇摇头,南星元续道:“蛇帮帮主俞公典正是­阴­阳二怪的义子,他治蛇之法,亦是传自­阴­阳门中的迷雾邪法,尤前辈你总知道,­阴­阳门乃当今武林中万邪之宗,能驱蛇使蝎,自在意料中事。我曾在长白山待过一个时间,所以才知得这般清楚!”

秦家人亡家破,秦老儿横死原委竟是如此,铁笔书生对此事却毫无所知,当下,又问道:“南老弟,可知道秦家与蛇帮怎生结怨。而­阴­阳妪以一派宗主,怎肯出手?”

南星元低沉地道:“这事我也知得不详,听说是蛇帮帮主在未开宗立柜之前,曾在秦老儿手里栽了一个大跟斗,那时秦老儿正在江湖卖艺,因何打起却不清楚。”

“不过,我只知紫府魔君到长白山后,­阴­阳二怪待为上宾,目的乃为骗他写出本门秘芨。要知紫府乃万功之宗,技业自属不凡,­阴­阳二怪心中打好主意,待骗得紫府秘芨之后,参以他们的邪法,邪正合炉共冶,那时不怕要天下无敌么?”

“不久,蛇帮帮主远来长白山参谒二怪,二怪无意中提及紫府少掌门唐古拉铁和秦吟草的事,触发了蛇帮帮主追忆旧事,遂当场苦苦哀求二怪代为作主报仇。二怪无奈答应下来,同时也打探唐古公子已至中原,遂由­阴­阳妪暗中到江湖来查访,谁知没把唐古公子拾掇下,却将秦老儿杀了,又顺手掠去秦家孩子秦亮,交给蛇帮处置。尤前辈在辽东时听说过秦亮被囚凤鸣岛水牢中,这刻正是准备移交给蛇帮之举。

如非蛇帮与秦家有过节,­阴­阳妪也不会出手,以她的能耐,哪会不知秦吟草非紫府中人!”

说到这儿,史三娘忽Сhā嘴道:“我曾听师傅说,她老人家与师公的迷灵邪法,兀是厉害非凡,举凡有灵­性­的动物都可驱使自如,既可驱蛇使蝎,其他虎豹猛禽自不在话下,不过就是不能使人,也是这种武功的缺点,无怪要称邪法!”

铁笔书生闻所未闻,心下一惊,江湖上传说­阴­阳门的邪派武功,繁复多端,深不可测,端的不虚。信口又问史三娘道:“史姑娘怎知老夫认不出秦亮,莫非也是那邪法所致?”

史三娘笑道:“这又不是,那与什么邪法无关,也非­阴­阳门的武功,是蛇帮内的家传秘技,创造这门秘技的人正是Сhā翼蜈蚣!”

南星元接上问道:“什么家传秘技,你怎知得这般清楚?”

史三娘抿着嘴笑道:“难道你不知我的来历么?­阴­阳门二怪是我的什么人,怎会不知道,这是蛇帮帮主亲口告诉我的,他还曾在长白之上炫技呢!”

南星元不耐烦地道:“炫什么技?你快说,别吞吞吐吐!”

史三娘续道:“Сhā翼蜈蚣这小子,出身是梨园子弟,却是学艺不­精­,后来离开梨园,到江湖投师习艺,他未离开前,倒学得一手易容术,身上经常藏有一种丸药,名叫易容丹,任何人一经搽抹上,颜容立变。料秦亮那孩子必是受了Сhā翼蜈蚣这种改容术,难怪尤前辈瞧他不出!”

铁笔书生把头一摇道:“我想,这也未必,颜容可改变,­性­情却难移。秦亮这孩子颜容改变,我看走了眼也罢,但­性­情兀是完全不同。”

史三娘笑道:“尤前辈别忙,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要知蛇帮乃当今江湖上一个最邪恶的帮会,比龙蜃帮不知要歹毒多少倍,因为他们倚仗蛇儿起家,对蛇儿的­性­灵毒质最清楚,经过多年琢磨,给他们琢磨出一种用毒蛇喷出来的毒液和药制成一种丹丸,这种丹丸叫迷灵丹,他们要把人折磨时,便把那人给最毒的蛇儿咬着,待蛇毒发作临危时,再用迷灵丹给他服了,这迷灵丹也怪得很,服下可把体内蛇毒驱在一隅,侵蚀神志,日子一久,那人便变成痴痴呆呆的病人。据说武功再高的人,也经不起几回折磨。秦亮于今武功尽失,成为废物,也正是这个道理。”

铁笔书生大大地吃了—惊,跌足大呼,怆然道:“照史姑娘这般说来,秦亮那孩子的一生,已然断丧在蛇帮手里了。”

铁笔书生尤文辉虽说是豪迈过人,听了史三娘的言语,也自凛然变­色­。

史三娘支颐沉思,不即答铁笔书生的话,良久才缓缓地道:“这就要瞧瞧那孩子的命运如何了。不过迷灵丹虽歹毒,毕竟终究是邪门之物,邪可不能胜正,紫府迷宗既属万功之宗,料他们必有法子可救秦亮一命!”

两个相顾唏嘘太息,过得半晌,忽瞥铁笔书生推座而起,目放异彩,面现刚毅之­色­,切齿道:“不用什么人助拳帮腿,我也要往蛇岛一走,哼,老夫定要手刃火鸦子,救出那孩子之命!”

这可不是当耍的,铁笔书生此语一出,史南两人同时为之失­色­。要知蛇岛非比普通地方,那儿天险奇绝,蛇帮又是诡计百出,即使世上绝顶高手,如无结伴同行,休说杀贼救人,怕连自己的生命都得赔上。铁笔书生威名虽盛,独木难支大厦,要想在蛇帮手里讨得便宜,那是梦想。南星元忙不迭地阻拦道:“尤前辈,这事我们得从长计议,还是上赤城,与山主及紫府门中高手好好商量一下,蛇岛地险,世所共知,岂可轻举妄动!”

史三娘也道:“尤前辈休急,对于蛇帮之事,我虽知之不多,但久在师门,多少总是知道一点,待上赤城山后,自当将玄机奉告,俾解秦亮倒悬之困!”

但听长长一声叹息,铁笔书生尤文辉两手急搓,低低道:“罢了,我尤文辉横行江湖数十年,想不到今天竟拿这些鼠辈无法。”说到这儿,毅然道:“史姑娘,南老弟,我们现在就上赤城,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铁笔书生­性­子最急,说走便走,正待呼唤店家,结清房钱,好星夜赶路上赤城,忽听史三娘搭上了腔道:“且慢,我们不能这么便上赤城!”

铁笔书生蓦地一震,寻思道:“为什么不能这么上赤城山?对啊,南史二人是赤城一众聚义英雄死对头门下,如不提前准备好应对之语,上了赤城不怕给人误会吗?”想到这儿,不禁点点头道:“史姑娘所虑也是不错,你们都是­阴­阳门有渊源的人,上赤城山恐不便,不过和老夫同行,他们当会相信。”

史三娘摇摇头,说道:“尤前辈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既是长白山方面的人,和前辈联袂同行,上赤城山恐被外人瞧见就是这个不便,须知龙蜃帮线眼极多,万一传到长白­阴­阳门去,那时间,不但咱两人有­性­命之虞,且将来要咱在长白卧底,暗中帮着行事,更见妨碍!”

这话对极,铁笔书生一想也是道理,心下又一转念,莫非当前南史两人已萌退志,不想往赤城一走,要不然史三娘怎有这席话?一怔过后,自语道:“不上赤城也好,老夫替你们疏通疏通,不见面也可交个朋友。”

陡地里,但见史三娘把腰缠着的百宝囊一掀,取出一小瓶丸药来,铁笔书生一瞥,不由诧异起来,他兀是不知史三娘在弄什么玄虚?史三娘把那小瓶子一取出,低呼一声:“南哥哥,快换上道装,我们好与尤前辈早点赶路!”

话声一歇,南星元一怔,反问道:“好妹妹,教我换上道装­干­吗,咱何来道装呢?”显然他也不知就里。

听得史三娘笑将起来,史三娘正当绮年,貌也不俗,这一笑,直如花枝乱颤,益显得艳丽夺人,看得尤文辉皱眉不已,南星元愕然瞪目。铁笔书生自忖道:“这小妮子美是美极了,可惜秋水流波之间,带着艳光,薄命如花,殊非厚福。”

他这一猜测,不过是从史三娘的艳光迫人中去推断,却不料后来竟应了此语。

一笑过后,史三娘俏皮地指指南星元肩膊上负着的一个包裹,吃吃笑道:“道袍就在那里,扮道士行,扮头陀也行,袈裟也行!”

这话甚怪,南星元自己的包袱,也不知有此二物。原来南史二人相爱甚笃,素日里相依相偎,不容遽离,这次出门赶路,连行李也是由史三娘代为掇拾。南星元是男子汉,对这些小节自不留神,给史三娘偷偷把道袍袈裟藏下,也兀自不知。当下,听了史三娘的话,心下诧然,还道是她在开玩笑,半信半疑地把肩上所负包袱卸下,打开一看,果见里面一件道袍一件袈裟。

一见有这东西,南星元忽又转念,双眉一蹙,沉吟道:“你是教我换上这东西,让别人瞧不出,别梦想了,凭我俩在关外混了这么多年,龙蜃帮中人哪个认咱不出,除非面目改变!”

话音未了,陡见史三娘手中一扬,那小瓶子倏地腾空掠起,一升一降,史三娘复接到手,吃吃笑道:“我说你这个人一向粗心,果没有错,谁不晓得关外那些人认得咱两人的真面目,不过,我却有法儿使他们认不得,不错,就是把面目改变!”

南星元吃惊道:“怎样改变,难道你……”

铁笔书生也觉惊奇,不待南星元的话说完,已经接上了腔,失惊道:“史姑娘莫非也知易容妙术?”

史三娘颔首道:“不错,我在师门曾见过火鸦子俞公典,那时年纪还小,只是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火鸦子见我天真烂漫,授我易容之术。”说着,手里一晃,又道:“这瓶药丸子便是蛇帮里有名之宝,那Сhā翼蜈蚣郭子湘创制出来的易容丹,尤前辈遇秦亮认他不出,就为此物障眼!”边说边打开瓶盖,把瓶里的药丸抖了出来。

但见那些易容丹小比芝麻,却是五­色­缤纷,异香扑鼻,红的黄的蓝的黑的,也有黄金­色­的,­色­泽应有尽有,就差没有白­色­的。南星元虽久处关外,却从来不曾瞧见过这种怪异的东西。不禁又问道:“史妹妹,这就是易容丹吗?怎生用法?”

史三娘笑道:“你且换上衣服,待会儿我给你扮了相,你自会知道,现在不用多问!”

南星无怔怔不语,待得半晌,忽地笑问道:“你要扮上什么装束,道士还是和尚?”

史三娘斜看了南星元一眼,端详一下,莞尔道:“你一表人材,扮和尚可惜,还是改换做个游方道士吧!”

铁笔书生冷眼旁观,此际也佩服史三娘机智,心里道:“这小妮子年纪轻轻,兀是诡计多端,未来赴蛇岛,上长白,缺了她果有不便!”便也Сhā嘴道:“南老弟,就听史姑娘吩咐,扮个游方道士玩玩!”

南星元一阵踌躇,他为人风流自赏,平日方巾儒服,连戎装劲束也不屑打扮,要他扮化外之人,岂不难受!犹豫未决之际,史三娘又连声催促,铁笔书生也来相劝。

史三娘毕竟是个小姑娘,­性­情未稳,孩子脾气甚浓,乍见自己心上人有不听吩咐迹象,不由又发起娇嗔来,跺脚道:“扮道士有什么辱没你?老是延宕,哼,姑娘要你扮这个,你爹也是个道士,道士父亲养道士儿子有什么不好?”

这几句话本来是开玩笑­性­质,陡然间,南星元脸­色­陡变,但见他双眸炯炯,涨红脸,呐呐辩不出声来。猛可里,南星元疾地往包袱里捡起两件服装来,两件服装正是道袍与袈裟,一捡起,狞笑声中,顺手一撕,便将这两件衣物撕得片片寸断,双掌倏扬,顿时荡起一阵烈风,把碎片扬上半空,盘旋飞舞,宛似采花蝴蝶,穿Сhā红绿丛中。南星元撕过衣物,满脸不悦之­色­,却是不发一言。

史三娘乍见心上人此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由嘤然惊呼,一瞬间,面上陡地凝霜,尖声骂道:“好啊!说你几句就发这么大脾气,将来跟了你岂不给你折磨死。南星元,我们的恩情就此断绝,我再也不跟你一路!”

南星元气极而笑,频频呼道:“小贱人,你、你、你竟敢……”

变生时间,倒难为两者之间旁观人的铁笔书生,眼见这对淘气的小情侣,竟为一句闲话翻起了脸。心下一惊,暗道:“糟了,要是当前这两人当真决绝,将来便有许多不便,前者计划,不难成为画饼。”一念及此,忙不迭地婉言相劝道:“史姑娘,南老弟,别闹什么别扭了,好端端地为了一言两语便争起来,谁说短了,谁占上风,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自己人!”话声才落,便过去拉南星元的手,口中又道:“南老弟,史姑娘年轻,口里没遮拦,别跟她一般见识,来,老夫跟你俩做个鲁仲连,别吵,哈哈!”

第四十九回 痴情会婵娟

铁笔书生的手才递前,陡见南星元横袖一拂,袖尖竟朝他的寸关尺脉扫到,如果真个给扫到,非受重伤不可。铁笔书生心下一惊,急沉肘一甩,斜斜闪过,他已然知道南星元动了真怒,兀是觉得可怪,怎地只两句闲话,便生这么大的气。不由双眉一皱,开言喝道:“南老弟,你疯了不成,怎地连老夫也打起来?”

喝声方落,南星元双眸遽张,神光四­射­,惨然叫道:“尤前辈恕晚辈无礼,今日之事,无法再助尊驾了,请从此别,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尚祈珍重!”言语才毕,身形已动,猛然横空一掠,便待穿窗而出。

铁笔书生引吭疾呼:“南老弟慢行,且听老夫一句话。”说时迟那时快,南星元一脚已然跨出窗框之外,蓦地里,铁笔书生但觉眼前人影一晃,史三娘已是抢先腾起,尾随南星元之后,但见她双臂暴长,便待来攀南星元未跨出窗去的另一条腿。

史三娘凄然叫道:“南哥哥休恼,我知错了,请留步,待妹妹分说去!”语调悲凉欲绝。这年轻姑娘,适才只为一时意气用事,片刻已经悔悟,不敢再闹什么脾气,反而哀哀恳求,求她心上人见谅。

谁料南星元真怒一动,非同小可。一腿已给史三娘搂个正着,一时脱不过身,进退不得,南星元暗里咬了一下牙,一挫腰反身就是一掌,狠狠朝史三娘的天灵盖砸下。

恁地这般绝情?以史三娘武功造诣,何尝不曾瞧见,她却毫不回避,目盈珠光,含笑受死。就在这一刹间,南星元递出之掌,半途中硬生生扳了回去,长叹一声,那条给史三娘紧紧搂着的腿,忽地一蜷曲,脚跟回旋往史三娘胸前一蹬。但听蓬然一声响,史三娘给他这一蹬之力,震出丈许,弹到床上,手掩小腹,面如土­色­,坐在那儿喘气。南星元为要脱身,竟而下此毒手。

铁笔书生眼见事情弄僵,南星元不顾情义,手伤眷爱之人,绝情若此,不由勃然大怒。口里大骂道:“南星元,你这无义之徒,老夫来教训教训你!”

身形才动,陡闻幽幽微弱声音,带着急激喘息,低声道:“尤前辈,别动怒,是我不好,不­干­南哥哥的事!”

这语音,充满悲戚,而又有自谴自责之意,铁笔书生急转头,但见史三娘枯坐床上,蜷伏一团,手掩腹部,一脸颓丧焦急颜­色­。也不暇追出教训南星元,急趋前漫声问道:“史姑娘,怎样了,伤的不轻吧?”

史三娘惨然摇头,苦笑道:“还好,那冤家出手不重!”铁笔书生满腹狐疑,看史三娘神­色­,已是伤及内腑,怎地还说不重?不由暗里唏嘘叹息:“男女相爱,当真微妙,给他打成这个样子,兀是还关心他!”史三娘越对南星元爱护,铁笔书生对南星元越反感,只缘这是人的家事,史三娘既不喜自己Сhā手,自然不便强代出头。

当下,铁笔书生无奈,只好安慰了史三娘一下,教她自己在床上调匀内元自疗,自己跟着赶到外面,跟蹑南星元踪迹,只为一事耿耿于怀者,要知南星元一走,史三娘必至兴致萧然,届时要她相助的事,必受重大窒碍。

待得跑到外边,哪有南星元踪迹,他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铁笔书生空自找了一会,嗒然返房,这时史三娘调匀毕事,又自百宝囊中倒出几颗疗伤金疮丸药服下,脸­色­也转红润,看去伤势已被抑止,走向痊愈之途。

史三娘乍见铁笔书生去而复返,在床上一跃而起,颤声叫道:“尤前辈,可曾寻着那冤家?”这姑娘对南星元,兀是一往情深,稍未忘怀!

铁笔书生摇摇头,苦笑道:“哪还能寻得到?他既存心离去,要找他回来可不容易!”

伤势稍抑的史三娘,骤听铁笔书生言语,忽又悲从中来,呜呜哭泣,一时间,泪如雨下,悲不自胜。铁笔书生双眉一皱,劝道:“史姑娘伤势才愈,不宜伤心,动及七情,不是当耍!”

史三娘并不理会铁笔书生的话,自顾嚎啕起来。铁笔书生是江湖上的一个硬汉,最不耐烦劝人家,对女儿家的心事,更是不解,见史三娘越哭越凄厉,无计可施,只急得跺脚搓手,索­性­把心一横,径自离房,让她哭个痛快,待会儿再作道理。

铁笔书生闷闷不乐,要劝史三娘又劝不来,只好先出房外,在他的主意中,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使史三娘收泪止哭,除非南星元才有这一能耐。一念既动,他已然便待去找南星元回来,好为这对淘气的小爱侣调解,使他俩和好如初,别让一时意气,坏了未来大事。

谁知到得房外,哪能见得南星元踪影,他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鸿飞冥冥,天地之大,何处觅去?铁笔书生心焦意烦没了主意,出得客寓,沿着大街,信步便往镇外走去,边走边想道:“南星元和史三娘二人相爱甚深,纵然一时龃龆,料南星元必不会去远,或者暂在镇外躲起,再观察史三娘动静也说不定。”

这其间已是暮­色­沉沉,万家灯火时候,镇外一片麦田,风吹苗动,扬起阵阵麦浪,煞是宜人悦目。铁笔书生哪有心思观赏这些景­色­,这天恰是上弦月,玉免早悬,才二鼓已趋西沉,郊野间在朦胧月­色­掩闪下,光亮昏黑很不调和。铁笔书生漫无目的地缓缓前行,边行边琢磨刚才的事,他对南星元听到史三娘那句“道士老子生道士儿子”的话便赫然震怒,兀是不解。

正沉思间,猛见眼前黑影一晃,铁笔书生心下一喜,自忖道:“果然不差,南星元这小子原来躲在这儿。”铁笔书生身形暴起,便朝那人影扑去,那人的身形也滑溜至极,只几个起落,已然没入当前那浩瀚无垠的大片麦田里去。铁笔书生心下一急,便待开口呼唤,嘴巴才一张,陡然心中一震,竟把将到口的声音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影端的快捷,风也似的只一瞬已湮没在茫茫的麦田里。当投人田沟的一刹那间,铁笔书生眼快,已然瞧出那人身法不像南星元,那窈窕身段,分明是个女子,只缘这人轻功实在俊极了,铁笔书生虽有上乘武功,也自瞧不清她的真面目。

“是个女子?”铁笔书生诧然万分,当前这影子既不是南星元,是哪一路人物?一惊过后,心里琢磨道:“看那人的身手,乃是具有上乘武技的人,是哪一路人物且休管她,好歹在此厮守着,等她现身再瞧个究竟!”他生怕来人是长白山­阴­阳门派来的高手,要刺探南史二人的秘密。

心念既定,铁笔书生便想找个藏身之处躲了起来,放眼一望,却见麦田一片空荡荡,没有山也没有树,躲在什么地方好?这倒煞费周章了,要是偃伏到田沟里去,自是难以窥视外边的一切,恐怕连人家走了也不知道;如果呆在这里,人家在光自己在黑,自己的一切动静举止全在人家视野之内,还能窥探什么?

铁笔书生心里一琢磨,忽地暗自叫了一声:“有了,我就如此这般诱她现身!”琢磨一过,铁笔书生凝神四望,身子慢慢地朝黑影没处走去,才走近前,但见铁笔书生忽地引吭一呼,呜呜响着,竟是扮起狼嘶来。嘶声方歇,又大惊失­色­地嚷道:“哎哟,狼来了,我没命啦,救命啊,救命啊!”一面大呼小叫,一面注视麦田中动静。铁笔书生使了这个诡计,果然奏效。

陡然间,但听簌簌声中,不远处偃伏在田沟里的一个人果然探出头来,只一翻身,微风飒然,已是窜到铁笔书生面前,娇叱道:“是什么人?讨死吗,敢在姑娘面前装假作伪!”

铁笔书生凝神细视,但见来人果是个女孩子,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双眸彩辉激­射­,炯炯有光,看去便知是个不弱的武林高手,面目却生得奇丑无比,两目倒吊,鼻子朝天,那嘴巴更难看,阔大无朋,手里擎着一柄奇形怪状的东西,中通外坚,表面刻上七个圆孔,似箫非箫,似剑非剑,兀是不知什么兵刃。铁笔书生微嘘了口气,哈哈一笑,正待回话。

猛可里,忽瞥那女孩子,陴中奇门兵刃迎空一晃,呜呜地发出异响,铁笔书生吃了一来,想道:“莫非当真是长白山­阴­阳门的来人,要不然,谁会使这邪门的东西?”

那丑女手中兵刃一晃过后,冷冷一笑,叫道:“我道是谁来,果是名震江湖的铁笔书生。尤老儿,我要问你,今晚上你老是跟缀姑娘做甚?喂,不许你有半句含糊,否则休怪姑娘手里魔剑无情?”

“她怎会知道我的名号?”铁笔书生怵然一震,肚里叫道:“又是什么魔道邪门,除了长白山­阴­阳二怪喜爱弄那些魔的玩意外,武林中正道之人哪肯用上这个邪门的字?对了,这丫头果是魔宫里派来的匪徒,唉,看她年纪轻轻,竟是误入歧途,可惜,可惜!”

他沉思还未了,那丑女已自不耐烦起来,手中魔剑一挥,叠声叫道:“怎么样?还不快答话,姑娘要动手了!”

铁笔书生双眉一紧,却不动怒,笑道:“好小辈,你既知我尤文辉名号,就该早早回避,还敢在我老人家面前撒野?喂,你叫什么名字,在何人门下习艺?”他对当前这人的门派,还只存疑,不敢断定她是­阴­阳魔宫里的弟子,诚恐冒失一动起手来,要是别派弟子,岂不无端与人结怨?

那丑女一听铁笔书生言语,气得涨红了脸,那丑陋无比的面孔,青一块白一块,益增丑态,呼呼叫道:“哼哼,尤老儿,你也配问我门派?别多废话,姑娘今天便要取你首级,回长白山交给师傅!”

铁笔书生一声冷笑,疾然自领间刷地一声拔下那杆大毛笔来:“老夫料的不差,果是长白山来的小贼!”暴然又是一声陡喝:“小丫头,你要和我过招?好,我铁笔书生便陪你走几路瞧瞧!”

话声才落,手里大毛笔迎空一展,霎忽之间,劲风陡起,铁笔书生家数已然亮出。那丑女嘿嘿连声,冷笑中魔剑早已递到。铁笔书生乍觉眼前亮光一闪,盘龙绕步,斜斜卸开。但见丑女的魔剑剑招一展开,人影幢幢,剑影如山,直投过来,已然自四方八面密如骤雨,迅若狂风般地罩下。铁笔书生微噫一声,赞道:“果是名门子弟,好俊的剑法!”这剑招正是长白山­阴­阳魔宫中的独门技业那七孔剑招。这剑法也端的神妙莫测。铁笔书生道了声:“妙啊!”身形连番晃动,便跟着丑女剑锋游走,霎忽间已走了十余招。猛可里,铁笔书生使了招横架金桥,手中大毛笔反手一撇,已然把丑女递来魔剑荡开。

那丑女持剑之臂一麻,险些儿给铁笔书生大毛笔震飞魔剑,心下一惊,身形陡地平拔,金莲乍发还收,在铁笔书生一双招子前晃了一下,已是躲开十丈来远。

一下地,那丑女百忙中稳下身来,但觉虎口之间犹隐隐作痛,心中陡然大震,自忖道:“铁笔书生果然是武林高手,盛名之下无虚士,就只这么轻描淡写,便把我那苦练成名的魅影百变身法解开,嗯,这回要小心了。”当下,不敢怠慢,心志重摄,凝眸待敌。

铁笔书生不愧江湖一流高手。方才与丑女过招时,只缘没有瞧清人家家数,又因那丑女的剑术委实诡异得紧,这番一试功力,知丑女剑术虽高,无奈功力还浅,自己只用了五成真功,便能将她逼退,哪还会惧她?一声朗朗长笑中,铁笔书生翻身又上,这一来,自与才交手时不同,只瞧他大毛笔快如拨风般,呼呼作响,交织成一大片笔网罩头兜下去,那丑女面现惶然之­色­,七孔魔剑­精­妙招数,也悉数亮开。两人一来一往,便在田畴陌陇之间,大展身手,缠斗不休。战到分际,铁笔书生招式又是一变,早将那势挟风雷、密如骤雨的刚劲陡然一敛,手中大毛笔指指点点,东撇一下,西捺一下,全然不成章法,竟似在弄墨挥毫,写其大字般的。但在那丑女觉来,比起方才密密麻麻笔招,厉害何止十倍。铁笔书生那一毛笔拖一勾,劲可裂金碎钢,­阴­柔时若磁吸铁石,宛有一般无形黏劲,紧紧缠粘女手上的魔剑。

丑女剑招越来越弱,到得最后,竟是全展不开,每每递到半途,便萎顿下来。更有可怕的是,铁笔书生的笔势向东一拖,丑女手里剑便朝东头仆,只一向西,丑女身形便也跟着西去。铁笔书生手里笔东抹西拖,只带得丑女身形歪歪斜斜,简直不像在打架,而是在嬉耍般地,幸亏铁笔书生手下算留情,不下杀手,否则丑女哪还能活命。铁笔书生一来要与丑女游斗,待得她­精­疲力竭之后,再把她生擒活捉,二来当前此女,虽说是­阴­阳魔宫的人,但怜她年纪轻轻,修为不错,不忍遽尔出手,取她生命,所以才让那丑女苟延残喘,不致血溅当场。

丑女一惊非小,自知这般厮斗下去,必然败落,银牙一咬,倏地魔剑平举,硬卸铁笔书生黏劲,她这一招是用柔功门的“脱黏卸柔”法门,铁笔书生冷不提防,竟也一圈一绞之下,已然离开。

一招得手,丑女心中陡地大喜,手里剑望空一晃,却不递招式,只顾自行舞弄,竟像在演式练剑。铁笔书生瞠目一顾,心中诧然。说时迟,那时快,陡然间,天外传来异响,魔音杂作,靡靡而兴,只听得铁笔书生浑浑噩噩,不知进式交绥,这声音正是发自丑女手中那口奇形怪状的七孔魔剑的洞孔中。

蓦地里,丑女手中魔剑一晃,便已刺到铁笔书生身上的血海|­茓­来,魔音也跟着顿敛。铁笔书生的火候已是登堂入室,初着魔相,心中恍惚,及至魔音歇,魔剑刺到,心中蓦地一惊,懒洋洋之态一过,­精­神陡振,本能地大毛笔疾架,身形也偏过一旁,这才堪堪避过,只差一寸,便已着了丑女的道儿。

一惊过后,铁笔书生冷汗浃背,心中暗叫一声:“好厉害的魔音,这武功真邪门。”他行走江湖多年,何尝不听过长白山­阴­阳宫有一种邪门武功,专以声音克敌。丑女今天所使出的技艺,怕正是这种邪门武技,一琢磨,益证实当前这邪道女孩子,确是来自长白山。

铁笔书生是何等人物,方才只因一时疏忽,不及时醒觉,才着魔相,今既明知丑女所发那怪声是魔音,自然有了提防,急强摄心志,倒提大毛笔,跨步又上。还未赶上那丑女,天外魔音又作,这回更见凄厉迷人。铁笔书生净一净被扰神志,定下心来,抱元守一,兀是听若罔闻,只一晃身,已到跟前。丑女大吃一惊,她以魔音克敌,百发百中,未尝稍失,怎地当前这老儿全不畏惧,岂不可骇!其实丑女哪里知道,她所习这门魔音克敌技艺委实厉害非凡,只缘她一来功力尚浅,所发魔音单纯,若碰上内功浑厚的的人,而又知她弄的是什么玄虚,自是奈何人家不得;二来她所学的也确实不全,所得­阴­阳宫这门技业,只不过十分之一,使将开来,自是威力甚小。

丑女忽睹铁笔书生听若罔闻,一劲儿奔到跟前,恶狠狠大毛笔点到,心上一颤,顾不了再迸出魔音,回剑自守,横削铁笔书生持笔之腕,这一招正是剑招中的“周仓献刀”招式。铁笔书生噫了一声,倒拖大毛笔,翻腕避过,才一闪过。丑女身形一抖,又亮出“魅影百变”招式,一时间人影幢幢,杂沓而至,朝着铁笔书生团团围攻。

长长一声锐啸,铁笔书生手中大毛笔疾挥,身形已然跟上,这回却不跟那丑女游斗。在他的心目中,对当前这个邪道的女子已是厌烦至极,初意犹想将她擒获,问一问长白山那边情形,教训她一顿,令其痛改前非,把她放了,但这刻心念已变,自顾这种邪恶人物,留在世上也是无益,倒不如把她废了­干­净。心念一改变,铁笔书生与昔迥异,连下杀手,直迫得丑女手忙脚乱,险象环生,看看便要毁在铁笔书生大毛笔下。

丑女已知遇到之人,是生平罕见劲敌,自己集一生功力,兀是抵挡不了。铁笔书生左点右捺,如苍龙乱云,寒鸦戏水,悠闲中沉着险机,稍不留意,丑女必定丧身荒郊。约摸拼了半个时辰,丑女已然不支,魅影百变给铁笔书生内力一迫,施展不开,身形软缩,恢复孓然影单。但听铁笔书生朗朗长笑声中,大毛笔已然分心刺到,丑女要待运笔招架,乍觉有万钧压力,压在她那只持剑之臂上,抬不起手来,只一瞥,不由大惊失­色­。原来铁笔书生递招之顷,竟是笔掌齐施,左掌一翻,扬起一阵罡风,疾地掠到,压下了丑女持剑之臂,克制了她,动弹不得;右手笔疾递,竟是点到丑女胸前的“将台|­茓­”。丑女一急,既抬不起臂来招架,要待移形换步,从旁闪过,但哪还来得及,已然全给铁笔书生封死当堂。丑女自知难免,心中一酸,两颗泪珠儿夺眶而出,闭目待死。

这时铁笔书生大毛笔已然递到丑女胸臆间将台|­茓­,仅离半寸光景,只要再向前一戮,玉殒香消便在指顾之间,乍见丑女涕泪交洒,不由心中怦然一动,自思道:“这孩子虽邪道,也怪可怜,她也是由父母孕育长大成|人的!”一念及此,手底下缓了一缓,大毛笔自她胸臆前一滑,斜斜一带,便改点她的迷|­茓­,再也不想把她毁了。要知铁笔书生身世凄凉,一家人早已死在歹人手里,自己爱子也无辜遭殃,自经猝变,铁笔书生最恨人家欺侮孩子,故与Сhā翼蜈蚣郭子湘相遇时,眼见郭子湘对那小孩百般棱辱,目眦欲裂,同时也最爱孩子,孩子即使做错了事,也不苛责,此际不伤那丑女,也是因这缘故怅惘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问不容发之际,猛然间,但听轰轰声响,似有暗器破空而至,铁笔书生未及制敌,先御来袭,手腕一翻,大毛笔便朝飞来暗器砸去。

可也怪道,那暗器似是志在救人,不在打他,飞来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取着大毛笔的尖端奔到。铁笔书生长臂一撩,急地呸了一声,叫道:“何方鼠辈,敢来戏弄老夫!”原来掠到暗器是一枚果子,果子给铁笔书生的笔尖刺个正着,摇摇晃晃,在尖端上乱摇乱颤,形状忒是滑稽可笑,铁笔书生不由心上怒火陡起。

喝声方过,陡闻不远处的田陇间,已然影绰绰地站着一人,那人哈哈一阵笑,叫道:“尤前辈,别难为那孩子,她是晚辈的朋友!”

原来是他,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是南星元。铁笔书生大喜过望,也不理会那丑女,一腾身,朝南星元站处直掠,展眼间已到当地,口里叫道:“南老弟,你累得我好苦,要找你可不容易,怎地躲在这儿?”

南星元却不答他的话,蓦地引吭一呼:“婵妹妹,可别走,我给你们引见引见!”

铁笔书生别过头去,但见那丑女揉揉双眼,便待离去,骤闻南星元呼唤,戛然止行,呆呆站在当地。铁笔书生心里好生奇怪:“这女孩子怎地这般懦弱,还像个练武的人?我又没欺负她!”正沉吟间,忽瞥那名字叫婵的丑女,垂首缓行,竟然踱了过来。但见她泪如泉涌,好不凄凉,竟似受了莫大委屈,看得铁笔书生啧啧称奇不已。

一声轻叹发自南星元嘴巴里,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这何苦来,迢迢跋涉,千里追踪,岂不自讨苦吃,婵妹,听我的话,还是回长白去吧!”

那丑女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更凄厉,幽幽啜泣道:“南哥哥!我也自知配不起你,不过,唉,只怨我命薄缘悭,不能长侍箕帚于左右,但是让我多在你身边一刻也觉愉快,南哥哥,我求求你!答应我吧,此生此世,长随在你身畔,一刻也不分离,不能成为夫­妇­,做一场兄妹也罢,哥哥,你答应我吧,快答应我!”

听得南星元也心酸不已,暗道:“天下间哪有如此痴情女子,明知人家不会爱她,偏来缠着。”

陡听丑女幽幽啼首:“南哥哥,你怎地不作声,答应我吗?”她显然是非得到答应不休的。

南星元先是一声长长叹息,继而喟然道:“何必要这样?你明知我已有了心上人儿,还来缠着我做甚!”

那丑女忽目放异彩,说道:“史姊姊呢,她怎地不和你在一起?唉,南哥哥,话不是这么说,我不是早说过吗?我不是和她争丈夫,只要允许我长随左右,于愿已足,我还要求求你,把我这片隐衷转告她,好教她谅解我!”

南星元悒郁爬上眉梢,丑女一提起史三娘,顿时叫他感慨万千。要知他与史三娘两口子一直恩爱,这番只为一句话反目,南星元过后虽有悔意,只缘此人秉­性­倔强,近于固执,兀是不肯认输,向史三娘低头!在他私心里,仍是深爱着史三娘,给丑女一提起,也自觉伤心起来,过得半晌,南星元又是一声长叹,对丑女道:“别提起啦,我与史三娘已经不和了。”

站在旁边的铁笔书生,一直呆呆站着,没有开口。他初视丑女无端伤心流泪,还道是因败在自己手底下,伤心起来,心甚鄙夷。及至南星元现身,听了他二人言语,才恍然大悟:“原来又是男女之间那劳什子的事儿!”这其间,听了南星元的话,鉴貌辨­色­,心知这小子对史三娘已有悔意,仍是深爱着她,事情不难转圆。当下,便搭腔道:“南老弟,不是老夫短说你,就只为小小一句闲话,却闹得天般大,可是有理么?”

南星元乍听铁笔书生提起那句“闲话”,面­色­倏变,但只一瞬间,又自平和下来,沉吟道:“她现在怎么啦?”

果然不错,南星元仍是关怀史三娘的,铁笔书生见南星元闻语­色­变,心中又是诧然起来,这小子对那句闲话显然很是忌讳,莫非此人先人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铁笔书生犹未答话,陡闻那丑女大声叫道:“什么话?南哥哥,请你告诉我,怎地弄得这般的糟,好端端地不和?”

南星元的脸­色­更难看,淡淡地瞧了那丑女一眼,说道:“不­干­你的事,且休管。唉,我倒忘了,让我给你们引见引见,来,这位是名震武林的铁笔书生,尤文辉老前辈!”一别头,望着铁笔书生,把指一伸,对他道:“这姑娘谅尤前辈必不知她的来历,她正是长白山­阴­阳门­阴­阳叟老前辈的高足单婵姑娘!”

不错,当前这丑女果是单婵。做书人以前屡有说过,单婵私恋南星元,终生不渝其志,她和南星元同在关外长大,南星元闯出万儿时,曾上长白山谒见­阴­阳魔宫主人,便在那时与单婵厮遇。一经邂逅,单婵这小妮子竟是一见倾心,千方百计向他亲近讨好,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一片深情,尽付流水。南星元虽对单无心,但碍着她是­阴­阳魔宫门人,有意无意迁就她,这一来就铸成了终生遗憾。直至南星元恋上­阴­阳妪之徒史三娘,单婵心知无望,兀是不肯就此罢休,竟至愿长随左右,为次为如,甚或乞为兄妹,只要一刻不分离也是甘愿。十余天前,南史二人瞒着别人,跑到关外,悄悄来至江南,关外武林中倒没人注意,连­阴­阳二怪也毫无所知。独单婵这小妮子,情之所钟,对两人却是处处留神,初时还以为他俩背师私奔。因她委实太爱南星元,爱屋及乌,连史三娘也不敢得罪,这种爱情,乃是至笃至诚,端的罕见,故没在师傅之前举发,只悄悄跟缀下来。却料不到南史两人,大胆若此,竟和师门仇人勾搭上。

单婵听得南星元引见之语,面上突现诧然之­色­,叫道:“南哥哥,你疯了不成?尤老儿是咱长白山……”

话犹未了,南星元低低一声轻叱道:“别胡扯,快给尤前辈施礼!”

单婵有不愿之意,又不忍拂逆心上人儿的话,师门仇敌,自家情爱,一时间情绪纷纭,不能取决,尴尬当地。南星元见单婵怔怔站着,不发一言,正待开言,铁笔书生已先抢发话:“单姑娘年事太轻了,老夫不怪你,只是凡事必当明大义,知善恶,老夫冒昧问姑娘一句,我们学武的人,是学来做甚么的?”

这句问话倒难为起单婵来。她自幼在魔宫长大,只知学得俊俏功夫,折下江湖高手,对于学武学来­干­吗,压根儿就没想过,一时不知怎样作答,恐怕答错了,惹南星元笑话。

南星元听了铁笔书生这一问话,暗里频频点头,笑道:“尤前辈说得不错,咱学武的人,在未学之前,先要明白,学这玩意来做甚?婵妹,你须知学武并非寻开心,或持技凌人,到江湖上去作恶。要是不先弄明白这个问题,浑浑噩噩做人,善恶不分,不但毫无意义,且易走入歧途,那倒不如不学为妙!”

单婵这小妮子,貌虽寝人,却聪颖得很,一听言语,心中豁然开朗,不由失声叫道:“南哥哥,我知道了,在长白之上,师傅虽不曾对我谈过这些事,但往日里在江湖上行走,就不时听人说过,我辈武林中人,应该敦品励行,仗义行侠,扶弱锄强乃份内事,尤前辈有此一问,谅必也是为此!”

她灵­性­一经空明,顿时改口称呼铁笔书生做前辈。

铁笔书生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老夫要问的正是这个。那么姑娘认为长白山­阴­阳魔宫二位主人平日所作所为,是否符合江湖道义?”

一语惊醒梦中人,­阴­阳二怪乖戾罪行,杀人如麻,惨戮天下有道之士等等劣行罪迹,单婵一时间历历如在眼前,不由大彻大悟。正待答铁笔书生的话。忽听南星元的声音又起:“婵妹,你可知史三娘至今还未能列入门墙之故?”不错,史三娘未列­阴­阳魔宫门墙,连­阴­阳妪的记名弟子也不是的事,作书人在第八集时已然说过,但何以随师习艺,却不被师傅认做正式门徒呢?

南星元问得好兀突,单婵愕然瞠目,茫然不知所答,她委实不明师娘何以一直不允正式收史三娘为徒之故?不由怔怔地反问道:“南哥哥,这事儿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怎地一回事?”

轻轻一声叹息,南星元喟然道:“这事还不是因史妹妹的为人。要知­阴­阳门乃邪恶之宫,他们要的是那些如龙蜃帮之类邪恶之徒,要是有点人­性­正义人物,断断不容在他门墙之内。史妹妹秉­性­侠义,二怪非是不知,只缘授艺在前,名份未定,到得发现她为人时,索­性­不允予以师徒名义,这就等于半个徒弟而已!”

铁笔书生惊叫道:“天下武林中岂有如此的怪规矩,未拜师先授艺,这是怎地搅的?”

南星元答道:“这也算是怪规矩吧。­阴­阳魔宫就是这么做法,先授艺然后再察看受艺这人行为是否值得收为徒弟,再作定夺,不过,这法子也不错,如果用在正派之门,可以杜绝出了败坏师门清誉的徒弟。只惜此法却出自邪门,当真可惜!”

单婵这时搭腔过来,说道:“南哥哥的话是当真的,我也是师傅先授七孔魔剑,只缘我做人浑浑噩噩,善恶不分,后来师傅看中了,才正式拜过祖师,列入门墙!”

这话说过,猛可里,南星元想起一事来,忙道:“尤前辈,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哩,我走后,史妹妹怎样啦!”

铁笔书生脸容一敛,叹道:“你走后她伤心极了,一直流着泪。大哭嚎啕,唉,你也知老夫最怕人家哭泣,她一哭我便束手无策,迫得出来找你。看样子她气走了你,自觉悔恨交加,南老弟,你还是跟我回去,劝解劝解她一下,要不然,也许会出不幸的事儿!”

最后一句话许说得特别沉重,南星元怵然大惊,跌足道:“有这等事么?也罢,我们就赶回去瞧瞧她,婵妹,一起赶回去如何?”

单婵忸怩地嗫嚅道:“南哥哥,我一起去方便码?”这小妮子自卑得很,自知夹在人家情爱之间,实是不该,但又舍不得离开南星元。正自进退维谷之间,忽瞥南星元沉重的脸霎时变得轻松,朗朗笑道:“婵妹,你也太迂腐了,史妹妹哪不知我与你情止兄妹,怎会安着别的心眼儿,你放心好了!”

一阵不知是酸是苦的滋味泛上心头,单婵苦笑道:“既是这般,我就和你走此一遭!”

铁笔书生生平最怕那些唠唠叨叨的儿女私情,此际一闻南星元说要赶回去看觑史三娘,心下登时轻松起来,不待两人对话完毕,已然向前便闯。南星元单婵二人余话未罄,犹待再多说几句,一瞥铁笔书生身形疾掠,不由齐声叫道:“尤前辈,请等一等!”哪还留得住他,铁笔书生身如轻烟,已然没入昏黑的夜­色­中了。

二人无奈,跟着前奔。以三人身手,自是不消片刻,便已赶回镇内。铁笔书生在前,南星元单婵在后,兔起鹘落,只几晃便到店房之顶。南星元轻声道:“婵妹妹,你且慢现身,待我见了史妹妹,两下和解了再说!”他虽知史三娘­性­格爽朗,对儿女的事看得开,只缘方才吵过嘴,现在回来却带着单婵,诚恐他心上人误会,节外生枝,其实男女之间,最是难说。

两人低低细语之顷,在前面的铁笔书生忽回首对南星元招呼一声道:“南老弟,我在房顶等你,你自去见史姑娘,我最怕见了她又哭又闹的样子!”

单婵忽拦着两人说话,对南星元道:“这样吧,南哥哥,还是我下房去,瞧瞧情形如何你们再下地。我万里迢迢来自关外,忽然见到了她,她纵恨你,也不好意思对我发作,到那时我用言语劝她一劝,事情比较好办!”

南星元点点头,向铁笔书生摆手示意,身形缓了一缓,就让单婵行前。单婵问明铁笔书生所住房间方向,身形暴长,一式“雪崖投身”,头下脚上,往地面疾然直坠。到得半途忽一挫腰,翻身倒拔过来,双掌往屋檐一搭,又是一个跟斗,用了式“金钩倒挂”,双足竟悬在屋檐上,紧紧勾住,身躯便如水蛇儿般地挪近住房的窗子,拿眼光向房间里一瞧,不由大惊失­色­,尖声呼了“不好”二字,百忙中伸出玉臂往头上一掠,摸出一枝Сhā在发髻上的金针儿来,托在掌里,只一扬,各人眼前一亮,一道金光已如电掣般飞向房里而去。

陡听房里面有重物坠地之声,跟着女子的声音,嘶暗的哭道:“唉,南星元你这冤家,害得我好苦了!”这不是史三娘还有谁来?

铁笔书生南星元二人初见单婵出手,各自吃了一惊,及听房里发出哭声,已是恍然。南星元低呼道:“是什么事?”单婵回答道:“她,她竟自寻短见了!”原来方才单婵俯身一瞥,见房中正梁一个人影在晃动着,看得真切时心下一震,这个人正在上吊,心里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急拔下头上金针,陡然­射­出。单婵的手法倒也高明得紧,那金针不偏不倚,堪堪­射­中史三娘系起的红绫带,红绫带禁受不起金针一刺,登时断了下来,救回史三娘一命。

众人正错愕间,陡然间,房里史三娘暴喝一声:“何方小子,要你来多管姑娘闲事!”声到人也到,霎忽之间,已然闯上房顶,还没瞧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已然如疯如狂,进招递式。单婵是站得最近,史三娘双掌倏发,势可摧山,已经打到她身上来。单婵身换步移,躲过来袭,正待开口招呼,昏暗中,但见史三娘忽咦了一声,戛然止步。单婵忙大声叫道:“史姊姊,是我!别打了。”

史三娘神志迷惘中见人便打,才出一招,心中忽地清醒过来,乍见当前那人是个女子,身段、步法却是出自长白山­阴­阳门一脉,不由愕然收招,只听了单婵呼叫之声,怔了一怔,呐呐说道:“原来是你,你到这儿做甚?”

欲知单婵与史三娘相见之下,怎样说话?欲知南星元含泪认母,乔装闯蛇岛,凶禽岛群英翻船,壮士潇洒闯龙潭,为复仇红颜假允亲,破斧沉舟勇拚一死,花妖逢旧俗,怪妪逞雌威,剑魔遇三娘,老侠别尘寰,秋娘破身,山神庙内苟且之欢,海市蜃楼,冤家相聚,三娘报大仇,长白老魔失手,同归于尽花妖殒命,宝岛群英聚会,第一次喊爹……,小侠方洪投海遗血书,奔雷小剑没有死!血刃魔头,娇娥、你在哪里?亲娘:我来了!等等,等等。

请看超级现代武侠系列­精­品下一集——冤有头债有主!

全书完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