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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江东去

大江的水仿佛在沸腾,颜­色­越来越深,漂在江面上的战死士兵也越来越多。已近酉时,这一场自午时开始的战斗,现在已接近了申时三刻。太阳渐渐西沉,但由于江上火光烛天,反而更加明亮,似乎夜晚都被战火驱散了。

雁书指挥得真好。在巨门号上,邓沧澜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最为得意的弟子,终于在血与火中成长起来,彻底超越了自己。这次战斗,邓沧澜把作战指挥权全部移交给了傅雁书,自己只担当后续增援,而傅雁书也不负重托,打得有声有­色­,名满天下的五羊水军所布下的这个铁桶般的阵势正一点点被摧垮。

胜利就在眼前了。邓沧澜想着,心中既有些欣慰,也有些感叹。自从南方举旗反叛,自己率水军远征失利以后,邓沧澜的信心也在慢慢被磨损。南方那些少年英杰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很多次,他都会在中夜惊醒,因为梦到自己经受不住南军的猛攻而一败涂地。不过,有雁书在,这也不过只是个噩梦而已。

和平终于要来了。看着江面上的硝烟炮火,邓沧澜微微闭上了眼。这场痛苦的战争结束后,希望五羊水军的这些少年勇将少损失几个,他们都是今世难得的人才,每死一个,邓沧澜只怕会比申士图更痛心,更不消说自己的另一个得意弟子宣鸣雷也在敌方阵营中。

邓沧澜的副将许靖持立在他身后,正用望远镜看着前方,忽道:“邓帅,傅将军请求登陆舰上前。”

要登陆舰上前,那就说明南军的水上防御马上就要被打破一个缺口了。邓沧澜道:“好,立即发令,让登陆舰加快速度。”

登陆舰因为载人极多,专门用来运送兵员,不能战斗,所以一直藏身于水军身后。许靖持发下令后,陆军指挥,下将军霍振武也为之一振。江上大战,陆军帮不上什么忙,他一直只能在后面听着前面传来的杀声。但现在陆军终于要上了。他猛地抽出腰刀,喝道:“全军做好准备!”

当登陆舰开始进发的时候,于力东正踩着跳板冲上崔王祥的座舰。他拼着裂风号毁损,却也让崔王祥无法闪躲,此时北军另三艘战舰都在向这儿围来,他左手握着面手盾抵挡敌舰上飞来的羽箭,右手的斩马刀靠在身后。水军进行接舷战,要么用长枪,要么用腰刀,从未有人用斩马刀的。只是于力东上回与宣鸣雷格斗落败,心想腰刀制不住他,只有以重量取胜,因此专门练习在船上用斩马刀。他本来一心想和宣鸣雷再决一胜负,谁知这回宣鸣雷竟一直不曾出现,不过能斩落崔王祥的头颅也足以自豪。他力量本来就极大,单臂抡动斩马刀也绰有余裕,不过他也不愿多浪费力气,脚下踩着晃晃悠悠的跳板,斩马刀却靠在背上借一下力。

于力东人高步大,几步便已要冲到敌舰上。两个持着长枪的五羊水军见这员敌将来势凶猛,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五羊水军向称­精­锐,当初谈晚同就非常注重水军的格斗能力,训练士兵非常刻苦,这两个五羊军出枪整齐划一,两支长枪齐向于力冬胸前刺来。于力东还站在跳板上,几寸宽的跳板自然也闪避不开,他们只道这一枪定能让这敌将知难而退,不然两枪正好扎入他前心。谁知这两枪刚刺出,于力东大喝一声,斩马刀已从身后闪出。便如一道电光避下,“嚓”一声,一刀竟然把杆枪齐齐斩断。

枪杆都是用非常坚韧的木材所制,平时就算用巨斧去砍,一两下都砍不断,这两个五羊军没想到敌将竟能一刀斩断两支枪杆,脸­色­不由一变。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枪既断了,马上就拔出了腰刀。只是于力东的刀法本来就可与宣鸣雷颉颃,斩马刀斩断两杆长枪后,趁势在头顶绕了个圈,又已横扫过来。此时他又向前数步,而斩马刀抡了一圈后力量更大,这一刀就算宣鸣雷对付也只能闪躲,那两个五羊军见这一刀来得如此之快,一个动作快些,猛地向后一跃,堪堪躲过,另一个却闪不开了,刀口拦腰而过,将他斩成两段,鲜血直喷出来。

这一刀之威,裂风号上冲过来的北军齐齐喝了声彩。虽然他们人数只有南军的一半,但于力东身先士卒,一刀立威,让北军的士气一下鼓舞到了极点。崔王祥也已看到这员北将的锐不可挡,他心知被若不能尽快打掉此人锐气,将不可收拾,厉声道:“有胆的,跟我上前!”

他手上只拿了一把腰刀,见于力东的斩马刀如此厉害,腰刀是挡不住的,脚边正好有个铁锚,他顺手将腰刀往鞘中一Сhā,弯腰­操­起了铁锚便往上冲。这铁锚只是个小锚,不过也有近百斤重,平时水军拿动时都得双手抱起,但崔王祥的力量也很是了得,单手便能提起,现在双手握着,又是情急之下,更是连份量都几乎觉不出。他奋力一抡,喝道:“去死吧!”铁锚猛地便向于力东掷去。于力东此时正要跳上船来,听得有人喝斥,一股厉风随即扑来,他心想还有谁不顾死活地敢来阻挡,看也不看便将斩马刀又是挥了一圈,反手斩去。他只道这一刀下去,挡路之人肯定连人带兵器都得断为两截,可刀口突然传来一股沉重之极的力量,他的斩马刀竟然挥不出去,抬头一瞟,才看到飞来的竟是个铁锚,掷出铁锚的正是崔王祥。他人还在跳板上,没办法往边上闪躲,可就算退,又怎么比得了铁锚飞来的速度?

于力东的脸也霎时白了。铁锚的齿已经勾住了他的斩马刀,现在他拿不住长刀了,下意识地将手一松,人便往后退去。虽然他也知道倒退肯定比不上铁锚飞来之势,可心中既是惊愕,又是不甘。冲到了这儿居然功亏一篑,他实在不肯罢休。

眼看铁锚便要砸中他前心,“哗”一声,带着斩马刀往下一坠,重重砸在了船帮上。于力东怔了怔,马上就明白过来那是铁锚的链子已到了尽头。电光石火间在鬼门关打了个转,于力东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本来还想乘机抽出被铁锚压住的斩马刀,这回却拿不到了,不由一怔,眼前却忽地一黑,又是一股厉风劈面扑来。

那正是崔王祥。崔王祥掷出了铁锚,但一见铁锚带着铁链飞出,哗哗直响,就明白这铁锚未必能砸到那员北将。当初谈晚同与宣鸣雷切磋斩影刀的时候他也跟着练了几手,这回人跟着铁锚冲上,又将腰刀拔了出来,将身一纵,已跳上了跳板,一个十字斩便向于力东当头劈去。于力东右手正待拔出腰刀,可哪里还来得及,左手向上一迎,护住了面门。他的左手腕上还有面手盾,虽然不大,但比他的头可大得多,这般一护,便把腰遮了个严严实实。崔王祥若有谈晚同和宣鸣雷的刀法,这招十字斩便可变招从下兜上,当场将于力东的下巴都斩成两半,可他只学了斩影刀中几个大力劈杀的招数,连斩影刀隐于刀光的­精­义也没学成,情急之下更变不了招,“当”的一声,腰刀正砍在了于力东的手盾上。

于力东虽然挡住了这一刀,可是却被这一刀震得浑身颤了颤,惊忖道:“这崔王祥力气好大!”他在之江水军中就以力气著称,连宣鸣雷的力量也比他稍有不及,可是崔王祥这一刀却也让他惊心魂魄。不过总算这刀已被挡住,他的右手极快地往腰间一抽,喝道:“去死吧!”

这三个字正是崔王祥刚才说过的。于力东也不是什么­精­于­唇­舌之人,说不出什么新鲜话。崔王祥一刀被于力东挡住,眼见对手拔出腰刀反攻,眼中都要喷出火来,心想若躲开你这一刀,那仍然要被你杀上船上。他索­性­不躲不闪,腰刀一侧,趁势向于力东一边斫去,喝里也喝道:“去死吧!”

这两人都站在跳板上,避无可避,又谁都不愿退让,两把腰刀一上一下,几乎一同斫落。于力东的一刀正斫在崔王祥腰间,而崔王祥的刀砍进了于力东的肩头。于力东没料到崔王祥竟然会用这等两败俱伤的招数,左肩痛得似乎要断裂,右手刀也不知有没有砍伤对手,正待拔刀再砍,崔王祥又是厉喝一声,腰刀一个斜掠,砍向他的脖颈。于力东正待用手盾去挡,可左手哪里还举得起,崔王祥的刀却已一掠而过,划开了他的咽喉。

喉咙被划开,于力东连惨叫都发不出来,身子一晃,摔下了跳板。摔下去时,他才看到崔王祥的左侧身体已几乎被鲜血染红,定是自己的一刀也重创了他,只是自己伤在左肩,以至于左手不能再动,而崔王祥伤在腰间,仍然能凭一口气撑住。

胜负,原来就只是这样一线之微。于力东想着,人已如一块石头般摔入滔滔大江。

终于将这北将打发了。崔王祥站在跳板上,不由松了口气。他刚想要跳回船上,可身子甫动,腰间便觉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于力东这一刀虽是斜着斫来,不能用出全力,但这对手的力量何等惊人,崔王祥知道自己同样受了极重的伤。他本就抱着必死的信念,自不畏死,可也明白自己若摔下去,那己方一样群龙无首,这艘战舰定然会被击沉,第三舰队也马上就要土崩瓦解。

既然动不了,他索­性­就不动了,横刀站在跳板上。那些跟着于力东冲上来的北军士兵本来见胜券在握,没想到突然杀出这么一员南将,于将军战死,而这南将仍旧凛然站在跳板上。其实崔王祥根本动不了分毫,谁上来他也只是束手待毙的份,可崔王祥斩死于力东这一刀已然震慑了这些北军水兵的心,那些北军士兵一时间不敢往前冲。可跳帮作战,一鼓作气地冲上来还行,人怎么能长久站在窄窄的跳板上?跳板又在不住晃动,冲在最前的士兵心里一慌,一下子又有三四个北军士兵摔入了江水。

崔王祥的副将这时也已率亲兵队冲了过来,见崔王祥浴血站在跳板上,人却僵了一样一动不动,知他定是受了受伤。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崔王祥,正待将他扶下来,却听对面裂风号上有人喝道:“放箭!”

那是于力东的副将。于力东身为主将,却冲在最前,这副将慢了一步,还没跳上跳板便见于力东被敌将击入江水。这时候连救都没办法救,而跟着于力东冲上跳板的己方水兵竟然有好几个被吓得掉入江中,他一咬牙,马上下令放箭。崔王祥的副将见敌军有箭矢飞出,也顾不得一切,一个箭步冲到崔王祥身前,将崔王祥往己船上一推,喝道:“接住崔将……”话未说话,五六支箭已齐齐扎入他的背心。

崔王祥被副将一推,人已倒回船里。眼见副将的身子一歪,也摔落江中,他眼中几乎要滴下血来。船上的亲兵却已一拥而下,奋力扶住了他,另外一些士兵则拼命将裂风号上搭过来的跳板推开。有个亲兵割了块布给崔王祥扎住伤,叫道:“崔将军!崔将军!”

崔王祥喝道:“我还没死!快顶住!”他受的伤不轻,虽然在喝斥,声音却不大。那亲兵见他还有神智,心中一宽,叫道:“快送崔将军回舱。”

崔王祥听得要送自己回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挺身,人已站了起来,喝道:“谁也不准退!今日只有一死而已!”

裂风号基本上造不成多大威胁了,可是敌军还有三舰。如果己方僚舰仍然上不来,那依旧凶多吉少。崔王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便是杀敌,杀得一个是一个。

这是最后一战了吧。他想着。

围攻崔王祥的是裂风、驭风、镇波三艘雪级战舰,还有一艘花级战舰平涛号。平涛号舟督是个都尉,名叫蔡子威。蔡子威在之江水军中也是有数的人物,傅雁书尚未出头时,这蔡子威与另一个都尉洪丹并称为水军两枪。用枪作为外号,意思自是说他的攻击力极强。蔡子威是这一趟围攻崔王祥的北军四舰指挥,本来还有点不以为然,觉得居然要用四艘战舰去围攻敌军一舰,未免杀­鸡­用牛刀,然而与崔王祥恶战到现在,他对傅雁书已佩服得十足。

这个年轻的骁将,不愧是邓帅高足,对敌人了若指掌。傅雁书对敌军主要军官如数家珍,每个人的年龄、样貌,用兵特点,他都能说出一套来。最熟的当然是南军水天三杰中的宣鸣雷,而谈晚同与崔王祥两人,傅雁书战前说过,谈晚同持重,崔王祥冲动。如果持久作战,谈晚同是个劲敌,可是混战之中,崔王祥有可能以猛冲猛打造成己方混乱,所以必须以四舰困住此人,迫使他与主力舰队分开,如此分而击之。这条策略到现在为止十分见效,崔王祥虽然屡屡冲杀,却总冲不乱北军阵形,反而使得他与己方主力越拉越远,而南军的第三舰队也渐渐又被分割开来的趋势。可是崔王祥的攻击力让蔡子威这个有“枪”之称的名将也自愧不如,四舰虽然围住了他,却只能是围攻而已,想击败对方却远远不够。只是裂风号的拼死一击已让崔王祥失去了机动力,虽然裂风号现在岌岌可危,胜利却也从未如此之近。

全速攻上,三面围攻!

蔡子威几乎立刻就下了这条命令。本来应该马上救援裂风号上的士兵,可失去了这个时机,再想困住崔王祥就难了。崔王祥是一条鲨鱼,现在正冲进了网里,就要在网被他撕破之前,将他粉身碎骨!

他命令一下,驭风、镇波两舰已先冲了过去。这两艘都是雪级战级,比平涛号小一号,船速也要快一些。蔡子威正下令平涛号转正方向,边上一个亲兵忽然叫道:“蔡将军,驭风号受袭!”

蔡子威一怔。虽然南军战舰正往这边过来救援崔王祥的主舰,可还有一段距离,想杀开一条血路过来并不容易,驭风号怎么会遭袭的?他拿起望远镜看去,只见驭风号上甲板上正往下推落几个圆圆的木桶。

那是深水雷。蔡子威立刻明白南军的螺舟出动了。深水雷是专门对付螺舟的,战前傅雁书曾要诸舰都备好深水雷,当时有人说,南军的螺舟应该都在五羊城,似乎深水雷没用,傅雁书说却南军谋划已久,他们很可能在东平城建造了螺舟,不能不防。现在看来,傅雁书就一步棋果然所料有中。

攻击驭风号的,确实是南军螺舟。螺舟本来不能出海,不过当初五羊城伏击海靖补给队时,曾给将两艘螺舟化整为零,运到海中小岛上再装配起来。装配螺舟不是件易事,仓促之下很容易漏水浮不起来,不过当时陈虚心突发奇想,将螺舟进行改良,拆成几个密封舱,接缝处只是几个完全与内室隔离的小舱,这样这些接缝处就算漏水也无关紧要。如此一来,共运送了五艘新型螺舟,率队的正是南军螺舟队主将孟啸。当初伏击运粮队的正是孟啸,他曾经是和傅雁书、宣鸣雷齐名的螺舟队名将,本来一直在东平城北门巡弋防守,见战况紧急,便率螺舟队出来助战。虽然要北军已经备下了深水雷,孟啸不敢过于靠近,但如此一来,却也挡住了北军片刻。

仅仅片刻而已。此时北军的螺舟队也已冲了上来。

东平城上,郑司楚已经好几次站立了又坐下。战火越烧越近,这一次北军势在必得,已经不再留任何余地了。

从望远镜里看过去,已能看到五六艘登陆舰紧随在巨门号后面正向东平北门而来。一艘登陆舰运兵少则千余,多则四五千,也就是说北军准备登陆抢滩的陆军起码也有一万多。

真是倾巢而出啊。郑司楚放下望远镜。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是害怕么?他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已有了惧意。因为一旦被北军抢滩,就算最终能够击退他们,可击退了一次就不能有第二次,以北军这种不死不休的战法,战争已陷入了死局。

末日就要到了么?他看了看身边的石望尘,小声道:“望尘,你过来。”

石望尘走了过来道:“权帅,有何吩咐?”

郑司楚压低了声音道:“你安排一队人,立刻护送申公和申小姐……还有傅小姐她们离开东平城,火急返回五羊。”

石望尘的心里一跳,也低低道:“权帅,有可能守不住么?”

“现在还不能这么说,但万一失利,申公他们再走就来不及了。”

石望尘对郑司楚几乎有点迷信,只觉这位年轻的代理大帅足智多谋,眉头一动就是一个主意,不论多危急,他总能想出办法来。可现在听他这么说,石望尘也明白郑司楚亦已渐渐失去信心。他点了点头道:“好。”马上又低声道:“权帅,有句话我也不能不说,你现在可不能怯敌。末将安排了人后,马上回来。”

郑司楚本来想让他带着骑兵队护送,但听石望尘这般说,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不是怯敌,而是先解除后顾之忧。”

石望尘心想解除后顾之忧不假,不如要让申士图先行离去,那摆明了已经没信心了。主将没了信心,这仗还怎么打法?他皱皱眉道:“权帅,你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当初余帅攻东阳失利,你当机立断,掉头奇袭东阳,何等果断,现在却有点瞻前顾后,首鼠两端。末将狂妄,愿随权帅与敌军决一死战,死又何惧。”

郑司楚一怔,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线笑意:“你不怕死?”

石望尘道:“我不怕。”

郑司楚摇了摇头道:“我却有点怕。不过,现在无论如何,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好在我军同样­精­锐,并非没有胜机。”

石望尘却是呆了呆。他说这话实在有点破罐子破摔,他却已看不到还能有什么胜机。他道:“权帅,该如何取胜?”

郑司楚望了望东边,说道:“你安排人手送申公他们离去后,立刻率队出东门沿江前去。如果一个时辰内能够遇到宣将军的天市号及时前来,那说明再造共和尚未到绝境,否则你就让宣将军掉头回去。”

宣鸣雷正在赶回来,石望尘倒也知道,只是他并不知道宣鸣雷这回是去押运铁甲舰。听郑司楚这么说,石望尘又是一怔道:“宣将军能够破敌么?”

“单靠宣将军,还很困难。不过,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卷道:“如果你遇到宣将军,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交给他,让他依此计而行,我们尚有反败为胜的一线之机,否则,”他苦笑了一下道:“明日我的人头必要悬在东平城上了。”

石望尘被他说得有点毛骨悚然,接过纸卷道:“遵命。”正待要走,郑司楚忽道:“等等,你坐我的飞羽去。”

石望尘道:“权帅,你不用马了?”

“我要率第一舰队出击,马用不上了。”

打发走了石望尘,郑司楚重新坐回城头。这条计策,其实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行险之计了。能够得售的关键,就在于宣鸣雷能不能及时赶到,以及自己能不能再撑住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已经到了深夜。这一夜,必定会是共和国有史以来最为血腥,也最为凶险的一夜。可就算这一次撑过了,还能有将来么?

第一舰队因为没有指挥官,现在一直没能出击,眼看二三两舰队越来越吃力,郑司楚心急如焚。他也在水军呆过,学过水军兵法,再加上以代理元帅之职,当能指挥全军,可自己一走,城上防备就必须有一个人来主持了。现在五羊陆军除了郑司楚外,就以叶子莱军衔最高,可叶子莱防守着东段,如果让他再负责北门,恐怕战线太长,难以照应。只是这已不是要考虑的事了,除此以外再无别法。他看了看左右,正要让人将叶子莱请来,石望尘忽地打着快马过来,一边叫道:“权帅!权帅!”

郑司楚见他回来得这般快,不由一呆,问道:“怎么了?”

“申公和余帅他们都上城来了。”

郑司楚吃了一惊:“申公醒了?”

申士图吐血后一直昏迷不醒,郑司楚也没想到他会在这当口醒来。这时只见厚土沉铁两人抬着一辆肩辇过来,辇上正是面­色­惨白的申士图,余成功跟在他边上,后面居然还有一辆车,正是申芷馨和傅雁容坐的那辆。他急急道:“望尘,你快依计而行。”说罢迎了上去道:“申公。”

申士图半躺在肩辇上,摆摆手示意放下。厚土和沉铁放下肩辇,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司楚,北、北军攻到哪里了?”

郑司楚道:“尚未能突破水上防线。”

申士图的脸­色­极差,张了张嘴,却大咳起来。厚土给他抚了抚背,他道:“快,快把我抬到城墙边。”

这时那辆大车也停了下来,郑司楚见申芷馨抱着宣铁澜和傅雁容一块儿走了过来。申芷馨一张脸也是一片惨白,怀中宣铁澜倒是大为兴奋,大概江上的火光和响动在他看来十分有趣。郑司楚走到她跟前小声道:“小芷,你为什么不让申公速速回五羊城?”

申芷馨眼里已是泪光闪烁,低声道:“爹刚才醒来,马上就说要上城头。他说,他死也要和东平城死在一处。”

她说着,下意识地将宣铁澜抱得紧了些,宣铁澜大概觉得不舒服,瘪了瘪小嘴登时大骂起来,申芷馨忙轻拍着他,一边哄着一边道:“司楚哥哥,东平城真的守不住了么?”

郑司楚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是道:“事在人为。”他看了看一边的傅雁容,走上一步道:“阿容,你还是先离开城里吧,避开乱兵再说。”

城被攻破的话。傅雁容当然不会有事,但在混乱中也难保安全。傅雁容和他已经许久不说话了,和申芷馨一块儿上来时一直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听得郑司楚主动招呼,她抬起头,低声道:“司楚,我想和你在一起。”

自从在句罗傅雁容第一次和郑司楚吵嘴后,就再没这样称呼过他。郑司楚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心中一热,也低声道:“阿容,你不用……”

“我不管!”

傅雁容抬起头,眼里已是泪光闪烁。在句罗时,郑司楚因为杀尽了大统制派来的使臣,傅雁容极为惊愕,虽然郑司楚跟她说,自己若不杀他们,那连傅雁容在内都会被杀光,可傅雁容还是认为那只是郑司楚的推诿,如此残忍还要狡辩,一气之下再不理睬他。可上城来看到江上炮声震天,火光四起,甚至有尸体顺着江水淌到岸边,有南军的,也有北军的,傅雁容几乎要崩溃。她一向见不得死人,可这些人都是因为父亲和哥哥而死的。而父亲和哥哥正在猛攻东平城,一旦城破,更不知会死多少人。直到此时,她才真正理解郑司楚当时的决心。

生与死,总是如此。战争中,一个人无法不残忍起来。傅雁容虽然是在犯小­性­子,但郑司楚心里却流淌着一股暖意。他小声道:“好,不管死活,我们都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郑司楚其实一直想说,但直到现在这个生死关头才说出来。他在战场上从来镇定自若,可说这句话却有点结结巴巴。傅雁容虽然眼中还含着泪水,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到郑司楚身边拉住他的手道:“嗯,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郑司楚的眼中也有点湿润了。虽然他和傅雁容曾经无话不说,可也从没如此亲热过。很多次,他都想拉着傅雁容的手,可这个见惯了刀丛剑林的男子却每一次都胆怯了。现在这个心仪的女子终于拉着他的手,郑司楚只觉如在梦中。他道:“阿容,你和小芷先到后面去吧,万一北军靠近了,可能会有炮火打到城头上来。”

傅雁容看着他,忽然扭过头道:“芷馨姐姐,你成婚时,是用了什么仪礼?”

申芷馨一怔,心想都这时候问这个­干­什么,说道:“就是向一拜天地,二拜阿爹,再就是夫妻对拜。”

傅雁容转过身来对着郑司楚,低声道:“这样也好。司楚,天地永远在那儿,爹也马上就要来了,我答应过会嫁给你,那现在就嫁。”

她这话一出,岂但郑司楚和申芷馨吓了一跳,边上那些专心看着热闹的士兵也都大吃一惊。权帅和北军邓沧澜之女关系非常,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先前换余成功,傅雁容居然没有回北方,他们都知道两个人之间定然迟早会成为夫妻。只是谁也没想到,长相温婉清秀的傅雁容居然会在这当口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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