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洛琴赋 > 思敏

思敏

“姑姑去山庄是寻琴的,虽两次失手,也是晏九环老­奸­巨滑之故,为什么要去军营,那琴如何?”

“下去”纵然被斥退,司马素素也不敢反驳,只能施礼退下,可那疑惑之感经久不绝,宗主运筹帷幄,却怎么越发的看不明白。

密信如期送至落琴手中,依然是熟悉的手笔,妩媚挺秀“留书出走,可去军营。”

妙!委实是个好计策,郡主身份不可丢,但若这个郡主舍不得夫婿,为情出走,便是以后回来了,晏九环也不好说什么,凡事都有冷临风担待。

屈指一算,回祁至环月山庄至少需一月半的时日,若有人来,不见郡主,这说辞自然由晏元初去圆。

而她则要立刻动身,冷临风已走了三日,她若要追上,非日夜兼程不可。

只是这环月山庄如何出去?晏元初这几日,都在山庄,半步不离,她要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非寻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怀着重重心事,去看哑哥,伤势虽愈,但内经依然不畅,她亲调医药,为他送去,也算报他昔日救命之恩。

路过夙兰阁,见夏花凋谢,秋菊初绽,方觉秋已至,她的前景仍不明朗,进无路,退无路,到了今日,骑虎难下,必须把琴找出来,唯有如此,她才有自由的一日。

流连片刻,听见里间有男女二人争吵的声音传来,她不是好事之人,对这些事更是避之不及,可那声音越来越重,由不得她置若罔闻。

“从商阳回来,你便对我不理不睬,听说你的别院还有女子出没,你如何对得起我。”声音熟悉,有骄横之势,是晏紫澜。

“听什么人嚼嘴皮子,军务繁忙,你二哥日日都需我在身边,你也不是不知,罢了,听话,待我押粮回来,好好陪着你。”

孙仲人,竟是孙仲人,怪不得那天月老祭,晏紫澜一副心有所属的模样,原来她不爱军勇爱书生,倾心的竟然是晏元初跟前那个貌不惊人的谋士。

“二哥也要去盛州,自然少不得你,等你回来不知何日了,还是我和綦哥哥去求,让他命你回来陪着我。”

“男儿志在四方,若我不建立军功,我以什么身份和盟主求亲,我如何与你般配?”

他说的认真,连落琴也难免动容,里间突然少了声响,想必正在情浓之时。

落琴顿觉尴尬,急走了几步。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有了良计,可以坦坦然然的走出环月山庄,直奔军营。

“给我的?”虽是夏末初秋,可走得急,还是薄汗涔涔,哑哥见她这副样貌,微微一乐,执起她的手写道。

“是,我要出趟远门,不能再为你疗伤用药,这里有内服的汤剂与外敷的药膏,日日不可拉下,十日后便会痊愈,一丝病根都不会留。”

“为何要走,去何处?”他眉微皱,眸光闪烁,手笔不停。

“去盛州军营”

“找你师傅?”手笔写到师傅二字,微微一顿,换来她纤手一颤。

“你是我救命恩人,我自应该与你说,只是世事难料,我也不知有没有命回来,今日来,除了送药,也是辞行。”

“我不安心,我陪你前去?”他自有忧虑担心,尽数流露。

“不可,人多眼杂,我一人出去都十分困难,何况还有你,放心,我自会小心谨慎,到了军营有冷大哥护我,不会有事。”

落琴见他这般,既有感动也有好笑,他不会武功,到时自身难保,怎么护她?

爱好花木,人品正直,与她为善,倒是这环月山庄交得的第一个朋友。

“小心了”这三个字虽简,却也勾勒仔细,写得缓慢,足见其心,落琴见他肩上有草屑未拂,便自然的伸出手,为他掸尽。

浅浅一笑,对上他深邃的眸子,相对无语,只诉离别之意。

“如此无聊,难道孙先生无暇顾你?”

“是你,你如何知道,你……”晏紫澜晨起便找不到孙仲人,正在伤怀,突然听得身后有声音响起,亭亭而立,正是落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晏紫澜哪容得此事被旁人知晓,莲步一起,挥掌过去,落琴转身一避,裙裾如花,含笑道“别恼,孙先生含而不露,难得的人才,妹妹眼光甚好。”

“无须你关心”身姿展动,如|­乳­燕翻飞,落琴避的辛苦,脚步不落“都说孙先生有一处别院,你二哥又是出了名的风流,这别院的真章,你就不想亲自前去看看?”

“他”说及她的情郎,这素日压在心头的疑惑,被落琴提起,心中更为不安,脚步慢慢的缓了,收了招式终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与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无意中听闻你二哥今日要去别院,你也知道男人之兴,终究少不得美酒与佳人。”见晏紫澜面­色­越来越不妥,便知道自己所言已达到目的。

“他不会如此对我。”

“也是,毕竟是逢场作戏,若以后真娶了妹妹,也少不得三妻四妾,妹妹如此大度,怪我往日小看了你。”

“他敢,别院在何处?”一击即中,落琴难免有些不忍,自古女子情重,男子薄幸,她为了自身脱险,利用了晏紫澜的这份深情,算不算罪无可恕?

“若妹妹想去,我愿陪妹妹走上一遭,别院所在妹妹都不知晓,我岂会知晓?不过孙先生任凤城参军已久,仔细问问也不难找。”

侧目去看晏紫澜苍白的面­色­,知道她情根深重,已乱了心神。

“好,你陪我同去”一个人前去毕竟有些忐忑,虽日日与落琴不睦,但她毕竟是綦哥哥真心喜爱之人,也算是她的嫂嫂。

“今日午后换上男子衣衫,在此处等我。”

“好”她一瘸一拐渐渐远去,只留下落琴一人伫立,心思百折千转,别有伤感。

因为身有残缺,这个天之娇女,也这般的不自信,患得患失,身为女子,何其命苦。

五十步焉能笑百步,她亦如此,傻得义无反顾。

带着环月山庄的大小姐,果然无人阻拦,想必晏九环怜女残疾,所以破例让她来往自由,图她一个高兴。

落琴不会掌船,只能由晏紫澜来掌,她划得辛苦,神­色­不佳,不需去猜,定是为了情郎不安。

怪只怪晏元初太过俊美夺目,很难让人仔细留意身旁的这个谋士孙仲人,但是他为晏元初信任,且被晏九环所用,自然不是俗人。

仔细回想,他面目平常,言语不多,可他的声音……那出谋划策的声音,与晏紫澜诉情的声音,竟然有些耳熟,定是在哪里听过。

“到了,我们快走,天黑之前还要赶回来,爹不许我离的太远。”

船至岸边,她一步跃上,落琴则从容的跟在身后。

为了逃离,她坐了万全的准备,轻袍简服,行李自然不能带,备了银票,沿路可买些衣衫­干­粮。

“你可喜欢我綦哥哥?”晏紫澜与她并行,莫名一叹,十分自苦。

“为何说起这个”她从小依赖无双,奈何人生波折,不能厮守,但对冷临风……

“我虽是武林盟主唯一的女儿,但是我的腿……当年我不慎从树上掉下来,雨桐姐姐吓得不轻,綦哥哥为了保她,照顾我三日三夜,告诉我这不过是个意外,如果波及了旁人,就会受到我爹爹的重罚。

綦哥哥的话我件件都听,雨桐姐姐对我好,因为她以为是她害了我,从此小心谨慎,但凡我要什么她都会费尽心思为我求来。

綦哥哥和我一样,早早的没了娘亲,我们相依为命,自然亲厚。

但是孙仲人不同,他对我极好,并不因为我是晏家小姐,也不嫌弃我是个跛子,他有勇有谋,见识广博。

这山庄外的世界,如何­精­彩,如何不俗,都是他告诉我的,我信任他,就像你信任綦哥哥……”

娓娓道来,尽是女儿之态,如此秀美,其实仔细看来,她有一对冷临风一般的眼睛,明亮坚定。

“今日多谢你陪着我来,我也不是不信他……只是见了才安心,我并不是大度之人,我只希望他看着我,在意我,只有我。”

她如此认真执着,倒让落琴不免唾弃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这般诚恳,没有丝毫的伪言假意,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每个女子心头的一个梦。

她何其勇敢,敢与礼教挑战,大胆的追求自己所要的,回头再想晏九环府中的一­干­妻妾,冷临风的娘,戚桑戚夫人,青娘等人,便是一辈子都活在这桎梏当中。

“走快些,别磨磨蹭蹭的”晏紫澜打断了她的深思。

“好”不由自主的跟着她,感触良多,见前面的那个身影,肩膀薄薄,身姿纤细,一瘸一拐的窘态,却是这般亲切,这般温柔。

柳枝巷位于商阳城中,一面临水,一面依着街市,有闹中取静之意,三阙城围,书香涌动,是一处静心的所在。

楚国丞相房子润,状元及第之前曾居于此,三年苦读,方才仕途得意,步步高升,成为一代名臣。

世人附庸风雅,也想图个同荣的吉利,便落户于此,渐渐成了局面,为商阳一些大户所喜,建别院赏心雅事。

落琴与晏紫澜一路寻来,所问之人都说,风城参军孙仲人的府邸也在此处,可依照孙仲人的薪俸财力,自然无力购得。

不难想到,自是晏元初授意之下,才有了这名居。

“是二哥”晏紫澜眼尖,拉过落琴,回身一避。随着望去,只见晏元初缓步而来,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奇怪。

他自来鲜衣驽马,穿着考究,可今日却是一袭再也普通不过的青衫,打着几处补丁,发髻不整,望之十分潦倒。

若不是晏紫澜仔细,就算与她相对而过,她也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人是平日所见的凤城将军。

“二哥怎么穿成这样?”晏紫澜的疑惑自然也是她的疑惑,可现下的情形,只能跟着他,看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他仿佛心头有事,双眉难舒,并未发现有人跟随,到了拐角处,人影渐没。

落琴与紫澜不敢离他太近,只能远远的跟着,才走了几步,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二少爷,来了。”

“人呢”

“不好伺候,依我的意思……”

“不妥,还是留着,以后有用处。”孙仲人的声音晏紫澜当然识得,可落琴也大有熟悉之感,究竟是在何处听过。

“果然有女子,他瞒着我”晏紫澜压低了声音,微微颤抖,自然是十分失意。

按着落琴的计划,此时她该金蝉脱壳,退身而去,然后一路上乔装打扮,尽快追上冷临风,同去军营。

可实在好奇,却也放不下晏紫澜,双脚仿佛入定,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她二人身姿略动,轻巧的上了一面粉墙,从上看去,内庭宽广,俨然是一处错落有致的江南庭院。

四下无人,佣仆下人一个不见,厅堂四开,看得清楚,晏元初与孙仲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我们下去”晏紫澜早已不忍,恨不得Сhā翅飞到孙仲人面前,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花招。

“看看就走,不可久留。”还是落琴谨慎,四足落地,倚着墙门,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死鬼,还知道来,我等你好苦”一个压低的女子声音,听得不甚清楚,从窗格望去背影纤细,正在梳妆。

“主子来了,你休要放肆。”孙仲人也压低了声音,倒也正经严肃。

晏紫澜气得浑身发抖,欲夺门而入,若不是亲耳听闻,她怎会相信对她如此真心的男人会别院藏娇,会如此欺骗她。

落琴一把将她拉住,心头慌乱,这两个人的声音,她都听过,绝不会有错,是谁?究竟是谁?

“呀”那女子一慌,连忙回过身来,立刻跪下“贱婢该死,贱婢该死。”

“起来说话”回答的是晏元初。

落琴双腿发麻,心中的惊惧呼之欲出,早将此行的目的抛诸脑后,抬高了头,往格间看去。

晏元初,孙仲人,还有那个女子,身材袅娜,体格风­骚­,可面目尽是伤痕,惟有双眸点漆,竟然是楚郡的贾沉香。

困境

晏紫澜也见得那贾沉香,早气得浑身发抖,正欲拍门而入,却被落琴紧紧环住,动弹不得。

不能说话,也不可入内,两女在外,心思浑然不在一处。

晏紫澜情根深重,自然想不到别的,只需看见情郎与别的女子情态不妥,便心乱如麻,立刻想知个究竟。

落琴大气都不敢喘,眼睫轻动,方才见到了贾沉香,一切都已分明。

怪不得一直觉得孙仲人声音熟悉,细细想来他便是当日在春风馆第一次遇见雨桐时,贾沉香房中的那个男人。

她那日躲在柜中,亲耳听得他们说什么主子奴才,还亲耳听得他们燕好,这份尴尬至今犹存。

难道他们的主子就是晏元初?那雨桐呢?他们到底在筹谋什么?

“她人呢?”晏元初问

“在左耳房,每天骂骂咧咧,塞了她的嘴,安生多了,只是我想不明白,这人留着何用,还不如杀了痛快。”

“主子说留着,自然有用。”孙仲人冷冷得瞥了贾沉香一眼,恭敬的对着晏元初说道“粮草一事都安置妥当了,我亲押军营,万无一失。”言辞古怪,似有深意。

“军营有成王坐镇,我跟他日久,了解极深,他粗莽善战,却无长谋,往日西莫那场子仗,若没有我家老爷子在后头打算,他哪能那么容易就取胜。

这些年来,他仗着功高,不把君上放在眼里,朝廷早有削兵之意,什么鞠赛夺魁,左右督军都是虚的,关键是把自己的人安在成王身边,一旦有变,便可伺机而动。”

“大少爷不简单,还有那个聂无双,若被他们识破……”

“此番布局,就算他们有Сhā翅之能也只有死路一条,这场仗我假成王之手将他们彻底除了,便是君上怪罪,自有成王那老匹夫去扛。

若没有他,老爷子无子无靠,还不得仰仗我,他如此待我,想要孝子送终,痴人说梦。”

晏元初说得平静,声音悦耳,仿佛在说一桩旁人家的闲事,落琴与晏紫澜却听得字字不拉,遍体生寒。

对视一眼,心惊­肉­跳,盛州军营,要杀之人……

“主子与仲人前去,那我呢?”贾沉香问

“你大有事做,除了里间的那个,还有外面的两个”晏元初语毕,身姿一展,急攻出去,可怜那楠木所制的门廊哪里受得如此大力,支离损毁。

“是你们”掌势一收,冷冷的看着门外的二人,纵然一身男装,面貌依然看的清楚,他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常­色­。

落琴下意识的将紫澜往身后一护,胸前起伏,心中大叫不好,这晏元初如此狠毒,连亲生兄长都不肯放过。

她们偷听的这般清楚,那里还有命在?这时只盼自己能侥幸牵绊他少许时间,晏紫澜才可脱险出去。

“少爷,主子“孙仲人与贾沉香一并跃出,见她二人,自有讶­色­。

孙仲人对着晏紫澜又是不舍,又是怨恨,又是的鄙夷的目光毫无波动,竟是平静如水“你这般不信,竟然真来我别院窥探,现在可看的清楚明白?”

“你这卑鄙小人,还要害我綦哥哥,我杀了你”听孙仲人这般说话,她那里还肯走,腿脚虽然不便,可掌上功夫不弱,一把推开落琴,朝孙仲人扑了过去。

“动手,我保证一避不避。”孙仲人丝毫不动,一把擒住晏紫澜的手,往自己胸口拍去。

“你……”只需用尽三分内力,他必不能挡,脏腑受损而亡,突逢巨变,美好的念想变成了丑恶的­阴­谋,翩翩的情郎也成了­奸­诈不齿的小人,可她为什么 ……怎么也下不去手。”

“你不舍得”看着她的明眸自苦,犹豫不定,手指在她腕上轻移,引得微微颤栗。

看着他容­色­和煦儒雅,仿佛在调弄一件玩物,眉目闪动之处,拔剑出来,寒光一闪,挥向她的那只好足。

“啊”晏紫澜一记惨声,立时跌倒在地,落琴急奔上去,只见筋脉已断,鲜血染透罗袜。

“可我舍得,好一个愚昧的­妇­人,傻瓜。”他收剑正身对晏元初拱手施礼“仲人大胆,但是记得主子说过,欲成大事不可有­妇­人之仁,今日她听了那么多,永远也不能当妹妹一般视之了。”

他言语慎重,神­色­轻松,自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倒有几分有仗无恐,晏元初竟也不理,眸光闪烁,不知想到了何处。

晏紫澜面目苍白,早已大伤,身尤其次,关键还是在心,一时难抵,竟然晕了过去。

落琴心中大恸,都是自己,若不是自己利用了她,她岂会遭此毒手,再不能忍,急奔到晏元初面前。

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衫“你疯了,她是你妹妹,亲妹妹,她已经残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为什么不杀了这个小人,为什么连你手足都不放过,你到底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她似癫狂,只恨自己无内力招式,形同废人,只会流泪,毫无它法,那拳打在他身上,一下一下,散尽了气力。

贾沉香见晏元初不闪不避,那里能忍,一掌劈下,重击她的脖颈,落琴身子一软,跟着倒下。

“主子”

“不如杀了,沉香虽是­妇­人,但是说得没错,世上最能守秘之人,便是死人。”孙仲人挥剑指向落琴,只需轻动,必身首异处。

“放肆”晏元初出手,挑了他的长剑,冷冷的说“你们这是在教我做事?她留着。”

“不敢”晏元初一把将落琴抱起,便头也不回的走进内室,倒也不管外首的二人,孙仲人眸光­精­邃,只伫立不语。

倒是贾沉香半跪在晏紫澜身边,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傻蛋,废了你一只脚,那还是好的,你看看我的脸,狼崽子。”眼中有怨有情,只视孙仲人不语,那眉梢眼底是说不尽的愁,道不完的痴。

落琴头晕颈疼,浑身似有千斤重压,张开眼来,一片漆黑,周身被麻绳所缚,用尽了气力也挣脱不得,嘴中塞了粗布,酸涩之气充斥在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不停的扭动着身子,口中闷声不绝,可依然没有半点用处,无尽的黑,吞噬着周遭。

她知道凶险,晏紫澜呢?轻轻挪动身子,触及甚软,竟然是一席床榻。

她要走,要带着晏紫澜走,去盛州军营,去找冷大哥,去找师傅,要告诉他们凶险,不可以死,谁都不可以死。

青丝摇散,脸憋的通红,弓起身子翻滚,企图能在周遭找到一两件尖锐之物,用来脱身。

“没用的”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前首黑暗中似有气息,她适应了黑暗,渐渐可见一个轮廓,端坐在椅上,一动也不动。

发不出声音,只能闷哼,心中确是澄清,是晏元初,是他。

一蔟火光,聚焦起满室的亮,他的眉目越来越清晰,渐渐的可看得清周遭的一切,与她对恃,不知已坐了多久。

双眸中含着太多的鄙夷,太多的决然,死死的看着他,坐正了身子,紧靠着粉壁,便是今日死在他的手上,也绝不能示软。

他缓缓的走了过去,毫无声息,一身白衫,仪容奇丽,可在落琴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堪可怖,避无可避,迎上了他的目光,犹如深潭,深不可测,也险不可测。

他什么也不说,只扯了她嘴中的粗布“你……”落琴还来不及说第二个字,就被他闪电般的指法,点中哑|­茓­。

她还是无法开口,只是比方才略微好受了些,见他越靠越近,竟倚着床边坐下。

那手在初秋竟然冰凉,摸到了她的颈处,修长美好,一路往下,胸线浑圆,腰腹柔软。

落琴一惊,晃动着青丝,眼眸中含着泪,滴滴滚落,死死的咬住­唇­瓣。

他仍不停,只沉浸在自身的思绪之中,只见那腥红的血为她的­唇­染了­色­,他才惊觉,俯身低下头去……

只想将那抹血­色­吻去,仅此而已。

落琴头一避,却无法阻止他的头倾靠在自己的左肩,他要做什么?不……不要。

“你就那么不待见我?”晏元初一把扯得她的秀发,见她痛得失­色­,这才慌忙放开“我有什么不好?老爷子如此,紫澜如此,还有你……你……你们都看不到我,谁都看不到我,你们全都该死。”

他眼中尽是戾气,涣散且迷乱,一把制住她,将身压了上去,猛得扯开了她的衫袍,亵衣尽露,肌肤如雪。

她似疯了,拼命的扭动着身子,可那绳索越挣扎越紧,泪如泉涌,根本看不清身上的那人是什么面目,她只想死,不能,不能……

“你想走,想去军营,想告密?”亵衣夹层,带着她为了出走准备的不少银票,尽数被他拽在手中“玄天宗的素女段落琴,你想去救谁,是我那傻得无可救药的兄长,还是玄机子?”

他停下了手,见落琴睁大了眼看着他,秀发散乱,衣衫不整,­唇­上尽是血,

苍白的脸,映着那触目惊心的红,就这般睁大了眼死死的看着他。

“楚郡的时候在成王别院、凤城的时候舟上采青,你以为你变了身份,改了服饰,就没有旁人认得你?

孙仲人有一奇能,任何人只需见过一次,听过一次声音,他都记得清楚明白,分毫不差。

我之所以不说,那是我坐等你们鹬蚌相争,果然我那痴心的兄长,宁可悖逆老头子,也要护着你,愚不可及,他凭什么与我斗,怎么和我争。

难道凭他少年时的虚名,就凭着老头子对他死去的娘不一般,笑话,天大的笑话。”他走下床榻,转身便走,门扉开启时候不免回头“你想走?慢慢熬吧……”

他的身影渐远,换来木门紧闭,烛火燃尽后,依然是那么黑,永无止境的黑。

昏昏沉沉,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外间的天已轮换了几日,她浑身都不能动,只望着窗格子内隐约透露的亮处,久久的凝视。

一日总有人送来两次饭食,一口口的喂,是贾沉香。

若她能说话,她真想问一句“紫澜如何?已过了几日了。”可面对她的永远是那一张脸,尽是伤痕,十足的丑陋,一句话都不说。

自此之后,晏元初从未出现,她大口大口的吃,大口大口的喝水,越是困境,她越是要活着。

冷大哥不能死,师傅不能死,她要活着,生命可轻贱,也可矜贵,她还没到死的时候。

身子越来越重,脸颊微红,头烧得糊涂,那炙热的感觉久久不退,她­精­通药理,自知道自己病得不清,如同软絮,只弓身卧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泪流­干­了,脸绷得紧,微微喘息,还是死了吧,可以摆脱黑暗,摆脱这份束缚。

不能,她要去救人,她不能就那么死了……

感觉有人走近,是个男人,气息比贾沉香来的浊,难道又是晏元初?她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却换得来人一笑“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致。”

是孙仲人,微睁双目,他已点亮火烛,用手紧紧的捏着落琴的脸颊冷冷的说“怎么了,这就熬不得,你有什么好,让主子破例对你,风吹就倒的女人,快说,玄天宗派你来做什么?”

这就是晏紫澜爱的男人,她曾为他所说的男儿志在四方而动容,曾为他对晏紫澜这份认真而感动庆幸,可而今,他早懒得伪装,不愿作假,这真实的­奸­诈,全然露在面上。

月老祭的绸带,那丫头想必还保存的好好的,这是信物,也是未来的念想,现在想来委实讽刺,可怜她本已残疾,却让最信任、对深爱的男人送了这样一份大礼,雪上加霜。

她轻轻的笑,似欢喜也似悲伤,烛光下脸苍白似雪,竟有圣洁之意,让人不敢亵渎。

孙仲人一掌打下,那脸面顿时红印深重,血从­唇­角流下,她不觉得疼,目光涣散,可心却仿佛回到了落霞山,儿时的那无拘的嬉戏,笑声撒落了山头,她都可以听到。

“我不是他,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你还不快说。”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惹得孙仲人相当不快,犹豫片刻,从怀中揣出一个瓷瓶,取一物,死命的往落琴口中塞去。

她拼命挣扎,却抵不过他大力,待吞下,一股浓郁的覆香之气,是什么?给她吃得是什么?

“不说也成,我倒想看看,吃了它,你还能这般硬朗?”

“你疯了”贾沉香见孙仲人进去那么久,微有不安,以为他风流的毛病又犯了,遍忍不住推门进来。

见到孙仲人手中瓷瓶顿时失­色­,高呼道“主子说了,她不能出事,你怎么可以给她吃这个?”

埋伏

“主子不该心软”孙仲人拂袖而去,只余贾沉香一人立着,面目苍白,观她神­色­,落琴便知不妥。

若是药材,如此覆香浓郁,大多产自边域的高山,毒物为最多,孙仲人自然不会良善到给自己吃补药。

她扭动着身子,殷切的看着贾沉香,观她境遇,也不过是为了孙仲人才甘愿供人驱使,同为女子,若她对人还存有爱意,自然不会­奸­险毒辣到哪里去。

贾沉香叹气出声,走了过去,对着那哑|­茓­,手犹豫的抬了抬,终不敢造次,低声说“也该你倒霉,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到此处来。”

贾沉香说罢,正要离开,落琴顿觉胸腹间似被火炙,冷汗如雨,四肢百骸如在烈火中焚烧,她越喘越急,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人在床榻上翻滚,那阵过去,又是奇冷,像遇数九严寒,牙齿咯咯的打颤。

热一阵冷一阵,均达到了极致,她想唤出声来,可偏生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孙仲人给她吃得那药……

“你怎么了……你……”贾沉香知道此药厉害,不料发作的如此急猛,晏元初离开时说的清楚,若她有个闪失,自己自然难脱­干­系,心中一恨,自然是孙仲人不与自己商量,胆大擅专。

正在心急如焚之际,那床榻上的落琴,已耐不住这冰火两重的煎熬,终晕了过去。

贾沉香容­色­急变,慌忙上前探她鼻息,虽然微弱,幸而活着,正欲解开她的绳索,只见外首一声声锣鼓声传来,竟是示警之音。

推门出去,东厢不知何故起了大火,愈烧愈烈,竟有蔓延之势,她哪里还顾得上落琴的安危,立刻唤人前去救火。

可孙仲人别院,本就是她们联络筹谋之地,平时为了掩人耳目,佣仆请得极少,不是老就是残,自然不可找些年富力强的伶俐人。

可料不得居然走水……

浓烟透过门扉缝隙,扑面而来,落琴迷迷糊糊转醒,忍不住咳嗽出声,声儿渐重。

微睁双目,身处的这间,已成了困居之所,漫天的火光,不知从何处起来,像是一张巨网笼罩,她呼吸甚急,毒­性­虽缓和,不像方才一般的难受,可……

星火噼剥,横梁眼看就要坍塌,她心头一凉,双目一闭,快死了,她终究是不能活着离开。

突然,那本已支离的门扉被人踢开,是谁,抬眼去看,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又高又伟。

这般有力,一把揽过她,利索的为她解了绳索,见她浑身无力,只能将她扛起,飞快地跃出门外。

架在他的脊背上,勉强可看得那粗糙的蓝布,紧紧地贴在身上,不似华衣,却有熟悉之感。

秀发飘扬中,难免所及那玲珑的江南别院,此时已残毁不堪,火势汹涌,愈发的不可收拾。

那人轻功之妙,不亚于无双,将她的双腿拢得甚紧,走壁飞檐,已在别院之外。

奔走如飞,仰仗的是绵绵不绝的内力,因孙府走水,四周均有波及,邻里奔走,一时甚乱。

他倒机警,趁乱而出,显是早有准备,一架马车已停在隐蔽之处,槐木繁盛,正好作了天然屏障。

小心翼翼的将落琴带下,喘气甚急,男子悠长的气息扑上了她的脸面。

久不见阳光,睁不开双目,只是这份安宁之感,让她定心,她还活着,她出来了,她可去军营,见冷大哥,见师傅……

那人端着仔细,唯恐伤了她,将绵软之物垫在她身下,目光所及之处,心头一紧,久久说不出话来。

面­色­如纸般素白,青丝散乱,­唇­上都是血痕,她如此孱弱,没有往昔那般轻灵与秀美。

紧紧地缩着身子,眉头紧锁,像一抹清烟,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不知不觉,他面目兀然沉重,不忍再看,便上马驱车。

扬鞭急力,一路往外城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可以嗅到绿野的清香,听得鸟儿低鸣,她便知道他们已安全。

那人停下马车,取壶喂她饮水,因是急,咳得厉害,他手足无措,低声一叹,手抚着她的秀发,不知该喂还是不喂。

微微的睁开双目,淡淡的投影,适应了日光的照­射­,才将那人的眉目看的清楚,几分丑陋,几分急迫,蓝布衣衫,是他,是哑哥。

说不得话,手微微一抬,那哑哥恍然大悟,立刻为她解了哑|­茓­,手法­精­准。

此时此刻,她无心怀疑,更无意问他为何轻功如此之妙,遭逢大变,唯一支撑着她的便是一个念头,她要去军营。

战事一触即发,她与紫澜虽听得晏元初与孙仲人之间的对话,但是他们如何部署,如何安排,都未曾说出口来,可见经久筹谋,已是心照不宣。

她心中甚急,若迟了一步,冷大哥、师傅二人哪里还有命在,挣扎着抬起头来,望着哑哥那双湛亮的眸子,吃力的说“去……盛州,去……军营……快。”

话音刚落,那火炙之感又来,她架不得这般痛苦,一把推开哑哥的手,在车内翻滚,冰寒又至,阵阵的哆嗦“啊”的一声,难以压抑。

那哑哥知她不好,立刻将车上能盖之物,尽数盖在落琴身上,除了外衫将她裹住,见她还是哆嗦,目光涣散,迟疑了片刻,上得车去紧紧地搂着她。

和缓了一阵,似有好转,只是这番折腾,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还是这般紧紧地抱着,幻化成石柱。

她一阵薄汗,一阵哆嗦“去军营,去……快去……师傅……冷大哥。”手似一僵,慢慢的将她放开,沉吟了片刻,便下车赶马,一路往盛州而去。

尘烟漫起,郊道失了寂静,唯有那车轮与驭马之声不绝。

一日后,她的毒反反复复发作了两次,他总不忍去看,却也不能不顾,她高烧不退,颠颠倒倒的说话,总提及盛州军营,聂无双与冷临风。

夜刚没,晨已起,看这番地形,已到了距商阳百里的乌鸦山,此地需翻山过岭,地势极为复杂。

哑哥从湖中取来净水,啃着­干­粮,勉强吃得几口,想起落琴食不下咽,寝不安生,这时候若有一碗薄粥,该有多好?

可四顾碧树密林,不曾见到半户人家,有这个­干­粮已属奢侈,哪里还能有别的可想。

将­干­粮扯碎,泡在净水中,纵然她咽不下,也得吃,去盛州还需快马五日路程,她中毒已深,如何支撑。

幸得她还有清心丸在身,纵然不可清除体内之毒,但也有强身固体之用,聊胜于无。

亲自喂她,换来她感激地一笑,纤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似有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所起。

她在支撑,不管夜间痛得如何厉害,到了白日,她总是淡淡的笑,压抑着不吭一声,每往盛州近一步,她便笑得更多。

不知为什么,私心的想留下这份笑意,有时候甚至放弃夜宿,让她躺在车内,亲眼看着她闭上双目。

自己则日夜兼程,累了便停下小憩片刻,见她浅浅的睡态,便有了气力,扬鞭上路争夺时日。

幸运的是一路而来,未见追兵,没有半分阻碍,三日后便已到盘州境内,出城入山,燕子关在山腰之际,豁然开朗,让旅人心神一舒。

“这里……可是燕子关”落琴见他掀帘进来,挪了挪身子,微微有点勉力。哑哥点了点头,掀开帘角,用手比了个两字。

落琴知道他的意思,只需两日,他们便可抵达盛州,顺着他眼光望去,那燕子关仿佛明珠嵌在群山之中。

无双曾说过,盘州燕子关天然形成,乃大自然鬼斧神工之作,三处出口,一处翻朗山通往京都彭城,一处跨仓澜山脉可去通州,另一处则达盛州,历来为兵家必争之所。

当日与西莫交战,楚军请君入瓮,埋伏了一千弓箭手,西莫军队才刚入内,便遭­射­杀,居高临下,避无可避,死伤无数,­精­锐全军覆没,这便是《楚国志》中有名的“燕子关大捷”。

穷兵黩武,天下­操­戈,拼得多少人的­性­命,才换来几分疆域。

楚国也好,回祁也罢,尽是华夏儿女,偏偏有地域之分,皇权之争。

远眺燕子关,因是北地,比江南要寒,秋意正浓,日光一照,层林尽染,临风而立,美景该尽收眼底。

江山如画,若有一份平常之心,自然会欢欣舒畅,得享快乐。

不知不觉吟出了哑哥送得那句词“春赏百花秋望月,夏乘凉风冬踏雪,心中若无烦愁事,正是人间好时节。

他微微一愣,只紧紧的看着她。

车马缓行,待到了燕子关内,休息片刻用了­干­粮,饮了水,落琴心头一松,还需两日,她便可以到盛州兵营。

从车中望去,晴空如碧,流云徘徊,恨不得自己是一只飞鸟,长了双翅,可以快点见到冷大哥与师傅。

只有哑哥默默不语,这日子偏生过的这般快,三日相处,时刻紧张,确也成为了他平生最开心之时。

哑哥长叹一声,走到车边,点头示意落琴赶路,还未等落琴回答,便觉有突兀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那是肃杀,是嗜血,不似一个人,竟有……

落琴低呼一声,哑哥回身看去,只见高处山头,黑压压的立着兵勇百人,个个手执强弓,神­色­凝重。

他立刻推落琴进去,从车架上取过一柄长剑,持在手上,远处虽看不分明,但从衣冠来看,必是凤城军士无疑。

凤城军营有三万余人,为楚军先锋,以弓弩出众,扬威沙场,这百人自是强手中的强手,居高临下,占尽地利。

他大叫不好,哪敢轻敌,眼观六路,三处出路怕都有伏兵,带着身子不便的落琴,怎么才能险中求胜,突围出去。

“到了今日,你还能一声不吭,我可算是服了”青袍缓带,那贵公子的样貌,无半分骄躁,平静如水,眉风不动,晏元初缓步而来,像是赏景,又似与人相约在此处,端得是随意清闲,哪里像是紧急布防,一路从商阳追来。

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两人,自是孙仲人与贾沉香。

哑哥委实沉着,心中知道焦急也没有用处,索­性­掀开帘子,一把揽下落琴,解下腰带,将她与自己牢牢的系住,这份心思不言而喻,一表壮士断腕的决心。

掩她在身侧,将剑持在身前,每每越到困境,偏生能激发起他的豪情壮意,死有何惧,有她相伴,却也不枉。

这个念头一起,自己都被吓得几分,他素来清淡,厌烦女子多言,可她……睁大了双目,未曾有恐惧流露,只是遗憾,心愿未了,谁甘心就这样死了。

占尽了上风,那晏元初却也不急,看着他二人如同困兽,反倒不原意这样草草的了事,他像是狡诈的猫,对着口中的食物,偏生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

环手在胸,极俊美,确又极危险。

“带上来”贾沉香会意,一抬素手,身后的凤城亲军便押了二人上来。

一人若不搀扶,根本无法挪动半步,秀发盖面,衣衫凌乱,落琴见得清楚,喉中低低的轻唤“紫澜”

她还是一身那日去别院的衣衫,只是今日的落魄比起那日的光鲜明媚,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她对孙仲人一片深情,对晏元初虽不同于冷临风一般的言听计从,但还是当他是血缘至亲。

可天意弄人,遭手足亲人与倾心深爱之人合计迫害,她纵然活着,想必还不如死了痛快。

另一个,娇小玲珑,望之如同幼童,眼神倔强,骨头极硬,口中污言秽语不绝,都是骂晏元初与孙仲人祖宗八代,断子绝孙的话。

“雨桐师姐”落琴微弱一唤,竟被她听得分明,饶她十分坚强,再也不能忍,大声唤起来“弟妹,是你,果真是你。”

四目相投,自然一凄,多日不见,彼此都有想念,只是在如此情境之下相遇,个个如同砧板上的鱼­肉­,生死不知。

比不得清风明月,比不得低唱浅酌般的相逢,惟有将希望蕴含在彼此的眸光之中,浅浅交流。

“故人也见了,心事也了了,我对你们不薄,还是束手就擒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自讨苦吃?”

哑哥对晏元初所言,丝毫不动,回头去见落琴的眸光,似极牵挂那两个被挟的女子,可惜他双手双脚,怎么护三个女子周全,且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仲人,我曾听闻玄天宗的逍遥子,为人果敢,行事狠辣,颇有宗主季成伤之风,今日看来偏生拖泥带水,看来人云亦云,传言不实呀。”

“主子说的极是,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只冷眼看着那哑哥不语。

“装聋作哑,实在辛苦,当日的那顿鞭子,慎兄可曾记得清楚,若不幸今日还落在我手中,我绝不会像上次这般心慈手软。”

他话刚说尽,青成顿觉身后一僵,落琴紧紧的看着他,微微的摇头。

“只怕没那么容易。”口一张,落琴自然认得,这个哑哥,这个曾赠她鲜花,为护她受伤,环月山庄唯一的朋友,竟然是她的师叔慎青成。

“别怪我,我……我”他词不达意,索­性­不再解释,只将她紧紧一提,贴得更近。

“别管我,自己走,去军营,通知师傅与冷大哥,你走得了”靠近他耳边,轻轻的耳语,她知道他骗她,自然是季成伤的安排。

三番四次好心救她,这个师叔虽然行事不似无双一般温和,却也是个正人君子。

以他的身手,若没有她这个负担,纵然是受了轻伤,他定能杀出重围,一个人死好过两个人。

“不行,我有命在,你自然有命在,除非我死”他说的斩钉截铁,落琴心中一伤,正想说话,晏元初这厢已是不耐,伸手一挥。

只见数百支箭破空而来,如同一片黑雨“抓紧了”青成身姿略移,伸臂将那马车打横过来。自己则与落琴隐身其后。

只见那百来支箭毫无意外的没入车马之上,可惜那匹伴他们三日的骏马,已被如云一般的箭贯穿,抽搐而亡。

晏元初冷冷一笑,再度挥手,这番箭雨更急,速度更快,青成以身躯护她,高声一喝,挥剑作抵,剑花与羽箭舞成了一处,他天生神力,一手挥剑,一手拉着马车旋转,惟有如此,才能稍作抵挡。

可箭仿佛长了眼睛,无休无止,他左腿中得一剑,腿骨一弯,汗水如雨,湿透了脊背。

“别管我,自己走”

“想都别想”他苦苦支撑,剑气纵横,可怜那马车已成了刺猬,眼看就要支离,若没有这个屏障,他难保落琴周全。

他自成名,历经百战,从来没有这般恐惧,这般疲累,可天生不愿认输,也无从认输,保该保全之人,意识从未这般澄清。

英雄男儿,一番孤勇,惊动了贾沉香,惊动了邱雨桐,自然还有他紧紧维护的那个女子。

自古险峻之地,尽是美景,这人世间的好,她还没有一一尝遍,却多得是­阴­谋诡计,步步为营。

为什么这般疲累,她睁开眼,最后见了他一眼,打定主意,用尽所有的力气,拔出青成腰间的匕首,立刻割断了系在他两人之间的腰带。

“你疯了,给我回来”急奔了几步,立在断崖之边,风飘决,衣衫轻动,摇摇欲坠。

晏元初一惊,示意弓箭手作停,忍不住盯着那抹淡淡的身影,双眉皱起。

“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去军营,还不快去,师叔,师傅,冷大哥,来世再见了。”纵身一跃,落入万丈深潭。

“不,回来”抓了一把衣袖,在青成手中,可人……他身形一软,跪了下来,对着这万里长空,无限清景,仰天长啸,久久不息。

离营

仁庆五年,即中元681年,楚屯兵盛州,以十万之众,先表战书,其中谈及,回祁为列属国,对各项税赋供奉诸多拖延。

仁庆元年,上即位,皇太后千秋寿诞,来贺之人怠慢,国礼疏漏,实乃蔑视上邦之意。

七月初七日,朝廷着一代儒臣、青英阁大学士,堂堂六阁之首房子润亲拟檄文,权代圣意,周正礼仪。

回祁皇帝,出乎意料的遣递国书,一不谈议和之事,二不驳檄文之辞,只捡些无关紧要的说,视《邦盟》为儿戏,惹楚国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仁庆帝虽年轻,倒也不怒不急,调兵遣将,命成王为征西大元帅,聂无双、晏元綦为督军,李得贵为先锋左翼,晏元初执掌右翼,以盛江为据,正式攻打回祁。

结束了两国名为修好,实为宿敌的暧昧之局,檄文发布当日,在回祁朝廷屡遭排挤的端王,便称病不起,足不出户,坐视两国交战,全然置身事外。

孙仲人千里迢迢,从商阳而来,先运抵粮草数万石,成王命麾下两位督军,亲自点验。

古来征战,谋略、兵力、将帅都属要务,可全及不上粮草之重,盛江为天险,对岸乃是回祁丰饶之地,若回祁军,以逸待劳,楚军消耗过大,运粮不及,自然出师未捷便显了败局。

因此成王属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快快抢渡,直接拿下隔岸的青穆府,挫挫回祁王师的锐气。

元帅说好,无人敢不附议,一时歌颂之音大起,直吹得成王为战神星宿下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聂无双与冷临风,日间协助成王佐理各项军务,到了夜间便读书,练剑,一同讨论战局,这些日子来,相处甚欢,彼此都敬佩对方之才。

聂无双的身份自然是冷临风心头的一根刺,但他生­性­豁达,倒也不会妨碍彼此相交,玄天宗三个字眼心领神会,从不宣之以口。

夜幕降临,星稀云淡,北地的秋意较南地更胜,白日还好,到了夜间必须披了外袍方觉得有些暖意。

据军营五里之外有个明起湖,水浅澄清,楚军驻扎后,常有将士偷偷来此洗澡,日子一长,到真成了楚军的“大澡堂子”。

只是成王治军严苛,到了夜间偏生安静,这日夜膳过后,子时未到,冷临风便拖着聂无双来此地沐浴,聂无双无奈,只能随着。

这沉重的军袍一脱,浸在冰凉的水中,随着冷月淡淡,洗尽了周身的污浊,虽是凉,倒也神情气爽,一身轻松。

“成王之意如何,聂兄你看呢?”冷临风打散了发髻,显得更加俊朗随意,斜靠在河床的石上,与聂无双说话。

“不仅不可,实为冒险,盛江不是好过的,回祁皇帝如此信心十足,定有出奇制胜的手段,只怕未必如王爷想得这般容易。”聂无双倒也说得直截了当。

“正是,听闻那个皇帝老儿,本是个胆小怕事,喜好玩乐的主,这才奉我楚国为上邦,这次不议不驳,唯恐我们楚国不战,其中自有玄机。”冷临风星眸一动回道。

正在说话之时,突觉岸边有异动,二人不敢在待,裹了长袍便上岸,树林中有冷月斜逸的薄影,花香浓浓,十分寂静。

聂无双、冷临风听得仔细,心中一紧,唯恐敌军探营,不及整理衣冠,刚欲上马,只见高高的湫树上,跃下了一个黑衣人。

像是长途跋涉,衣衫简陋,身上还有几处外伤,十分明显,那­精­致绝伦的面具在月光下闪着清光。

冷临风“呀”的一声,楚郡时吃尽了苦头,便是化成灰他也识得,毫不犹豫地下得马来,缓步上前。

“要报仇再择时日,那丫头……怕已不在人世了。”青成极疲累,毫不避讳的掀了面具,那张脸面肃然清冷,不似往日那般凌厉,眸中自有深切的哀­色­。

冷临风身形一顿,停下身来,见聂无双已急急下马,一把拽着青成,同声问道“你说什么?”

坠崖的经过因由,由他讲来十分沉重,至于之后他如何突围而出,日夜兼程赶来军营,潜伏一日,终于找个这个时机才能显身,自然也是一段极其凶险的过程,他说的极少,片语而过。

“我脱了身,立刻下山去寻,在深潭周遭找了一日,潜入水中数次,什么都没有……”青成别过头去,一拳击在树­干­之上,落叶纷纷。

冷临风面­色­剧变,当听到落琴为了他们的安危才被逼坠入深潭,毫无迟疑飞身上马“冷兄?”他在马上,看着聂无双紧拽着缰绳“军法严明,不可擅自离营。”

“活要见人,死要见……我不信,她竟然就这样……”这个死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一把夺过缰绳,发疯似的挥马而去,因是急,来不及系衣衫的青带,胸膛半袒,迎在寒风之中。

发髻散乱,随风而过,他不信……

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那恬淡的笑,偶尔的调皮,淡淡愁。

他知道她过得并不快活,知道她心有所属,他肯等,日日在等,等着她能回头一顾,等着她能偶尔驻足。

临别之时,殷殷叮嘱,他都照做,不敢有丝毫的疏漏,仿佛她的眸子时时刻刻都随着自己,看着自己。

他要陪她一生,带她踏遍天下山水,看尽五岳风流。

即便是迟暮老矣,也可闲庭絮絮,望月静星移,花开花落。

誓言犹在,尚未实现,她怎么可以弃他而去?

驭马不及,战马扬蹄嘶声,一把将他甩下,如此狼狈,跌落在衰草之上。

他眸中带泪,苦意泛滥,又一次翻身上马,却见无双、青成已挥马赶来“冷兄,回营,这几日正在当口,万一成王挥师,你我不可不在营。

军法之重,谁最当身先士卒?晏元初如此狠辣,定有筹谋,如你我擅自离开,不是正中了他人之计。”

无双之苦,尤在心头,玉面愁淡,恨不得立刻随冷临风去盘州寻个仔细,她……可义父严令,绝不可离军营半步,玄天宗多年筹谋,全靠此役,胜则大仇可报,输则满盘落索,月牙儿……

“军法算个什么?左右不过不做这个督军,我不信他,我要亲自去找,一日找不到,我便在盘州一日,一生找不到,我便在深潭边陪着她。”冷临风愤愤的看着青成,言语自从口出。

“你我都去,可兵分三路,深潭方圆自有村落,若侥幸……”青成心头涌起希望,这番认知,连多日奔走本已晦暗的眸子也瞬时清亮了起来,哪还顾及冷临风的不善。

“好,兵分二路,遣素素去找,是为一路,还有一路,派军中亲兵十余人,明日便赶赴盘州,只是我们去不得。”

“不可”冷临风与青成齐声喊道。

“冷兄,大局为重。”聂无双上前一步,语调压抑,眸中凄苦“我的徒儿,我岂能不伤,十年教养,她若真不幸,我宁可替她,只是……”

“不错,她是你的徒弟,可她却是我的妻子。”他一把推开无双,急奔而去,身影没入暗­色­之中。

聂无双胸头一空,踉跄的退了几步,换来青成冷冷一笑“好一个大局为重的师傅,义父的衣钵你承了便好,不必算我。”拂袖而去,只余无双一人伫立,只这般立着。

她昏昏沉沉,头痛欲裂,一时热得如同蒸笼之中,一时冷得又似卧冰之上,迷糊中,有一双温暖的手,给她灌浓浓的姜汁,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姐姐,姐姐”那声音如此亲切好听,一遍遍的唤她,她想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喉咙犹如火炙。

隐隐约约一张脸面,就在跟前,落琴困倦的微睁了几分“姐姐,你醒了,你可认得我,我是简儿?”

“简儿”见她容貌清秀,观之亲切,顿时想起自己还未到环月山庄之时,曾在洛城的夕意楼救下一个小姑娘。

“是是,我是简儿,姐姐救过我,还送我回邓家村”她放下手中的药碗,见落琴能开口说上一句,十分欢喜。

落琴点了点头,拽着她的手“我在何处,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在洛城,姐姐送我回去之后不久,我父亲就死了,盘州是我姑母的家。她与姑父经商在外,便由我照看家里,前些日子,随着村中的叔伯去深潭捕鱼,这才救了姐姐上来。”

落琴勉强的支起身子,想起坠崖的那一幕,她只求一死,换得师叔能全身而退,他呢?是不是已经脱险,前往军营了?”重重的咳嗽,见一室简陋,而她竟然还活着,活着尚好!

“记得那日姐姐远嫁去了商阳,怎么突然来了盘州,还会落入深潭?”那简儿还如往日一般稚气,因是守孝,穿着一身素衣。

她静静的看着她,倒也回答不上,难道说小叔卑鄙­奸­诈,图谋歹事,不仅给她服了毒药,更逼得她跳下深崖?自嘲的一笑,突然想起一事来“妹妹救我,有几日了?”

“已有七日了,姐姐昏昏沉沉总不见醒,郎中说,一会热一会冷,怕是得了“打摆子,这药便是治打摆子的妙方,一定药到病除。”

“多谢你了,简儿”她自清楚,自己哪里是什么平常的打摆子,定是中了奇毒。

所以贾沉香才会失­色­,孙仲人才会以为只需吃了这个她便会什么都说,苦思冥想,师傅曾说过可有什么毒物有这番症状?

“我的命是姐姐救下的,姐姐才是我的恩人。”简儿见落琴憔悴万分,没有昔日这般清妍秀美,脸颊消瘦,秀发也无半分光泽,不禁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眼泪一滴滴的往下落。

姐妹俩说的正好,便紧紧地拥在一处,劫后余生,还碰见故人,看来老天对她虽然不厚,自也是不薄。

“督军,深潭方圆十里都找遍了,也未曾见过什么女子。”

“不可能,再找。”

“附近三个村子,我们都挨门挨户问过,外来的人都少,更别说还有什么侥幸救下的女子。”

冷临风走在前首,微微一顿,回过身来,那军士见他俊容疲累,胡子拉碴,双目微红,哪里还是成王跟前那个俊朗的督军大人,也是一愣。

“给我找,挨门挨户再问一遍,便是掘地三尺,我也不信她死了。”四日来,不眠不休,翻遍了深潭周遭,踏入了险峻的山谷,不敢错漏任何一处,亲自下水十余次,没有她。

心思从来没有这般矛盾,希望能找到她,活生生的在他跟前,对他笑,与他吵,便是给他一巴掌都好,也怕找到了,冷冰冰,僵硬硬,没有生气。

找不到未必没有希望……

“聂督军传来军信。”军士知他厌烦,却也不敢不回。

“又是他?”这四日,聂无双日日有信,无非是说成王震怒,要他火速回营;或是战事已起,主帅等不及他这个无关紧要的督军,已下令渡河,首战告捷,歼灭敌军三千人,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却对落琴之事缄口不提。

有的时候,他真不知这个玄机子是何心思,傻丫头对他有意,他不会不知,却避之不及。

教养十年,口口声声,说得几乎声泪俱下,却也不闻不问,他到底有什么图谋,难道玄天宗真把这个傻丫头作为利用的工具?

反倒是那个凶神恶煞的逍遥子,几乎夺他­性­命的仇人,反而对她甚是关心?

多思费神,找人为先,他再也不想管什么江湖险恶,朝局­阴­谋,只想尽快地找到那个傻丫头,见她健健康康,好好活着。

夜间饮酒,酒入愁肠愁更愁,五日已过,带来的军士们都懈了气,这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的问询十分无趣。

张家东,李家西仿佛入了自己家门,乡亲们知道他们是楚国将士,倒也十分客气,唠唠家常,送点­干­果,勾起了军士们的思乡之情。

不知谁人说起,这寻人虽不是什么好差事,总胜过上阵杀敌,随时有可能死在战场上,这一来想开了,竟然十分安慰,反而把寻人当做乐事,指望冷临风一直寻下去才好。

可他却越发得沉默,终日不说半句,一遍又一遍,绝不肯放弃。

“什么人,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冷临风望着那一弯新月,相思日深,无半分弄月吟唱之心,散发垂在胸际,记不得有几日不曾梳头。

他曾傻得仗着酒意,一次次的奔上山巅,对着那无人的空谷大声喊叫她的名字。

回答他的只有自己孤单的声音,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定要找到她,这个小傻瓜,怎么可以丢下他,舍他而去。

“我姐姐突发急病,我与三哥带着她去白马村找郎中。”那边传来简儿得声音。

“真是村民?”守着的军士十分谨慎,上上下下打量清楚,见一个憨厚的农家汉子身上负着一个女子,身姿纤弱,喘气甚急,像是得了重病,回答得这位姑娘,双眉紧皱,万分忧愁。

“我不敢欺瞒军爷你,求你们让我们尽快过去,姐姐的病若是再拖,­性­命不保。”

这白马村的关口,是依着冷临风的意思设的,因地处偏西,与左右二村相邻,是进出盘州的必经之地,虽然已过五日,他还是存着侥幸,希望可以找到落琴。

“军爷也不是白候着的”其中有心术不正者,见背着的那个病怏怏的女子腰间有一块美玉,委实­精­美。便一把扯下,拉开嗓子说“不知道什么怪病,还不快走,别死在此处,省得坏了我们的兴致。”

背人的憨厚汉子,见他们放行,十分欢喜,便要走,可简儿却停了下来,看着夺玉的那位军士说“这东西是我姐姐要紧之物,军爷不可拿走,请还给我姐姐。”

“你这死丫头,我要是看得起你,大胆。”一把推得简儿后退了几步,小人得志,气焰十分嚣张。

“楚军纪律严明,哪里有你们这种军爷?取百姓之财,中饱私囊,今日须得要回来。”

简儿虽年幼,却也十分硬气,倒是那憨直的汉子的看不过去,急声说“简儿妹妹,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就让他们拿去吧,先救段姑娘的命要紧。”

简儿见落琴将那玉佩挂在腰际,并不离身,知道定是十分重要,可诚如牛三哥所言,再要紧的东西,都及不上命。

这两日多有军士挨家挨户的打听,有没有落水的女子,她就知道是来找落琴的,可这些人到底是善还是恶,她分不清,便将落琴从家中带到山中猎户牛三哥的家中养着。

可她偏偏又犯了时冷时热的怪症,那郎中本是这里最妙手回春的一个,几幅药下去,一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怕医死人砸了招牌,便再也不来上门请脉,若不是今日命悬一线……

“罢了,今日先救了姐姐的命,来日我定会拿回来。”人在矮檐下,岂能不低头,简儿伸手抚在落琴背上,随着牛三哥一步步地前行,不时回头来望,淡淡的没了身影。

那军士美玉在手,十分得意,在月光下看了又看,便招了几位同僚来赌,这夜深人静正是冷临风吩咐不可打扰之时,倒也乐得清闲。

可此人背气,一夜下来,差点输了裤子,正在苦恼之际,想起刚得的这块玉,便一把押下,全赌了小。

再没有眼力见,倒也见过军中几位穿锦佩玉的将帅,这玉­色­泽如水,算得矜贵,个个都急红了眼。

冷临风听得吵闹,十分不悦,却知军中习俗都是如此,原是为了排解军旅苦闷之用,从来虽不提倡,也睁只眼闭只眼的不反对。

只是他在火中焦急,旁人却在水中乘凉,便走了过去,刚要斥责几句。

“这玉……”他一把拿过,颤抖着问,眸光闪烁不定。

“这玉造化,能进我们督军大人的眼,那我就割了爱,转赠大人。”得玉者正愁这位督军­性­格冷傲,无法接近,现在见他喜欢,十分得意。

“你说这是你的?”他面目不动,声音确是冰冷。

“不就是……那位姑娘,反正快要死了,身外之物,留着何用?”被冷临风一吓,倒也不敢信口胡诌。

冷临风眸中渗出泪意,狂喝一声,一把将他抓过,奔了出去“什么姑娘,哪里得的,去了何处,你给我说?”

得玉者吓得魂不附体,指着简儿远去的方向,口齿难清“那边……那,白马村,郎中,快死了,姑娘。”

祭果

落琴沉沉的躺着,骤热骤冷,似在炉火上炙烤,又似卧在寒冰之上,思绪散乱,记忆中唯有一双温暖的手,绵绵不断的传来热力,还有那挥之不去低沉悦耳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唤她,永不厌倦,让人心神安定。

她象一叶小舟,随波逐流,累极了,倦极了,可总也停不下来,依稀可见,落霞山的朝云,环月山庄的碧荷,一层朱一层碧,是人世间最美丽的颜­色­。

醒来的时候,应是夜里,一小簇烛火跳跃翻动,光映在粉壁上,有浅薄的轮廓,微微一动,便见到了面前的那个人。

他极疲倦,手支着头,束发轻晃,眼底都是青的,一身戎装,已被荆棘扯得无一处完好,眉峰处呈个川字,仿佛笼罩着无比的伤痛与不安,第一次见他如此情绪,竟是不安。

她还活着,还能再见他一面,见他的形貌,应是从军中匆忙赶来,这义无反顾地坠崖凭借的是一种执念,一番孤勇。

而今想来是值得的,师叔果然可以脱身,果然去了军营。

而他来了……有了这番认知,那一直高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换来一阵虚脱。

她不敢动,怕惊动了他,僵直的躺在床榻上,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她并不坚强,却也不软弱,可今日见着了他确是这般的想哭,落入深潭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有师傅昔日的笑,还有他言语的温柔。

第一次这般细看他,倒有几分像孩子,闭合的眼睛,遮盖了生动的光芒,­唇­角微微上翘,他总是爱笑的,犹如初见,这份笑这般自由且无拘,让人发自内心的舒悦。

如此陋室,孤灯寒窗,与她相对的,睁眼见到的那个人是他,是自己有名无实的相公,处处维护善待自己的冷大哥,坦坦荡荡如玉一般的君子。

胸头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深深地让人沉溺,她微微的笑,活着真好。

冷临风极惊醒,猛得睁开眼睛,见落琴­唇­角含笑,默默地看着自己,似有不信的眨了眨眼,才知不是瑰丽梦境,立时翻身立起,因是急,顾不得前襟牵绊,竟摔在了地上,形态万分狼狈。

他哪里顾得许多,将身靠在床边,紧紧地拽着她的手,目不转晴的看着眼前的人儿,如久旱之人突逢甘霖的一般喜欢,也仿佛捧着天下间最难得的珍宝。

“冷大哥”千言万语只换得一声叫唤,下一刻就被他紧紧地拥入怀中,他心跳甚烈,一下一下鼓鼓的,手越收越紧,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胸腹之中才好。

“你笑什么?”

“我笑堂堂的督军大人……武功高强的千面神捕也会跌得这般惨。”此时此刻惟有一句玩笑话,方能掩饰她的心情,与他一般的担心且高兴。

“你傻,你傻的透顶,傻得无药可救了你,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女人,谁让你孤身冒险?谁让你来军营传信?谁要你来救?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傻瓜,小傻瓜,傻丫头……”言辞由激烈到平缓,透着浓浓的欢喜,手在秀发间摩挲,却见一把青丝落下,已被他牢牢的握住。

“怎么了?”感觉他身子一僵,落琴不禁问道。

“没什么,是不是饿了,想不想吃些什么?”冷临风偷偷的将她落下的青丝藏在身后,不敢去见她的明眸,她如此消瘦,如凋零的纤花,似难抵抗风雨的无情。

心中一酸,再度将她环住“从今往后,我陪着你,管着你,你去何处我就去何处,看你还敢胡闹,看你还敢坠……”

坠崖一事,想来还是后怕,若她真……他不敢去想,只有这般拥抱着,方能治愈这些日子以来,心有所失的伤痛。

简儿手捧药汁,正推门进来,见他二人如此,先是一羞,随后跟着欢喜,迫不及待的絮絮叨叨。

“姐姐可是好多了,我都说了,那许大夫是个庸医,牛三哥还不信,姐夫一来,说了许多我们听也没有听过的药名,我们紧赶着去盘州抓来,才不过几副下去,这不就好了。”

“姐姐,你可吓死我了,也吓死姐夫了,你是没见着,那天姐夫他闯入许郎中家中,见你生死难料,几乎将许家医馆都给拆了,这几日,他根本没合过眼,时时刻刻守着你,他……”

小儿女情怀最真最切,当年她不过是滴水之恩,不足挂齿,却换来简儿涌泉相报,静静的听着她清朗的声音,如玉珠滚落。

还有他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如此专注,如此咄咄,也是这般紧紧地随着她。

“军中有个小将,是通州大居人士,你也知道通州口音,并不好懂,一日王爷练兵,命其先击擂鼓,后行兵河谷之中,他听后便下达了军令,你知后来如何?”

午后秋阳正好,盘州燕子关的雏燕翻飞,时而掠过水面,时而高飞低唱,虽是北地,也不南飞,成为此地一奇。

落琴一日比一日苍白,冷临风早起熬药,晚来为她运功疗伤,依然架不住她的日渐衰弱。

她从不问自己中了什么毒,只是淡淡地笑,脸颊消瘦后,双目越发的大,青丝一把一把的往下落,逼得冷临风让简儿收了铜镜,不忍让她心生忧愁。

“冷大哥……”冷临风意识到自己还未讲完,收回心神,继续说道“这番军令,说得是通州口音,我给你学学,王爷有令,命我们先脱衣服,然入水中行军。”他笑得眉目生动“军令如山,还真别说,都一个个的扒了衣服,挨个跳入水中,气得王爷将他痛斥一顿,白白领了十五军棍。”

他说得眉飞­色­舞,声情并茂,通州大居口音也学了个十足,让人身临其境,落琴面上含笑,凝视着他。

这午后,他一个接一个得说,她不喊停,他便一直说将下去,仿佛要说到天荒地老。

“说了你也不信,成王的棋臭的可以,一日皇上召他来御前……”

“冷大哥,日日的北芪、葛根、仑耳子,还有­干­葛,赤芍药,我中了什么毒?是不是命不久矣了。”话被落琴打断,生死之事,她却说的如此淡泊,仿佛不关己身。

他关心甚重,竟然忘了,她擅医理,未必在自己之下“不会,阎王爷喜爱聪明人,你傻,他不收你。”

“冷大哥”

“我在,山谷中景­色­更美,我背你去看。”不由分说,轻轻地将她负在身后,一路拾阶上行,怕她颠动,走得缓缓。

这一走,便是一个时辰,遍山的佳木青郁,碧枫渐红,听着这一路说不完的笑语,她总是低低的笑,若耐不住了,便用拳头轻轻地捶他,没有半分气力“督军大人日日要陪着一个傻瓜,可算是委屈你了。”

“佛有浩生之意,僧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让我早早的参了佛法,不入都不成。”

“冷大哥可这般背过谁?”

“那说来可多了,我数着,你记着。”不顾她的笑,一个接一个的说“通州小春楼的梨花姑娘、楚郡春风馆的香琦,还有……”

七七八八的说了不少,不外乎是青楼红粉,廊坊歌伎,虽知是玩笑话,可落琴却也笑不出来,胸中有一股浊气似在搅动,吞不下,吐不出,硬生生的卡着,十分难受。

怀抱着她的那双手,兀然紧了“弱水三千,各有所喜,我冷临风却是个奇怪人,偏偏爱一个傻丫头,今生今世,就算是死缠烂打,我都赖在她身边不走了。

“段落琴”他连名带姓的唤她“你我就像现在,待年老了,我依然背着你,看朝阳落日,观奇山秀水,踏遍山河万里,做一对不理俗事的逍遥快活人。”

说话间,她的泪顺着他那身戎装滚落,没入泥土之中,环着他颈脖子的那双手,也不由得紧了几分,脸颊轻轻的靠在那宽阔的肩上。

此时,朝阳无限,染云碎金,秋风吹过山谷,撩动着二人的发,生生的缠在一处。

目光所及,说不出的奇峰挺秀,清波如镜,若她不是素女,未曾被逼服下毒药,那他口中所描绘数十年以后的画面,该是多么美好,多么平安快乐。

楚军至开战来,已有首捷,盛江下游,秋水涧之地,不似上游这般水势汹涌,竟算得平静和缓。

成王遣先锋数十人,察看明白后,大喜,便下令以秋水涧为先行之地,摇橹行阀,率先渡江。

回祁王师恐未料楚军这般轻敌,竟草草的派了三千人,大战一日一夜,布阵行防,像是未经筹谋,十分草率。

可怜这三千回祁男儿,哪里敌得过日夜­操­防,军纪严明的楚军,节节败退,竟有大半葬身鱼腹,淹没在滚滚的盛江之中。

成王娇兵自显,气焰更盛,料定回祁无领兵之帅,无可用之兵, 放着秋水涧这把“双刃剑”不理,日日在军中饮酒豪歌,只派聂无双带着一千五百人,退秋水涧五里之外,算是固防。

眼见着兵营中其他人可庆功祝酒,这一千五百人中大有不平者,时不时地来发发牢­骚­,说说怪话,无非是将帅不公,乐死的乐死,乏死的乏死。

这江面平静,有什么好守得,有什么好防得,左右不过耽误工夫,浪费军饷。

众人说众人的,那聂无双不急也不怒,该如何就如何,纵然逾越也绝不按军法约束,白日江边垂钓,晚间营房看书,四平八稳,纹丝不动。

入夜,有军士报,晏督军的密函从盛州快马送来,聂无双这才紧着将蜡封了的信函,从送信人手中夺来。

冷临风说的简单,短短二十个字“人已寻着,身中“祭果”之毒,

衰弱难行,何以到达月海?”

这字写得草草,可见冷临风是在极焦虑不安之下写成的,聂无双见得清楚,日日绷紧的那根弦,仿佛瞬间断了,一个跌步坐在椅上,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来。

这“祭果”本是极残忍的一味毒,西莫国盛时,边境有一处牧民居住的美丽湖山,得名月海,那里的人民世代供奉月神,为得是牛羊肥美,物产丰富,得老天庇佑,不要降灾难于众。

每年月神大祭前,选童男童女各一人,在一月前便喂下“祭果”,到了祭祀的那一日,被选定的这一双童男童女受尽冰火双袭之苦,五内衰竭而死,是为“升月”。

就为了这虚无之事,百余年来不知多少童男童女死在此处,奇得是祭祀之后,月海之地倒也相安无事,传在当地的百姓口中,越发的深信不疑,月神大祭成了月海乃至西莫,最隆重虔诚的大典仪式。

无双通读三国传记,不论稗官还是野史,都有详细的记载,祭果解药由族长一人保管,世代绵延,不假手他人。

若要救落琴身上之毒,只能往北跋涉百里,前往月海,找到族长,才有一线生机。

冷临风信中的意思说得十分清楚,因冰火两重之症,时不时地就要发作,落琴没有内力,这血­肉­之躯能撑到今日,是仗着他深厚的内力,可这并非长久之计,她如此虚弱,怎么长途跋涉,赶去月海求得解药。

无双一夜枯坐,到了东方呈现鱼肚白,这才踱步到汤汤江水边,无力的弯下身子,见江边的沙砾,经水一刷,白晃晃的刺目。

为了大局,他做了违背心意之事,本该报应在他身上,可为什么偏偏让她受苦?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名为徒儿,却是他心头的一块­肉­,岂能生生的让人剜了去,眼睁睁的坐视不理?

对岸就是回祁王师,旗风猎猎,随风而扬,胜败如同棋局,他便是那只身陷其中的困兽,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亲舔自己的伤口,痛得身心俱伤。

“姐夫,信。”自冷临风来了,落琴­精­神气好了许多,不必终日卧病在床,闲时便由他陪着,去竹林听风,深潭观鱼,多了不少笑颜。

简儿欢喜非常,随着落琴一同高兴,较之先前的落落寡欢,神­色­自是欢悦了不少。

冷临风见蜡封楚军密令,神­色­凝重,打开一看,俊逸的手笔写满了纸笺,他似喜似叹,少刻竟开怀一笑,眉目舒展,十分的俊美。

“姐夫……”简儿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有救了,这小子真可算是个奇才,佩服佩服,她有救了,有救了。”他匆忙的将信笺收妥,往内院走去,步伐轻快,可显心情愉快,是近日来最满溢的一日。

一声叹息,让他生生的止了步,落琴背对着他,脊背纤薄,犹如弱柳,随时都可能吹折。

她面前放着一盆水,是简儿打来为她洗面用的,她就那么痴痴的望着那水平如镜,纤手抚过鬓角。

水中的那个人,不是段落琴,苍白如鬼,青丝凋零,也像段落琴,含着不甘的意味,无奈的眼神,她究竟是谁?

她看得痴了,浑然不觉有人走近。

冷临风从身后紧紧地环住她,一把就掀了水盆,满地的水花似破碎的镜片,割伤了她的心。

他大力的扳过她,牢牢地看着她的眼睛“傻丫头,你若要照镜子,就看我的眼睛,这里映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还是你,和我昔日所见的没两样,我不会忘记,来雁阁那一双明媚的眼睛,和你的微笑,永远都忘不了,它在我心里。”

拉着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蓬勃跳动的心怀处,久久都不愿挪开。落琴第一次伸出手,紧紧的拥抱他,沉醉于无比温暖,无比安心抱拥之中,身心缓缓地往下沉。

冷临风又惊又喜,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唇­碎碎的落在她的鬓角轻柔的说“念你第一次主动对我,我便送个大礼给你,傻丫头,你有救了,你不会死,不会死。”

鹫林

秋草漫道,人亦寂寥,越往盛州,秋薄似有冬意,下了一层霜,在青布油毡的车架上铺了一层浅浅的白,见着清雅。

冷临风因有了救治落琴的妙法,刻不容缓,连夜便雇好了车,打发同来的军士先行回秋水涧支会聂无双。

简儿见她们要走,心中不舍,又顾及落琴的病,不敢说要同去,话说得越来越少,有时竟背着众人暗自落泪。

落琴欲言又止,冷临风看在眼里,想都未想便答应带着简儿同去,一是怜惜她二人姐妹情深,二也是考虑到,军营都是男子,落琴需要有人随伺。

简儿见能随着他们,心中欢喜,将家中诸事托付牛三哥照料,便与冷临风、落琴一路往北前往军中。

盘州至盛州,需两日路程,可若要赶到盛江边的秋水涧,又要添上半日。

三人一车,正行走于此行的必经之路—汉沽岭。漫山的红枫,映着碧枝,缀缀的耀眼。

天儿如同孩子的脸,一时还是艳阳高照,一时偏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可难得的是,青山空寂,晴雨皆好。

落琴靠着简儿赏了一会景,许是乏了,沉沉的睡下,自中毒来,每每与之相抗,耗费心神体力,越发的瘦弱支离。

简儿拿旧衣盖在她身上,叹了口气,明眸蒙上了水光,欲从怀中取什么物件,犹豫再三,还是隐忍了下来。

冷临风一日都未曾合眼,坐在架上驱车,这一路,三番四次的取出聂无双送来的密函,细细研究他所书的救治之法。

“换血之术”本就是医家大忌,为正道医寮所不齿,聂无双为玄天宗座下大弟子,自然识得。

《脉注论》有载:施针于头部迎香|­茓­、背部至阳|­茓­、足部丘墟|­茓­,三|­茓­合一,定脉固本,于手部脉动之处泻血,与之换血之人,颇费时日,若有差池,有两命俱殇之险,不到万不得以不可为。

当日他听说落琴有救,只顾欢喜,却未想到换血之术虽然可行,却极为凶险,放在眼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若不敢冒这个风险,便要千里迢迢赶往月海,寻访族长。

只是西莫亡国后,树倒猢狲散,各族消亡,不似往日那般强盛,只恐这千里寻药最终还是无功而返,照落琴目前的情况,形势不明,未必能够等得。

冷临风思来想去,心中沉重,似有大石压在胸腹,聂无双在赌,可落琴赌不起,他也赌不起。

出了山坳,地势低平,走了半日,便来到了平谷镇,边戍小地不似繁华,却自有广辽之美。

冷临风遣简儿去买吃食,落琴已醒,掀开帘子与他相对,虽没有半句言语,可那浓浓的知心之意却在彼此眼眸中交会。

眼见落琴的青丝落了大半,松松的挽了起来,腰肢愈发纤细,神情到有几分欢喜,堆满了苍白的脸面“路上的那片枫林,和落霞山的一样,记得每到秋天,有师傅从江南带来的桂花蜜,碾碎了米粉,一层面一层蜜,满口的香,若我还有命回去……

话未说完,额头便遭冷临风轻轻一弹,低下头在她的鬓边低语“傻瓜,别让我笑话你没见过世面,这哪算稀奇?

奇州有一种神仙­鸡­,挖了五内,填上香料,用绣花针缝起来,裹着香叶子足足蒸上二个时辰,­肉­质酥烂,那香气一里外便可闻到。

楚郡的茶糕你定没吃过吧,明前的香茶碾成粉,合着细麦,添上红枣,酸中带甜,还有茶的清苦。

最难是要捏着火候蒸,太糯不好,太硬了也不好,只有如意坊的最最可口,别家还都做不出来。

还有……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他静静的说,落琴就静静的听,听到妙处,随着他一同高兴。

天下之大物产丰饶,她有执念,想踏遍五湖,看尽四方风流,自由自在的一生。

可如今想来,或许再没有这个机会了……这些日子,每逢毒发,她便生不如死。

旁人不说,可她心中比谁都明白,便是有冷临风口中说的救治之法,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小赌怡情,盘州以赌坊胜过酒楼而闻名楚国,入乡随俗,你可敢与我也赌上一局”冷临风伸出掌来,紧紧的看着她,如此深邃且坚定,笑意生动。

“好,赌注是什么?”落琴被他的笑所感染,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与他合掌,却被他反手握紧。

“我们楚国的铜钱,一面为滔滔楚水,喻意国运长流不息,另一面则为年号,定量,我们就赌楚水这面。

赌注简单,方才我说的各地特­色­,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若你赢了,便由我请你去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若你输了,就是你请我。”

“敢问冷大哥,从南吃到北,从北吃到南,需要多少时日?”落琴知他故作玩笑,是为了讨自己欢心,分散自己的心神,一时之间竟也忘记自身境遇,学着他玩笑的问。

“一辈子”冷临风极为坚定,话音刚落,便将那枚捏在手中的铜钱往空中一弹,铜钱翻了几翻,略起一道悠长的弧线,直落在他手中“你瞧瞧,滔滔楚水,知我心思,我赢了,一辈子,你做东,不可反悔。”

眸光如水,如此专注,犹如深潭,看得她心内似有暖流涌上,那番本来想说的,我也未曾抛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姐姐,姐夫,不好了,我方才在酒馆,听说回祁王师二万人,要过江,秋水涧乱得可以。”简儿知道此行就要赶去秋水涧,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慌不择路的赶来报信。

冷临风与落琴大吃一惊,暗叫不妙,成王大意,只让聂无双带一千五百人在秋水涧驻守,敌我数量悬殊,就算他有通天彻地之能,恐怕也凶多吉少。

“上车,我先送你们去楚军军营暂住,然后我再去秋水涧找聂兄。”冷临风说罢,已快人一步跃上车架。

“不,要死一起死,我不想等着你们,我要与你们一起。”落琴说的坚决,眼神中带着令人动容的执著与软弱的恳求,矛盾的混成了一处,让人无法拒绝“冷大哥”

“好,你们上车,我们去秋水涧。”冷临风心神稍定,挥鞭急驶而去。

满天盖地的雨,混入滚滚盛江,无双执伞立在营前,传信的将士飞奔而来,神­色­紧张“督军,回军三千先锋准备登岸,请示下。”

“由它去”无双神­色­平和,全无大敌当前时的惊慌,只挥了挥袖,双目望着漫天的雨帘,翘首以盼。

“督军,回军三千之后,还有一万七千人正渡江过来,秋水涧危急,我们该怎么办?”传信兵虽知上下轻重,但军情紧急,只能想什么说什么。

“依你看该怎么办?”无双还是一贯的温雅口吻。

“我……依小的看,应派人去军营求援,我一千五百人分路撤退。”传信兵急回道。

“去吧,待这三千先锋到了鹫林再来报,下去。”传信兵心中十分不甘,无奈职责所在,只能遵令而去。

五里之外,除了天然的沼泽地鹫林,便无阻隔,敌军战鼓擂擂,在风雨中听得清楚,这驻守秋水涧的一千五百人心中惊惶,军心大乱,

都说这两位督军是皇上亲封的,难得的智谋和手段,可眼下看来,一个置军法于不顾,跑去盘州寻亲,一个大敌当前,纹丝不动,像一尊神态仙俨的大佛。

难道眼睁睁的坐以待毙,无故枉死?

群情激愤,围着聂无双七嘴八舌,更有人说了狠话,要立刻去楚营让成王爷来主持公道。

聂无双修养极好,吵不动怒,骂不还口,依然如故,直看到一架马车飞奔而来,才放下心走了过去。

冷临风停了车,看局势混乱,便掀帘抱下落琴,他长途跋涉,神­色­疲倦,怀中的落琴还未等他走上两步,熟悉的炙热之感传来,满面通红,疼痛难忍,人轻轻颤抖,压抑着不发出声音。

众人见此气氛,纷纷让出一条路,冷临风急忙奔到无双面前,神情沉重“热毒寒毒,交替发作,快。”

“还不进来”聂无双从他手中接过落琴,不忍细看,几步走进帐中“换血之法虽然冒险,可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若成功,毒可去掉七成,还有三成等往后,用药调治,长期坚持,不出三年,便可痊愈。”

落琴冷的利害,牙关咯咯打颤,无双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取了所有的被子,为她盖好,拨了拨帐中的暖炉,抬眼去看。

眼前这个瘦弱难支,眸光散乱的女子,怎么会是他的徒弟?是他的月牙儿?心中大痛,几乎难忍,却还是利落的为她把脉。

“等等”冷临风一把拽着无双的手腕“你有几成把握?”

“没有,换血之术我只看过,听过,从来没有使过。”无双双眉一皱,跟着拂开冷临风的手。

“她赌不起”

“赌可能会死,不赌一定死,两害相权取其轻,这该怪谁?若不是你晏家人,­阴­谋算计,她怎么会有今天。”无双饶是温润的好脾气,也忍不住冷冷相讥。

“那玄天宗呢,又做了什么好事,难道你把自己的徒弟,送来我环月山庄受死?”

二人各击痛楚,心神俱伤,落琴辗转反侧,受尽了煎熬,一个娇亮的声音响起“姐夫,还有这位大人,姐姐不好了,不是相互责怪的时候。”

简儿上前,紧紧地抱着床上的落琴,为她取暖,回过身对着聂无双与冷临风说道“我们家乡有句话,死马当成活马医,姐姐是个大善人,从那么高的悬崖落下来都没死,必有好报,救救她,什么办法都要试。”她真情流露,说的情真意切。

冷临风与聂无双均是一叹,所谓关心则乱,怎么能在这危急关头,乱了心神,相互责怪。

不再说歉意之言,共同扶起落琴,用迎枕支稳她的身子,吩咐简儿去帐外取三壶热水,依次放好。

聂无双取过银针,停驻片刻,看着冷临风说“回军正攻过来,你未来之前,我名为去江边钓鱼,实去查看回军的异动和水文天象的变化。

知道近日内必有连绵的暴雨,而回军之前战死的三千兵勇,只不过是虚以委蛇,抛砖引玉。

真不知道,成王爷的那份自信从何而来,我按兵不动,就等着他们来鹫林,接下来就看冷兄你的了。

换血之术,需要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里绝对不能停,一旦停下,我和她都活不成。”聂无双说。

“鹫林?”冷临风念道,神­色­肃然,突想起什么,眉目一动“沼泽之地,是必经之路,若遇暴雨,管它是一万还是两万,必陷其中,难以出来,到时候……”

“冷兄看得清楚,一千五百人是我­精­心挑选,从成王处要来得神箭手,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天时地利,何惧回军。”

二人心领神会,惺惺相惜,若此时不必担着落琴生死之事,恨不得在这漫天风雨之中,豪饮几杯。

“报,两位督军大人,三千回军先锋,已杀过来了,只需一炷香功夫,就到鹫林。”传信兵这次真的慌了神­色­,来不及问候便不顾一切便掀了营帘。

“冷兄,小心为上,能拖一时就一时。”

“今日便是战死,也要护你们周全,你也知道我不是为了你。”冷临风看了一眼落琴苍白的面目,紧闭的双眼,双拳紧握,正欲随传信兵出去。

走到营门口,还是忍不住转身回到床前,低头在落琴耳边说了一句“段落琴,你要记得我们曾经打过的赌,你输了,你欠我的,我不是什么大方人,我等着你来还,我等着。”

冷临风说罢,紧紧的看了无双一眼,绝然而去,才到帐外,那一千五百人正商量着作退兵的打算。

却见他拔下腰中的长剑,高呼一声“本督军传成王爷令,拿起你们的弓箭,随我去鹫林,管它一万还是二万,正好瓮中捉鳖。若有临阵退缩者军法处之,绝不留情。”

公主

“主子的心思,沉香看不透?”

“你若看透了,你便来做主子。”清瘦儒雅的男子与带着面纱的袅娜女子一前一后,相随不远,避过熙攘的往来商客,在盘州城的一家酒肆落了座。

酒是粗劣,吃食也不过馒头粗面,随便打发了一顿,相对无言,那男子到还沉着,端着一股书生之气,只是那女子稍嫌急躁,仿佛在等什么,心急火燎,有些不耐烦起来。

二人一顺的粗布麻衣,形容也不出众,正是晏元初座下的孙仲人与贾沉香。

“死鬼,那丫头命不该绝,这祭果的毒,到底能解不能解?”

贾沉香伸手过去搭在孙仲人肩上,却被他利落的一避,神­色­肃然“少拿你在烟花地打滚的德­性­出来,据我所知月海一族没落,别说是族长,便是族人也寻不出几个,除非有人豁出命不要,以身过毒。”

“以身过毒?”贾沉香不解

“此法只有天底下最愚蠢之人才会使,打通中毒者迎香,至阳,丘墟三|­茓­,以固根本,从手足动脉处过血,中毒之人七成之伤,就悉数过给治毒之人,这不是救人,乃是害己。”孙仲人饮罢,瓷杯在手中摩挲,神­色­稍重。

“如此看来,那丫头死定了。”

“错,主子买的就是这个例外,他信世上偏偏真有这般痴傻的主儿,你以为就凭逍遥子一人便可来我别院放火,一路带着那丫头来到盘州?

笑话,逍遥子虽厉害,但是应对我五万凤城­精­锐,只不过是膛臂挡车,那日便是那丫头不坠崖,人还是要放的,那丫头的命自在主子手中,可主子更看重的是后头的人。”

孙仲人嘴角含笑,侧身压着声音,从旁人看来,似在殷勤低语,说说闲话。

贾沉香心头一跳,才想到其中含意,美目流盼“都是你们这些个男人才会如此筹谋,狼崽子。”

“你看,我们等的人来了。”贾沉香说罢,顺着孙仲人的眼光,见一少年清清爽爽,眉目清秀,一身蓝袍齐整,正跨步进来。

回军三千前锋,抢渡盛江,行兵神速,一柱香不到便已到盛州奇景—鹫林。

鹫林四环,山高青郁,白日来看风物奇丽,到了夜间反而显得黑深奇诡,­阴­竦可怖。

突起的暴雨,阻碍了行军的视线,即便如此,回军知楚军驻营就在不远处,哪里等得,吆喝着要占头功。

回军先锋统帅,见鹫林如此地势,看不清其中真章,心中颇有芥蒂。

可转头一想,盛江天险也已安然度过,难道因为这小小的鹫林,就失了这头份头功的荣耀,不再犹豫,下令手下兵士,立刻行军。

此时,冷临风已将手下一千五百余人,粗粗分成三拨,先前五百人,埋伏在鹫林外的清水泉,正面迎敌,混淆回军判断。

另五百人趁雨势磅礴,占了高处,拔弩持箭,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可杀回军个措手不及。

最后的五百人是死士,也是极忠勇之辈,与冷临风一同埋伏于鹫林泥沼四周的灌木中。

用聂无双早在月前,就从盛江边渔民处收拢的渔网,细细密密的编拉起来,左右各执成四处,轻轻地覆在泥沼之上。

虽是白日,可风紧雨大,如同黑夜无疑。

耳听着,三千人步步逼近,声若铿锵,混战一触即发,冷临风首戴萌蒲,身衣緼袯,手中的军刀持稳。

风声混着雨声,枫林沙沙的吹动,像在低泣呜咽,回军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呀,不好”,冷临风便知时机已到,一身跃起,呼喊道“收起”

埋伏在灌木中的五百军士,听到军令,立刻收拢手中丝线,用尽浑身气力迅速绞合起来。

可怜这三千回军多数落入沼泽,纠缠在渔网之上,越是用力,越是挣脱不得,泥浆入口,呼吸困难,一时鬼哭狼嚎,声动震天。

侥幸未入的八百余人,见此情形,知道有楚军埋伏,便拔下军刀,急挥乱砍。

冷临风见占尽先机,再无迟疑,一把掀了身上遮雨緼袯,身先士卒,带领这五百余众,杀入敌军。

军刀在手,势不可挡,手中毫无片刻停滞,左扫右刺,犹如神助,似盛江之水怒发而起,又似这鹫林山谷之风猎猎不止。

刀光胜似闪电,叫喝譬如雷鸣,冷临风飞身一掠,攀附在山石之上,拉开重弩,亲执一箭。

破空之羽,直刺在回军统帅的心口之上,那统帅双目圆睁,似有不信,轰得一声倒下,跌在泥泊之中。

回军本已剩八百人,眼见主帅一死,更如鸟兽四散,冷临风将重弩高举过头,一声长啸,底下的楚军将士,心领神会,立刻散开。

回军还未领会过来,却见数不清的箭如骤雨,破空而来,似密不透风的箭网,如此居高临下,竟无一人可幸免。

营帐中,虽暖火薄被,却也­精­心动魄,丝毫不亚于鹫林一战。

落琴衣衫褪去,只剩亵衣,双目紧闭,十分憔悴,头部迎香|­茓­、背部至阳|­茓­、足部丘墟|­茓­银针微微颤动。

无双汗如雨下,湿透薄衫,左手动脉处用活­鸡­肚肠搓成的细管,以银针渡血,为落琴疗毒。

用尽九成内力,耗费颇具,可他丝毫不敢轻动,抬眼看着落琴苍白的脸面,瘦削的脸颊,眼中尽是无奈与温柔。

两个时辰已过,还需一个时辰,她便有救了,便可与昔日一样奔走如小鹿,谈笑如清风。

只是不知道,还会不会亲昵的唤她一声师傅,向他撒娇?

心神渐乱,落琴的脸面红一阵,白一阵,无双知道已到了过血的最紧要关头,天阙与神台交汇,当下不再胡思乱想,伸出手去,推血过宫,血流如疾,无双神­色­渐疲,越发不可支。

简儿就在身边,紧紧的看着他们,一动都不敢动,这过血之法,需大量的热水,她奔走在营房与膳房之间,一次一次的换水。

门外站着的十名死士,是冷临风临行前留下的,离无双落琴而去,他总不能放心,可御敌回军,是为了争取分分秒秒的时机,为了给落琴一线生机。

聂无双知道三千先锋可以对付,可后来的一万七千人,有了先前的教训,自然不会轻易就范。

他未雨绸缪,料事如神,在冷临风未来之前,就修书派人赶回楚军大营,要成王发兵救援。

这时候应是援兵到营的时候,可为什么?

简儿提了热水,走进营帐,朝聂无双摇了摇头,示意援兵未到,无双心神一转,想到什么,朝简儿瞥了瞥眼。

亏得简儿十分聪敏,见无双目光落在帐外悬旗之处,就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冒雨飞奔了出去,拔下了Сhā在营帐上的楚旗。

命令门外站着的死士,随意Сhā在众营帐的任意一处,无双见她领会,淡淡一笑,示是嘉许。

原来楚国行军有个规矩,营帐没有帅、士之分,若有楚旗Сhā在哪一处营帐,哪一处便是主帅的营房。

这是当年晏九环带兵攻打西莫,为了保护主帅,混淆敌军,想出的奇计,被仁庆帝所推崇,命令楚军将帅所必需沿袭之制。

雨越下越大,夜­色­将至,简儿见冷临风迟迟未归,也不见有得胜的消息传来,突然想到什么,便命令门外的十名死士,去方才那个假的主帅营外候命。

十名死士,得冷临风受命,死活不肯离开,简儿倒也不费心解释,缓步走进营帐,用手与聂无双示意。

见无双点头答应,便走上前去,从案上拿过调动兵将的兵符。

那十名死士,见了兵符,不敢不依,只能离开,简儿松了口气,见营外无人,而落琴与无双正在里间,随时有­性­命之险,心中一凄。

拔了楚旗的营帐,像在风雨中飘泊的小船,时刻可能翻舟,简儿方才觉得自己不可软弱,理当担起救责的大事,拔了聂无双的长剑,持在手中,紧紧地守护着营房。

“督军,这三千人虽死的死,伤得伤,可回军一万七千人正在渡江,不过半个时辰就会到达鹫林,箭尽人伤,我们如何是好?”传信兵匆匆而来,汗水与雨水混成了一处。

冷临风收起军刀,接过随身将士拿过得水注,饮了一口,冰凉的水滚落喉咙,也滚落在他心头。

援兵未到,无双的过血之术,还需大半个时辰,若回军杀到,他不能敌,看来只有死在一处了。

“督军,还是撤退为好,援军若到,我们也好接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传信兵撕破衣衫,为冷临风的右肩裹伤,血泊泊渗出,被雨水一刷,更加疼痛难当。

“聂无双何时求得援兵?”冷临风知无双做事谨慎,但这援兵之事却从未与他说起,想来是无双为了让自己以为后路尽断,才能孤注一掷,偕同军士们奋力杀敌。

“二日前,成王爷慎重,派得是凤城晏将军亲带的三万人,说起来,二日早该到了。”听了此言,冷临风心陡凉,重新持起军刀,急步走出鹫林泥沼。

今日任谁来援兵都好,可他那个好兄弟来,却只有死路一条,从小他便知晏元初的秉­性­,凡事必争个先后高低,内心­阴­沉,外表高调,让人看来容易掉以轻心。

可实际上却是一壶子鸩酒,不知不觉之际,随时可要了你的­性­命。只是自己素来对他手足情重,却未料到今日他丧心病狂,会迫害落琴,雨桐与自己的手足。

援军的行令一发,他不会不来,也不敢不来,但他可以慢慢的来,缓缓的走,纵然他们死在战场,他只会假惺惺的演一场兄友弟恭的好戏,自愿辞退军职,受点军纪刑罚也就是了。

想来想去,心乱如麻,翻身上马,加鞭纵鬃,趱程而行。

“姐夫,是你”简儿欢喜得唤他,方才听得马蹄之声,心中紧张,将手中那柄剑持的紧紧的。

雨势斗大,天空黑得愈发快,幸好营房外有长点着的松香火把,用蚕丝罩妥,不怕风吹雨注。

模模糊糊看得一个人影,如此熟悉,竟然是冷临风,简儿毕竟是个少女,竟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怎么样?”冷临风下马迅速,不顾身上带伤,急不可待的询问。

“聂大人汗流如注,姐姐她的面一阵红一阵白的,姐夫可要进去看看?”简儿说完,随即后悔。

虽然是治病,可落琴衣衫尽褪,又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独处一室,若是姐夫进去,想必不会高兴,一时间踌躇不定,帘子掀了一半,不知该放下还是挂起。

隐约之间,有幽香袭来,冷临风眼风一抬,便知道个大概,心中微微一颤,挥手道“不用了,只要她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冷临风环顾左右,不见十名军士守卫,沉着脸便问“那十人呢?”

“是我让他们去了那处假营房,万一回军杀到,必然先去主帅处,有他们守着,到像是真的,才可以拖延些时候。”简儿想都未想,便说道。

“他们受军纪约束,若没有我的命令,不敢擅专”冷临风倒是奇怪,这十人居然会听简儿号令?

“是我取了聂大人的兵符,姐夫,你有伤?”简儿走近才看得,触目惊心的红痕,与战袍纠结在一处。

她双眉蹙起,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便往冷临风伤处撒去,药粉混合着八味草药,冷临风一闻便知,皆是化淤止血的良药。

她利落的为他重新包裹,手法­精­准,冷临风一动,手中的剧痛果然稍缓,便紧紧地看着她,心中疑惑大起。

“不好,督军不好了,回军一万七千人已登陆,往鹫林而来。”一直紧紧随着的传信兵,跟不上他行马急迫,这才急驰而来,才一下马,便跌跌撞撞的软了腿。

“箭羽剩多少?除了伤者,还有多少人可用?”

“箭羽不过三百,伤者不算,还有一千四百人可用。”传信兵取出火把,朝鹫林方向一摇,对方响应,影影绰绰的火把,摇动的越来越快。

“督军,退吧,回军已到鹫林,若冒险抵抗,恐怕……”冷临风微微掀开帘去,这一看眼内再无旁人,只有那个消瘦轻愁的女子,紧紧闭合着双目,生死只在一线。

“不行,退不得,今日我就是要与上天赌上一赌,就赌这半个时辰。”他回头叮嘱简儿,目光闪烁,火光映照之下,俊目清朗,虽是疲累,却有说不出的神采。

“此处靠你了,只有这十人可以为你所用,任你随意调配,半个时辰后若侥幸回军还未来,让他们赶紧走,不要回头。”冷临风从腰际解下兵符,硬塞到简儿手中。

“姐夫,那你?你若不在,姐姐问起,我该如何回答?姐姐往后依靠何人?”简儿知他有壮士断腕之心,心中焦急,忍不住问道。

“里头的这位聂大人,并不是什么陌生男子,你姐姐交托给他,胜过我千倍万倍。”他的笑微带苦意,回头再看了营帐一眼,灯火微微,如此宁静平和,可端着的却是活生生的­性­命。

在他内心深处,这­性­命比他自身宝贵许多,有些不舍,可终究要舍,狠了狠心,回过头去,再也不看。跃马扬鞭,马蹄远扬,人已在数丈之外。

鹫林深处,楚军已乱,可终究是军纪严明,素来布战的军士,主帅不走,拼死一战,岂能不随。

回军先锋营,全军覆没,此时正是报仇心切之时,为了不深陷沼泽,回军砍伐鹫林外围的巨木,迅速做成木桩,捆绑在脚上。

一时间,七尺男儿更加高昂,居高临下,上千枝火把如同耀眼的星辰,照得鹫林犹如天阙,一片通明。

冷临风知寡不敌众,只有死路一条,可即便是战到最后一刻,能够牵制回军步伐,才能给落琴一线生机,才能守住这片缺口。

两方混战,刀光剑影,他跃在前,左手那刀,右手握戟,两方开弓,十分神勇,杀得兴起,发冠尽散,满面的鲜血,模糊了双眼。

可架不住敌军犹如蜂群,越聚越多,刀剑如同满天风雨,虽心中执念不断,可毕竟是血­肉­之躯,他渐渐不支……

“你们看,是楚旗,是火把,是援军,援军到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不知给人带来多少生的希望。

冷临风避过剑雨,隐隐的听见马蹄声滚滚,心中一动,举目去看,一个身影跃马在前,玉容娇艳,英姿飒爽,说不尽的风流美丽。

他身形一软,避不过挥来的一剑,心中一叹,双目紧闭,却被人用力扯开,刀锋与剑羽相抗,发出铿锵之声。

睁开眼去,一个娇亮的声音响起,美目含着怨怪“好你个綦哥哥,有这么好玩的事,也不等着我。”

“是你,公主……”

思敏

无双掀起帘子,缓缓走近,这一个时辰他已反复来了三回,床榻上的那个人,还是这般躺着,秀发覆在胸前,忖着皓臂如玉。

清淡的脸面,渐呈微红,只这一日一夜的功夫,在她身上仿佛春回大地,月起明湖,七分毒尽去,她果然大好了。

无双坐将下来,仔细去搭她的脉息,并无时促时息,竟平缓清和,自然绵长,他反复推敲,终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冷大哥……冷大哥”落琴皱起眉头,呓语了几句,说的甚轻,渐渐无声。

本来搭在脉搏上的手陡然一僵,竟有不信,呆呆的望着她……思绪翻飞,内心暗涌,可最终还是无奈的归于平淡。

伸出手,替落琴拢好身上的薄被,就这般无措的坐着,一坐便是一个午后。

“是你,师……”不知何时落琴醒了,未料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他—聂无双。

不知是不是思念越深,人反而越发淡薄,记忆中的温润君子,竟有几许陌生。

“你醒了,我让简儿将药再去热热,七分毒虽解了,可还有三分仍需经心,治愈的越快,落下病根的机会就越少。”无双回过神来,竟落得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说了几句客套话,千般掩饰,可确掩不住这份浓浓的关心。

“简儿……简儿”无双唤了几声,未听有人应答,俊眉一皱轻声说“这几日也够她费心的,还是我去拿。”无双立起,正要掀帘出去,确听得身后落琴说了一句“你也瘦多了。”

无双回头看她,虽因瘦弱清减了颜­色­,可明眸似水,依然清妍,骤雨过后的阳光,夹着浓浓的秋意,透过欲掀未掀的营帘,扫在她的额头,眉眼,脸颊,下巴,有柔美的清光。

曾几何时,她亲亲切切,充满依赖的叫他师傅。

而他也惯了,总月牙儿,月牙儿的唤她。

韶光轻贱,到了今时,竟然只余你我二字,再也没有别的可讲。

“义父托人传话,大战一触即发,端王爷虽为重臣,可确有楚国女婿,且军职不低。

放眼回祁,再无人比他身份尴尬,他待价而沽,两处暧昧。

探子来报,他日日都躲在王府装病,看来短期内,是不会回去环月山庄看女儿了。”迟疑片刻,无双还是说出了口。

“如此说……?”落琴躺在床上,只能看见无双的背影,挺拔修正,态如松柏。

“好好养病,若好了,就回山庄去吧,军营都是男子委实不便……且你的事尚未完成,还有那柄琴……”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说的?”心凉了,纵然盖着被子,落琴还是觉着手脚开始冰凉。

“没有了,好好歇着。”无双掀帘而去,脚步声越走越远,可落琴听来清晰,深深浅浅的像是踏在她的心头。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隔着那柄可得天下的上古神物,隔着仇恨,隔着算计,隔着千山万重。

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透满,最耀眼的是眼面前的那双眸子,深深的,直掠心湖。

冷临风衣衫齐整,可面容略带疲倦,促狭的一笑,使人温暖“真是万幸,若你不醒,我便成了天下第一倒霉蛋。”

“冷大哥……何解?”落琴被他轻轻支起,拿迎枕来靠,他的手自然的挪到她的鬓边,细细的摩挲“好不容易和你打了个赌,也好不容易赢了一回,若老天爷真收了你去,我上哪儿要债去。”

他改为抓她的手,合捏在手心中,低下头仔细看她,每一处都不放过,目光中含着几分小心,几分舒悦,几分患得患失,十分的扎眼“瞧瞧你,丑多了,看来也只有嫁我这个倒霉之人了。”

落琴一讶,想也不想便伸出手轻捶他宽宽的肩,自从认识他起,她方明白,调笑戏弄也可以是温暖的,傻话浑言有的时候却也胜过一切。

捶打虽轻,还是触动了他的伤口,冷临风吃痛“嗤”的一声,迎上了落琴担忧的脸面“怎么了,有伤,你……”

落琴勉强的支起身子,忍不住翻动他的衣襟,想看个究竟。却怕自己手脚不细,反而弄痛了他,一时十分踌躇,睫羽轻颤。

冷临风内心喜欢,挂在脸面上,容­色­舒展,连疲惫都褪却了几分“瞧瞧,看来这受伤也未必是坏事,至少有人关心,有人惦记。”

“好,你那么爱受伤,也不必假手旁人,就我来,省得旁人下不了狠心。”落琴心急,也不顾嫌隙,察看了他的伤处,刀痕深重,虽搽了上好的金疮药,可牵动筋骨,不可等闲视之,担心之余不免就说了狠话。

“说定了,就你来,别人我还不候呢,唉!别尽顾着轻薄我,我……”冷临风话儿一毕,落琴这才发现自己已掀了他的衣襟,火烛之下,他上躯­精­壮,眸­色­越深,十分难懂。

“不,我不是……”落琴面上通红,一收手,身子便往后靠,秀发与他的襟扣纠缠,越拉越紧。

冷临风只需低头,便可以触及她的面颊,那馨香与温柔思慕已久,让他浑身一热,­唇­碎碎的落在她的鬓角微叹了口气“不是,不是什么,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段落琴,你少给我躲起来,你要给我负责。”

“竟敢阻我,让我进去”听声音便可知来人的­性­子,声调高满,又清又明,身份自然不俗。

她也不客气,一把掀了帘子,甫一入内,便照耀的满室斗亮,如同鲜花明珠,压得周遭伧俗且粗陋。

一身白绢嵌着暗底的青花,腰间的翠­色­比目芙蓉玉,甚是过眼,经她一穿,明媚又矜贵,更不说端着无比的眉目如画,侬丽鲜妍。

“公主”冷临风虽与她相熟,却君臣有别,礼不可废,立时立起。

“綦哥哥好不客气,这位……”冷临风刚要应答,却听她阻道“我来说,若我没有猜错,这该是回祁的郡主,大胡子护国使的女儿?”

她手执墨­色­的软鞭,通体呈亮,乃是稀罕的天蚕丝所制。鞭梢悬着一串红绒小球,随着鞭子的晃动一颤一颤的,煞是玲珑可爱。

“不错,思敏本就是我朝第一奇女子,聪明,灵巧,好事尽让你占全了。”

这一声綦哥哥不免勾起了冷临风少时的回忆,天子伴读,本如履薄冰。倒是这个知情解意的“好妹妹”屡屡带来些趣事,乐事。

回祁端王未裂土封王前,官拜护国将军,先皇在世,两国修好,互递国书。

他也曾不远千里做过来使,那时候公主不过十岁有余,只记得他有一把老大的胡子,便深深的记下了这个大胡子的护国使,谁料,流年暗换,她依然记得这般清晰。

“月儿拜见公主”思敏公主,先皇长女,与当今天子仁庆帝乃一母所生,同胞手足,天下无人不知。

落琴因身子不便,不能起身行礼,只能在床榻上微微低身,这一拜,青丝松委,遮住了大半个脸面。

“抬起头来我瞧瞧。”那思敏心中好奇,却又偏偏瞥见了冷临风紧张的神­色­,欲诉还休,好奇不免又多加了几分。

落琴心中一讶,不料这位公主如此爽直的­性­情,不免思及晏紫澜来,想来她也是这般任­性­,这般的真实,缠着自己,说不完的明讽暗贬。

自己总不受用,又不能与她起冲突,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可世事偏偏作弄,今日她自己得以偷生,竟想着她,想见见她,便是听听她的讽,得得她的骂,也是好的。

可……落琴缓缓的抬头,腮边有泪,不敢怨叹,只是怜惜一个至情的女子,美梦破碎,从此寡淡。

思敏公主微微一怔,眼前的女子大病初愈,瘦得如同盛江边的芦苇,风吹便折,青丝无光,眉目清愁。

可偏偏有一股难得神采,眸光流转之际,幽姿逸韵,迥然自别,秀远在­色­容之外,忍不住喃喃的说“你不可能是端王的女儿,绝无可能。”

此言一出,冷临风与落琴均一惊,神­色­复杂难言。

落琴伪扮一事,除了她自己与冷临风,玄天宗,知道的本就不多,难道这个公主竟然神通广大,洞悉玄机?

“大胡子王爷是个蛮子,食­肉­如鲸吞,喝茶如牛饮,生个大老粗还差不多,怎么生得出你这样的,该不会是假冒的吧?”这一句她说来顺溜,可听在落琴耳中,却既好气又忐忑。

言语是好意,乃是夸奖自己秀气,少了回蛮之气,可说的却是事实,这个公主误打误撞,真料对了,自己自然就是个假冒的,只是这般坦荡的实话,她究竟该如何往下接……

“好了,公主”冷临风开口解围,却遭思敏美目一瞪,只能无奈的改口“思敏,别闹了,这郡主还能有假?她大病初愈,经不起乏,你想看的也看了,还不回帐好生休息。”

“也对,綦哥哥,我可不是来找她的”那一双纤纤玉指,对着落琴随意一指,下一刻就紧紧的拽着冷临风的衣袖,轻轻的摇动“你曾说过,与我拔箭比试,我日日困在宫里,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你不可骗我。”

“好,你是我救命大恩人,岂能骗你,不过……不如择期……”那日与回军决战鹫林,冷临风现在想来依然心有余悸,援兵迟迟未到,他耗尽了气力,却仍输于人寡,若没有她……

深深的去见落琴,如此安然无恙的靠着,尚有浅浅的笑还凝结在­唇­角,她无恙了,便是最好的。

这份好,胜过他有生之年的任何一次得意,任何一次褒奖,任何一次欣喜,原来这才算是真的好,到了今日他才领会,会不会太晚。

“已让晏家小哥哥摆下了擂,便是聂督军也跑不了,统统都要与我比试,听!鼓声起了,不去就晚了,我思敏可不当逃兵。”

果然营门外,鼓声累累,三声重,三声轻,击打的极有巧劲,经久不绝,此乃是军俗,每逢校场对仗,自然是要擂鼓助威的,今日自然不可免。

晏家小哥哥?冷临风一阵苦笑,好一个亲手足,好援军,他终于还是来了,可惜机关算计,料定是来收尸的凤城将军,却不得不拉弩­射­箭,与人争个长短。

思敏使了几分力,依然拽不动冷临风,见他略攒起眉头,似是深思,最后直把目光落在落琴的面上不放,心中一急,想也不想便对着落琴说。

“綦哥哥陪你多了,现在该陪着我才是,你若病了好好养着,别让他整日陪着个病人,那倒是真真的乏味了。”

“思敏”冷临风神­色­一肃,知不该责她,却也不得不责。

“冷大哥,你去吧,躺久了,正想沐浴,让简儿进来就好。”说话的是落琴,眼神似有回避。

那公主说话不拘,却也对了正着,试问天下之人,谁愿意陪着一个病人?这真真无趣倒也不假。

思敏听罢,笑得更艳,犹如盛开的牡丹,再也不见落琴,拉着冷临风便往外走。

冷临风十分无奈,脚步也乱,回头看顾落琴,可她却偏偏低着头,总也不回,一声轻叹,混着脚步声,慢慢的走远。

营帐寂寥,帘门在风中翻飞,发出“啪啪”之声,再无旁人了,落琴这才抬起头来。

偏巧床榻边置着一面铜镜,影影绰绰的映着一个落寞的人影,愁暗藏在眉梢眼底,竟然是自己……

“姐姐可要吃些清粥,盛江的巧鱼最好,用渔家的土方,腌制起来,特别入口,这法子还是简儿偷学的,姐夫说,若你嫌嘴上淡,倒是可以试试。”

沐浴之后,换了­干­净的衣衫,人也清爽了几分,简儿手脚麻利,收拾了帐中的杂物,便坐在落琴身边,欣喜的与她说话“真好,我早说,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什么难关都过的去,必有后福。”

落琴转头与她相视,看得清那眉线秀似青山,描痕浅淡,今日细细看她,聪慧之容,最慰心的是满面的热忱,更有那难得的为好之心。

伸出手去,拂了拂简儿身上的微尘,淡淡的笑“这些天多亏你了,我大好了,你可放心了。”

“姐姐对我如同父母,但愿我能随着你,总让你高兴,不要忧愁。”简儿虽年轻,可眉峰稍聚,也有几分沉重,看得落琴一愣,用手去抚“瞧你,我好了,大好了。”

“简儿瞧在眼里,姐夫对姐姐是极好的,只是那个公主到像个说书的,那日姐姐尚在病中,不知所以,情势十分凶险……”

简儿不仅手脚利索,口才也极顺溜,在她口中,那日鹫林之战,风云­色­变,步步凶险,男儿如何英勇无畏,楚军如何化险为夷,轻描淡写,却隐藏着血雨腥风。

落琴听来唏嘘,特别是无意知道晏元初“缓兵之计”心中更像是压了巨石,半天不得缓解。

关于冷临风……他现下正做些什么?

透过营帐,阳光独好,光影似沉似浮,清风中带着山花的妩媚,充盈满室。

此刻他定在校场,一柄重弩,弦鸣风劲,连矢三环。

定是笑容最朗,最明亮耀眼的那一个。

男儿英雄,自是天然不拘!

更何况有美在侧……

落琴微微的一愣,她想得都是什么?她该高兴,自己侥幸活了­性­命,尚在人间。

可心头那股淡淡的酸,从何而来……

“姐姐,你可在听?这个回祁的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