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洞试仙环花貌雪肤皆恶鬼
鲜花埋艳骨血莲翠果拥红珠
原来从任寿身后慢悠悠走来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只有三尺多高,通身灰白,头和身子差不多一般粗细,两条膀臂却是又粗又长。面白如粉,满头白发,长约三寸,根根倒立,刺猖也似。凹鼻掀唇,大口箕张,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红睛怒凸,凶光四射。说不出的那么丑怪狞恶,使人于万分厌恶之中,生出一种恐怖之感。看去行动迟缓,沉着一张丑脸,冷冰冰的,由身后缓缓袭来。刚把两臂张开,待要向人扑到,相隔也只一两丈光景,似因双剑出匣,精虹电耀,骤出不意,吃了一惊,已然前进,又往后退神气。任寿处此黑暗阴厉、奇诡可怖之景,先颇害怕。既一想:“这东西非鬼即怪,看他形态虽然丑恶,行动却甚迟缓,不似有什伎俩。也许此洞是座古墓,内中僵尸年久成精,变得这等形态。紫、青双剑乃神物奇珍,难道还打不过鬼魅僵尸?”想到这里,心胆一壮。刚把手中剑柄一按,还未拔出,目光到处,猛瞥见两旁和对面还有许多魔鬼影子,都是身材高大,神态狞恶。作一大半环形环绕在怪人身后,张牙舞爪,飞舞而来,为数甚多,时隐时现,也看不出数目多少。随同怪人一起行动,欲前又却,看去可怖已极。
任寿虽有双剑随身,事前又听神僧指点,料知虽险无害,毕竟初次经历,见此凶恶异常的鬼魅,也由不得心中有些发慌。一面纵身后退,一面刚把双剑拔出,还未舞动,就这剑光如虹,刚刚暴长,快要离手飞起之际,隐闻身后鬼哭之声,凄惨异常。同时觉着身后阴风冷气猛扑上来,和方才一般景象。前面恶鬼也凌空浮沉而来。暗道:“不好!”百忙中抽空回顾。原来先前只顾纵避,一时疏忽,忘了身后就是牌坊,无意之中退了进去。目光到处,发现身后也有四个同样的怪人,咧着一张阔口血唇,身后各有许多魔鬼影子,正由四面包围上来。因其行动一律,看去迟缓,反更可怕。相隔还在三数丈间,身上毛发竟会根根倒立。任寿的寒噤一个接一个,只管打个不住,一任自己镇慑心神,把气沉稳,毫无用处。暗忖:“我并不曾害怕,如何直打冷战,和发疟疾一样?”恶鬼大多,四面受敌,不敢将剑发出,先用双手舞剑。刚把身子护住,觉出身上冷战好了许多,头脑重复清明,心神略定。忙大喝道:“无知鬼魅,急速退去,免得送死;否则,我将飞剑发出,尔等连鬼也做不成了。”话未说完,当头五怪人本来静悄悄的,作出向前飞扑之势,声息毫无,闻言忽然嗤嗤冷笑。身后那些恶鬼也相继同发怒吼,声势越发惊人。
任寿自将双剑舞动,所有怪人恶鬼均似怕那剑光,纷纷退避。相隔十来丈,重又立定发威,似要伺隙而动,谁也不肯后退。任寿看出这些恶鬼畏惧双剑,看虽狞恶,伎俩不过如此,稍微放了点心。连喝了好几遍,怪人始终不退,嗤笑之声反而更盛。加上恶鬼怒吼和后面暗影中鬼哭之声,说不出那种凄厉刺耳。心想:“长此相持,如何脱身?”想了想,便用青索防身,将手一扬,把紫郢剑发出去。剑光如虹,比电还快,随着任寿心意,正朝那许多恶鬼飞扫上去,猛瞥见人影一晃,当头怪人忽然失踪。剑光过处,那逃避不及的,当时斩断了十好几个。心中一喜,忙指剑光四下追杀。不料为首五怪人隐遁神速,剑光一过,重又出现,隐现无常,老是除他不了。许多恶鬼虽被剑光斩断,有时并还绞碎,黑影连闪,重又合而为一,兀自不退,纷纷暴怒,态更凶猛,鬼啸之声震撼全洞,由身后传来的男女鬼哭之声也越发惨厉。这才看出仙剑只能防身,除此有形无质的恶鬼尚难如愿。
任寿正在惊疑,猛瞥见当头五恶鬼各把双手一扬,相继隐去,更不再现。再一细看,那些恶鬼一见剑光飞来,虽急得左闪右避,飞舞悲啸,并非不怕,只是不肯后退,好似身后有人逼迫神气。暗忖:“照此相持,终非了局。如用双剑护身,往回路冲出重围,逃了回去,并非不能,但见了神僧,如何交代?再则,洞中这么多恶鬼,如往洞外害人,早有传闻,怎未听人说过?也许本来深藏古墓之内,被自己无意之中引将出来,此时一逃,定必群起来追,如再引出洞去,不知要害多少人,分明有进无退之势。既然立志学道,初遇鬼魅便被吓退,岂非笑话?”念头一转,胆勇大壮,决计改退为进,索性往牌坊里面杀去,深入重地,好歹也查他一个水落石出才罢。但这为首怪人,关系最大,好似怕那剑光,只要能够杀死,去了首脑,剩下恶鬼,也许较易打发。
任寿正在寻思如何方能除那怪人,猛闻到接连几声极难听的怪笑。紧跟着便有一片玄云,黑幕也似,在来路不远出现。初出时,只有数尺方圆的一片黑影,突然暴长,潮涌而来,前半来路立被布满,内中并还杂有一条条血也似红,暗赤色的微光,看去十分污秽。紧跟着便觉一股腥秽之气迎面扑来,心头立时烦恶欲呕,头脑也有一点昏晕。想起那日卧眉峰二女发动埋伏情景与此相似,知是邪法禁制。心想:“卧眉峰那么强烈的风雷和烈火针箭,尚被仙剑所破,这类邪法妖鬼,能奈我何?也许双剑不曾合壁,威力较差之故,恶鬼不怕,腥秽之气实在难闻,何不试他一试?好在双剑光长数丈,威力至大,收发由心,已然试出恶鬼决不敢于近身,怕他何来?”一时性起,大喝一声,把手中舞动的青索剑也发将出去。双剑乃神物,原有灵性,那片中带血光的妖云本来已被紫郢仙剑挡住,不曾压到头上,双剑再一合壁,威力暴增,宛如青、紫两道长虹,交尾电射而出。剑光也经任寿全力施为之下,比起先前暴长了好几倍。那片妖云前头才被剑光绞散了些,立时电也似急往下退去,一闪不见,四外恶鬼本是前仆后继,见此强烈剑光,也各吓得纷纷倒退,当时空出了大片地面。
剑光照耀之下,再往前后一看,先前那座牌坊,不知怎的会到了身后,相隔颇远,里面仍是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暗忖:“方才我只稍微动念,想要杀出重围,人并不曾移动,怎会到了牌坊外面,退向回路?”心方不解,又见那些恶鬼仍然环绕四面,张牙舞爪,欲前又却,口中不住悲鸣怒啸。但比先前要远得多,明明不敢上前,但又不肯后退。经此一来,心胆更壮,越想越有气。心想:“双剑威力如此神妙,有何可怕?神僧必是算出恶鬼快要出世,特意引我来此除害。这座牌坊大是可疑,为何牌坊里面那等阴森黑暗,莫非邪法枢纽便在牌坊之上?何不将它毁去,看是如何,相机行事。”心念一动,一面用紫、青双剑护身前进,行抵牌坊之下。
任寿正在留神查看,待指剑光,朝上挥去,将其斩断,再作计较。猛觉脚底一虚,身子往下一沉,好似踏在虚浮的软沙上面。眼前似有一片暗赤色光华一闪,仿佛整座地面一齐陷落,堕向无底深渊一般。心方发慌,微闻老人叹息之声远远传来。这才听出与第一次所闻一般无二。情知凶多吉少,不禁怒喝道:“我任寿堂堂男子,岂惧邪魔鬼魅?是好的,现出原形,与我分个强存弱亡,闹这鬼蜮伎俩有何用处?”说完,不听回答。晃眼之间,忽然脚踏实地,一点伤也没有受。定睛一看,四外光景昏茫,和初入洞时所见天然黑暗又自不同,仿佛平常黄昏日落,天将阴雨那等暗沉沉的天色。前途似有一片微光,按说应该比先前暗洞之中要亮得多,不知怎的,看去反比方才昏暗,只见一种凄厉荒凉之景。又似孤身一人,独行大漠穷荒,四望黄尘漠漠,日星隐曜,平沙无垠,悲风四起,一眼望过去见不到一点生物,说不出的愁惨凄凉景象。心想:“事已至此,怕也无用。只不知荒山古洞之中,怎会现出这么大一片广漠平野?”后来细看,三面都是黄影沉沉,无边无际。只有前面光影昏茫中,好似还有房舍,便朝有光之处走去。先恐变出非常,全神指挥双剑,不令飞远,护身前进。
走了好一阵,见无异兆,试将双剑收回,握在手内,戒备前行。又走了一会,果然发现前途乃是一座形如城堡的小山,双门大开,气象十分雄伟庄严。忽听男女悲泣愁叹之声,连同锁链拖动各种怪声,由内传出,比先前所闻还要真切。好似内中关着不少男女囚犯,在里面喊冤诉苦,相对悲泣,惨痛非常。心想:“哭声如此悲惨,多半内里藏有妖人,不知从何处用邪法擒了许多受害的人在内,供他凌虐,以致发出这类临死以前哀鸣。神僧知我志切修为,命我来此解救无辜。反正归路已断,除非大获全胜,除此一害,否则也回不去。我如不能胜任,神僧也不会命我前来。何不拼犯奇险,仗着这两口仙剑闯将进去,与内中邪魔拼个存亡?如能除去,岂非极大功德?”想到这里,不由激动义侠心肠。耳听内里悲号更惨,除锁链镣铐之声而外,并还杂有重石曳地和鞭打犯人之声,耳不忍闻。更不寻思,手持双剑,便往门内闯进。
刚进门不远,便见前遇为首五怪人,各纵一道灰白色的妖光,往外逃去,由自己身旁飞过,一闪不见。事前不曾留意,怪人去势又快得出奇,等到警觉,忙挥双剑,回身追杀,已无踪影。跟着又听前途呼冤悲号。心想:“为首妖孽想必就这五个矮鬼,看神情对我十分害怕,已经逃走,无法追踪,莫如先去救人要紧。只要把被难的人救出,多少总能问出一点虚实。”想到这里,重又回身,往前寻去。满拟被难人藏处定必隐秘,门内本是大片广场,雾沉沉和来路所见差不许多。谁知就这回身转盼之间,竟换了一幅景象:前面仍是一片平地,只有当中一条大路,通往最前面一座小宫城外。那城看去并不甚大,上半有云遮住,依稀分辨出几片雉垛。大道两旁聚着三四十个少年男女,俱都面容姣好,肤如凝脂。女的个个秀丽,均在青春。男的相貌也颇英俊,但都带着脚镣,身背一条极沉重的锁链,衣不蔽体。那些少女更是衣衫破碎,只有一两片破布,略遮前阴后臀。下面赤着一双玉雪双足,底平指敛,胫附丰妍,看去温柔细腻,俏生生瘦怯得使人有柔若无骨之感。最奇的是这些少女虽然衣衫破碎,连那酥胸王|乳一并露出在外,偏是爱好天然,通身上下清洁非常,仿佛美人新浴之后,粉光致致,不染丝毫尘污。所服苦役,却是令人看了发指,由不得激动义愤。
原来大道两旁,一边堆满石块,荆棘丛生,沙砾满地。靠近宫城一带,地皮却是平整,晶莹如玉。这伙少年男女,不知犯何重罪,一面拖着极沉重的锁链脚镣,一面还在作工。有的手持铁锤,将整块大石击成粉碎,再用双手捧起,放往左近一个大铁锅中,煮成沸浆。再由同伴用铁勺盛起,泼向宫前新修平地之上。左边一片地面,已修成了十之七八,不知为何,又用锤斧铁锹之类,将其掘成大小碎石。再由那些背着沉重锁链的少女背在身上,走回原处,重新击成石粉,放入铁锅再煮。看神气,好似有意磨折这班少年男女,拆了又修,修了再拆,长年苦痛辛劳,永无休息。男的虽然受苦,因其眉宇精悍,体力强健,一味作苦,连声也不哼,见了人来,也如无睹。女的却是盈盈弱质,难耐劳苦,一面服着苦役,一面悲泣,哀鸣不已。又都生得那么容光美艳,弱不禁风,受此惨痛活罪,更易动人怜爱。
任寿天性义侠,见此惨状,觉着任是多大罪恶的人,也只处死了事,为何这等凌虐残忍?本想发作,忽看出那些少年男女个个力大身轻,所戴刑具锁链,少说也有二三百斤。看神气为时已久,这等苦痛,竟能长期忍受,已是奇事。尤其终日劳苦力作,沙石横飞,竟会那样干净。不论男女,只有限两人身上现出几条鞭痕血印,似是受过毒打而外,余者都是净如新浴。猛想起此非善地,这班罪人如是邪法擒摄来的民间少年,不应个个生得这么美丽英俊;而且休说日常磨折,服此苦役,便处在这等形同鬼域的黑暗荒凉可怖之境,吓也吓死,如何还有这等光艳照人的容华?且不理他,仍旧前行。
刚走不几步,那伙少女见有外人到此,仿佛来了救星,十九停止悲泣,互相以目示意,露出满脸求告之容。及见任寿置之不理,仍往宫城前走去,似又失望起来,一个个掩面低头,哀声悲哭,此应彼和;便巫峡哀猿,离群失偶,望月悲啼,也无如此凄苦。任寿越听越觉不忍,二次又要回身向其询问,忽想起:“神僧赐有一枚铁环,最能分辨善恶,怎会忘了取用,先看这些少年男女是何来历,怎会无人看管,对于仇人强迫的苦役,丝毫不敢懈怠,那等认真?”
心念一动,忙取铁环,放在眼前一看,原来这些少年男女无一生人,十九都和家中枯骨死人一样。有的胸前、脸上、腿股等处已在长肉、上半截仍顶着一个骷髅,白发红睛,瘦骨如柴。偏生东边凸起一块,西边挂着一片,厚薄不匀,零零落落,看去越发丑怪,狞恶非常。有的未长皮肉,却生着一身绿毛,白骨鳞峋,两条长臂不住挥动,双手钢钩也似,态更狞恶。隔环望去,全是僵尸骷髅,恶鬼凶魔;环外看去,男的固是少年英俊,女的尤其粉铸脂凝,干姣百媚,无一处不动人怜爱。且喜素不好色,不曾上当。本想挥剑上前,又想:“这班男女魔鬼俱都身带重刑,被禁在此,仙剑威力神妙,万一和先前所见恶鬼一样,除他不成,反被遁走,岂不又留后患。自来邪正不能并立,这么多恶鬼全被禁住,主人也许是个有道之士。”由此反证,不觉减了一些敌意,渴欲一见主人,询问就里。好在有此铁环,对方善恶一望而知。如有凶险,方才就不受害,对方也早出来为敌,不会这等平静。越想越有理,便往宫前走去。
近前一看,原来那城全是美玉所建,二门大开,门上满是碗大金钉,门高三丈,甚是雄伟庄严。里面好似一座大花园,楼台殿阁甚多,到处金庭玉柱,朱栏翠瓦,光怪陆离,气象万千。只是门外无人防守,里面也是静悄悄的,不见一条人影。心想:“这等势派,也许神仙宫阙。”正要通诚求见,想起了神僧不可自卑之言,方在寻思,心意未定。忽听身后男女悲号,汇成一片。回头一看,原来那些男女恶鬼似因来人要往宫城中走进,全着了慌,又不敢上前拦阻,一同哭喊,罗拜在地,苦口哀求,悲号起来。
内中好些美丽少女,更是跪在那满布沙砾的碎石地上,膝行而前,口中哀鸣不已。任寿听那大意,似说:“城中神主性情刚暴,此时正在入定,仙长强行人内,定必发怒为敌。我们均是无主孤魂怨鬼,每日在此服些苦役,希图减少罪孽,常年劳苦,自是难耐。方才因为犯规受刑,不合悲哭愁叹,致将仙长引来。本想用计阻挡,借着幻象,将仙长引往迷神宫去。不料仙长视若无睹,竟被看破,不曾上套。我们在此已是千灾百难,受尽磨折。如再走进宫城,惊动神主,必受粉身锉骨之刑,罪孽岂不更大?我们也知道仙长必是随意游山,误入此洞,发现神宫前面牌坊,过了禁地,致受五神使围攻。他们斗你不过,想将你诱往浮沙狱内困住。此是无底孽海,终年毒焰飞扬,人堕其中,非具极大智慧,无上法力,万难脱身。索性死了也好,偏似我们不死不活,受那无穷苦孽;并和人世一样,照样循环变化,灭而复生。使局中人历尽离合悲欢,酸甜苦辣,受那无穷危难苦痛,于弹指之间周而复始,永无休息。而内中世界,又是地棘天荆,到处布满火山剑树,各种惨酷非刑,更须一一亲身尝试,残酷万分。每当有人陷入,五神使必发狂笑,同时狱中必起哀呻,更有好些奇景现出。当仙长将入伏时,满拟来人决无幸免。在那一发千钧之际,五神使本在鞭打我们,使发悲鸣诱敌,不知怎的,面容突变,仓皇逃去。一切异兆,也未发生。随见仙长带着宝光飞落甬路之上。五神使神通广大,隐现无常,一经附上人身,便如影随形,任你多高法力,也难解脱。方才并非真败,怎会逃时那等狼狈?此事奇怪,我们也不知是何原故。但是仙长只一入内,我们所受罪孽,实在百倍于此。还望大发慈悲,可怜我们孤魂怨鬼,常年在此受罪,并不害人,何苦为难?那宫城中只有一位神主,常年管住我们,免得逃出为害。神主是个老人,终日不是打坐,便是酣眠。除他以外,只是宫殿华美,并无第二人在内。便那许多宫殿,除神主所居有限两处,是我们感激神主,为了报恩,由本山腹中发掘出来的宝物制造而成,并非取自人间,下余全是幻景,无甚可看。如非进去不可,我们固是受害奇惨,你也未必有什好处。再将神主触怒,任你多高法力,也是休想回去。”
任寿先见这些少女惟恐自己走进,哭喊追来,声音悲苦,令人心恻。尤其那一双双粉滴酥搓,白如霜雪的嫩腿,膝行在满布沙砾的荆棘丛中,好似情急大甚,连痛楚也不暇顾,一个个皮开肉绽,玉腿娇足之上已是一片殷红,染满血迹。如照往常,见此美艳如花的少女受此磨折,血泪呼号,神情那等哀艳奇惨,休说任寿天生侠肠,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必不忍。任寿心方一动,忽想起:“方才环中所见这班少年男女的原形,哪里是什么雪肤花貌,国色天香,俊美少年,英雄气概。这类恶鬼邪魔所说的话,如何可信?言语之中,又有好些可疑。所说神主,如是真正清修有道之士,怎会不愿外人入见。如因无缘,妨碍清修,便不会容我到此。尤其围攻自己的也是一群恶鬼,既是他们的门下徒党,又曾想把我引入腹地,可见不是善良。我既是修道之士,神僧命我来此,如何可以中半途而废,空手回去?好歹也查他一个水落石出。”始而不理。
后听群鬼悲号更甚,仿佛自己只一入门,他们便要骨散魂消,不知加重多少倍酷毒遭遇一样,实在惨不忍闻。忍不住回身一看,那伙男女少年一齐跪在离己不远的右边沙砾地上,情急悲号之下,已然力竭声嘶,全身乱颤。女的一双明如秋水的妙目,已多半哭肿,仿佛自己此行,关系他们安危大大,危机系于一发。情急万分之状,实在看不下去。暗忖:“就算这班恶鬼以前极恶穷凶,似此长期所受苦孽,也足够其消受。果真一人宫城,便要加增他们罪孽,此事还须稍微盘算,否则也无异于造孽。我何不再用铁环看他一下?”随将铁环取出,朝环中往外一看,所有男女恶鬼正朝自己咬牙切齿,利爪连挥,仿佛痛恨到了极点,意欲得而甘心之状。再用肉眼看去,依旧女貌如花,男容似玉,宛转哀鸣,悲痛欲绝,和先前所见一般无二。当时恍然大悟,重又转身往里走进。
那些少年男女本已现出惊喜之容,及见对方回身重又往里走进,似知绝望,一声怒吼,同时暴怒,厉声大喝:“小畜生既然这等心狠,我们与你拼了!”任寿先还以为众怒难犯,这么多恶鬼既然铤而走险,情急拼命,想要打发,未必容易。忙把双剑一按,准备应敌。回头一看,那些男女魔鬼竟是张牙舞爪,虚张声势,本就未敢十分迫近。剑光动处,全都吓得纷纷倒退。知其伎俩止此,急于入内查探底细,也就不再理睬。满拟恶鬼必不甘休,还要追随惹厌,谁知刚一入门,繁喧顿息。回顾身后众恶鬼,已恢复了原状,仍在服苦劳作,连先前悲叹之声俱都停止。
这时任寿还不知道铁环具有隐形妙用,因恰拿在手里,暗忖:“方才群鬼曾说里面宫廷好些都是幻景,这么大一片地方,只有老神主一人在内,何不就势观察一下?”不料铁环刚放在眼前,猛瞥见前面许多宫室竟是水晶制成,全部均能透视,看去甚深。尽头一座极华丽的宫殿,内一红衣老人,手中端着一个长方形的玉盘,盘中放着厚薄两片形似血肉,约有七寸见方之物,匆匆由外走进。到一法坛前面,将坛上所立幡幢略一移动,便有一片血光内过,光中更有无数金刀火焰,似一蓬火花冒起,一闪即隐。跟着,坛中心冒起一朵血莲花。老人将那玉盘血块藏向花中,莲花立时合拢。老人似觉此举关系重大,先往四外张望,又侧耳听了听,面现喜容。走了下来,将旗幡左右移动,血莲随隐,金刀烈火又闪了一下,一切恢复原状,方始缓步往旁殿走去。
任寿见那老人神情诡异,猛触灵机,“无意之中竟将老人动作全数记下。回忆来时神僧之言,仔细盘算。暗忖:“神僧说此行当有遇合,并有寻老魔头晦气的话。这么大一所宫城,怎会只有一人住在里面?沿途所见,全是奇怪恐怖之景,莫非所说魔头,便指老人而言?这里以他为主,看神情,平日决无外人登门。就算自己无心来此,也只一个毫无法力的凡人,以对方的法力,决不至于害怕,为何在上法坛以前,神情那等慌张,东张西望?仿佛作贼心虚,又似藏什重要物品,防人发现之状。照此情势,与对方势派全不相称。看方才恶鬼对他那等害怕,再三哭喊,不令自己走进情形,以及所用法术和手下五个矮鬼,还有浮沙、地狱这些名称,决不是什正经修道之士。所藏之物,好像是两大块血肉,偏看得那等慎重。种种都是怪事。且喜千门万户,均可由此一环透视,莫如看准他的来路,背道前往,绕向法坛前面,学他的样,将上面幡幢如法移动,看那莲花还现不现?那两块鲜红东西是否血肉,有何用处,如此珍贵?”心念一动,虽看出对方形迹可疑,不似善类,仍恐观察不真,万一料得不对,将事做错,欲行又止。
任寿正在观望,忽见老人走往西偏殿内,把手一挥,微闻一片哀号悲泣之声。一阵黑风过处,由殿旁秘道小门内拥出一伙断头折足,五官残废,鸠形鹊面,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罪囚,男女老少,僧道俗家都有,为数不下一二百个。才一出现,便环跪地上,不住哀号求告。大意是说:“以前无知冒犯,已受苦难多年。神主当初曾允,只等所受罪孽一满,便可投生转世,今已多年,除受炼魂之惨,并服苦役而外,一直未和神主见面。今将我等唤出,必是有了生机。还望大发慈悲,宽我等既往,一体释放,感恩不尽。”任寿看出那伙人与前见恶鬼不同,无论如何看去,均是原形。料是受害的人,不知何故,被老魔头擒来,在此受罪。左道炼魂之法,曾听说过,最是残酷,不由气往上撞。经此一来,越发断定老人是那魔头,当时便想赶去。后来试出铁环十分奇怪:自入魔宫以后,不特远近均能透视,如放眼前,连对方说话也能听出;只一拿开,便不闻不见。暗忖:“老魔先藏之物,必关重要。现在宝环透视之下,不特门户途径全在眼底,连对方动作也是一览无遗。好在老魔只有一人,下余不是受他严刑禁制的恶鬼,便是受害的人。自己毫无法力,深入重地,制胜艰难,如往法坛将所藏之物先得到手,也许能占上风。还有此坛许是邪法埋伏的枢纽,如能就手破去,也减好些危害。”
主意打定,仍不放心,又用铁环四下查看,除老魔头外,果无他人。只先前那群被害人拥出的秘道尽头之处,有一广约亩许的地牢,里面囚人,十九被老魔唤出,正在西偏殿内环跪哀号。下余还有十余囚人,多是僧道一流。有的用铁钩钩穿脚心,倒挂梁上,头却冲下。离头五六尺,燃着一蓬碧阴阴的怪火,不时向囚人五官七窍之内钻进。有的用尺许长铁钉,把囚人手足作大字形倒钉墙上。有的仰卧一块大铁板上,由下面冒起数十柄金刀,透身而过,刀尖向上,扎得人刺猖也似,刀尖上更有血焰不时涌起。囚人全身均被金刀刺穿,再经血焰焚烧,晃眼之间,皮肤全焦,眼看要成灰炭。忽然一阵黑风,由牢顶所悬一架七叶风车上发出,吹向囚人身上,重又复原,再去受那魔火金刀诸般毒刑。看去惨痛已极,觉着地狱变相,也无如此残忍虐毒。心中愤极,决计破了法坛,拼冒奇险,也将这老魔头除去。不忍再看,便将老魔来路避开,仍用铁环观察,由左边觅路前行。为防万一,始终未将铁环取下。
魔宫甚深。正在边走边看,猛发现当中一层极华美的宫殿。内有一玉榻,上面停着一具艳尸,赤身露体,一丝不挂。身旁四围堆满鲜花。这殿先前原曾看见,因玉榻上铺着尺许厚的奇花异卉,四外又有繁花堆满,尸卧其上,被花埋住,不近前不易发现。艳尸年约二十来岁,生得花容月貌,骨肉停匀,柔肌如雪,浓纤合度,安稳闭目,平卧花上。看去似比申无垢还美。再叫四围的花一映,越觉光艳照人,不可逼视。任寿人素刚正,先见赤身美女,不知已死,刚把目光移向别处,忽想起先前所见那些美貌少女全是恶鬼变相,心疑老魔又闹悬虚。二次立定观察,才看出这美女虽然艳绝人间,睡相却不似个生人,竟是一具女尸。只不知人死以后,如何还有这等美艳容光?因见艳尸朝天仰卧,丰|乳纤腰,粉弯雪股,活色生香,隐微可见,不愿再看下去。先疑有诈,因由环中观察,只是一具艳尸,别无他异,与前见恶鬼不同,也就不暇细想,重又前行。
刚走不远,偶然回顾老魔,正坐偏殿,朝着面前环跪的苦囚,含笑问答。一心想破法坛,那环又非对面直看,不能闻声,也未留神查听所说何语。这时老魔忽似有什警觉,面容骤变,把手一扬,那些囚人忽然同声哀号,纷纷跌倒,就地化作一团团的黑烟,潮水一般往原来秘道中滚去,转瞬都尽。同时老魔身形一闪,忽化成一条红影,当中裹着一个赤身血人飞起,先往前面飞去。到了先前发脚之处,再往后宫一带飞来,时左时右,神速异常,把来路一带宫室全都走遍。所过之处,扬手便是大蓬中杂亿万金针,比血还红的火焰,狂涛一般随手涌起,将那一带全部布满。见无异兆,一闪收去。再到第二处,也是如此。似这样,晃眼之间,任寿便被迫近。如非老魔拿不准来人是由何方走进,宫殿又多,沿途扑空,延误时刻,照那等神速,早被追上。任寿看出是在搜寻自己,来势如此猛恶,也自心惊。暗忖:“老魔邪法似极厉害,再不见机先行藏避,就许遭他毒手。神僧命我到了危急之时,将环抛起,自有解救,何不试它一下?”心念才动,老魔已经追近,只隔一层宫殿,晃眼必被追上。心更发慌,忽然急中生智,一面紧握铁环暗中查看,一面改进为退,绕向前去。觉出双方相隔甚近,老魔竟未发现自己,依旧往后宫一带穷搜过去,渐渐悟出铁环兼有隐形妙用。心神一定,胆又壮起。由此双方如捉迷藏一般。
任寿跟在老魔身后,尾随到了未层法坛前面,方始立定。见老魔似因寻找不出敌人形迹,满脸惶急之容。站在坛前略一呆立,忽然恢复原形,仍是一个慈眉善目,满脸笑容,须发如银的红衣老人。跟着张口一喷,立有一圈碧光飞起,大约丈许,悬向坛前。再把手朝上一扬,碧光由浓而淡,内里现出无数人物影迹,如走马灯一般,一幕接一幕,演变下去。
任寿定睛一看,先是一座崖洞,中一长髯道人,长身鹤立,相貌奇伟,望之若仙。旁边一僧一道:一是疯和尚;另一道人正是日夜想望,急欲拜见的师父樗散子。疯和尚似和师父争论,只听不出说什话语。忽然霞光一闪,由内而外,全数隐去。光影变灭之中,仿佛那人口正是前月取蜂蜜的上洞,也未看真。跟着,便见疯和尚驾着一道红光,往卧眉峰下飞降。还未到地,面容忽变,一片金霞涌过,无影无踪。转眼,疯和尚又同了自己在峰旁现身,也是一片金光闪过,略现即隐。底下便是自己人洞经过,直到方才快要取环查看之时,忽然隐去。初入宫城那一段,老魔注视圈中人影,神情十分紧张,及至看到人隐不见,不住口喷碧光,将手连扬,底下更不再现别的影迹。老魔似颇优惶,满脸愁容。呆了一会,又似想起什事,先朝法坛周围仔细查看了一阵,忽然一纵血光,往外飞去。这一次去得更快,只一闪,便过了十好几重宫殿。双方恰是一左一右,隔着一座院落,几乎对面擦身而过,老魔通未警觉。
任寿知道良机一瞬,不可错过,忙往法坛赶去。刚到坛前,老魔似因预兆不佳,心慌意乱,已然飞出老远,忽然想起法坛要加禁制,重又回身追来。也未进门,只在殿外,手扬法诀连指。跟着扬手放出千百柄血焰金刀,将殿门护住,略现即隐。跟着匆匆回飞,所过之处,沿途均有邪法施为。只见烈焰腾涌,刀箭横飞,宛如潮水一般,随生随灭,往前涌去,随同老魔所过之处,一闪不见。知道沿途布满埋伏,归路已断,今日之事,非存即亡,决无善罢。把心一横,胆子更大,更不寻思。遥望老魔已然飞往停艳尸的殿内,双手膜拜,口讲魔咒,似在祝告,神情惶遽已极。任寿无心再看,忙去坛前,一手握住铁环放在左眼之上,一手照着先前所记,将幡幢如法移动。满拟照本画符,未必生效,谁知未一面魔幡刚刚拔起,忽听风雷之声,杂以鬼哭神号,突然大作。紧跟着,大片血光夹着亿万金刀火箭,突自坛上涌起,迎头扑来,声势猛恶,万难躲避。心中一惊,慌不迭待要拔剑抵御,猛觉手中一震。就这危机一发之间,铁环忽化作一圈佛光,随手飞起,晃眼暴长,恰将迎面飞来的金刀火焰一齐挡住,当时消灭。整座法坛,立在佛光笼罩之下。任寿知道宝环发生妙用,已将魔法破去,心中大喜,忙往坛上走去。
定睛一看,前见莲花已然涌出地面,只是当中莲瓣合拢未开。花约五尺方圆,大得出奇。花瓣肥厚,比血还红。近看肥腻腻的,并有一种腥香之味。恐其有毒,不敢用手去摸。花心中所藏之物,关系重要,先恐惊动老魔,不敢冒失。迟疑了一阵,只得将紫郢剑拔出。本拟将中心花瓣挑开,取那玉盘中所盛形似血肉之物。谁知紫、青双剑专破邪法,紫光一闪,莲瓣花心立时分裂。料定那是一件异宝,惟恐砍碎,忙把仙剑收回,已是无及。那朵红莲在佛光禁制之下,又被剑光一扫,魔法立破,化为一片暗赤深碧的烟雾,转瞬化去,奇腥刺鼻。再看下面,只剩一柄形如翠玉的莲蓬上面,托着一个玉匣,内里殷红如血,入手甚轻。映着佛光一照,上面现出“血神经”三个金书古篆,才知中藏─本道书。以为神僧遇合之言指此,心中一喜。再看那翠玉莲蓬,翠色晶莹,宝光四射,情知又是一件宝物。伸手一拔,却似生了根一般,用尽全力,也未拔起。又不愿再取仙剑,毁损成物。
任寿正在寻思,猛一眼瞥见手中玉匣光影闪变。定睛一看,原来那道书作正方形,书中许多符篆图形,隐隐可见。书色本就殷红如血,里面更有不少血影闪动,和方才老魔搜寻全宫时形态一样。才知此是一部魔经,并非正经修道之用。同时又发现内里好些赤身男女,春嬉如活,越料不是好书。见那玉匣通体浑成,宛如整玉,便将仙剑二次拔出,朝那玉匣边上稍微一砍。一片血焰飞过,玉匣中分为二,魔经立时出现。伸手一摸,非椿非帛,非麻非丝,不知何物所制。摸去肥腻腻的,直似一片肥肉,十分腻手,但又薄如轻绢,通体透明。薄薄一本,竟有百余页之多,只要定睛注视,全可透视到底。先未留意,揭开一看,前半满是符篆诀印,一字不识。后半全是春画,旁边也有古篆数行。全书血红,独此书中男女白如玉雪,活色生香,淫艳非常,不堪入目。一时性起,用手一撕,谁知那么薄的书篇,竟是坚韧非常,一篇也未撕下。不禁有气,拔出仙剑,先朝上册砍去,本意将匣砍碎。剑光过处,轰的一声,飞起一蓬血焰,当顶佛光同时飞堕,往下一压,恰将血焰裹住,仍化作一枚铁环。伸手接过一看,环中忽多了一枚红珠,嵌在里面,宝光四射,鲜艳非常。再取下册,正要用剑砍去,忽听有人大喝:“道友且慢下手,否则便有千万生灵遭殃,你不怕造孽么?”抬头一看,正是前见老魔,仍是慈眉善目,白发红颜的老人,气急败坏,立在法坛前面,双手连摇,满脸惊惶之容。
任寿素来谨慎,见老魔神态和善,仪表非常,气度十分高华,如非先前曾经见到过他的原形,以及恶鬼群囚身受之惨,决想不到此是邪魔一流。因见对方才一出现,先将手一指,由内到外,不下数十层埋伏禁制,突然一齐涌现,再把手一招,全都收去。似因自己不曾发难,面色已转从容,含笑抚髯而立,静待自己发话情景。因见对方未存敌意,所说也不知真假,心方迟疑,老魔又笑道:“我知道友受人之愚而来,稍安勿躁。贫道虽然无辜受累,因知道友此时未入师门,受人怂恿,全出误会,决无为敌之意。否则道友来时,早已堕人浮沙狱中,任那疯和尚多大神通,想要救你出困,也非容易了。我本算出前因,欲引道友来此,当面明言,使知老朽苦心。可惜本身法力浅薄,只知其一,不能尽悉原委,一时疏忽,好些不曾看出,致有此失。请道友暂释为敌之念,容我一言如何?”
第一○回
宝剑破神经黑地狱逃恶鬼影
金刀穿玉股红莲花拥艳尸魂
任寿待人接物,最是谦和诚厚。虽然心有成见,因听对方这等说法,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对方以礼来见,不好意思动武,便静心听了下去。老魔初来时,神态还颇惊慌。及见任寿静听不语,知有转机,这时正把双目注定在任寿脸上,满脸俱是诚恳之容。任寿哪知老魔乃魔教中第一人物,魔法之高,不可思议。只因得道多年,深知利害,知道任寿仙福深厚,应运而生,关系将来正邪双方生灭存亡之机,不肯自取灭亡,逆天行事。当任寿人洞以前,固无幸理;便是此时,虽因棋低一着,定数所限,以为来者是个凡人,一念轻敌,稍微大意,致被来人占了机先,但要伤害任寿,仍是易如反掌。等到双方目光一对,心神已被摄住好些,由不得使人对他生出好感。任寿先前曾经见到老魔原形,心有成见,闻言心想:“对方既未存有敌意,事情还在自己,听他说几句有何妨害?并且此时陷身地窟之中,对方虚实深浅一概不知。看下来时那等危险,归路己断,即便得胜,能否安然回去,尚不一定,神僧只说了两句偈语,中有遇合,并未令我和人为敌,莫如问明详情,相机行事。此人是否极恶穷凶,地牢中所困囚犯是人是鬼,全未得知。如是左道妖邪一流,放将出去,也是害人,终以谨慎为是。”念头一转,正色答道:“你说得不差。方才圆光所现过去事迹,虽不详细,也有几分被你看出。我实奉神僧之命来此,本身虽无法力,但我身有佛门至宝和紫、青双剑,又具虔心毅力,向道坚诚,既敢来此,决无畏缩。你只要不是邪魔穷凶,对于那些恶鬼和所囚的苦人说出一个道理,我便不与你为难;否则,任你多大神通,也必与你一拼,便为道殉身,也非所计了。”
话未说完,老魔立现欢喜感激之容。接口笑道:“道友果不愧是将来一派宗祖,即此宽厚胆勇,已非常人所及;不似寻常正教中人排除异己,只要对方是个旁门,立时认为十恶不赦,丝毫不计是非。既然容我申诉,再好没有。实不相瞒,老朽本是魔教中的老前辈,得道已逾千年。只因修道年久,深知利害,我教宗法虽极残忍阴毒,但我平生从未妄害一个好人。宫前男女魔鬼,均是极恶穷凶的妖魂厉魄。老朽因为近年爱女遭劫,越发敬畏天命,恐其出山害人,用无上魔法全数禁制在此,借着新建宫殿,平治道路为由,使其终年服着苦役,不能脱身,看是残酷劳苦,实则还是便宜他们。
“至于牢中所囚,并非生人,均是一班左道妖邪中的有名人物。因见老朽对人和善,不为已甚,又藏有一部《血神经》。此是本教奇珍秘芨,左道中人得去,练上九年,立可横行无忌,为所欲为,无论对方多高法力,也难伤他,威力至大。此书共分正副两册,一善一恶。如单习那善的,尽管神通广大,尚不致有害人之念。偏是正反相生,不可偏废。再如习那恶的,却是造孽无穷。便他本身,也须先将自己人皮活剥下来,再用魔针刺体,魔火化炼,至少要受九年苦难。等到全身炼化,成了一条血影,方始成功。对敌时,也无须再用什法宝,只将血影朝对方一扑,立时透身而过,不论多高功力的修道之士,元神立被吸去,使其助长凶焰。那血影顶着对方肉身,再去害人,所伤越多,他的功力凶威也越强盛。端的厉害非常,阴毒无比。这班左道妖邪百计千方,来此明偷暗盗,致陷禁网之内。
“老朽所主持的禁制,共有八十四层之多,内中盈虚消长,生灭变化,也颇微妙,因人而施。来者如非恶人,误听传言,以为那是一部道书,来此盗取,照样可以从容退出。即便暂时受困,到时仍可脱身。如是妖邪淫凶之辈,一落禁网,便堕地牢之中,十九丧命。又按各人为恶大小,气机相感,发生反应,受那无边苦孽。此是本教中以恶制恶的回头地狱。所有凶魂厉魄,同在一牢,身受酷刑,各不相同,果报分明,丝毫不爽。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作自受,有何冤苦怜悯可言?只有限几个,恶行较轻,或有一善之积,到了孽难受完,仍有一线生机。先是身受刑罚,逐渐减轻。难期一满,无须老朽释放,自行脱出。下余不特永无脱身之望,早晚元气消灭,残魂化尽,连投生俱都无望。
“如无善恶之分,宫中禁制重重,何等严密,道友便进不来。我先前也是一时疏急,虽发现人已深入,到处搜寻,毫无影迹,赶往神坛查看,又无异兆。明知来人福缘深厚,不是禁法所能阻止,重又由内而外,下上许多埋伏,以为可以无事,至少来人行动当时便可查知。不知我那对头法力高强,暗助道友。直到破了法坛,将书取走,我才警觉,已被道友占了机先,将《血神经》正册毁去。
“其实此书虽是本教神经秘籍,一则我早精熟,已然无用;再则此书虽有善恶之分,如被外人得去,仍然遗祸无穷。为了守护此经,老朽在此多年,受累不少,并还树了许多左道中的强敌,本心也想将它毁去。无如事既艰险,顾忌大多。加以老朽平生只有一女,爱如掌珠,便是第五层殿内所停女尸。因为百多年前,老朽偶然他出,有两左道妖人来此盗书,小女与斗不敌,受了暗算。如非神坛禁制厉害,无法攻破,此书已被盗走,老朽枉费苦心,仍为世人留下大害。幸蒙另一位道友,也为盗那神经,深入此间,恰是二妖人的对头,双方恶斗了两日夜,小女才得保全性命,未被邪法将魂摄去。老朽也已赶回,发动全宫禁制,将二妖人牢困到回头地狱,至今尚受苦孽。
“那救小女的乃海外散仙,是一美少年,本和小女具有夙缘。先为盗书而来,及见二妖人惨败被擒,才知禁法厉害。老朽感他相助之德,虽未和他为难,他却知难而退,朝小女看了两眼,问明此书乃本教秘籍《血神经》,忽然长叹而去。老朽先不知道双方夙世情孽,人去以后,看出小女改了常度,与平日神情大不相同。默运玄机,细一推算,才知此中因果。小女固是一见钟情,对方也为小女倾倒。偏生来时奉有师命,不特想盗此书,并还想杀小女。因在途中受一仙人指点,好些顾忌,不敢再留。既不忍对小女下那毒手,又知法力不济,只得仗着一道灵符,匆匆遁走。我知此事关系未来双方成败甚大,本想设法化解。谁知夙孽前定,小女情痴太甚,终日悲戚,非嫁对方不可。老朽善劝不听,软硬齐施,均无用处。舐犊情深,没奈何,只得想好主意,委曲求全,和小女约定,任其出山寻人。中间连经许多波折,结果仍是阴错阳差。那少年只和小女见了三次面,正在情热头上,忽因犯了师规,自杀转世。
“小女到处寻访,始终查看不出投生何地,终日悲愤,欲以身殉。老朽怜女,又想借此一劫,为双方减去一点灾孽,便如小女之愿,用本教魔法,任其尸解。此法非比寻常,在所许誓愿未成以前,身受神魔禁制,苦痛万分。只有这部《血神经》,到时能够救她脱难;否则,人虽回生,神魔永远附体不去,无法分解。身在神魔主持之下,如何有什好事?早晚恶贯满盈,同归于尽,岂不有违本心?当初如非小女先向神魔许愿,无法挽回,老朽也决不会使其冒此奇险。事已至此,才想到他年用这神经以毒攻毒,只御神魔,使其一同消灭。谁知道友无意中将它破去,幸而所破是那上册,下册尚在。小女非此不救还在其次,最厉害的是,再隔三年,小女如不回生,本命真元便与神魔合为一体,助长凶威,无所不为,那时来去如电,多高法力,均所难制,关系已极重大。老朽痛女心切,自觉身虽魔教,从未为恶,并还时常神游在外行善救人。无端遭此惨祸,定必痛心疾首,以为夭道无知,善人难为,定必自恃不死之身,照我魔法,随意所如,彼时造孽多少,实所难言。如蒙道友明察,将那副册神经发还,不特永感大德,而且无形中使我父女泯去恶念,也是极大功德。
“道友如若不信,少时我将小女元神所受苦难,用法光照将下来,便知真相了。还有道友已然受人愚弄,又恃紫、青双剑威力,也许不肯应允。幸而老朽修道多年,火性早退,颇明善恶之分;近更不肯操切从事,冒失伤人。否则,老朽已然炼成不死之身,任多厉害的法宝飞剑也不能伤我,我这魔宫你先无法脱身。如以为忠言逆耳,不妨先试一下。”
任寿为了深入虎|茓,看出情势凶险,尽管对方辞色谦和,不带丝毫恶意,终有戒心。不知目光被摄,本身真元虽以根骨深厚,又有佛家至宝防身,未受迷惑,心情已然大变。闻言未及回答,老魔话刚说完,忽化作前见红影,朝紫郢剑上飞扑过去,接连三次,都是透身而过。任寿骤出不意,还疑有变。只因对方来势万分神速,未容动手防御,老魔已由分而合,斩断了三次。刚看出故意卖弄,红影收处,老魔重又复原。笑道:“道友你看如何?”说罢,张口一喷,坛前碧光重又出现。一片烟光闪过,内中出现一座神坛,比当时所见要大得多。当中也是一朵红莲花,中坐妙年美女,正是前见艳尸,通身赤祼,盘坐其上。周身钉着许多金针金刀之类,莲花瓣上更有层层血焰烈火冒起,将少女包围在内,面容惨痛已极。花后立着一个周身灰白,长才三尺的人影,笑嘻嘻手指少女,神态并不甚凶。
任寿心疑幻象,忙取铁环向前一看,环中心本来嵌着一粒红珠,无法取出,以为未必能够看见。及至放在眼前往里一看,仍和先前一样,只见少女坐在无数魔刀之上,刀由腿股间向上穿出,再化为倒须钩刺,反卷而下,将少女皮肉钩住。上面更有无数飞刀飞叉,频频朝人乱刺,伸缩不已。头脸身上,更扎满了无数金针,人差不多成了刺猖。少女本来容光美艳,望之若仙,环外看去,身受当无如此厉害。及用宝环一看,少女一身细皮嫩肉,已是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先看还能咬牙苦熬,这时才看出那是魔鬼掩蔽真形,少女早就忍苦不过。人坐花上,双手同上乱舞乱挡,想避那些刀箭针叉。但是无用,下面更有烈火血焰焚烧,下半身已然烧焦腐烂。正在哀声惨号,神情苦痛已极,令人不忍入目,并听少女急喊:“爹爹,女儿为了一念情痴,铸此大错,万不料受此磨折苦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神魔每日酷刑威逼,说女儿所许愿心限期将满。如肯降顺,与之合为一体,出去害人为恶,当时便可回生,灾消难满,为所欲为;否则,这罪孽一天比一天厉害。今日又将魔火发动,苦痛更甚。女儿实在禁受不住,望乞爹爹念在父女之情,速用《血神经》将神魔制住,使其同时消灭,女儿也得脱难回生,感恩不尽。女儿以前不听良言,现已知悔。我父女不想害人造孽,要那神经何用?何苦为此一书,使女儿多受这三年苦孽?到时是否为神魔所制,供其役使,并还难定。”
任寿刚取铁环查看时,似闻老魔惊噫之声,并未在意。及见少女身受惨痛,哭诉悲泣之声,凄人心脾,已然生出恻隐。再看少女身后那条长仅三尺的灰白色影子,在铁环查看之下,现出真形,竟是一个青面獠牙,白发红睛,相貌狰狞的恶鬼。也是通身赤祼,白骨森森,又高又大。手持一柄钢叉,叉尖上叉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心。咬牙切齿,望着少女,好似愤恨非常,大有得而甘心之状。任寿越看少女越可怜,暗忖:“老魔所说,果是实情。否则,铁环所照之下,早已分出真假。两下里对证,居然不差。自来强盗原有发善心的时候,何况对方得道多年,所说也似真情。否则,仙剑已然试过,并不能伤。我如不允,将此经毁去,老魔心痛爱女,定必铤而走险,论法力,我又不是敌手。对方既然服软,好语相求,并不因我在他掌握之中,恃强相迫,即此一端,已与寻常妖邪不同。况且神僧原有见血即归之言,并未命我将书毁去,或是取走。对方既非穷凶极恶一流,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此女痴心受罪,也极可怜。”
任寿心方一软,还未打定主意,老魔将手一张,碧光忽隐。手上却多了一柄翠玉莲蓬,正是方才所见托那神经之宝。笑对任寿道:“道友此番总该信我了。以老朽的法力,想夺此书,并非不能。只因道友仙骨仙根,福缘深厚,为人甚好,不愿开罪。虽气那疯和尚不过,所说的话尚有未尽之处,对于道友决不相干。如蒙慨允,将书还我,使小女仗以脱难,只等八十三年,老朽便拼再转一劫,也必取来奉还,当面销毁,永除祸根。我魔教中人行事,有时难免阴毒,对敌之际,诡诈万端。一为朋友,便无半句虚言,即便中途绝交,也是明来明往。还有,上部神经虽为仙剑所毁,这下部副册尽是吐纳修炼之术。这柄青玉莲房,便是此书克星,万一有人将书盗去,炼成血神于,有此至宝防身,也不至于受害。今以奉赠,当可见我存心。不知道友肯释疑虑,给小女留此一条生路么?”
任寿见他说时尽管故作从容,面带强笑,实则老泪盈眶,已隐蕴无限惨痛和老年人怜爱儿女的深情,不禁心肠更软。心想:“神僧事早算定,所说遇合,也许应在这玉莲蓬上。对方处境如此可怜,并且久隐深山之中,从不出外为恶害人。即便稍失宽纵,为他受过,也比逼使生变要强得多。”便笑答道:“我虽蒙恩师收为弟子,此时尚未人门,正邪各派来历行径,均不深知,自然莫测高深,只凭情理论断。以老人家所说而论,实令人有同情之感。我也明知道浅力薄,不是对手,但既然犯险来此,自然不成无归,先拼以身殉道,艰危利害,早置度外。既然这等说法,我想如是虚言,决不肯把神经利害照实详言。现遵台命,将这副册送还。青莲至宝,却不敢领。只等将来问过恩师,老人家如真言行如一,非但仰攀交未,我必专诚登门,负荆请罪如何?”老魔笑道:“这个无须。我与道友道路终不相同,虽有一两次见面,也在将来。这柄青玉莲蓬关系重要,老朽拿它无用;留在这里,便宜恶人。还是道友拿去,到时如制那人不住,立可发生灵效,至少也可反客为主。此是本教至宝,内中莲于共是七粒。此时道友尚不会用,我也无暇详言,不久仙缘遇合,自知底细。”随将莲蓬递过。
任寿见他意甚诚恳,暗忖:“此人虽是邪魔外道,听他所说,并非恶人。可见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无论何派均有好人。也许当初一念之差,误入旁门,本心虽想从善,无奈习染大深,或因环境所迫,骑虎难下,不能自拔之故。三年前,曾听师父闲中说起,不久正教昌明,群邪也日益彼猖,将来学道,这类人不知要遇多少。自来度恶人即是善念。与其多事杀戮,使仇怨循环,永无休止,何如釜底抽薪,加以度化?但有分毫可原,便予以改过迁善之路,使其去邪归正;岂不比除恶务尽,反更蔓延,要好得多?”心中寻思,早把手中《血神经》递将过去。心想:“先前所毁正册,上面尽是淫秽之迹。这本副册不曾细看,好似除符咒篆文而外,每篇都有一个红人影子,书就殷红如血,人影比血还红,意态十分生动。主人虽有一善一恶之言,到底拿他不准。”继一想:“话已答应,如何反悔?好在不久便拜恩师,此书如照所说,只救他女儿回生,不必说了;万一为此遗害,此是我一时心软,无心之错,哪怕多么危险艰难,也必将此书取回毁去,决不使它害一好人。”
任寿念头还未转完,老魔笑道:“道友这两种存心,足见仙福无量。可惜老朽不久便要闭关,至多尚有一两面,缘分只此。现送道友出洞,烦告疯和尚说,老朽虽是旁门魔道,自信法力也非弱者,为救自己爱女,也只釜底抽薪,略尽人事,并不敢逆数而行。问他修炼才得多年,自身还有管头,如何为了一时私惠,便想违天行事?此举只是便宜了老朽。否则,按我教规,这类神经都有九天神魔暗中主宰,越是本教中人,越不敢稍微轻视。偏生落在老朽手内,毁既不敢,存又不能,宛如附骨之疽,随时都须小心照看。休说外人得去,祸害无穷,并还危及自身。即便偷学一两章去,也是无穷之患,尤其两本神经相辅而行,老朽虽曾学过,与神魔灵感相通,好似多增威力,实则为害之烈,一时也说它不完。实不相瞒,老朽早该成道,为了守此一书,多延了数百年,并还生出许多变故,苦痛万分。小女情孽纠缠,自寻烦恼,也非此副册不能解救。难得他请你来此,代我去此难题,本是极好的事。不过,疯和尚欺人太甚,累我费事,实不甘心,多少也应使他知道一点厉害。敬烦转告,说我教中最重报施,以牙还牙,分毫不爽。明人不作暗事,他那心机终于白用。老朽他年当在西昆仑绝顶候他赐教,看是道高还是魔高吧。”任寿见老魔始终辞色和善,气字安详,对人尤为诚恳。及至谈到疯和尚,便目射异光,面有愤容,仿佛结怨甚深。心中奇怪,正想探询劝解,老魔忽又笑道:“老朽还是积习难忘,多言何用?我送道友走吧。”
任寿想起地牢中囚犯惨痛可怜,还想劝说两句,请其从轻释放。猛觉一片碧光迎头照下,闪了一闪。耳听老魔暗中说道:“道友勿动,那些凶魂厉魄,难还未满,难得道友有此盛德。老朽以前原曾说过,这班妖孽除却孽满自尽而外,只有一人能够深入魔宫,能和老朽对谈,并代缓颊,当时全数释放。想是目前群邪该当出世,致令鬼域出多生机。道友虽未明言,已知尊意,此时便将他们释放,以副道友仁慈之念,并见老朽囚禁他们实非得已。这班多是妖邪元神,经此多年囚禁,受尽苦痛,能否改过,回头是岸,尚自难言。万一转世之后,故态复萌,或以元神附在新死人身上,就此还阳,再去行凶害人,均在意中。幸而那时道友已有成就,法力高强,决非今日之比,能够身任其难了。”
话未听完,目光到处,人已到了地牢门外。先前所见群囚,连同身受酷刑的十几个苦囚,似知来了救星,纷纷哀号,匍匐在地,同声哭喊:“我们自己孽重,苦难已深,本来永无出头之日。天幸上仙驾临,只向老神主说了一句好话,便能转劫投生。从此洗心革面,决计改恶从善。”有的更说要拜任寿为师,请求援引。任寿回顾老魔不见,只在耳旁说话。听那口气,仿佛这班都是极恶穷凶之辈,放并不难,必须具有极大慈悲和极大降魔能力,使其改恶从善;只一违背,立加诛戮。必须能发能收,不能轻举妄动。任寿天性仁慈而又强毅,少年好胜,被对方将住,心意已被看破,不肯服软改口。再见那班被囚禁的妖魂血泪模糊,身受奇惨,哀号宛转,直不忍闻,一时仗义,慨然答道:“我年幼无知,虽拜恩师,尚未入门,未来之事,自难逆料。果如老人家所言,到时只要法力能够制服妖魂,便请从容释放,任何险阻艰难,我自当之。”
随听耳旁笑道:“道友真乃菩萨心肠,前途虽是艰难,断无不成之理,老朽本来多年静修,以前恶习已全化尽,只此嗔念未能全去。先见道友来势汹汹,虽知运数所限,题内文章,道友只凭两口飞剑和一件受有佛法禁制,我一时不能查见的法宝,别无法力,我便服低,不算丢人,只显大量。但我神坛被毁,心终不无介介,想乘着方才善念,意欲借此难题,试验道友的毅力勇气。不料道友明知事甚艰危,丝毫不以为意,满口答应。既然如此,老朽虽不便公然相助,这班邪魔气候一成,必先警告,使道友防患未然如何?”
任寿还未及答,老魔已转向群邪厉声喝道:“此是任真人大发慈悲,怜你们身受惨痛,格外开恩,劝我释放。此去如能放下屠刀,并非无望;再若估恶不梭,休看真人此时功力尚浅,但他那紫、青双剑便是神物奇珍,威力之大,不可思议。不久,更有仙缘遇合,你们邪法未成,他已奉命下山,由此开创正教,永为一派宗祖,任你们邪法多高,也非其敌。吉凶祸福,由你们自造,今日姑从宽免。尔等本应沉沦牢内,历尽千劫,水无超生之想。当此千载一时,存亡之际,万勿自误。我现拼耗元气,将牢开放,你们急速逃生,转世去吧。”
牢内本是烈焰熊熊,血光如潮,金刀火剑,四下横飞,一片愁惨残酷景象。忽然大放光明,一片红光,笼罩全牢,所有刑具刀叉和血光火焰同时消灭。那些被囚禁的妖魂,当时飞舞而起,欢声雷动,拜伏在地。紧跟着化为无数黑影,滚滚飞扬,潮水一般向外拥去,一晃不见。老魔终未再现。
任寿觉着身子倏地一轻,好似和方才一样,凌空腾起。跟着眼前微微一暗,突又清光大来。定睛一看,就这两句话的工夫,人已飞出洞外。这还不奇。最奇的是:申无垢所居禁制重重,休说深入,连形影也看不见。昨日约定,以后来往,如若事前不知,不可妄自过溪,须在溪对岸照所传诀印,如法施为,等内里有人来接,方可过去。那么严密厉害的禁制,在魔法护送之下,竟会毫无动静,便落向花林深处。只见云白天青,香光如海,已是次日未申之交。想起昨夜经历,宛如隔世。
任寿知道新夫妇所居在东南角上,正要寻去探询疯和尚在未,忽听林内有两女子说话,先当是灵鹃、秋雁在此闲谈。刚一转步。瞥见林内乃是一座小亭,亭中向外背坐着两个道姑。暗忖:“当地往来均是仙人一流,不可冒失,还以先见主人为是。”忙又退回。耳听内中一个叹道:“大姊说得那么把稳,我总代三妹担心。”另一个答道:“就算疯和尚过于偏私,难道樗散子老前辈的话也靠不住么?”任寿听出两道姑乃无垢之姊无妄。无咎,本来要走,因听提起师父,便停了下来。随听无咎说道:“我闻樗散子就住翠屏峰崖洞之内,莫如我姊妹前往求见,当面请问,总能问出几分。大姊以为如何?”无妄答道:“二妹你真一厢情愿。那座崖洞,外表十分窄小昏黑,内里甚大,本是古仙人修真之所。樗散子乃前辈仙人,我们冒昧求见,扰他清修已是不合,何况洞中那位原主人辈分又高,连我们师父见他,均不敢居于平辈,礼貌何等恭敬。我们修道才得几年,以前又只随着恩师拜见过一面,如何为了妹子儿女之私前往求教?还是随时留意,相机而行的好。”
任寿不便听人私语,原是边听边走,渐走渐远,已听不出。对方似未警觉。暗忖:“初遇郑隐,曾往上洞,发现壁上朱文古篆,上有‘长眉再来’之言。以前眉太稀少,父母取名眉儿。自从服了兰实仙果,当日眉毛发痒,次日暴长一两寸,已然垂向眼角之下,成了异相。听二女仙之言,师父就住洞中,我又长了眉毛,莫非此时再去,才能拜见?”又想起:“新夫妇乃一双壁人,新婚燕尔,定必恩爱。此时到处静悄悄的,不见人影,连两位仙姊都在亭内闲谈,未往新房,想是故意避开,如何前往惹厌?反正无事,翠屏峰洞壁已然封闭,如有仙缘,必蒙开洞赐见。我和二弟原曾议定,同进同退,谁先拜师都是一样。莫如此时去往翠屏峰前虔诚祝告,叩关求见。等见到师父,再寻二弟同往,并为先容也是一样。免得入内惊扰人家新婚乐趣。”心念一动,因为求进拜师之心太切,对二女仙前半所说竟未留意。又因对方姊妹三人不同聚会,却来花林隐处密谈,疯和尚必不在此,更不寻思,便往林外走去。
快到溪前,忽想起前面尚有禁制,不能随意出入,恐触埋伏。刚一停步,忽听轻雷之声起自身后。随同雷声过处,前面烟光杂沓,微一闪变,云雾忽开,现出上次来时所见清溪小桥。越疑主人不愿惊扰,见自己要走,有意放行,否则事情无此巧法。先在林中又走了一大圈。照着无垢昨日所说,林中不特禁制重重,由心运用,并能查见数十里外的人物往来。自己由外入内,还可说是魔法高强,护送自己,冲禁而入,这一回身,断无不见之理。以双方交情而论,如无事故,必定挽留,怎会撤禁送行,经此一来,越认定主人此时必有什事商议,不愿外人在场。心急寻师,更不迟疑,飞步过桥。刚到对岸,回望身后,已是云雾满山,连溪水也同隐去,什么都看不见。暗笑:“二弟和我情同骨肉,便无垢也非尘俗女子,如何新婚第二日,便有逐客之意?”当时也未理会,只笑了笑,便往翠屏峰驰去。途中想起:“那枚铁环,看去并不起眼,怎的如此神奇?老魔头那高法力,竟会不曾看出此宝形迹。还有那部魔经,破去以后化成一丸红玉,隔环照样透视,嵌在里面,却取不出,好些怪处。可惜神僧此时不知何往,如能相遇,也可求教,是否就算遇合?这枚红玉,还有何用?”手持铁环,边看边走。本意因那铁环能够透视老远,意欲隔着山石,往里查看,如和魔宫所见一样,到了翠屏峰,只要用此环一看,便可看出师父是否在内。不料沿途所经峰峦均是实心,虽然看出一些,还拿不定是否有效。
正一路看过去,先听西北方天边有破空之声,与那日桃林所闻大同小异,仿佛尖锐得多。心中奇怪,铁环始终放在眼前,也忘了向空照看。晃眼之间,两道黄光已经飞近,在头上作一大圈,盘飞了一阵,突似流星下泻,落向身旁。任寿灵敏机智,先当仙人路过。及见飞近头上,盘飞不已,所驾遁光,又与无垢昨日所说异教中光色相同,便留了心。知道来人决无好意,也许发现双剑宝光而来。仗着铁环隐身,连忙往旁避开。来人也恰下降,乃是背Сhā长剑、妖幡的两个妖道,相貌神情十分凶恶。才一落地,内一身材瘦长的将幡拔下,朝同党怒道:“我方才明明见宝气上升,井还贴着山路往前移动,等到此间,如何不见踪迹,又未见他飞起?此事奇怪。近日翠屏峰藏珍又有出世之讯,莫要被一凡人无意之中巧得了去。既能得到这类奇珍,人必机警,我二人剑光甚强,破空之声老远都能听到,也许被他警觉,不知用什方法藏将起来。此人既不能飞,无论隐藏逃遁,均不会远。这一带又无什山洞,我们可各分一面,施展搜魂之法,由两头起,往中心会合,休说是个凡人,便是真正道术之士,也必显露形迹。你看如何?”另一妖道还未开口,忽听左近树后有人冷笑。二妖人顿时大怒,各把妖幡一指,发出大股黄烟,连人一同飞将过去。
任寿见那邪法也颇厉害,出手大股黄|色烟光,中杂无数暗绿色的妖针。前面本有两株大树,吃黄|色烟光涌将上去,当时炸成粉碎,齐根折断,残枝断叶满空飞舞。瘦长妖人把手一挥,立似一蓬暴雨,待要随风散去,好似心疑对头藏在树后,当地只此两株大树和一些灌木杂草,意欲全数扫荡,搜寻敌人踪迹。谁知那碎折的大树本随妖道手指向空吹去,不知怎的,到了空中,竟似被风裹住,成了一幢青灰色的伞盖,悬在二妖人头上,离地十多丈,聚而不散。烟光所到之处,灌木杂草也和断树一样,纷纷碎裂,随风扬起,晃眼之间,成了一片精光,寸草全无,人却不曾发现一个。换了别人,见此猛恶威势,早已逃走。任寿自从魔窟归来,胆子更大。心想:“那么厉害的神魔,尚且无奈我何,何况这两个妖道。”便在铁环隐身之下,手握双剑,立定观看。只见妖道各指妖幡,发出大量黄烟飞针,分头搜索。及见地面草树已被邪怯扫尽,人影全无,瘦妖人方说:“我二人的七煞神幡,照例无论人物,遇上便成灰烬。方才笑声就在树后,万无听错之理,怎会寻他不见?这厮不知闹什鬼,早晚擒到,非将他用煞火炸成灰烬,连元神一起摄去,不能消恨。”
话未说完,忽又听左近有人笑道:“凭你也配?”任寿听出熟人口音,心方一喜,二妖人已自大怒。一个突然回身,扬手一道黄光,朝那发声之处飞去。另一个似较高明细心,觉出不是寻常,忙喝:“道兄且慢动手,问明再说。”一面飞纵过来。就这晃眼之间,瘦妖人猛觉身后被人抠了一下,奇痛彻骨,周身酸麻。又惊又怒,忙施邪法,将幡连摇,放出大量煞光邪烟,连同飞剑,朝身后急飞过去。猛觉眼前一花,迎面飞来一个身材矮胖,穿着一件肥大僧袍的穷和尚,摇头晃脑,笑嘻嘻的。那么猛烈的煞火和飞针、飞剑,竟一点不怕,也未受伤,似要凭着空手从对面抓来神气。这才知道不是好相与,一时情急,竟将左道中五鬼擒拿手施展出来。双手一扬,两条手臂突然暴长好几丈,恶狠狠朝前抓去。百忙中觉出敌人并未躲闪,方在快意,猛听一声急叫,同时胸前也挨了一下重的。不禁头晕眼花,口里发甜,两太阳|茓直冒金星。耳听对方喝道:“道兄为何对我下此毒手?你疯了么?”定睛一看,双手所抱哪是什么穷和尚,竟是同党妖人。
原来那同党看出对方法力颇高,形势不妙,意欲借着问话,激令现形,匆匆飞来。不料也是眼前人影一晃,现出一个穷和尚,一言未发,迎面先打了一个大嘴巴,顿时半边脸肿起老高,疼痛非常。当时暴怒,忙纵遁光追赶。二妖人相隔原只十数丈,本来转眼便可会合,不知怎的,一个只见穷和尚疯疯癫癫打了一掌,连纵带跳,往回就跑,怒火头上,并未发现同党踪迹;一个也未想到同党在前是何光景,瞥见和尚迎面飞来,猛下毒手,朝前便抓。谁知全都弄错。后一妖人正追之间,忽见穷和尚回身后扑,心中恨极,先又吃过苦头,不敢怠慢,也和同党一样,忙施杀手,用千斤大力神掌朝前打去。人虽打中,自己也被对头抓紧,奇痛彻骨,眼前一花,和尚不见。等到看出是自己人,已全受了重伤。
经此一来,全都愤激,怒发如狂。于是忙施邪法,将身护住,背抵背立定,同声咒骂。忽听对面哈哈笑道:“无知狗妖道,好好两株树,无故将它毁去,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佛家最重因果,你们非要看我疯和尚的尊容,且叫你们见识见识,受点报应,省得做鬼也不死心。”话未说完,人影一晃,疯和尚突又出现,笑嘻嘻指手画脚,嘲骂不已。二妖人本是怒极,先恨不得和敌人拼命。及至对方未次出现,猛然想起一个厉害人物,正是这等相貌,不禁大惊,呆得一呆。疯和尚扬手一招,先前悬向空中的那些断树残枝所结成的伞盖,突似大云飞堕,朝二人当头压下,其急如电。二妖人看出不妙,想要逃避,已经无及。只听呼的一声,好几丈高大一幢聚而不散的枝叶已当头罩下,将二人埋葬其内。二妖人困在里面,左冲右突,任走何方,均难脱出重围。那些残枝碎叶扎到身上,和针刺一般,万分难耐;泥腥之气,中人欲呕,逼得气透不转,难受已极。不多一会,便闹了个遍体鳞伤,疼痛非常。急得在内连喊:“神僧饶命!”刚一张口,泥沙碎叶纷纷窜入,越发难耐,狼狈非常。
任寿本想寻疯和尚向其复命,见状大喜,忙喊神僧,追将过去。疯和尚人影一闪,忽然不见。回顾二妖人,尚在当地,碎叶残枝,满身飞舞,不时听到一两声的哀求,不知何故,冲逃不出。心方奇怪,忽见疯和尚又在一旁出现。并还同了一个道装女子,只见背影,没有看清。连忙赶去,这次疯和尚居然未走,忙即下拜,将铁环奉还,说了昨夜魔窟经过。
疯和尚将环接过,伸手一指,内嵌红珠便自落下。拿在手里仔细查着,又搓了两搓,还与任寿。冷笑道:“老魔竟敢和我叫阵么?可惜我在用心机,功亏一赏,将来仍须费我不少心力,事尚难定,真个可气。”任寿见他说时意似烦躁,自知误事,好生惶恐。疯和尚道:“此事我早算定,不能怪你。明知你居心仁厚,我又不曾明言,如何能够怪你?其实那老魔头法力虽高,只初学那几年不免为恶,后来自知这等行为,早晚必遭天劫,心生戒惧。不久得到魔教秘籍《血神经》,那魔法炼成以后,便成了一条血影,朝人一扑,对方精血元气全被吸去,伤人越多,功力越高。他因不肯为恶,始终未伤一人。初到手时,因这类魔经,得到的人上附神魔,除非具有极高法力,将其毁去,如怕痛苦,或恐造孽,不肯如法修炼,或是看完仍藏原处,书中神魔立即和人发生感应。只要从头看过一遍,那形似血影的神魔便如影随形,和这人成了附骨之疽,由此不能解脱。老魔也是一念之善,身在魔教,却喜修积,偶以机缘,在东海底银蝉礁水洞之中,得到一部奇书,上面竟有血神经的来历和各种生克化解妙用,内中并还附有九道灵符,专为练经之用。虽然无须受那九年魔针刺体,剥皮焚身之痛,仍须静坐苦关八十三年。一经行法,身子便和僵尸一样,不能言动。但又不似佛道两家坐关参禅,走火坐僵情景。这么长的岁月,无时无刻,不在魔头侵扰苦难之中。从早到晚,不是水火风雷,刀砍针刺,便是摘发挦身,受诸苦痛。最厉害的是常年酸痛麻痒,似有千百个毛虫在骨髓中啃咬游行。明知是幻景,偏同身受。至于一切可惊可怖的景象,更说它不完。老魔仗着灵符守护心神,居然苦熬,将神经炼成,本身肉体并未葬送,由此成了魔教中第一人物。
“我先以为他这多年来的静修,当已尽去以前狂傲之习,谁知仍有嗔念。幸而那日和你师父对谈时,他用魔法查看,被我三人警觉,详情未必查见,否则还要讨厌。此事不能怪你,无须介意。有好多话,均难明言。你两位师长,现在墨蜂洞内。因你来时违背师命,早来了几天,有些不快,暂时似还不愿见你。这两位师长已近天仙一流,休说是你,多高法力的人,也休想冲破他们的禁制,只有紫、青双剑可将洞壁攻开。事在人为,你不防前往试上一下。铁环我尚有用。这粒红珠,乃上册《血神经》所化,务要藏好,连你二弟郑隐也不可使知道。为防万一,方才已用佛法禁制,不到时期,不能发生妙用。可笑老魔夜郎自大,这粒魔教奇珍化碧珠,被我用佛门至宝菩提圈收来。因此宝在事前有我恩师小诸天诀印在上,老魔在具神通,竟未看出,无形中被我占了先机。将来自有应验,你且不去管它。我还有事,各自去吧。”
任寿还要探询如何可以拜见师父和二妖人如何发落,疯和尚人影一晃,便已不见。暗忖:“前月初来武当,只说三年期满,急于见师,稍微疏忽,忘了月望前后之言,以致欲速不达,吃了许多痛苦,师父反而见怪。双剑虽可破壁人内,此岂待师之道?师父对我似颇期许,此去只要以潜心毅力诚求,也许能有指望。”心正寻思,因当地离开二妖人被困之所颇远,只顾盘算,也未在意。等到想起两妖人如此凶恶,神僧怎不将他们除去?猛觉眼前一暗,耳听身后厉声大喝:“无知小狗,快将翠屏峰所得藏珍献出,饶你不死。”声才人耳,方才所见煞火妖光已狂涛一般由身后涌来。任寿大惊,情急之下,刚把双剑拔出,待要迎敌。猛又听一声娇叱,由侧面峰崖上长虹也似飞射下一道白光。
第一一回
宝剑耀寒辉一道长虹诛丑类
仙云封古洞满山明月拜真人
原来二妖人在残枝碎叶包围之下,受尽苦痛,正在无计可施,哀声求告,疯和尚忽然一闪不见。跟着便见任寿往前追去,腰佩双剑,宝光外映,与方才空中所见一样。死星照命,又动贪念。无奈冲逃不出,正在愤恨惶急,身上猛地一轻。定睛一看,四外残枝断叶已全无踪,只有两株大树立在身后,浓荫婆娑,仍和方才未用邪法毁坏时一般无二。如换别人,好容易死里逃生,对头又是那等神通,就此逃走,何致灭亡。也是二妖人恶贯满盈,该当伏诛。本来要走,方才佩剑少年尚在前面。心想:“翠屏峰藏珍乃千年神物,如能到手,便可横行。闻说疯和尚因犯师规,不许再开杀戒。也许先前无意得罪,被他佛法禁制,罪已受够,再经苦求,已然走去。看这少年与疯和尚并不相识,现成便宜,为何不捡?”贪心一动,一面行法止痛,一面放出大量煞火飞针。意欲不问青红皂白,先将少年围住,拷问明了取宝情形,共得几件,再行杀死。谁知疯和尚和那同伴现身时,二妖人全未看出旁边峰崖上有一杀星,因料二妖人脱身以后,定与任寿为难,守伺在旁,并未离去。邪法刚一发动,一道长虹已自空飞堕,那白光瀑布也似,中杂亿万银花,仿佛一个大花筒,由崖上往下飞射,来势比电还快。两下里才一接触,纷纷爆炸,只听霹雳之声,惊天动地,连妖人和所用邪法异宝,全被裹住。二妖人大惊欲逃,已经无及,吃那亿万银花往上一裹,一片密雷爆炸声中,全数化为乌有。
任寿抬头一看,崖上站定一个白衣道姑,背挂葫芦,腰悬宝剑,身量不高,容貌甚美,又穿着一身雾毅冰绢,明净如雪的道装,独立峰腰危崖一株杏花树下。当时晴空一碧,白云片片,红树青山之间,着此一个绝代娉婷的道装美女,便朝霞和雪也无此奇丽。又是那么高的法力,由不得心生敬意。忙把仙剑收回,朝上拜谢解围之德,道姑也未飞下,只在崖下还礼,笑道:“道友无须多礼。我是恨那妖孽可恶,刚脱危机,又要害人,为防妖魂遁走,又留后患,下手稍急。否则,紫、青双剑乃前古奇珍,区区妖邪,如何能与为敌?本是无心,何谢之有?我尚有事,未暇奉教,好在相见当不在远,改日领教如何?”任寿方想询问对方姓名,一道银光,已破空而起,往前面飞去,晃眼投入云层之中,不知去向,料是一位女仙,急于见师,也未在意,随往翠屏峰赶去。
到后一看,果然上下两洞,都成了一片完整崖壁,苍苔绣合,毫无痕迹可寻。忙朝上洞原址恭敬下拜,虔心祝告,请求恩师恕其情急见师,无心违命之过。接连几次,均无回音。任寿仍然意志不懈,在洞前长跪了好几个时辰。光阴易过,不觉日落黄昏。自从昨夜吃完喜酒,便人魔窟,这一整天汤水不打牙,无眠无休。上来以为樗散子素来器重自己,又未做错什事,一经求告,便蒙原恕。谁知跪了多半天,毫无一点迹兆。虽幸服过灵药,能耐饥渴劳苦,到底不是好受。偏生跪时匆忙,不曾看好地方,所跪之处,满是沙砾,时候一久,扎得皮骨生疼。先听二女仙之言,疯和尚又是那等说法,断定师父必在里面。另外还有一位仙师,也有收徒之意。不特不肯懈怠,反觉师父此举必有深意,越往后越发诚敬。眼看斜日西沉,暮烟四起。初升起的月光,被左近峰峦挡住,上空疏星点点,仿佛天色甚好。下面却是暗沉沉的,空山无人,夜景幽冷。加以峰峦屏列,月光不照,身寄危崖腰上,地势甚窄,旁边还有好些藤树之类,暗影中看去,越显阴森。山风过处,草木萧萧,宛如潮涌。对面绝壁千寻,仙洞云封,一任虔诚祝告,始终不听回音。又跪了些时,夜色渐深。偶然侧顾,发现身旁草地上微有光影,随人闪动,看出是双剑宝气外映。猛想起:“这类神物奇珍,宝光剑气上冲霄汉,最易引来妖邪。此时夜静更深,我孤身一人面壁求告,便无宝剑在身,也易遭人猜疑,为何这等粗心?”想到这里,便不再出声,只是心中默祝,哀求恩师赐见。
约有半个时辰,明月已上中天,月光下照,身旁清荫交错,花影散乱,所有崖壁上的苔薛草花都似蒙上一层银霜,映月娟娟,迎风摇曳。方觉景物清丽,同是一处地方,比起先前所见迥不相同,忽听壁中有人低语。心疑师父召见,不禁狂喜。正要出声呼唤,忽听出是郑隐的口音,心中奇怪。再侧耳静心仔细一听,果是郑隐,连申无垢也在其内。晴忖:“今早我往卧眉峰,因见乃姊对谈,以为新婚夫妇定多恩爱,不曾入内探看,怎会同时来此?这么坚厚的崖壁,如非师父允许,岂能入见?”想起以前同共进退的前约,心中一喜。二弟两字还未出口,忽听无垢道:“我想师父对大哥何等器重,如何不令入见?此举必有深意,还是不要冒失的好。”郑隐好似情急关心,接口答道:“姊姊,你哪里知道。师伯、师父现在打坐,天明前醒来,便要飞往东海,听那口气,不知何时才得回来。虽然洞中还有一位师伯,到底大哥和师父相处年久,情分既深,并有好些传授,此时不见,岂不自误良机?为此拼担一点责任,豁出师父责罚,也将大哥放进。免得跪在外面,他那紫、青双剑宝光强烈,被妖人走过发现,强夺了去。姊姊以为如何?”无垢略停了停,答道:“我看师父行事,仙机难测,最好听其自然。偏生那几个妖邪不知藏珍已被大哥得去,特由北海赶来,天明前定必到达,大哥如何是那两人对手?”郑隐不等话说完,已先接口道:“我和大哥曾有盟约,以后安危与共,祸福相同。我蒙神僧指点,幸得师父垂怜,开恩收留,连姊姊也得了许多传授。如今大哥十四年后再人师门,不特问心难安,他孤身一人毫无法力,偏又带着这类神物奇珍,一个不巧,不是受人暗算,便被左道妖邪强收为徒,一入旁门,即难自拔。如在此时拜师,一同修炼,不特免去许多危害,还可早日成道。我为弟兄义气,便受多重刑罚,也所甘愿。请姊姊助我一臂,照神僧所传,开洞放进来吧。”
任寿本想:“师父既不许我人见,便应在外待罪,才是正理。”后听郑隐说起,当夜如不拜师,便须十四年后,心中愁急,正打不出主意。忽听殷殷雷鸣之声,仿佛整座洞壁都在摇憾。跟着眼前一片霞光闪过,壁上忽现一洞,和初来时所见相同。只尽头处的洞壁已然打开,现出一条秘道,看去又深又长。郑隐、申无垢同由里面迎出。郑隐见面急呼:“大哥,快些随我进洞。”任寿仍以为郑隐询私,恐师父见怪,误己误人,还在迟疑。无垢也在旁接口催道:“大哥快些请进,此洞还要复原。方才我已发现北海两妖人正往这里飞来,晃眼便要到达了。”话未说完,忽听远远天空中起了异声,仿佛两枝响箭破空冲云而来,飞得甚高,声也不大,只是绵绵不断,劲急异常。郑、申二人面上立现惊异之容。郑隐首先抢前,拉住任寿,急呼:“大哥,怎的不知利害?”人刚拉进,申无垢也着了急,手掐灵诀,往前一扬,一阵风雷过处,光华一闪,洞门立闭。
那破空之声也飞到了洞前,内中一人发话道:“三位道友,不必惊疑。我二人虽为藏珍而来,因是相隔中土数十万里,行至途中,遇一道友说起此事,才知神物有主,已被任道友得去。我二人别无他念,已闻任道友累世修为,仙福至厚,前途无量,为近千年来第一人物,渴欲一见。如蒙慨允,不以旁门下士见轻,总算此行不虚。尊意如何?”任、郑二人方要开口,申无垢首先摇手止住,不令言动,隔洞静听。二人见她面带优疑之容,心中不解。来人见无回音,冷笑道:“任道友,你将来虽是一派宗祖,此时初得藏珍,功力尚说不到,我二人已修炼千年,难道还见不得你?何苦拒人太甚呢!”说罢,仍无回音。同来一人厉声怒喝:“本来我们好心好意,因苍虚老儿说得那么凶,只想看这厮是个何等人物,那几件藏珍是否果有那么大威力,谁知这厮竟不知好歹。我二人得道千年,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因无伤人之念,连名姓来历,均未先说。再不开口,我二人的道号一经说出,便如律令,不容违背。稍一支吾,休说你们几个凡人,连这整座翠屏峰全成粉碎,悔之晚矣!”前一人道:“道友且慢。其实,我们神目如电,休说丈许厚的崖壁,便是高山大海,均能透视。这厮不敢出见,一样看得清楚。不过为了化解将来那场公案,想和这厮对说几句罢了。”
话未说完,忽听空中有一女子接口笑骂道:“无知妖孽,少吹大气。此时谁还不知北海双凶的恶行丑态,你待唬谁?此时大元祖师和樗散子二位前辈仙长便在洞内,如非神游未归,身有要事,你们恶运也还未终,你们早自投罗网。此洞才有多深,你们都看不见,亏你们老脸,还说什么透视山海,岂非无耻之尤?”说时,二妖人早同暴怒,厉声大喝。随听轰轰发发,雷电交鸣,杂以天风海涛之声,似向少女夹攻。少女依然说个不休,直到说完,方始冷笑道:“无耻妖孽,你们乌烟瘴气,卖弄了这一阵,可能伤我分毫?想和我动手容易,只是洞中两位老前辈不久就要归来,决不容你们放肆,你们虽然自取灭亡,还道我有心取巧,故意迟延。是好的,我和你们到本山月观峰顶上,分个胜负如何?”
任寿听出是方才解围的那位女仙,由不得心中感佩。正想悄问申无垢,可知此女姓名来历,忽听洞外雷鸣风吼之中,内一妖人好似吃了大亏,一声厉啸,响出老远,底下声息全无,知道洞外三人已全飞走。任寿问知二位师长尚在入定,便向无垢说了前事。并问洞外引走妖人的女仙是否相识。无垢闻言,若有所悟,先朝郑隐看了一眼,转脸说道:“我和你二弟,今日一早便蒙神僧指点,来此拜谒仙师。先和大哥一样,闭门不纳。后经诚求,神僧又随后赶来,代向二位神师求说,才蒙恩允。师父当时似怪大哥不该提前入山,与大师伯商议了一阵,虽说要罚大哥再迟十余年始允入内,但我看那意思甚好。你二弟却着了急。刚巧启闭山洞之法,神僧和家大姊曾经传授。自从大哥一来,他便再三向我絮聒,想要撤禁放人。我见二位师长对大哥似有深意,始而不允。后因他说之不已,我知他与大哥曾有前约,如使大哥向隅,心必不安,为显他的义气,才把语声透出。心想大哥为人谨厚,决不许他询私,等我说完,只一推托不敢违背师命,便可作罢。谁知事有凑巧,你二弟早从神僧那里将撤禁之法学去。我又想起北海双凶十分厉害,大哥一人在外,恐有差池,正在举棋不定。忽由神僧所赐宝镜之中,发现两道极强烈的妖光破空冲云而来,声势十分惊人,心中一慌,二弟已将大哥拉了进来。后听那位女道友和双凶说话,已是奇怪。现听大哥一说来时经过,这才想起二位仙师果有深意。
“这位女仙,我和她只在日前见过一面,她与家大姊相识多年。姓陈名紫芹,兼有正邪两家之长。只是行事任性,过重感情,不计是非,但她本身却无恶迹。她师父先是前辈散仙,夫妇同修。门人不禁婚嫁,成道以前,所有男女门人,差不多都是成双配对。独她一人至今仍是云英未嫁,人又极美,法力更高。一般海外散仙和左道旁门中人向她追求的不知多少,不是受尽闲气,便是为她所杀。近百十年法力越高,威名更大。群邪称她九天魔女,谁也不敢再去惹她,端的厉害非常。
“家大姊和她多年至好,曾经问她:‘令师门下多是夫妻同修,你守贞不字,欲修上乘道业,其志可嘉,但又引逗群邪,肆意杀戮,是何原故?’她说:‘我并不妄想天仙位业,但是过去诸生对一良友负心,后来得知对方心地光明,情深义重,事已无法补救,此中含有许多因果和难言之痛。至于所杀妖邪,并非卖弄风情,自去招惹。只因我素不拘小节,所学又杂而不纯。自从恩师转劫,飞升以后,不论何派法术,见了就学,并且还练了不少法宝。除不肯祭炼生魂害人而外,差不多我都学过。恩师昔年曾为我用四十九日苦功,推算出好些因果。只等我那前生良友转世重来,我固不作他念;而他累世修为之余,功力更厚,成就也是极快,更不会再有人世儿女之想。但我不向他交代几句,心实难安。意欲重逢之后,到了时机,陪他修炼些年,等他道成,我再自觅明路。此时行事虽然不免任性,但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因为恨极这类狗男女,想起前恨,连类而及,只图快意一时,是功是罪,将来再看。’大姊自然不便深劝。
“日前我和大姊正在卧眉峰顶闲眺,她忽飞来,满面均是笑容。说是恩师劫后重逢,青莲正果之言,不久将要应验。我见她生得柔肌映雪,纤腰约素,丰神绝世,吐气如兰。尤妙的是肥不露肉,瘦不露骨,仿佛周身上下都是圆的。人是那么美艳,性情又是那么温柔,一口江南语音非常好听。我因从小便蒙家姊由恶人手内救来山中隐居,见识自是不多。听家姊说,她海内外同道女友,也有不少品貌好的,像她那样天公特运匠心制造出来,由头到脚,无一不是美秀人骨,恰到好处的美人儿,竟找不出第二个来。我对她真是爱慕到了极处。据我所知,她平日对于男子只有厌恶,除却对方惑于他的美色,不知进退,有意捉弄而外,从不轻易向一男子表示好感。方才听大哥说那情势,分明知道神僧所困妖人不怀好意,惟恐大哥吃亏,早在暗中守护,并还料定这里有事,尾随至此。累次出力相助,决非无因。方才师父虽不许大哥入内,却说事尚难定。在去东海以前如不相见,大哥拜师便在十四年后。话并不曾说准,大有早晚皆可,听其自然之意。此女自视甚高,表面温柔和善,实则胸有成竹,性情坚忍。她和大哥素昧平生,如此关切,与家姊所说她的平日为人大不相同。大哥如是她前生良友,师父知道这段因果,想借这十四年的光阴,了此一段情缘,岂不为二弟所误?”
任寿接口笑道:“弟妹何出此言?我对世情早已看破,何况双方素昧平生。此女那么高法力,岂能垂青到我?即便果有前缘,我己虔心向道,也不会再有别念。师父道妙通玄,二弟放我进来,未必不在师父算中,不过事情仓促。二弟热心义气,固有徇私之嫌;我不在外待罪,擅自人洞,也有违命之咎。自从拜别师父,已逾三年,每日想望宫墙,情切饥渴。方才听说恩师天明后便去东海,即便此时尚在入定,也应前往拜见,跪候训示。请快领我前往参拜如何?”郑隐笑道:“拜师只我一人。弟妹本是自来求教,幸蒙师恩指示玄机,传了一些道法,并不能算门人。待小弟引大哥前去便了。”随引任寿往秘道中走去。
无垢追上笑道:“我看二位师长至少还有个把时辰才得回醒。我此时越想那位女仙越觉奇怪,意欲乘此时机,往洞外探看一回。你代我封闭洞门如何?”郑隐拦道:“你去不得,方才那两个妖人来势何等凶恶,万一邪法厉害,陈仙子不是对手,你去观战,岂不吃亏?”无垢嗔道:“你怎如此自私?如非北海双凶邪法厉害,怕她吃亏,我还不想去呢。如论法力,我固不是妖人对手,但是古神圭自经大姊指点,用以防身,决可无害。并且大姊、二姊均在家中等我回音,如有不测,稍一告警,立可来援。我真爱此女,难得有此机会可以亲近,拦我作什?”郑隐见她不快,慌道:“姊姊不要见怪,依你就是。”无垢朝任寿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任寿急于见师,也未理会。随由郑隐代闭洞门,并再三叮咛,此去务要小心。无垢微笑未答。
人去以后,郑隐笑道:“弟妹仙风道骨,秀外慧中,小弟对她敬爱已极,只惜性情稍刚而已。”任寿原知双方约定作一名色夫妻,看出郑隐爱极无垢,未必能守前言,便劝他道:“我看弟妹外和内刚,向道坚诚,实在难得。二弟有此仙福奇缘,须知人生百年,犹如梦幻,繁华快乐,转眼空花,何况又是神仙中人。据我连日观察,此中必有文章。深望你二人互相敬爱,以后同修仙业,作一神仙美眷,岂不比世俗夫妻强胜万倍?如若只图眼前情好恩爱,不特自误仙业,井使弟妹失意伤心,岂非爱之适以害之?务以千秋道业为重,情关一念,必须勘破才好。”郑隐暗忖:“大哥之言,并非无理。无如佳丽当前,又是同裳共枕的人,天长地久,情何以堪?二位师长方才对谈,说起将来第三代门人有好几对,均是历劫多生的情侣。尤其第二代承继道统的未来教主齐漱溟,便是夫妇同修。可见本门不禁婚嫁。此时爱妻性情固执,尚说不动。等我道法有了根基,使知有恃无恐,再谋好合,也许有望。”心中痴相
二人本顺秘道前行,且谈且走。任寿见他沉吟未答,恐其心志不坚,还想劝说几句,忽听远远一声清磐。郑隐连忙摇手示意,低声说道:“今早来时,师父也在入定,后听磐声,人便醒转。我们快往参拜。”说罢,一同加急前驰。
那洞深藏山腹之中,内外相隔约三四里。走完秘道,忽然开朗,现出大片广场。对面一座高约七八丈,形若穹顶的大洞,通体玉质,气象庄严,光明如昼,比起魔宫所见,又是一种光景。到了门前,任寿忙和郑隐跪倒,重又虔诚祝告,向师请罪。还未说完,两扇玉门忽然开放。跟着,便见樗散子走来,笑呼:“徒儿来了也好,难得你三师叔刚由月儿岛回来,福缘不浅,快些随我进见。”二人应命起立。
任寿见师父所穿道装非丝非棉,霞光隐隐,与以前所见迥不相同。随到里面一看,内里乃是一座形似宫殿的广堂,中坐一个身材高大,年约七旬,白发红颜的道装老人。师父樗散子在上首陪坐。下首玉墩上坐着一个羽衣星冠,相貌清秀的中年道者。两旁另有十二个小玉墩,上面各坐一人,男女都有,装束不一,内有两人还是僧装。俱都盘膝坐定,和偶像差不多。二人连忙朝上跪拜。
樗散子手指中坐老人和下首道者,笑说:“此是你大师伯大元真人。此是你三师叔连山大师。当初我弟兄三人,先同在王屋山中修道,无意中得了一部《九天玄经》,尚未炼成,便受群邪围攻。幸一道友援救,移居终南、峨眉两处,不久仙缘遇合,学会太清仙法。因你三师叔和东晋时神僧绝尊者一样,发下宏愿,意欲普度旁门,使归正果,为此在月儿岛火山之下建立别府。并将数百年苦功所炼至宝,连同百十件前古奇珍,一齐藏在其内。又收了好些旁门徒弟。为此远离中土已有多年,难得今日回来,你们福缘不浅。我弟兄所收门人,只你三师叔最多,但他门下人品甚杂。你们将来在外行道,难免相遇,难得有此遇合,以后可少许多危害。可速上前求教。我本来命你准日到来,你偏性急见我,以致生出好些枝节。事已过去,不必说了。我天明便去东海,本来使你暂缓人门,可免许多烦恼,无奈数已前定,难于避免。你二人可向三师叔领了教训,我再将那两部道书传授你们。此书经我三人多年勤习,每章注解甚详,以你二人天资,一学即会。不过各人志趣不同,各自用功,无须勉强便了。”
中坐大元真人方要开口,下首连山大师忽然笑道:“二师兄行事太已谨慎。小弟至今仍主人定胜天。我意欲将郑隐带往月儿岛修炼三年,再令往东海师门待命如何?”樗散子笑道:“三弟你莫儿戏,事关本教他年兴衰,如能挽回,固是求之不得;否则,又为二代门人多添烦恼,并还多伤无辜。还是慎重些好。”
大元真人笑道:“三弟固是积习难忘,自恃神通,行事每多出人意表。二弟也实过于谨慎,和方才一样,明知任寿夙根深厚,向道坚诚,今生必能成就,仍不放心,欲借前世无意之间所种情孽,便想化解未来之事,徒使门人无辜受苦,在洞外忍着饥渴劳倦,跪了这一整天。如非郑隐徇私放进,北海双凶邪法厉害,诡诈多端,即使有人暗助,彼时三弟尚还未到,虚惊必所不免。事已前定,你我早经推算,终能化险为夷,理应听其自然,担忧作什?”
樗散子笑道:“大哥话虽如此,但我昔年和三弟一样,发愿大宏,为此延误仙业,连大哥也同受累,至今未成正果。难得徒儿转劫重归,他本大哥门下惟一传人,因我对他钟爱,转动之前累次助他脱难,心中感激,当着你面,向我求说,将来重返师门,连我一起拜师,大哥又因功行圆满,不久坐关,无暇传授,强令拜在我的门下,我才力任其难。他转世不久,我便寻去,暗中考察,不特夙根未昧,比起以前诸生更有进德。这等门人,自是期爱。本意想将他那魔障避去,谁知阴错阳差,他因早来,我也因事迟归,一切全在你我弟兄昔年计算之中。因他将来所遇艰险大多,只得就着疯和尚再四苦求,意欲釜底抽薪,才有今日之议。按说,此事非无转机,只看局中人到时是否丧心病狂而已。事关本门消长之机,并有道家四九天劫,仙机不能预泄。三弟美意,自然是好,但那两部道书乃仙府秘芨奇珍,将来峨眉开府,须拜绿章,奉还九天仙府,当初约定由大哥执掌,门人只在洞中勤习,不能带走。除非你只带他人去,三年之后,再令去往东海,或来此洞,重修太清仙法,也是一样。”
连山大师笑问郑隐:“你意如何?”郑隐暗忖:“师父自从初见,直到今日,老似带着一种疑虑神情,始而不允人门,后经再四诚求,方允收为记名弟子。这次全靠神僧代为苦求,并指示机宜。才知我以前两生本是师父门下,因为罪孽太重,连犯师规,本应当时逐出师门。后知罪孽深重,一离师门,不是形神俱灭,便是万劫不复,心中忧惶,在师父洞前跪哭了数十天。后经大师兄代为求恩,只求不离师门,情愿领受飞剑之诛,再去转世,就这样,师父还说罪深孽重,此举实是委曲求全。那大师兄便是任寿前生,最得三位师长器重。我本意转世之后重返师门,不料一时受愚,又犯恶行。师父自是大怒,说什么也不再收容。
“偏巧大师兄也在事前犯规受罚,无心之过,本来不至于死。因其平日性情刚毅,向道坚诚,自觉误了师长使命,心中悲愧,当着三位师长,自陈罪状,便行自杀。自己转世在先,无意相逢,认出相貌。知道三位师长,只三师叔收徒最多,大师伯和师父均只一个门人。因为大师兄太好,三位师长个个钟爱,期许非常。上次犯规,原是无心之过。自杀时,以师长的法力,扬手即可阻止。不知怎的,竟会听其自然,无一拦阻,却将元神收往后洞。隔了好些日子,才由师父亲送转世,看得十分慎重。昔年师父常说,本门不久便要发扬光大,将来应在转世门人身上。三师叔收徒虽多,十九旁门,又多是逆数而行,用以承继未来道统,决难胜此大任。下余只大师兄和我有望,我偏孽重,累犯师规,几被逐出,可见将来非他不可。于是有意结纳,始而随时救助,后又费了许多心力,引使重返师门。
“及至二次犯规,自知前孽未消,今生反更加重,想起师父前言,心胆皆寒。无奈身被逐出,一任跪在洞外苦苦哀求,终置不理。跪到未一天上,恰有强敌寻仇,猛下毒手。正当危急之际,三师叔忽同大师兄飞来,因愤仇敌,上门敌人又是几个左道妖邪,当时除去。自己却中了邪毒,伤势奇重。正在忍痛求告,师父忽然走出,说:‘今日之事,我早算定。本意你罪孽虽重,到底随我三世,能有今日,也非容易,不愿坐视灭亡,于万分绝望之中,仍想为你多留一线生机。意欲假手妖人,使你受尽苦痛而死,到了万分危急之际,我再出来,将你生魂救走。这样,本身元气虽然损耗,此去转世,修为也非容易,并还要受苦一甲子,再转一劫,方可重返师门,再修仙业,但你前生纠结不解的仇敌魔障,均可避开。不料事前忘了招呼你三师叔,突然飞来救你出险,以致功亏一贯。可见定数难移,人谋无用。如再坚持成见,你必道我不念师徒之情。现有两条路走:一是即日兵解,当时转世,索性拜在海外一位旁门散仙门下,只要心志坚定,不为大恶,在海外熬过八十三年,或者也能避免;二是由我将你封闭后洞地底,依我所传,苦炼三百年,等到将来本教昌明,再行转世,仍返师门。彼时我已道成飞升,未来师长,也许比你还小一辈。你意如何?’
“因这两条路均非我所愿,重又苦求。力言:‘本来孽重,如何弃正投邪?本为眷念师恩,宁甘百死,不舍违颜。还望师父大发宏恩,宽恕既往,哪怕受尽千灾百难,只求不离师门,于愿已足。’师父闻言,叹了口气,说道:‘你既如此哀求,我也不便坚拒。但你记住,转世之后,最好拜在别人门下,万一魔孽难解,仍返师门。当你元贞失去,八十三年期满,便你数尽之日。在此期中,如不伤生害命,也并非没有转机。事在人为,各自去吧。’说完随即兵解。
“神僧说时,似有难言之隐。除指点拜师明路而外,再三嘱咐,任寿关系将来最大,对他必须诚敬。好容易师父才允收容,如何又随三师叔往月儿岛去?最可恨的是,夙因尽昧,只凭神僧略微指示,余尽茫然,拿不出主意,我随师父已历三世,怎么说师徒情分终较深些。所习大清仙法乃玄门正宗,又和大哥同在一起。”
郑隐正想婉言辞谢,连山大师见他跪在身前,低头沉吟,笑问道:“你不愿随我去么?”郑隐忙答:“师叔深恩成全,弟子感激万分。无如前和任师兄约定,将来修道同在一起。”底下话未说完,连山大师便摇手止住,朝樗散子对看了一眼,笑对郑隐道:“不去也好。现有灵符两道,交你和你妻申无垢,遇到危急之时,如法施为,便可脱难。我和你师父、师伯虽然心志略有不同,结果也有迟早难易之分,但都是玄门正宗,殊途同归,情分仍是极深。你不愿去,也不勉强。但是你妻申无垢,乃我至友之女,心性纯厚,很骨极好,你只要不负她,以后如有危难,我决不置身事外。月儿岛本是前古火山,经我行法,费了多年心力,修建出一座洞府。常年烈焰飞扬,红光黑烟上冲霄汉,外观直似一片火海。当中矗立着一根冲天火柱,把附近三千里方圆海面和天空都映成了暗赤颜色,形势十分险恶,下面又是千寻火窟。无论仙凡,均所难进。来人只要能冲破那千丈烈火,直达火|茓之下,走进洞去,里面便是一座极华美的宫室。不过烈火之外,更有我所设埋伏禁制,威力绝大,不经我允许,谁也不能擅人一步。我现传你通行火|茓之法,以防万一有人寻你为难,前往逃避。只要到时能知利害邪正之分,避上些年,立可转危为安。今日之言,关系你未来成败甚大,到时稍一举棋不定,便无幸理,除此八十三年有限数命而外,休说转世投生,连残魂剩魄都无法保全了。”
郑隐闻言,想起疯和尚和以前初遇师父时所说之言,不禁心惊。一面诺诺连声,一面暗付,“自己前生不知造何罪孽,三位师长才会这等说法。前途艰危,可想而知。自来事在人为,我只要拿定主意,从此立志清修,时刻谨慎,永远随定大哥修为,不犯一恶,怎见得前世魔孽不能避开?师父既肯收我,当然有望。也许因我前生屡犯师规,故意如此,使我知道畏惧,也未可知。可恨夙因已昧,前生的事丝毫想它不起。到底有何罪孽,如此严重?”心正寻思,樗散子忽然喝道:“无知业障,想知你前生之事么?本意等你三年后灵智恢复,自行通晓。既知害怕,使你早点明白也好。”说罢,将手一扬,立有一片金霞迎面飞来,透身而过。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恍然大悟,前两生的经历,立时涌上心头。不禁愧悔交集,忙朝中坐大无真人和樗散子身前膝行过去,伏在地上,悲声痛哭道:“弟子先见师父对大师兄较厚,虽然自愧弗如,仍欲奋志虔修,来博师长欢心。自经神光照体,得知前因,才知弟子真个罪孽深重,辜负二位恩师和三师叔的深恩大德,如今悔恨无及。幸蒙二位恩师深恩成全,许我重返师门。此时想起前生罪孽和所树强敌,心胆皆寒。此后惟有追随大师兄努力虔修,以报委曲求全,格外宽容之德。自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望恩师、师叔怜念弟于百死余生,已知悔罪,加以训海,并将前生法宝、飞剑恩赐发还,惮作防身之用,免受妖邪仇敌暗算,感恩不尽。”
大元真人始终神态庄严,面带笑容,一言未发。闻言笑道:“你师父昔年收你时,原知你魔孽大深。只因见你资质灵慧,心性强毅,一念怜才,几铸大错。你已累他迟却三百年飞升,今生本不许你入门。偏生疯和尚半癫,感你助他脱去冰冻之厄,再四代你苦求。你师父因你追随已历三世,虽然罪大恶极,前两生已受孽报,抵消好些,只要那最后魔孽能够躲过,并非无望,你又苦志诚求,加上别的因果,方始勉强应允。所遗法宝、飞剑,当初原要毁去,经我收来。此后共只八十余年数限,你那外功修积甚于内行,必须在此期中,将前生所许善愿完满,才能有望。学完这两部道书,不满三年,便要下山,不必你说,也要发还。将来祸福成败,全在自身。你大师兄虽然无什罪孽,任重道远,胜你百倍,下山行道,也在你之后。人贵自立,任何险阻艰难,均应以定力战胜,倚赖别人,有何用处?你师父天明便往东海,为时无多。我虽不走,因正勤修仙业,入定时多,无暇传授。飞剑、法宝均在左边石室之内,无须多言,快向你师父求教去吧。”
第一二回
苦恋双栖多情成孽累
伤心独枕无意入魔宫
郑隐含泪应命,跪向樗散子面前,刚哭喊得一声:“弟子罪该万死!”樗散子意似伤感,摇手叹道:“人贵力行,不尚多言。此是你最后一次生死关头,成败在你。此是《紫清宝篆》中册,又名《九天玄经》。学成之后,只要能加功勤习,循序渐进,便是天仙也非无望。另外一部《少清秘芨》中有降魔防身诸般妙用。今赐你二人,一同练习。你妻申无垢虽非本门弟子,但她是你三位师长好友之女,性行高洁,向道坚诚,方才求我传授,请为记名弟于,我已默许。此后许你夫妇一同修炼,在未下山以前的三年之内,除卧眉峰外,不许离山一步。此书原藏玉匣之内,内有灵符,威力甚大,若带出洞去,便有杀身之祸。因我东海之行,时日大多,且到后不久便要封洞坐关,你们去也无用。为此将你二人灵智恢复,只须略微指点,便可照以修炼。”随唤任寿近前,也是扬手一片霞光,透身而过。
任寿本来坐在一旁待命,方想:“二弟弃家学道,人并不恶,师长何故不喜,偏又收他作什?”及经神光照体,也全醒悟。因想起师恩深厚,不禁流下泪来。大元真人唤道:“徒儿不必悲苦。你此时灵智已全恢复,前生之事,想起只有烦恼,把它忘记了吧。”任寿前生本是真人嫡传弟子,闻言忙跪过去。真人忽然伸手,朝头上一按。任寿当时觉着心身舒畅,神智越发空灵,前两生所学道法全都复原,经过事迹却一件也想它不起。樗散子随唤任寿近前,将道书取出,一同传授。
刚传完了口诀,忽见一片形如树叶的金光,由外面冉冉飞来。真人伸手接过,看了看,往外一扬,金光飞去,一闪不见。连山大师笑道:“此女现在洞外待命,唤她进来如何?”樗散子笑说:“此时见否,均是一样,好在任、郑二徒均可传授。时已不早,三弟和我走吧。”郑隐知道师父此行至少三年,自己前路艰危,能否化险为夷,尚不可知。不禁悲从中来,二次哭喊:“恩师,弟子尚有下情禀告。”樗散子见他意诚,笑道:“徒儿既知向上,当可无害,好自修为,到时自有使命。东海有人相待,为师难以久留。各自往左边石室一同修炼去吧。”说罢,同了连山大师,齐向太元真人辞别,一同起身。二人方在跪送,眼前倏地一亮,金霞电闪。回顾大元真人双目垂帘,已在座上人定。同时一片金霞,宛如云幕下垂,刚一到地,眼前又是一暗。再看正面,真人已连座位一齐隐去。只两旁男女十二人,仍是端坐如僵。
任寿法力灵智虽全恢复,前生之事已经仙法禁制,全数遗忘。见那十二人宛如僵尸,悄问郑隐:“二弟你来在先,可听师父说起这十二位仙人的辈分来历么?”郑隐先当任寿和他一样,想起前生许多愧对之处。听神僧说,将来脱难,仅有几希之望,非任寿相助不可,想起惭愧,正恐诘问。闻言才知任寿前生经历竟无所知。心中奇怪,以为师父恐大师兄为人正直,日后不好相处,故将前生经历用法力闭住,不令想起。心中略定,忙笑答:“这便是你前两生所收十二弟子。彼时,你我不过剑侠一流,他们相随多年,见大哥兵解,悲愤欲死。三师叔见他们对师忠义,甚是怜爱,特用玄门妙法,命其自行尸解,将玄关闭住,各自静修。此与寻常打坐不同,人和死了一样,须等将来师兄成道,他们才得转世重来。师兄怎会忘却,全都不识呢?”任寿答说:“方才神光透体时,仿佛想起许多的事。大恩师将我唤到面前,朝我头上按了一下,由此茫无所知。师弟你可知道?”
郑隐心想:“论前两生,真对此人不起。难得师父将他记性闭住,等我苦修成道之后,再与明言,必蒙原谅,此时却说不得。”想了想,笑答:“我也不知底细,仅听神僧向我说过大概罢了。”任寿细朝那些人一看,男女僧道老少都有,果似相识。内有男女二人,并排坐在第七、八座上,神态如活,仿佛情分更深。便问郑隐:“第七座上道装少年和同座少女,可知名姓?”郑隐答道:“别的不知,只知此人姓李,与少女夫妇同修。将来建立教宗,光大本门,便应在这二人身上。师兄他年乃一教宗祖,小弟望尘莫及。此时说了徒乱人意。师父已行,我们可去西边石室之内,一同用功如何?”任寿不知郑隐心虚,恐怕盘问露出马脚,急于读那道书,于是笑诺。
申无垢忽由外面飞进,笑问郑隐:“师父对我如何,可允传授?”郑隐笑道:“师父已走,行前留话,对你方才所求,已然默许,以后许你往来卧眉峰,和我一同修炼呢。”无垢笑道:“我试你的。师父许我来此,随同大哥和你同修,早知道了。你夙孽甚重,再不用功,老往卧眉峰作什?”郑隐知被识破,脸上一红,便未往下再说。
三人随去室内一看,内中几榻用具,无不齐备,并有丹炉药灶之类。无垢笑道:“这好地方与你修炼,意还不足,看你将来怎好?”郑隐闻言,也未在意。三人当日便在一起练习,郑隐夫妇也未回家。过了一月,无垢方始辞回。
郑隐爱极无垢,因三人同习,无垢虽另有一间居室,碍着任寿,不便说笑亲热。屡在暗中催促无垢回去,均未获允。见她一走,以为可以追去亲热,好生心喜。第二日,见任寿独自用功,又正入定期间,三人虽在一起同习道书,限于前生功力和下山行道迟早,造就各不相同,知这一坐,至少三日,立往卧眉峰追去。到后一看,无垢不在,却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那日去追陈仙子,遇一前辈女仙,蒙她点化,并代向师父求情,不料早蒙恩允。所学也只《紫清宝箓》中间几章,现已学会,当赴陈仙子之约,同往拜师,须要一二年才回。行前如若明言,你必阻止。夫妻相爱,原不在此片时之聚,何况神仙眷属,来日方长,务望自爱。郑隐情热,没想到爱妻会不别而行,见信大为失望。一问灵鹃、秋雁,答道:“三姑今早才走,说往东海寻师,别无所知。”郑隐只得垂头丧气,怀愤回洞。
郑隐只说无垢此行不会就回,始而怨恨非常,心中烦闷。后见任寿进境神速,再一想起前路艰危,起了戒心,天性好胜,又有人比住,没了想头,也就日夜加功,勤习起来。本是美质,再一用功,虽比不上任寿的功力精进,却也不是寻常。尤其对于防身御敌之法,因不久就要下山,格外看重。不消年余,居然把《紫清宝篆》全数学会。平日无事,又将前生飞剑法宝重新炼过,使与本身元灵相合,全都炼得出神入化,威力大增。任寿开始却先用基本功夫,不求急进。修炼不久,便将青索剑分与郑隐,一同勤习。也均身剑合一,运用由心。因见郑隐法力日高,前生飞剑法宝又多,无一件不具威力,也颇代他喜欢。郑隐偶然想起古神圭尚在爱妻手内,如若不去东海,岂不又可多出好些妙用?一算日期,再有半年,便可相见,心中十分盼望。
大无真人自从二人来时人定,一直不曾升座。任寿眷念师恩,几次通诚求见,均无回音。这日,二人炼完功课,郑隐提议同往山前闲眺。任寿说道:“二弟,三年期满,便要下山,师父行时曾说不许远离此洞,必有原因。与其出外惹事,何如就在洞中用功?等弟妹东海回来,同往卧眉峰畅饮快聚,岂不是好?”郑隐笑说:“弟妹真个薄情,行时连话都不说一句。师父只不许远离此洞,卧眉峰当可来往。就在洞口闲眺,看我家中是何光景,料无他虑。”任寿忽想起:“郑隐自从拜师以来,从未回家去过。那老家人胡春父子甚是忠心,这一年多不知如何?”觉着回去看望一次,理所当然,何况相隔又近。笑道:“二弟,既是这样,索性回家一次也好。但恐大恩师万一神游归来,无人随侍,二弟一人去吧。”郑隐劝他不听,心想:“久不回家,回去看看也好。”随别任寿,行法开洞,往家中飞去。
刚离翠屏峰飞起,遥望家中,田亩荒芜,园中花木也乱糟糟的,不似以前整齐,心中奇怪。到后一看,到处静悄悄的,哪有人影。连喊胡春,也未答应。正往昔日书房走进,忽由门中冲出两条大狼,迎头扑来。郑隐自不把这类凶狼放在心上,扬手一雷,当时打死。入门一看,到处蛛网尘封,分明荒废已久。情知出了变故,忙朝胡春所居寻去,只见也是门窗不掩,尘土堆积。只在灰尘中发现一信,大意是说:主人同一女仙往卧眉峰医伤,由此不归。过了月余,命子胡良去寻。去了四日,方始归告,说女仙所居云封雾锁,连地方都找不到。哭喊了两日,遇一神女收他为徒。令其归告乃父,说等主人回来,请其速往卧眉峰旁古洞之中,叩壁相见。并说主人现在翠屏峰墨蜂洞内,常人无法走进,必须等其自来。既念少主,又想爱子,未满一年,染病在床。这日带病写此一信,欲令长子去往翠屏峰寻那仙洞,投书一试。主人如见,务望回家一行;并求往卧眉峰寻那神女,探询乃子胡良下落。地上留有一滩鲜血和半条狼腿,看神气信还不曾写完,室中便有了变动。料知老仆正写信间,忽有凶狼掩入,病中无力,虽然砍伤一狼,无如狼来大多,终于送命。想起老仆胡春相随数世,自从有了出家之念,所有佃工下人,全分金银遣散,独他父子三人固执不去。心想祖宗坟墓在此,须人打扫,便将来修成仙法,回家扫墓,也有一个住处,便把所有田园房舍,全数赐他。虽知当地时有凶狼出没,好在三人均有武功,决不妨事。不料自己走这一年多,他父子三人死亡殆尽。也不知那神女是谁,为何要见自己?
郑隐越想凶狼越恨,当时暴怒,随用禁法朝那死狼一指,狼口便发怒嗥。那狼本由附近山中窜来,不时去往郑家骚扰,搜寻食物,所有牲畜家禽早被吃光,还想搜索腌腊之类,不料遇见杀星,死狼一嗥,群狼闻声,纷纷赶来,为数竟达四十余条。郑隐一见狼群,断定胡氏父子均膏狼吻,越发暴怒。恨极之余,并不当时杀死,只用仙法将狼制住,一个个倒吊树上,再用神火焚烧,活活烧死。本来要走,无意中绕往房后坟地上去,见有一坟新立,前有石碑,上刻“义仆胡春之墓”。旁有小字,正是爱妻所留。大意是说:这日月下抚琴,又有警兆,心疑有人犯禁,试行法一看,井无异状。偶然想起郑隐拜师之后不曾回家,老仆胡春父子人颇忠义,不知光景如何,赶往探望。到时发现胡春父子二人均被凶狼咬死,旁边还倒着三条死狼,忙将群狼杀死。死人血水早被吸尽,喉管已断,无法使其重生。遍寻胡良不见,只得将他父于埋葬,并留石碑为记。
郑隐以为爱妻恐怕自己贪恋美色,误了修为,特意说那假话,其实人并未走。暗骂自己老实,这一年多竟没想到往卧眉峰去,空自相思。惊喜之余,立往卧眉峰赶去。迎头遇见秋雁,笑问:“姑夫怎的一人回来?没有遇见我三姑么?”郑隐问知爱妻已往墨蜂洞,先还不信。后问出无垢已走了两个时辰,正是自己回家那一阵,不顾多说,忙又回赶。进洞一看,只任寿独坐用功。料定爱妻故意不见,想起气愤,正在难受。任寿见他面有怒容,忙问何故。郑隐便说:“我如此痴爱无垢,她偏对我薄情,连在一处修为俱都不肯,并还骗我,连名色夫妻俱是名存实亡,一面都见不到,要她何用?”任寿见他越说越凶,忙拦道:“我看弟妹志行高洁,惟恐误你修为,暂时避你,实是好心,想打长久主意。二弟得此神仙美眷,又蒙师父恩允同修,将来仙山双栖,何等美满,怎的说出这样话来?如被弟妹听去,岂不见怪?”郑隐气道:“大哥,你只知我神仙美眷,却不知我老是热气换她冷气。即便为好,也应明言。先是不告而去,今日得知所说是假,往卧眉峰探看,还未到达,秋雁便已迎出,说人已来此。恩爱夫妻,怎会连句真话都无,岂不使人寒心?”
话未说完,忽听门外笑道:“寒心最好,免致两误。我才不骗你呢。”跟着,无垢由外走进。郑隐对于无垢,本是又爱又怕。闻言,又愧又急,红着一张脸,忙分辩道:“姊姊,只怪我说气话。好在大哥不曾笑我,你可知我这一年多相思之苦么?”无垢冷冷他说道:“我虽不在此,你那言行举动,我全知道。我去东海拜师,才只多半年,便奉师命,去救一人,因离家近,往卧眉峰住了数日。偶往你家探看,发现老仆父子为狼所杀。只书僮胡良,事前被你未来爱宠收作徒弟,因此才只送了这老少二人的性命。我无法使其回生,将他父子埋葬,重回东海。前日奉命回家修炼,井向大恩师请求指点。今日得知大恩师神游归来,前来参拜。行时,发现你正回家,照你诛杀群狼,下手残忍,和你坟前徘徊,一见石碑,当我骗你,立往卧眉峰那等情景,不用你说,我还不想理你呢。”
郑隐见她年余未见,神情反更淡漠,心中一凉。刚叹了一口气,偶一抬头,瞥见无垢剪水双瞳正在注视自己。久别重逢,容光越发美艳,由不得重又勾动爱火。方要近前赔话,任寿已先避开。郑隐本善词令,无垢虽然有些不满,禁不起一阵软语温存,连说好话,也就不愿使其难堪,只得任其亲热抚慰,未加阻止。谁知郑隐情热如火,这等于亲热反更心痒难搔。无奈结婚之前早已约定,无垢尽管美若天人,偏又是一脸正气,有时稍微亲爱,还要窥伺玉人辞色,惟恐触怒,越是爱极,越恐得罪,如何敢存遇想。再说,任寿又在隔室之内,许多不便,最后再三央告,求无垢不要走开,明日当往卧眉峰畅谈。无垢胸有成竹,见他猴急,含笑允诺。并说:“我此次决不他往,便你不去,我也要来。”郑隐只顾和无垢叙说相思之苦,也未问师长可曾见到,有何吩咐。谈了一阵,无垢要走,郑隐连留了几次。无垢说:“从此常来常往,日日相见,何须在此一时?”任寿又催夜课,郑隐方令无垢别去。由此三人重在一起修道。
无垢看出丈夫几次情不自禁,防备更严。始而早来晚去。未了,索性搬来洞内,所居只有一壁之隔。郑隐已间出日前大元真人升座,任寿、无垢均曾拜见,奉有恩命。自己一人独未见到。深知前生孽重,师长不喜,仙府清净之地,休说不敢胡为,行迹上稍微放荡,均非所宜。又有任寿同在一起,随时警戒。想起前世遭劫,也为言行不检而起,自然不敢大意。几次想请爱妻同回卧眉峰,均未如愿。每日对着天仙化人,无法亲热,渐渐由爱生怨,不时朝无垢赌气。无垢只顾用功,也未理他。郑隐空恨得牙痒痒,无计可施。
光阴易过,一晃三年。这日,樗散子忽然飞回,与大元真人一洞升座。三人前往拜见,均得勉励。樗散子随说:“郑隐前生孽重,所许善愿大宏,非此莫解。最好在此一甲子内,使内功外行同时圆满。日内便须下山修积,最好夫妇同行,不要离开。”一面暗示郑隐,照着这三年的修为,防身御魔已颇够用,只要能守定心志,言行如一,前途并非无望。郑隐闻言,也颇警惕。退下来和无垢说:“师恩深厚,终古不忘。以前我爱姊姊太甚,有时情不自禁,事后也颇悔恨。今蒙师训,如梦初觉,决计痛改前非。只是姊姊对我常存戒心,神情冷淡,实在难受。以后同在一起行道,还望姊姊勿念旧恶,只要常见喜容,于愿已足。”无垢见他辞色十分诚恳,也颇心喜,便劝勉了几句。
第三日奉命下山,夫妻二人高高兴兴,走出洞外。因奉师命,此行历时一甲子,随意所如,无须请命。郑隐再三磨着无垢说:“此去便入艰难危险之境,成败利钝,尚所难知。可怜我爱姊姊一场,只同裳共枕,作了一夜假夫妻,始终不得亲近。你那地方,此时桃花盛开,香光如海,美景难逢。我也不作他念,只求在家住上些日,陪姊姊抚琴吹萧,敲棋煮酒,赏花为乐,略享个把月的清福,就算补我三年前忍受伤痛之苦,不在夫妻一场。如有言行失检之处,任凭姊姊责罚,便从此不理我也无话说。”无垢近年虽然得有仙传,功力大进,毕竟年轻天真,稚气犹存,结习难忘,心肠也软。想起丈夫委实痴情热爱,既是夫妇,容他稍微亲热也是应该。加上平居无伴,郑隐所说那几样,均是素来癖好。当时不忍坚拒,只得应了。
到家以后,暗中查考,丈夫果是言行如一。尽管温存体贴,爱到极处,不似以前举动俗气。每日赏花饮酒,抚琴下棋之余,功课也从不荒废。日子一久,情分越深,当地风景又是那么清丽灵妙,休说郑隐,连自己也不舍得离去。到了所约日期,郑隐贪恋爱妻同乐,再三求告多留些日。无垢情不可却,也有一点贪玩。心想:“丈夫此去不知有多少艰难危险,顺他一点心意,也不为过。”于是又留下来。这时,郑隐心情十分矛盾:既恐失去元贞,延误仙业;偏又爱极无垢,不能自制。为防爱妻反目,打算用水磨功夫,使其水到渠成。表面不显,内里每日天人交战。有时想到郎才女貌,比翼双栖,同效于飞之乐,心头不住怦怦跳动,恨不能当时便把爱妻抱个满怀,如何如何,爱一个够。及和无垢对面,又为对方正气所慑,休说任性欲为,连想稍微依傍亲热,都要暗伺玉人喜怒,不敢冒失下手。有时想起恨极,暗忖:“自从此次回家以来,爱妻始终笑语温和,对于自己也是寓有深情。不知怎的,想得好好的,一见了人勇气便退,直想不出什么道理。”因此日日说走,只不起身。老想:“今日已过,明日当有机会。”到了明日,又是如此。空自失望愤恨,时喜时优,光阴易过,不觉到了夏天。
无垢天性好洁,时往红霞溪沐浴。因恐丈夫无赖,前往偷看,总是设法掩避。郑隐看出无垢心意,暗忖:“我和你夫妻一场,不能真个消魂,连这一点眼福都不容我享受?”心中有气。再一想起爱妻清泉戏水,肤如凝脂,玉肌雪映,满布露珠,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不禁心荡神摇。觉着这等绝代佳人,但得一夕之欢,虽死何憾。可恨初定情时,不该答应只作名色夫妻;否则就是一年半的快活,怎么都值,总比徒担虚名,每日神魂颠倒要强得多。恨到极处,决计去和无垢明言,取消前约。念头才动,猛想起一世人生万劫难,何况屡劫修为,好容易能有今日。固然此时愿作鸳鸯不羡仙,为了爱妻,自毁仙业,均非所计。无奈夙孽太重,前途满布危机,就这样兢兢业业,尚恐难免形神俱灭之忧,再将元贞失去,更无幸理。心中一寒,妄念立止。又想把爱妻从头到脚看一个够,爱一个够,从此再也不作他念。只是平日假装老成,把话说满,无法改口。尽管背后想好千言万语,见了人,这类求爱的话仍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心想明说不行,只有暗做。
这日夕阳西下,碧空明净,凉风习习,暑气已消。无垢清泉浴罢,云鬓不整,穿着一件轻罗衣,手持小扇,斜倚匡床之上,目送飞云,指点烟岚花树,更显丽质天生,人世无两。郑隐越看越爱,故意拿话引逗道:“姊姊玉洁冰清,柔肌似雪,仿佛一块美玉,通无纤暇,也从不见有一点香汗。此地天气清和,又不甚热,日常沐浴作什?”无垢笑道:“我生来好洁喜浴,红霞溪又是灵泉,自经二姊仙法布置,峰顶添了喷泉,天热无事,前往冲洗一阵,心身均觉清凉。你又不是没有试过,问我作什?”郑隐笑道:“你我恩爱夫妻,你偏对我老是多疑。我又爱你不过,惟恐误会。这次回家,言行分外小心,恐有下流想头。你哪一次背我洗浴,我全知道。有时故作午睡,免你为难。我不过是想和你商量,定出洗浴时间,分头去洗,怎又多心起来?”无垢惟恐丈夫情热,得尺进步,时刻都在留心,闻言还不甚信。又因自己好洁喜浴,每次均要避人,好些不便,意欲就此试探丈夫所说真假,当时微笑未答。一面留神,暗中查考了几次,有时还故意使他知道。及见丈夫并未打什主意,渐放了心。笑对郑隐道:“你如遵守前约,便是地久天长的神仙美眷。纵是名色夫妻,到底同梦之人,由你稍微亲爱,原非不可。无如你们男子心性不定,你情太热,当道业未成之际,彼此一个把握不住,大错立成,不得不慎之于始。如你爱我,不要只图眼前欢娱,自误千秋大业才好。”郑隐早就想好主意,笑答:“是非久而自明,我也无话可说。”无垢原有布置,谁知郑隐深沉,竟未前往窥伺。接连几次过去,无垢见无他意,双方情爱本厚,便去了机心。
事有凑巧,灵鹃、秋雁两侄女年幼好动,常往山中打猎,或往城市购买食用之物,不在山中。这日天气更热,郑隐见二女远出,心中暗喜,故意拖着无垢下棋,不令行法避暑。无垢也是洁癖大深,本来玉肌柔滑,清凉无汗,因被郑隐握了一下手,觉着湿漉漉的,笑说:“你身上都是汗了,快洗澡去,少时再下。只顾对奔,我也忘了行法去暑。”郑隐原是诡计,随口应了两声,先去溪中洗了一个畅,却把宝剑留在当地。洗完回来,无垢知他不会窥伺,也未招呼,自往沐浴。郑隐立时跟踪前往,仗着仙法隐身,无垢又无防备,毫未觉察。郑隐早把藏身之处觅好,藏在左近一株桃花树上,暗中朝下偷看。只见无垢扬手先放起一蓬云幕,将当地方圆数亩的地面笼罩在内,内外立时隔绝。休说由外望内,便往外看,也是一片白茫茫,连花树均见不到一株,郑隐暗忖:“这等仙法,从未见过,不知何处学来?也未听她说过。幸而被她罩在里面,否则费了多少天的心机,仍是徒劳,岂不冤枉?”
心正寻思,眼前倏地一亮。原来无垢已将上下衣缓缓去掉,现出一身玉雪肌肤,头上乌云也己披散开来。只见通体玉人也似,不着半点微暇。因未防人偷看,脱尽以后,先去峰前凌波而立,站在水上受那清泉冲洗。郑隐平日想象的粉弯雪股已一览无遗。想了多少天,好容易才得饱此眼福。奇艳当前,由不得心旌摇摇,目眩神移。始而无垢脱一件,郑隐心便跳一下。等到无垢衣履去尽,立向水中,吃邻近溪旁几株花树和那碧峰绣崖一陪衬,越发艳绝天人。郑隐魂消意夺,人和吃醉了一般,软伏树上,不时闭目胡思乱想。似这样想一阵,看一阵,心头不住怦怦跳动,不知如何是好。有时水中人背向自己,皓腕徐伸,向上承水,露出腋下秀疏疏的柔毛;前面酥胸玉|乳和那消魂之处却看不见,偶然转侧,也只隐约约窥见胸前微微隆起。总觉美中不足,不能一观全貌。无垢毕竟少女娇羞,爱好天然,浴前虽放起一蓬云幕,将当地罩了一个天光不透,洗时仍然以面向壁。等把秀发冲洗干净,立时沉人水内。郑隐见爱妻入水,身虽旋转,但那一带正在喷泉之下,水烟飞扬,波光浮动,越发看不真切。
郑隐正想用什方法掩向亭前,等爱妻出时看她正面,忽听一声清叱,无垢扬手一片银光,先将全身罩住,什么也看不见,玉体立隐。匆匆飞出水面,怒声喝道:“你怎这等下流?日久天长,如何常共相保?我心已寒,还不快走。”说罢,外层云幕一闪不见。只有新放起的那片银光将小亭罩住。郑隐知被看破,连忙急喊:“我为取剑而来,不料一到,便被仙云隔断。恐你多心,未敢开口,意欲候你起身撤禁,偷愉走去。本是夫妻,便我故意如此,也当谅我痴爱之苦,何况事出无心。姊姊如何不近人情,绝人太甚?”无垢只喝了一声:“谁听你的?还不快走。”郑隐知道爱妻盛怒之下,性情又刚,再不听话先走,少时更难挽回。只得怀着满腹愧愤,取了宝剑飞回。还未到门,忽听破空之声,一道银光已由红霞溪那面飞起,直射高空,一闪不见。气愤头上,先未留意。等到想起无垢负气飞走,忙纵遁光跟踪追去,晴空千里,一碧无际,宇宙茫茫,玉人已杏,哪有一丝影迹可寻。爱妻平日虽有东海学道之言,并未明言何处,屡问不答,只说日后自知,如何寻找?越想越有气,心念一冷,也就不再追寻,径直飞回。
郑隐先以为无垢只穿随身衣服和带去终日不离的宝囊,尚有两口飞剑不曾带去;何况女子心软,日久气消,决不能为此反目。等到当日下午,灵鹃、秋雁回来,郑隐先还不好意思明言窥浴,致将无垢气走之事。后因二女和无垢亲如母女,回家未问三姑何往,方始生疑。次早,带愧一说前事。二女笑道:“三姑表面和善,性情固执。因想把这段情孽变成美满姻缘,他年同隐仙山,永为神仙美眷,便为姑父放弃天仙位业,也所心愿,为此还和二姑争论,几乎反目。在她心意,以为姑父累世修为,不会不知此中利害。即或情不自禁,只要有一人拿定主意,便不致误己误人。姑父昨日虽是无心之举,她终难免生疑。惟恐万一防闲不密,两败俱伤,只好暂时躲开。她对姑父也是情深爱重,人又好胜,恐二姑笑她,不是万不得已,决不会就此断绝,休看负气远走,定必难受万分。我看姑父最好守在家中,静修些日,等道心宁静,杂念不生,不论三姑归否,先自出山修积,不久必能重逢,我姊妹还有一个约会,必须离去,家中无人,还望姑父代为照看。今朝已代姑父备好许多饮食,经过禁制,虽是热天,吃起来仍和新制成的一样。三姑原奉师命,和姑父一齐行道,断无不归之理,只看姑父以后心性修为如何而已。”
郑隐闻言,也颇愧悔。忙问:“你姊妹到何处去?昨日就算是我罪过,现已知悔。此后决定努力前修,全照你三姑心意而行。但是家中无人,我便多好,她也无从知道。如见三姑,还望代我说上几句好话。”灵鹃笑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何况双方都是道术之士。不必顾虑,是真是假,三姑自会知道。我姊妹自然愿意双方和美,不过此行另有去处,能否见到,尚不一定,事在人为,只看能否践言力行而已。”郑隐无话可说。见二女忙进忙出,似有什事光景,始而心绪烦乱,不曾理会,以为当日不会就走。二女口气,似知爱妻下落,还想设词探询,午饭时见酒食分外丰美,笑问何故盛设。二女笑答:“此行耽搁颇久,姑父此去行道,要历多少艰难辛苦,这等酒食恐难常有,我们做小辈的如何不尽心呢。”
郑隐不知语有深意,心念爱妻,悔恨无及,情绪烦乱,勉强吃了几杯闷酒,想等二女收拾完毕,再与谈说。不料二女先在桌上只说了几句类乎辞别的话,并无行意。撤去残肴,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忙往探看,哪有人影。越想越觉可疑,以为姑侄三人暗中商定,弃他而去,心更悲愤。细一寻视,二女似只带走随身衣服,无垢双剑尚在。并还发现多了一枚玉玦嵌在墙上,玉质甚好,透明若晶。行法试探,并无宝光回应,从未见过,也不知有何用处。因爱妻的衣物、宝剑未令二女取走,神气不似断绝,才略放心。
郑隐以前虽是色欲蒙心,毕竟累生修为,功力颇深,具有智慧。先还愁闷悲愤,第三日平心静气地前后一想,觉着爱妻不特情深一往,并还一见钟情,才有留居养伤之事。否则,以她性情为人和那好洁之癖,任换是谁,纵令无心伤人,于心不忍,也决不会早晚陪伴,清谈无忌了。并且为了婚事,连同胞姊妹也竟疏远。不过是见自己情热大甚,万一把握不住,误了仙业不算,还遭惨祸,因而表面冷淡。如论情爱,除目光远大外,并不在自己之下。前日窥浴之行,十分下流,难怪有气。越想越觉自己不对。又因师命夫妇同时修积,除非自己大使灰心,迟早总要归来。决计立志虔修,等爱妻回来,立同出山,不再留恋,由此用起功来。
一晃又是二十来天,眼看夏去秋来。这日夜里,郑隐独坐花间,仰视明星莹莹,银河在天,顾影凄凉,苦忆爱妻。猛想起:“今夜正是七夕双星佳会,我却影只形单,孤栖在此。已早痛悔前非,不生杂念,每日努力虔修,与前判若两人,也不知爱妻是否得知?难道当真弃我如遗,没有夫妻之情不成。”
正在积想成痴,爱极生疑,心中又有怨意,忽听远远有人哭喊:“相公你在哪里?”静心一听,正是心爱书僮胡良,好似苦寻自己,为禁法所阻,隔溪哭喊,不能过来。心想:“胡氏父子人甚忠义,不是我弃家学道,胡良失踪,胡全常随自己屠杀山中蛇兽伤了一臂,他父子怎会为狼所杀?胡良虽有神女度去之言,大哥曾说峰旁古洞乃是魔窟,万不能去。爱妻虽未拦阻,但说夫妻能否长久,全在自己;是否离她独行,与另一女子相见,也在自己。听口气好似内中隐伏无限危机。又想:“神女素昧平生,为何要与自己相见?”心生疑忌,更恐爱妻不快,一直也未去寻。胡良忽然来此悲哭,莫非神女果是魔鬼?胡良始而无知受愚,难禁虐待,乘隙逃出,知道自己在此,特来寻访不成?”一时急怒,顿忘爱妻平日所说不是夫妻一路,不可过溪之言,匆匆起身,撤去禁法。
刚一飞起,便听胡良哭喊救命之声,由近而远,似被对头发觉寻来,将人擒去。知道这类左道妖邪心毒手狠,最恨门人背叛,只要擒回,必受酷刑与炼魂之惨,休想活命。不由激动义愤,当时起身,循声追去。遥望前面一道碧光,裹着胡良刚飞出不远,忙纵遁光急追。谁知碧光快得出奇,只初出时胡良人影在光中闪了一闪,微闻悲号之声甚惨,等到发现追去,碧光已经飞远。不禁情急,忙催遁光朝前穷追。谁知越追越远,眼看前面只剩豆大一点光华,宛如流星飞渡,朝前疾驰。平日钟爱胡良,胡家只有这条根,断定凶多吉少。正在急怒,忽见一道红光,宛如正月里的花炮,由前面峰上飞起。碧光似遇劲敌,立时掉头向左。不料红光比电还快,只听一片密雷之声,内中火花纷纷爆炸,化为大片火网,将碧光裹住,往下飞堕。胡良似被红光救走,以为敌人之敌,即我之友,立即赶去。
到后一看,乃是本山的铁莲峰,并未追出多远。红光落在峰腰平崖之上,收势绝快,已早无踪。只有一个山洞孤悬崖上,气势雄伟,洞门也颇高大整洁。心想:“此峰为旧游之地,此洞尚是初见,怎和人工新开成的一样?红光到此不见,仙人必定隐居在内。碧光邪气甚厚,发红光的既与为敌,决非妖邪。”这一来先有了成见,决计入探,认定洞主人是个法力极高的散仙。见洞甚深,前途隐隐有光。微闻胡良向人谢恩,也未听真。看他救人时那等神速,有人登门,断无不知之理。况有胡良在内,决可无虑,便朝有光之处追去。先恐冒失,边走边向主人通诚求见,并唤胡良,均无回音。光也老在前面,偏走不到。一赌气,便纵遁光前飞,晃眼飞入十来里,才到前面发光之处,乃是一片明如晶玉的洞壁。洞无歧路,已到尽头。
心正失望,忽听萧管之声悠扬娱耳,由不得使人心情陶醉。方想:“是何仙韶,如此好听?”忽听胡良低声求告,似说主人就在外面,请其放进。对方悄答:“放进不难,但你须守住他,不令乱走,否则吃罪不起。”说完,面前倏地一亮,壁上忽开一洞,立现奇景。由暗入明,只觉到处珠光宝气,霞彩辉煌,便平日假想的天宫,也未必有此华丽,定睛一看,迎面一条极宽大的秘道,两旁火树银花,霞光万道。当中两列粗约好几抱,高达七八丈的黄金宝柱,一直排列到底。金光耀眼,繁霞腾辉,看得人眼花缭乱,也数不清有多少根。尽头处又是一座圆洞,门前立着几个少年男女,胡良也在其内,似朝自己迎来。心方一喜,忽听一声金钟响过,乐声立止,众少年男女好似有什急事,如飞往圆门中赶去。胡良匆匆回顾,连打手势,先招后摇,又指了指门内。神情虽甚匆迫,面上满是笑容。虽不知是何用意,料无妨害,忙即赶进。
初意飞行神速,晃眼追上,略问几句,令代求见。谁知飞到门内,少年男女已全走光,同时又是一片雷鸣过去。回顾身后,洞门已闭,前面又现出一片奇景:地甚广大,四外种满各色奇花。当中有一亩许方圆小池,仿佛整块水晶,中用鬼斧神工修了一个水池,光鉴毛发,晶莹如镜。中贮清泉,水深数尺,一碧澄泓。正由花树之间绕过,忽听远远花林中有两少女低声急道:“这人怎会冒失走进?主人就要出浴,又无法叫他藏起,如何是好?”随听众少女娇呼:“师主出浴,尔等回避。”循声一看,池前小殿平台之上,有一年约二十左右的女子,缓步而出。心中一惊,忙即藏往池旁树石之后,朝前偷看。见那女子似比爱妻还要美艳,生得长身玉立,骨肉停匀。身披一件白色轻纱,衣已脱去,大半祼露在外。下面赤着玉雪双足,由台阶上缓步往下走来。当时只觉艳光照眼,心魂欲飞。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一径入魔宫镜殿春生忽惊奇艳
双修多乐事蓬莱路远重话危机
话说郑隐在山洞里,猛然看到一位刚刚浴罢的半祼女子,由殿门内轻盈缓步而出,不禁大惊,忙即藏身花树之后。心想:“主人必是一位有道散仙,自己无心误入禁地,偏巧遇见女主人兰汤试浴之际,如再偷觑春色,岂不更加触怒?”本想闭目潜藏,等女主人浴后退往房内,见了胡良,问明主人姓名来历,再行求见。看对方这高法力势派,当能谅其不知之罪。先并不想偷看,无如初发现时,虽只惊鸿一瞥,未敢平视,但是骤睹奇艳,觉着对方美如天仙,似比爱妻还要好看,由不得心神一荡,待了一会,忍不住便偷看了一眼。谁知食色天性,郑隐又有夙孽纠缠,便能收束身心,强以道心毅力战胜,尚且不免,何况当此天人交战之际,稍一疏忽,便受摇动,不能自制,这头一眼看过,立时眼花缭乱,心神无主,不住怦怦跳动,比起在红霞溪偷窥无垢沐浴时还要厉害得多。
原来无垢,虽是天生丽质,但平日幽娴端重,不苟言笑,郑隐对她,于热爱之中,还存有极大敬意。当地一样花光潋滟,水碧山清,均是天然景色。这里却是人工法力布置而成,四围花光如海,到处玉柱金庭,霞彩辉煌。那沐浴的池塘,又是晶玉所制。所有花树,连同主人服用之物,全都充满繁华香艳景色,相隔老远,便闻到一阵阵的异香。气候又是那等温和,在在使人陶醉。休说郑隐转劫不久,道心未净,便是修为多年的修道之士,除非真正玄门正宗,道力坚定,当此奇艳当前,也未必能够自制。瞬息之间,郑隐已临成败关头,两眼看过,再想闭目收心,直比登天还难了。
先是目光到处,见那女子生得长身玉立,骨肉停匀,通体柔肌如雪,浓纤合度。自腿以下,连同两条玉臂,一齐祼露在外。上身只披着一片轻纱,粉弯雪股,玉|乳酥胸,仍然隐约可睹。雾里看花,更使人多生遇想,容易魂销。何况少女容华与无垢又在伯仲之间,吃四围花光和那穷极华丽的景物一陪衬,人是那么风华盖代,无论动止转侧,均具无上丰神。看时稍久,转觉此胜于彼,比起无垢浓艳得多,也更风流柔媚。
这时少女已缓步到了池前,俏生生临水而立。一声娇呼,立有两美鬟捧了香露、澡豆等沐浴用具,由花林中赶来。好似不曾想到左近藏有生人神气。郑隐料知对方法严,那伙少年男女必和胡良交好,尚未告发。照此情势,只要候到对方浴后回房,未被警觉,便可从容求见。事己至此,乐得饱餐秀色,先享眼福,再作计较。真被发现,如蒙相谅,结一腻友,常共往还,固是绝妙;否则,佳人难得,无垢那等薄情,索性藉此激她,相机行事,便无他念,用她去气无垢,也可快意。正在胡思乱想,屏息潜藏,打算暗中偷看下去。眼看少女玉雪双足,已然伸入水内,而又正向自己。满拟轻纱一去,连那销魂之处,也可一览无遗。不料少女忽然左顾身后美鬟,低语了一声。身随侧转,所披轻纱也被美鬟揭去,下半身立刻沉入水内。休说正面庐山,连那酥胸玉|乳,也全未见。那被溅起来的水珠,在玉背上乱滚而下,越显玉肌柔滑之妙。渴望了好一会,只看到一握纤腰,半边雪股。入水以后,更是背向郑隐,全身只有头部双肩微露在外。波光晃荡中,只见柔腰微动,光影闪乱,更看不真。似这样可望而不可即,局中人自是心痒难搔,神魂欲醉。其势又不能走近前去,看她个饱。
此时郑隐色心大动,已不再有理智,一心只想少时用什方法,去与玉人亲近。正在心醉神迷之际,忽见一个垂髫美鬟,由斜刺里花林中如飞驶来,过时侧顾自己,看了一眼,跑到池前朝少女低语了两句。方觉是去告发,事情要糟。想起这等行为实太卑鄙,休说修道的人,便是常人也不应如此轻狂。少女忽在水中回顾美鬟,嘴皮微动。郑隐见她面无怒容,也未出水,心方略安。忽见少女玉臂微扬,伸手一弹,立有一蓬五色烟丝朝空飞起。到了头上,反卷而下,一口钟也似,连人带水池一齐笼罩在内。说也奇怪,那么薄如轻绢一幢彩烟,人在里面,由外望内,竟看不出丝毫影迹,只听少女戏水之声,却不见人。也不知自己踪迹是否被其发现。对方如果知而不怒,事大有望。想到这里,不禁虚拟少时能够亲近,玉软香温之乐。
偶拿无垢与少女比较,猛然回忆前情,想起三位师长昔日训示,以及前后经历因果,心中一惊,当时醒悟。觉着深山古洞之中,居然有此奇景,看女主人宫室服用如此华丽,穷极奢侈,正经修道之士,不应有这等光景。即以自己而论,对方素昧平生,一个外人深入禁地,即便法令多松,所用侍婢和胡良多好交情,也不应事前不加阻止,事后又合谋一起,代为隐瞒。女主人再要知道此事,不以为忤,甚或故意勾引,使为人幕之宾,更非情理。分明左道妖邪一流。本来孽重,一个失足,立铸大错。自己也曾累生修为,家有爱妻,将来合籍双修,何等美满。如何美色当前,便为所惑,不能自制?念头一转,同时又想到胡良所说神女和那去处,正与任寿由卧眉峰旁去往魔宫的途向相同,心疑少女便是任寿前遇魔头之女艳尸所化。
正在心惊忧疑,越想越觉可虑,忽听一阵轻雷隆隆响过,眼前倏地一暗。情知不妙,忙运玄功,取出法宝、飞剑,待要抵御时,当地已被大片暗影笼罩。四外沉冥,宛如黑夜,所有花树楼台全数失踪,什么也看不见,身外却又无什么异兆,先颇惊慌,打算冲逃出去。继一想:“对方法力甚高,人更美艳无比,虽疑魔女所闹玄虚,到底还拿不定。还有胡良被碧光擒走,分明是此女所救。前见红光和洞中景物,不带一丝邪气。万一料得不对,稍微冒失,便树强敌。何况无心误入,窥人阴私,曲在自己,不问邪正,于理上先说不过,如何与人动武?还是静以观变,对方如无敌意,固应出见;便是有心为敌,也无不见之理。此时身人重地,未必通行自如。与其冒失树敌,结一强仇,还是少安勿躁,挨到主人现身,见上一面,至多口头认过,求恕不知之罪,好好退出,免动干戈,要强得多。”心气一沉,对方的雪肤花貌,绝世丰神,重又涌现眼前。尽管深明利害,拿定主意,任她天仙美女,也当虎狼毒蛇看待,不受摇惑。但对方的亭亭情影,不知不觉深印心头,仍恨不能见上一面,问明来历,才称心意。此念一起,无形中又为情网所陷,却不自知。仍以为道力坚定,主意已然打好,见上一面就走,有何妨害?
又待了一些时候,不见动静。后来隐闻暗影中有两少女嗤笑之声。觉着长此相持,对方用意善恶难知,忍不住想要开口。忽又听身旁不远有一少女低声笑说:“这人分明是个呆子。师主在此清修数百年,向不许野男子上门,方才都是胡良太不小心,闭洞稍迟,被他无意中闯了进来。师主出浴,事前不知,无法使其回避。如去告发,胡良必受三斩之刑,想起怪可怜的。我们不合徇私隐瞒,想等师主浴后悄悄放走。不料五姊胆小,觉出事情太大,担当不起,推说刚刚发现有人偷人,以师主往日性情,知必大怒。谁知刚把法宝放起,我正代这人悬心,师主不知怎的,并未发作,只呆了一呆,依旧沐浴。洗完回殿,并不说将来人擒往后宫治罪,也不说放出,只命我二人在此主持,便宜行事。我忍不住问了两句,反倒挨骂,说:‘你们自不小心,将人放进。我已数百年未开杀戒,来人事出无知,莫非还要他命?’我听出语意缓和。最奇的是,胡良刚由妖道手中救了回来,便闯出这样大祸,竟未责怪,与师主平日为人不符。多少年来,幸蒙师主怜爱,连重话均未说过一句,今日为了外人,反受申斥,想起不服。而来人先是一双鬼眼注定师主,恨不能把她生吞下去。又假装正经,把那身旁飞剑、法宝取出。我们没有怪他,他反似要动武神气,想起气人。为此守在这里,想看此人有多大本领,无故上门,深入禁地,还不安分,比正主人更要理直气壮,一言未交,便想卖弄伎俩。谁知仍和先前一样,虎头蛇尾,老是举棋不定。亏他脸皮真厚,守在那里,不知胡思乱想什么。如非我们法令太严,不奉师主之令,照例不许先行出手,真恨不能斗他一斗,看他玄门飞剑到底多大威风,敢于如此放肆。”
另一少女接口答道:“四姊何必这么大火气?自来不知者不为罪。何况胡良是我们新结拜的小兄弟,人又极好。这呆子是他旧主人,看在他的份上,也应宽容,何况师主又命我们主持,看那意思,并不想和来人一般见识,即便放掉,也无话说。你既嫌他,他又呆头呆脑,不知好歹,索性放走。叫他此时举棋不定,不肯输口,事后生悔,休说师主,连胡良都难见到一面,岂不也算出气么?”
郑隐毕竟修道多年,历劫数次。先前虽然色欲蒙心,不过一时疏忽,凑睹奇绝,为色所迷。一经警觉,深知主人法力甚高,不论邪正,均非寻常,稍一疏忽,立蹈危机。何况师长同门,爱妻良友,又曾再三告诫,只一回忆,便自惊心。暗中推详对方语气,颇似假手发话少女,有心勾搭,取瑟而歌,分明含有深意,只一开口,便中圈套。自己本觉女主人美绝若仙,比无垢还要可爱,到时一个把握不住,对方如是正经女仙还好,否则立铸大错。既负师长屡次成全,深恩大德,又负爱妻良友平日劝勉苦心。念头一转,便把方才想与主人再见一面的心思冷了下来。暗忖:“对方如是正人,知我无心之失,固不至于见怪。如是左道妖邪,魔女淫娃,更不必说,任你用什方法,我只以不变应万变。放我就走;如再一味软缠勾引,我只置之不理,暂时静候不动;真要历时大久,或用邪法来攻,便仗法宝、飞剑之力,强冲出去,也非不能。”想到这里,头脑重又清明起来,任凭二女回答,表面装作未闻,暗中留神察听,同时打点脱身方法。
又待了一会,忽听内一少女气道:“这等书呆子,无故私人师主内宫,鬼头鬼脑。就是师主和我们看在胡良份上,不与他一般见识,也应有几句话说,如何装傻卖乖,一言不发?仿佛他还有理似的。这么大一个人,连人情世故都不知道,理他作什,趁早逐出洞外,免得留此气人。”另一少女笑道:“你当我们爱留他吗?不过想起师主静修数百年,玉洁冰清,平常野男子见她一面难如登天,却被这无赖汉从头到脚精赤赤看了个饱,实在气他不过,打算给他一点苦头,再行逐走。好在师主有命,令我二人主持,即便打成残废,只不要他的命,也不至于见怪。偏生这厮一味装聋作哑,不言不动,格于成例,不能先发,所以挨到此时。这厮如此阴刁狡猾,平白便宜他,把我师主这一身雪肤花貌,一丝不挂偷看了去。这样不言不逃,我们只干看着,有何法想?时已不早,师主浴后梳妆,想已完毕。再要被他鬼头鬼脑,再偷看上一回,更是冤枉。你既看了生气,逐走也好。”
郑隐听二女两次提到窥浴之事,不禁想起方才女主人兰汤初试,玉体全呈,活色生香,在在使人魂销心醉之景。又一想到此女美胜天人,通身玉雪也似,这浴后新装,更不知如何仪态万方,艳光照人。心念微动,方才所见玉人祼露的美妙倩影,重又浮上心头。回忆前情,心荡神迷,正涉逻想,猛听一片轻雷过处,眼前电光乱闪,耀目难睁。骤出不意,方在惊疑,眼前倏地一花,当时天悬地转,光影万变,霞彩干重。不知主何吉凶祸福,忙用玄功,身剑合一,待要防御。忽又听身旁两少女嗤嗤冷笑道:“这点本领,也敢到我三盘宫中卖弄。如非师主开恩,且不容你这呆子带了整个身子回去呢。”
郑隐此时正当天人交战紧要关头。方才心中倩影刚又想起,知道此去必难再见。以为主人必是一位得道多年的女仙,并非妖邪一流。否则身已人网,断无轻意放走之理。自己既无他念,得此一个美绝天人的女仙常共往还,岂非幸事?心中大是不舍。方要开口询问,眼前倏地又是一暗,身上紧了一下,似被一股极大力量裹住。刚刚松开,同时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再一细看,身已离开原洞,落在峰前旷野之中。
郑隐举目四望,残月挂树,启明星耀,东方刚现曙色,一轮朝日已在天边,现出红影,晃眼便要天明。山中气候清凉,又当黎明将近,旭日甫升,晨雾未消,晓烟迷蒙中,吃山风一吹,心地立转清凉,满腹欲念,为之一消,神志便清醒过来。回忆前尘,无殊梦景。仰望前面不远的铁莲峰,宛如一尊巨灵,矗立当地。东方朝阳已有半轮升出地面,因有浓雾,看去血球一样,不似往日霞光万道,满天红霞那等壮丽,又被峰角挡住了些。立处恰在铁莲峰阴一面,虽是凌晨光景,景物依旧阴森,四外暗沉沉的。暗忖:“我虽转劫不久,也曾得有正宗传授,何况以前诸生功力并非寻常,法宝、飞剑均具威力,如何任人摆弄,弹指之间,便被移出洞外?不论邪正,法力之高,已可相见。幸而先前不曾冒失,否则必定凶多吉少。主人自称修道数百年,素无男子登门,无端被自己误入深宫,饱餐秀色,正经修道女仙固所不容,便是左道旁门,爱此侮辱,也必不肯放过。听二女之言,好似芳心不定,有意宽容。但又将我逐出,不令相见,是何原故?”越想越怪。
呆望了一阵,渐渐雾散烟消,日头向上高起。忽想起:“出来时久,爱妻以前曾有不是夫妻同路,二三年之内不可过溪之言。看神情,胡良必在女仙门下,前后等了这么久,并未出见,不知何故?如照爱妻之言,独自离山,颇关重要。且喜无什警兆,胡良己然遇救,又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双方均有下落,早晚自会往卧眉峰相见,不必忙此一时。万一爱妻寻回,见我不在,不知为救胡良到此,还当静极思动,不耐枯守,岂不又生误会?仍以早回为是。”随纵遁光,往卧眉峰飞去。
还未到达,遥望前面,禁制已然复原。记得昨夜追赶妖人,过溪之时,曾将禁制撤去,匆促之间,并未复原,怎会自行封闭?这类禁制,乃爱妻两位仙姊所传,具有极大威力妙用,外人不能擅入。难道候了这多日均无音信,刚一走开,爱妻人便自回?平日无事,恰在此时离开,一个不巧,岂不又被见怪?想到这里,心中发慌,忙往溪前飞降。正待开禁过溪,猛瞥见一青二白三道遁光,由前面桃花林中冲开禁网,破空而起。看出内中两道正是无垢两姊,另一道白光不知何人。料是大姊、二姊与友同来,正好打听爱妻下落和归期迟早,偏巧晚到一步,当面错过。遁光神速,斜射高空,一瞥即隐,已无迹可寻,追赶不上。深悔铁莲峰脱困之后,便应归来,不应在彼停留,致误良机。事已过去,没奈何,只得开禁而入。
过溪几步,便入花林。四望花光,依旧繁艳,花影重重,灿若云霞。鸟声关关,如啭笙簧。和往日独居时一般幽静。暗忖:“这等灵奇清丽的美景,意中人偏不知何往。如已归来,灵鹃、秋雁二女当必同归,早已迎出。如今行到屋前,悄无人声,可见一个未回,依旧剩我一人,受此孤凄苦况。”越想心越烦,断定爱妻未回,懒得进去。独个儿在屋前玉墩上坐下,仰望云白天青,花光鸟影。一面想起室迩人遐,角裳独旦的孤栖苦况;一面回忆昨夜经历实太诡秘,女仙洞中虽无邪气,照着那等繁华富丽和那享受,也不似什么玄门正宗的修道之士,人的美艳却是人间所无。念头一转,忽又想到窥浴时所见奇艳,心情又迷恋起来。闭目凝思,心乱如麻,既觉昨夜艳遇之奇,心中又恋恋不舍。最可惜的是,当时举棋不定,误认对方为魔女妖邪,不曾与之对面交谈,一问来历,把一个天仙化人失之交臂。又想到仙缘难再,夙孽大深,眼看八十三年奇险大劫,转眼便到生死存亡关头,就此努力潜修,尚恐难保,如何见色迷心,又生杂念?想到这里,重生警惕,决计从此小心谨慎,一意修为,务使心如止水,不起微波,免得自误仙业。
郑隐正在胡思乱想,猛觉眼前似有一团光影,明灭闪变,心中奇怪。睁眼一看,天上似有一样东西放光。正要回手去摸,刚一抬头,忽听身后有一女子笑道:“祸福无门,惟人自找;善恶成败,只在心念转问之间呢。”声才入耳,便听出是爱妻口音,忙即回顾,果是爱妻申无垢立在身后。许久不见,容光越加焕发,美艳无伦。只是面有愁容,眉宇之间隐含幽怨。所说的话,于劝诫之中,也含有愁虑之意。不禁惊喜交集,不等说完,情不自禁,扑上前去,双手搂住,抱了一个满怀。口刚说道:“姊姊,你想得我好苦!”同时觉着软玉温香,居然入抱。心方一荡,猛想起爱妻此次负气出走,便为自己轻狂而起,如何才一见面,便加搂抱?一个不巧,岂不又遭误会?当时发慌,想要放手,却是心中不舍。又恐放手以后,爱妻二次遁去,见面又难,好生惶急。
郑隐想要分说,无垢意似不以为意,任其温存搂抱。只笑说道:“本来我见你不守前约,恐你情爱太热,致误仙业,故意离开你这么多天。实在并未走远,每日均在暗中观察你的言动修为。开头数日,你虽然背后骂人,毕竟还能耐守。隔了几天,居然用起功来。我虽然放了点心,但你夙孽大重,你我既为夫妻,便应同共安危,惟想将来成就,助你免此一场大劫,本心还想再待两月才行相见。今日大姊、二姊同了一女仙陈紫芹前来寻我,说我昨日不该远离,你那魔孽不久恐要应验,时机已迫。为此赶回,你果不见。他三人刚走,你便回转。我看出你眉间隐现煞气,心甚失望。明知事难挽回,但一念到夫妻之情,为时尚早,望仍未绝,不得不勉为其难。后在暗中查看,将大姊所赐宝珠暗悬你的头上。此珠专能鉴别人的善恶,随同人的心念而放光华。就你闭目寻思之际,此珠时明时晦已好几次,可知夙孽太重,情性无常,天人交战,难于自制。总算心心念念仍在求好,并未生出十分邪恶之念。只要时常警惕,遇事小心,常把吉凶存亡之念放在心上,也并非全无希望。又是你想我太甚,于心不忍,只得违背二位姊姊指教,提前些日与你相见。本是夫妻,你又情痴心热,如不任你温存抚爱,定必道我薄情。我已想开,好在主意拿定,由你亲热无妨。
“须知情关一念,甚难勘破,多少圣贤仙佛,为其所累,甘受无限痛苦,而不自知。欲关一念,更是生死存亡关头,一朝失足,恨成千古。须知一世人生万劫难。如是常人,人生百年,虽同幻梦,只要两心如一,多积善功,不为恶事,今生男欢女爱,二三十年的光阴,虽然弹指即过,他生仍能复为夫妇,重新享爱,也还罢了。你偏不然,生具仙骨,夙根灵慧,向道之念又复坚诚,本来极好善质。无如以前诸生为善不终,夙孽太甚。除以极坚强的毅力恒心,于万分危难之中强行挣扎,脱出重围,上修仙业,方能自保,不致误己误人。否则,便会多害生灵,造下无边罪孽,形销神化,自取灭亡。升天入地,全在你一念之间,好也到了极处,坏也到了极处。我又是局中人之一,照我累世修为和今生道力;又有二位姊姊和诸老前辈怜我遭遇,随时相助;尤其这次归来,蒙一前辈女仙深恩传授:任你苦苦纠缠和对头的愚弄迷惑,已不致坠入圈套。你却危险已极,由此往后,前途遍地荆棘,到处均是火炕。苦志潜修,尚难免不受魔诱;再如心志不定,为色所迷,他年结果,你当深知,我也不忍多言。只望你由此自重,在我二位姊姊法力保护之下,休说昨夜去的所在不能涉足,便是翠屏峰也不能一人前往。免得一离此间,魔头乘虚而入,那时无人救你,就后悔无及了。”
郑隐见她说时辞色悲壮,珠泪莹莹,潸然欲坠。想起自身危机果是严重,不禁心寒起来。对于无垢,又怜又爱,虽然搂抱未解,只是情好亲热,并无邪念。无垢自然看出,觉他虽在魔窟待了些时,仗着本门真传,并未十分迷惑,芳心也颇喜慰。又用软语叮咛,劝勉了好几句。郑隐看出爱妻情深一往,并不如己所料,自是喜慰非常。因无垢提起铁莲峰不能再去,并有对头魔法乘虚而入之言,便问:“昨夜所遇,是否任师兄所遇魔头之女艳尸所化?姊姊不曾前往,怎知底细?”经无垢一说,才知就里。
原来铁莲峰便是魔宫后洞,为魔女以前所建宫室。因为情孽纠缠,始终坚持要把郑隐引人魔教,一任老魔再三苦劝,均不肯听。自从任寿走后,老魔施展魔法救其回生。隔不多日,便将胡良收到门下,想把郑隐引去。后来久候不至,卧眉峰禁制神奇,威力又大,无法侵入。这才暗命胡良假装寻访主人,隔溪哭喊。再用邪法装作妖人,将其擒回。中途遇救,却不令主仆相见,引诱郑隐深入魔宫,故现色相,欲加勾引。魔女虽是固执成见,但她自视甚高,不甘俯就。及见郑隐道基深厚,始而为色所迷,忘了利害,眼看上套,忽然警觉,知道情急无用,反而被人看轻,为此欲擒先纵,将其放回。本意想借窥浴间罪,给郑隐吃点苦头,再行放走,不知怎的,发作不出。仍由手下两名有法力的魔女出面示威,用魔教中五行挪移大法,将郑隐移出洞外,先想另施巧计,加以诱惑。因见郑隐徘徊当地,以为尚在迷恋,不舍离开,意欲挨到郑隐发话求见,再命魔女出头勾引。没想到郑隐近来功力大进,神志灵明,入魔未深,天人交战了一阵,想起家中爱妻之言,忽然不顾而去。因见郑隐窥浴时那等迷恋,决不能舍,心中颇为拿稳,自己不曾出手,只命门下魔女暗中窥伺,待机而动。不料突然飞走,骤出不意,再想追赶,已经无及。此时胡良还好,二魔女想必正受非刑毒打也未可知。同时又说起魔女平日行为的残酷。
郑隐闻言,才知厉害,不由心胆皆寒。加以心头爱妻久别重逢,相待十分亲热,任凭爱抚,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心想:“得妻如此,休说魔女是我未来凶星,便真个天仙化人,也不如我爱妻十之一二。但愿从此夫妻二人同修道业,永证仙盟,地久天长,更无乖违,也不负我痴情热爱。”越想越觉美满,抱着无垢只管温存亲爱,不肯撒手。
无垢此次原受高人指教而来,知道丈夫情孽大重,以前对他大冷,反易激出变故。与其授人以隙,不如凭着柔情蜜意收束他的身心,随时加以激励,守在身侧,寸步不离,使其加重情爱,并以仙业为念,釜底抽薪。或能干危机密布之中,将其挽救出来,免为魔女所乘,堕入万劫不复之境。此念以前原曾想到,无如丈夫孽重,对头魔法太高,稍微疏忽,必连自己一齐葬送,丈夫更救不成,心中害怕,不得不随时戒备。后见丈夫不特情热太甚,并还邪念难消,行为卑鄙,当时悲愤已极,虽负气离开,心终难放,便在高峰数十里的山崖之上,带了秋雁、灵鹃,随时暗中观察。见丈夫居然悔过,独自潜修,不曾离开一步,进境甚速,心方喜慰。
这日偶听秋雁归报,说左近山中有一女异人在彼修道。前往访看,竟是一位前辈女仙。谈了一阵,经其指教,传了防护心身之法,使她万邪不侵。即便丈夫为魔所诱,合力暗算,也无大害。谁知离开这半日之间,丈夫己被魔女引走。同时无垢二姊和女仙陈紫芹一同飞到,赠了一粒宝珠,并加指点。这才打定主意,改变前策,勉为其难。一见丈夫果然深明利害,对于自己更是情深爱重。照此情势,只要随时戒备,不要离开,在当地同修二三年,等到任寿功行完满,大家把那《九天玄经》炼到功候,索性同往东海,拜见三位师长,求示恩命和避免魔扰之策。然后寻一隐僻之地,夫妻同修;或是苦求师长,准其留居仙府之内;或往月儿岛火海,随同三师叔连山大师,在他无边法力护庇之下,挨满八十三年期限,脱去危机,再出修积善功,抵消前孽。哪怕再转一劫,只要丈夫转危为安,也非所计。用心端的良苦。
及见郑隐只管温存热爱,粘在身上不肯放手,忍不住笑道:“你固爱我,但是这等缠绵,恐于修为有害呢。”郑隐见爱妻说时微笑嫣然,并无怒意,越发抱紧,涎脸笑道:“好姊姊,你那神目如电,必能看出,我虽对你爱极,并无丝毫他念。不过别时大久,以前对我大冷,长日使我失望,想起伤心。容我稍微亲热,补偿以前苦楚,难道你也忍心不许么?”无垢正色说道:“只要不存邪念,稍微亲热原属无妨。但须约法三章:第一,夫妻贵能互相敬爱,不宜过分;第二,你那魔孽太重,从此三年之内,不许离我一步,独自过溪更犯大忌,休想我再理你;第三件最关重要,你我前途艰危,非努力修为,不能免难,从今日始,每日用功,由我安排,丝毫不可懈怠。只要功力精进,我便任你亲爱。你看如何?”郑隐喜道:“好姊姊,你说的都是我心腹的话,谁肯离开你呢?只要姊姊对我好些,虽是空名,也要像个恩爱夫妻,无不可以遵命。何况同修道业,彼此有益的事呢。我也不想修什天仙,只望天长地久,与姊姊终古永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郑隐越说越高兴,不由把手一松。无垢立时翩然而起。郑隐伸手想拉,无垢微嗔道:“你真是俗人,夫妻相爱,也是适可而止。时已不早,应作功课。头一天就不听话,如以无谓欢娱,致分道心,谁还再理你呢?”郑隐见她带有愠意,所说又极有理,忙赔笑道:“姊姊之言有理,怪我不好,改过就是。”无垢笑道:“此时多言无益,事在力行,且看你能否践约吧。”郑隐诺诺连声,随去房内一同打坐修炼。
由此夫妻二人一同清修,闲来抚琴下棋,赏花对饮,山居岁月,甚是逍遥。郑隐因见灵鹃、秋雁不曾归来,一问无垢,才知二女已被一位女仙收为弟子,将来各有成就。秋雁也有情孽纠缠,不过事情应在两甲子后。郑隐与爱妻相对,功力又极精进,居然如约,未生丝毫邪念。无垢觉着前路光明,自是喜慰。初意魔女决不死心,不是暗命胡良,借着寻找主人前来勾引,便是施展邪法暗算。仗着当地禁制神妙,防护严密,只要不出去,决可无事,也就听之,谁知候了多日,不见丝毫动静,任寿倒来过了两次,见郑隐居然收心,夫妻情爱甚厚,觉出有望,也颇代他喜欢。夫妻二人见魔女久候无音,均以为对方好胜,不甘俯就。好在当地景物清丽,平日尽多乐事,无须外出。满拟挨过三年,东海见师之后,此时法力已高,即便魔女不肯死心,也可无碍,由此安心修炼下去。
光阴易过,一晃将近三年,始终不见丝毫警兆。经此一来,连无垢也放了心。只有任寿曾往魔宫,听老魔说过,知道双方孽缘不易解免,越是这样按兵不动,事越可虑。同时又想到大元真人自头一年神游回来,曾经现身过一次,略加训勉传授而外,从此坐关不出,不曾再现法身。师父、师叔更是一去不归,从未来过。独在洞中勤修苦炼,才两年多的工夫,便将一部《九天玄经》全数炼成,前生所用法宝、飞剑也都相继出现。为防将来遇见强敌,紫郢、青索难免合壁并用,为此常寻郑隐交换练习。觉出郑隐天分虽极灵慧,也极用功,功候比起自己仍是不如。尤其那部《九天玄经》,未三章另有妙用,最关重要。当初原是一部,经仙法妙用,另用仙绢分抄了一部,交与郑隐勤习。郑隐先曾背熟,不知怎的,炼到未了三章,竟全忘却,书上字迹也成空白。再打开自己那本一看,竟发出遣偈留音,说这未三章郑隐虽非无望,但须三十年后,将头一关魔劫渡过,才能重炼。今尚非时,不许勉强,更不许带书出洞与之重读。另外暗示郑隐由此便入危机,必须随时戒备,丝毫疏忽不得。任寿拜聆师命,回忆昔日所闻,心甚忧疑,断定魔女决不死心,发难越晚,事更艰危,惟恐郑隐夫妻日久懈怠。疯和尚一直未来,照他所说,事情万分可虑。自身此时法力虽高,不知怎的,对于郑隐前生因何有此孽冤,竟丝毫想它不起。越想越觉可虑。
这日特地施展法力,暗入魔宫,隐形窥探。去时为防魔头神通广大,先有警觉,事前并施法力,颠倒阴阳,使其无法观察,然后隐形前往。到后一看,郑隐所去铁莲峰魔窟后宫,不知何时经过一次极强烈的地震,内里整个坍塌。所说金庭玉柱,花树楼台,因不见一点形迹,连劫后余灰都寻不到一丝痕迹。中空之处,多被地底冒起来的黑水填满。再由卧眉峰旁从前旧洞飞入查探,也和后洞一样,不过沿途多了好些石钟|乳,所有洞壁秘道全数坍塌,无路可进。魔宫和老魔所设的几处地狱,以及宫殿园林,有的成了实质,有的布满黑水,一无所有。任寿暗忖:“所居相隔只百里左右,似此强烈地震,怎会丝毫不曾警觉?”心疑是诈,未了又用穿山之法,地遁入内,到处搜寻。在法宝防身,仙法妙用之下,把魔宫前后左右的山腹穷搜了两遍,除那占地数十亩,经老魔父女多年兴建的园林,好似被人整个搬走,不留一物,看着奇怪而外,用尽心力观察穷搜,直无遗迹可寻。
任寿后用仙法虔心推算了三日夜,也只算出老魔好似有什顾忌,全家移走,并用魔法将魔宫故址毁灭,引发地泉将其填没,已经无法寻踪,别的全算不出。知道老魔神通虽然广大,颇知敬畏天劫。对于魔女这段孽缘,原曾力阻,欲加化解,未得如愿。也许看出将来两败俱伤,心怜爱女,不愿使其同归于尽,为此强迫魔女弃了多年老巢,连魔宫一同移往荒远隐僻之区,埋头不出,想把这八十余年的期限躲过,也未可知。但是事情难料,惟恐是对方诡计,郑隐夫妻因此疏忽,惹出事来,先未告知。连在暗中查看了两三个月,并用仙法试探观察,终无异兆。想起老魔心性原与别的邪魔妖道不同,以前所料多半不差,心中略放。这日又往卧眉峰,见郑隐夫妻功力越发精进。偶然说起此事,均觉奇怪。
第一四回
厉啸划长空彩气千重消黑眚
清光笼远峤晴霄万里舞胎仙
无垢早就认为对头魔法甚高,暂时不动,来更厉害。似此枯守,虽能暂保一时,对方虚实不知,一旦有事,便难防御。就算所居禁制严密,到底事前探出一点敌情,比较好些。由第二年起,早想前往魔窟左近窥探,就便往寻前遇南山隐居的女异人求教。均因郑隐不能同往,留在当地,万一又生枝节,为敌所乘,欲行又止。及听任寿一说,互一商量,不久便往东海见师,魔女如先算出,难免遇上。与其骤出不意,狭路相逢,不如仗着近三年来所炼法力,出外一试,相机应付,分了强弱,再打主意,好在三人同去,那紫、青双剑自经任、郑二人合炼之后,威力甚大,师长又有双剑合壁、万邪不侵之言,况又加上二人原有的几件至宝,即便不胜,也无败理。互一商量,连任寿也胆壮起来。
当下一同起身,将武当全山一齐游遍,并还故意令郑隐一人在前,任寿和无垢隐形尾随,终无异兆。南山那位女仙却已他往,只在洞中留下一书。大意是说:郑隐夫妻近状全都知道,只要心志坚定,勿为情yu所迷,超劫成道,夫妻同修,并非无望。但是三年期满,必往东海拜师。因为前孽大重,郑隐必须内功外行同时并重,如打算觅地潜修,躲过这八十三年期限,决所不能;即便获允,本身业障和前世强敌也必寻上门来。彼时师长均在坐关,内有几个得力好友也未遇合,反而吃亏,坐听仇敌宰割。反正难逃,不如就此修积,以坚诚毅力,排除那不可避免的艰危,比较好些。事终不可避免,全仗心志纯一,始终不变而已。
郑隐看完,觉得身为男子,又是经历多劫的修道之士,对于一个魔女如此胆怯,未免丢人,气愤愤说道:“大哥、姊姊只管放心,我已拿定主意,与这冤孽一拼,决不受她迷惑。况我仙剑在身,万一真个不可开交,豁出自行兵解,再转一劫,怎么也比为邪魔所诱,遭那形消神灭要强得多。前月勤修《九天玄经》,发现未三章隐去,现出恩师所留仙示,也曾提起前路虽极艰险,事在人为。玄经未三章乃几种防身诛邪大法,无关修为宏旨,只要把近三年来所学炼到功候,多厉害的魔法也难伤害。所重只在灵台方寸之间,到时能否克制而已。近些日来,《九天玄经》全部通晓,邪魔已难伤我,况有这些法宝、飞剑防身,功力已非昔比,心志尚堪自信,怕她何来?”
任寿、无垢见他意志激昂,所说也颇有理。再一回忆仙示所说,知道事关定数,除却硬着头皮,去撞难关,别无善策。最关紧要的是炼那《九天玄经》的开头三年,既已度过,郑隐法力大增,远非昔比,如能守定心志,的确多高邪法也难奈何。这些日来,实是先有先人之见,好些过虑。当时劝勉了几句,也各把心思放开,一同回去。
本来郑隐不满三年,便该下山行道。师长行前,又有东海闭关,去了未必见到之言。任寿又须独自虔修,下山尚早。按说三人俱都不能前去。任寿一则怀念恩师,二则又因郑隐孽重如山,大劫难免,心中愁虑。上次大元真人神游归来,曾露口风,说是第三年底,当往东海,与两位师长相见,无意之中问出时日。意欲拼担不是,同了郑隐夫妇前往求见,拜谢师恩,就便代为求恩,探询未来趋避之法。一算时日,大元真人所去之日,正是三年期满的未两天。为此商量先期赶往,恩师如允进见,固是极好;否则就便瞻拜宫墙,叩谢师恩,一览东海仙府景物,也是好的。
三人回转卧眉峰后,又待了些日,算计时期将近,一同飞往东海。到了仙府左近钓鳌矶下降,先虔诚打坐,用了两日的功。在大元真人到前一日,去往仙府门前跪拜,通诚求见。东海仙府,原是突出海边的一座半岛,一面是海,一面是山。仙府便在山腰之上,地势平坦,略往上斜,前望海天辽阔,波澜浩荡,风景至为壮丽。任、郑二人前生原曾到过,满拟当日子夜,师长必要飞临,由一早起,便跪候在仙府门外。只见仙洞云封,无门可入,全岛静荡荡的,不见一点人影。等到子夜将临,还无动静,心正悬盼。忽见一道金光,由东方天际横海飞来,宛如长虹飞堕,直落洞前。光中现出几位羽衣星冠的道装仙人,大元真人也在其内。方在同声高呼恩师,那金光来势其疾如电,晃眼射入崖内。除众仙过时,大元真人同了另一少年仙人,朝着下面点头微笑而外,连人数相貌也未看清,便无踪迹。
三人看出群仙就此飞入,料知师长多半不许入见,虽然失望,仍然不舍退走,只管敬心诚意,跪在洞外,祝告不已。心想:“师长虽然不允赐见,迟早总有恩命。”谁也不肯虚此一行。跪到第三日夜间,月明如昼,晴空一碧。海面上天水相涵,随着波涛起伏,闪动起亿万银花,千重玉雪。皓月洪波,比起日间所见景物,更加壮阔清丽。任、郑二人情急见师,始终目未旁瞬。只有无垢一人,所学虽是《九天玄经》,因非本门弟子,意存谦退,特意跪在二人身后,相隔约两三丈。素Xing爱花,耽玩风月,见碧空万里,遍地明光,花影迷离,清辉在地,月光之下,照得万里洪波齐翻银浪,生平未见此景。所跪之处,恰又斜对大海,微一举目,全收眼底,由不得多看了两眼,因见丈夫随同任寿,并跪在仙府前面,连经了三日夜,始终不曾松懈,意志十分诚敬。心想:“丈夫居然心志坚定,照此情势,以他近来所习法力,决非无望。”正在欣幸,忽听遥空鹤唳。抬头一看,西南方天际忽然飞来两对仙鹤,银羽翩蹑,映月生辉,在明月碧霄之下,掠着海边,飞鸣而来。刚看出鹤背上有人,猛又瞥见两道银光由仙府中飞起,直射空际。同时鹤背上人也扬手发出十来股五色光气,将两道剑光敌住,互相抵紧,时进时退,与寻常斗剑迥不相同。似这样凌空相持了一阵,忽又听遥空厉啸之声,随见一股黑气宛如长虹经天,带着那极凄厉的啸声,划空而至。刚看出那黑气十分厉害,立有一道金光由仙府中飞起,直射空中,将黑气敌住。两下里才一接触,便听惊天价一声大震,大蓬金花雷火忽然当空爆炸,黑气立被击散,黑烟万缕,宛如箭雨,四下飞射。
三人均料先后来了两起敌人,师长正在迎敌,全都同仇敌忾,跃跃欲试。任寿素来持重,心想:“此时洞中聚有好些位前辈仙长,敌人来犯,当已前知,竟不开洞,只是分人出战,可知来势厉害。自己未奉师命,是否可以出手,尚自难言。”因见敌人法力大高,尤其先来两个鹤背上人所发五色光气从未见过,迎敌的两道剑光不曾见人,也不知是哪位师长,知道不可造次。忙运玄功,取出法宝,防备万一,还没想到从旁助战。郑隐本来心高好胜,又以初习《九天玄经》,意欲当着师门试验自己功力。因见黑气前端虽被金光击散,并无退志,但是上来受创,似已落在下风。那鹤背上人却是劲敌,与两道银光相持不下,有时银光反被迫退。心中有气,也没和任寿商量,扬手便将紫郢仙剑放出。一道紫虹刚刚出手朝鹤背上人飞去,忽听耳旁大喝:“徒儿不可无礼!”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一句话的工夫,后来那道黑气本由对面遥天空际直射过来,其长何止千丈,吃神雷火花猛击,前头已被震散,后面来势反倒更急。晃眼之间,那被击散的邪烟已似暴雨一般纷纷四射。仙府前面除三人跪处,好似无形中有什阻力将其隔断而外,前面不远直达海岸,已被这类黑色烟雾布满。看去直似有质之物,离地十来丈,便结为一片烟幕,浮悬空际,丝丝下垂,紧而不散。后面黑气一任雷火猛击,依然来之不已,其势反更强盛。眼看那千百丈的黑虹齐往岛前涌到,已然缩短三分之二。鹤背上人本来各由手上发出五股光气,与银光相持,快要迫近仙府前面不远,忽似灵蛇一般,倒退回去。
郑隐紫光这一飞起,内中一人忽又回身,发出五股光气,将紫光挡了一下。郑隐方觉力量奇大,猛听师长大声喝止,匆促间还以为敌人厉害,师父恐怕自己受伤,不许妄动。呆得一呆,五股光气已二次撤了回去,后面银光自是向空直追。那两只仙鹤飞行神速,竟出意料,银翼微一招展,已飞出数十里外。先逃的一只飞得更远,已快超出黑气来路。两道银光紧随在后,竟会追它不上。三人见状,心方奇怪,忽听黑气中有一巨人口音,厉声大喝道:“原来诡计欺人,早晚再寻你们算账。”说罢,一声长啸,带着原来那股黑烟,朝遥天空处激射过去。同时又是惊天动地一声大震,数十百丈金光雷火当空爆炸,霹雳之声上彻天阎,下撼山岳。震得海水群飞,波涛山立,狂风大作,声势惊人。那黑气中段立被激散,大片妖烟邪雾中现出十几个相貌丑怪,穿得非僧非道,披发赤足,手持幡幢的男女妖人,各驾着一溜刚被震散的黑烟,正往四下惊窜。
紧跟着,环着当地忽又现出大半圈五色明霞,将众妖人的去路挡住。先逃两只仙鹤突然飞回,鹤背上人双手齐扬,各发出十股光气,似想将前段黑烟挡住。不料黑烟中又发出数十团绿色火球,两下里一撞,霹雳连声,纷纷爆炸,满空妖光横飞,碧萤如雨,月光之下,顿成奇观。前头光气吃那碧色雷火一挡,微一停顿。等到第二只鹤背上人骑鹤追上,又发出十股光气,合力迫击。后段黑烟已带着极凄厉的啸声,电也似急往前遁去,晃眼只剩一溜极细黑影,穿入遥天苍旻杳霭之中,无踪可寻。那两道银光,早在中途回身,朝众妖人夹攻上去,与后一道金光联合,往上一围,当空五色明霞再往中心收拢,连妖人带黑烟一齐裹住,合成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彩球,高悬碧海青天之中。跟着三道剑光一同飞落,彩球里面便起了风雷之声。
鹤背上人一个飞走,一个骑鹤回飞,相继落地,共是四位道装仙人。内中一位,正是连山大师。见面便令三人近前,手指鹤背上人说道:“这位便是你师父的好友铁鼓仙。”上前拜见,笑向对方说道:“郑隐年幼无知,不奉师命,妄自出手,望恕无心冒犯之罪。”那铁鼓仙生得圆头扁脸,相貌奇古,腰悬革囊,背上挂着一面尺许方圆的铁鼓。闻言朝郑隐、无垢看了看,笑道:“他为师长出力,事出无知,岂能怪他、可惜今日功败垂成,只差一瞬,那老妖孽便非人网伏诛不可。定数所限,只能如此,这样到底减少好些凶威,除去他十多个得力徒党,也还值得。请向二位道兄代为致意,贫道等尚有要约须赴,彼此有事,事完再相见吧。”连山大师方说:“多谢二位道友相助,改日再当奉拜。”一声鹤唳,铁鼓仙已骑鹤飞走,晃眼高出云天,宛如一点银星凌空飞渡,转瞬无踪。
连山大师随对三人道:“大师兄对于任寿最是期爱。前年向你示意,说他前夜将要移居此问。原为有一最厉害的邪魔潜伏西海,为害多年,近受妖徒麻轩轻怂恿,欲命门下十来个得力妖徒前往中土,各创教宗,此举不知要害多少生灵。为此约集几位同道至交,设下仙阵,等其人网,再由我和铁鼓仙师兄弟假装结怨,约在今夜来此比斗。老怪本来恨我三人入骨,新近我和诸位道友又常寻他门人晦气,连除去他两个心爱妖徒,仇恨越深。他知我三人难惹,只有铁鼓仙兄弟的五行真气能敌本门有无形飞剑。因受仙法禁制,颠倒阴阳,误算出我三人今夜有难,妄想乘隙来攻,猛下毒手,将他收敛地底千万年阴煞寒毒之气所炼玄阴神幕和大量阴雷珠来此加害。即便我三人不为所伤,这一片海岛连同仙府,也必被阴雷炸成劫灰。他料定老怪怨毒多年,定必上套。
“铁鼓仙兄弟人最爱才,欲令任寿自行来此,一试机缘,使与相识,以便将来得点照应。行时才算出任寿要带郑隐夫妻同来,此行已徒劳无功。因觉都是门人,当郑隐未为魔诱以前,本着与人为善之意,任其来此,看他福缘如何,倘有遇合,也不在任寿对他爱护深意。好在有益无损,便由他去。后见郑隐一身道气,功力大进,更胜前生;尤其此时心志坚诚,连跪三日,始终不懈。我三人和诸位道友正在谈他,如非夙孽大重,实是美质,只要长此自爱,人力胜天,原在意中。方才已有几分指望,竟会冒失出手,致将良机失去。同来那位道长,乃铁鼓仙师弟,生具特性,不肯轻见后辈,只一允见,必有恩赐,甚或身任其难,始终爱护。因此一来,不顾而去,成功之后,未肯飞回。否则,郑隐只要和任寿一样,只守不攻,便不至于虚此一行了。
“今日之事原有安排,洞前一带早经仙法禁制,多厉害的邪法也难侵害。你们已跪洞前三日夜,如真情势凶险,或是要用你们,岂有不先明示之理?事已过去。
“现奉二位师兄之命,令任寿速回原洞。十四年后,去往峨眉后山,另开洞府,在内清修。再隔三年,下山行道。彼时当有恩命指示机宜。郑隐由此更须努力修积,以消夙孽。无垢如愿随行,也无不可,随时却要小心,以防邪魔暗算。此时师长均在坐关,只我一人暂时清闲,不久也要陪同二位师兄入定,无暇相见,全仗你们自己修为了。”
三人见另两位仙人均是羽衣星冠的美少年,方才已同行礼拜见,正想叩问姓名。连山大师接口笑道:“事在人为,无须多间。我还要和前夜来的诸位道友合力将宝网中所擒妖孽用乾天真火消灭形神,免得又去危害生灵。还有老怪的大妖徒麻轩轻邪法甚高,已得老怪真传,将来必往中土为害,可惜方才被其漏网。可见注定劫运,多高法力,也难事前化解。事情应在任寿师徒身上,他年必须留意,此害如能除去,功德不小。少时还有左道中能手受老妖孽蛊惑,合力来攻。尔等虽然炼就《九天玄经》,不致受害,但是他们人多势众,邪法均高,尔等初出茅庐,羽毛未丰,不问胜败,被他相了面去,前途又多枝节。趁其卷土重来以前,先自离开,可少好些烦扰,即速去吧。”说罢,未容回问,把手一挥,一片银霞闪过,连山大师和同来二仙一齐不见。仙府依旧云封,更无动静。
三人知道求见无望,同向仙府拜辞。起立一看,海面上波涛汹涌,骇浪如山,奔腾澎湃,尚未宁息,知是方才那场恶斗和连珠霹雳的余波。仰望天空,仍是云白天青,冰轮高挂,清光广被,夜明如水。那团彩球已缩成亩许大小,看去薄如轻绢,风吹不动,内里时现碧光人影,明灭闪动。隐闻轻雷之声,密如擂鼓。看出群邪尚未伏诛,在内施展邪法异宝,向外冲逃。暗忖:“三师叔曾说,老妖孽还要卷土重来。彩网中的妖徒尚未消灭,任其浮悬空际,万一强敌来犯,将其救走,如何是好?”心正寻思,忽听远远天边异声大作,似有亿万恶鬼呼啸潮涌而来。遥望海天相接之处,已现出一线中杂血影的乌金色电光,不住闪动。彩球中群邪似知来了救星,也在里面厉声呼啸起来。光影闪变,左冲右突,比前更加激烈。雷声越密,声虽尘锐凄厉,却不甚大,宛如群蚊聚哄,备极喧哗。
正想再看下去,猛又听耳旁有人急呼:“老妖孽已率同党发动罗喉血焰神罡来此报仇,他虽必败,尔等不可久留,还不快走。”随觉眼前金霞一闪,身便凌空而起,朝相反方飞去,晃眼身子一轻,已飞出数百里外。因那语声从未听过,料是一位有法力的师门至交,不敢怠慢,各纵遁光,隐形飞去。遥望钓鳌矾,仍是明月当空,彩球高悬,静荡荡的。先见血焰乌光,却似狂潮一般,铺天盖地,电驰飞来。眼看离那彩球不远,忽听叭的一声大震,球忽中裂,化为一朵亩许大的五色莲光,光芒万道,照耀海天。空中云层吃宝光一映,各幻霞辉。莲花中心,突又涌起一柄莲蓬形的红光,比电还亮,四外环绕着亿万火星,纷纷爆炸。内中裹着十来条黑影,正在里面冲突飞舞。只听大串霹雳之声,中心红光又复分裂。吃那亿万火星往上一压,一片霞光闪过,同时消灭,无影无踪。另有二十来道五色光气,或左或右,各长数百丈,由前面斜刺里电射过来,直穿乌金云光之中。看去宛如二十来道其长无际的彩虹,满空交织。那两只仙鹤也有彩气喷出,同朝妖光中猛力击射。钓鳌矶前又有大片金霞电驰飞起,挡向前面。下面岛上忽现出一个手持金钵盂的老和尚,右手往外微扬,盂中立有数十百朵清光荧荧,大只如豆,形似如意的灯花飞舞而起,一同直射妖光之中。四外天空更有数十百面大小云旗突然涌现,微微招展。一时霞光万丈,剑气冲霄,星火疾飞,彩虹如电。加上敌人的乌光血焰,把天空星月一齐遮住。下面却成了光怪陆离,霞彩辉煌的光明世界,合成从来未有的奇观。这原是同时发生,瞬息间事。
彩球刚一消灭,敌人似知中计,慌不迭刚往回退。不料上下四外埋伏一齐发动,那五色光气所射之处,当时便被冲开二十来条光巷。大片金霞再电驰而前,满空云旗突又出现,三面合围,威力已是惊人。最厉害的是,那数十百朵灯花到了空中,纷纷爆炸,光并不大,威力更强,满空血焰妖光,挨着便震散了一大片。一任飞遁神速,仍被追上,随同四外夹攻之势,遥闻鬼哭神号,与极凄厉的啸声怒吼互相应和,宛如潮涌。共只两三句话的工夫,空中妖光血焰竟消减了十之八九。只剩一线残痕,带着厉声,电也似急,往来路天边遁去,一闪不见。紧跟着,金光云旗彩虹灯花也全一闪收去。只有七八道遁光齐朝洞中飞进。又是月轮高挂,清光大来,天地重返清宁,和先前一样安静。才知空中彩球乃是诱敌之计,大功已然告成。师长法力如此高强,自己从此努力潜修,想也能够学步。互相奋勉,把三道遁光连成一体,朝前同飞。
三人行经大厦岭上空,无垢唤住二人,笑道:“我们各有前途。大师兄回山静修,要到十四年后才行下山。如以人间岁月来论,也算是长的了。此间已是大厦岭地界,前途便要分手。本就会稀别远,况我和隐弟前路何等艰危,隐弟魔孽大重,未来更不可知,吉凶难卜。从此一别茫茫,岂非恨事?何不趁此风日晴美,前往名胜之区,择一山水佳处,买些酒食,聊当离筵,痛痛快快欢聚一半日,再行分手。好在此去便要深入民间,修积外功,烟火之食,我们原未尽断,痛饮一场,也无妨碍。大哥、隐弟以为如何?”郑隐向惟无垢之言是从,首先赞妙。
任寿闻言,却起思亲之感。暗忖:“离家年久,虽然未到回家年限,难得有此闲暇。离家才数年,居然炼到飞行绝迹,仙侠一流。父母年高,远违色笑,子职久未尽过,不知如何思念,家中饮食精洁,何不趁此时机,将隐弟夫妇引去小聚?拼担一点不是,将道家吐纳之功传与父母,使其体力康强,无灾无病。异日求得灵丹,再回孝敬,纵不能勉修仙业,能得长寿,多享清福,当可如愿。”便和郑隐夫妇说了。无垢连声赞好,郑隐自无话说。
当下三人便往任寿故乡飞去,飞行神速,到时天才近午。防惊俗眼,离家数里,择一无人之处,暗中降落。然后同往任家赶去,任寿思念父母,归心似箭,恨不能一步赶到家内。一落地,便对郑隐道:“愚兄离家年久,不知家父母光景如何,匆促之间,也难于款待佳客。愚兄还有好些话要向家父奉告,只好先行一步了。”说罢,匆匆走去。
无垢知道任寿天性纯厚,素来孝友,父子久别,必有许多话说。等人走后,暗告郑隐,缓步前行,好使任家父子多谈一会。郑隐应了。当地恰是一条小溪,长约四五里,直达任家后园,途向早经任寿指明。时当仲春,到处桃李花开,麦浪翻青,风日十分晴美。无垢笑说:“想不到乡村之中,也有这好景色。此溪虽然宽只丈许,你看清波粼粼,游鱼可数,两岸柳丝飘拂,桃花盛开,景物真不恶呢。闻说主人乃耕读世家,田业颇能自足,长年在此隐居,也享不少清福呢。”郑隐知她性喜游赏,对于桃花尤有别嗜,笑答:“这里只是鱼米之乡,田家富庶,常人居此,自是不差。如论风景,比起卧眉峰,岂不相差天地、姊姊因爱桃花,见此红桃绿柳,点缀清溪,连类而及,就觉得它好了。其实这里虽然有山有水,不过一片农村,有何妙处?休说像红霞溪那样,云峰挺秀,近岭萦青,花光潋滟,灿若云霞,与此天地悬殊;便卧眉峰前一带,撇开万树桃花不算,便那泉石花树之奇,也非此间所能梦见。姊姊怎说得如此好法?”
无垢最不愿郑隐提起红霞溪三字,闻言微嗔道:“我说你俗气不是?你只见到繁艳富丽之区便算美景,岂知造物匠心之妙?你看这里平畴十里,麦浪粼粼,远山凝黛,近岭摇青,牛背横笛,农歌相答;更有小舟三两,打桨往来,清溪之中,水禽翔翱,容与绿波。竹笠茅舍间,时有繁花两三树点缀春光,不必这流水一湾,桃柳双行,已显得田家景物,另具一种动静相生,自然恬适之美,不过不是钝根人所能领略罢了。”郑隐笑答:“此间与卧眉峰,分明境判仙凡,如何相提并论?姊姊不过记仇心盛,老念着我的旧恶,只一提到红霞溪,便即勾动前恨,借题发挥罢了。”
无垢面上一红,方要答话,忽听马蹄之声,由身后斜刺里冲将过来。二人正谈得有兴头上,一时分神,忘了回顾。所行溪边一带,正当花树丛生之处,地势甚窄。二人一身法力,自不把一匹马放在心上。那马恰是途中受惊,性又奇烈,一路横冲直撞,连纵带跳急窜而来,正朝无垢身后冲到,一时疏忽,几被撞上。等到郑隐回顾,那马和疯了一般,到了无垢身后,前蹄已然扬起,待要踏下。郑隐妒心奇重,爱极无垢。见马背上人是个鲜衣华服的少年,不知那马新骑上背,马性太劣,少年因马是借来的,不愿伤害,又制它不住。一见放着空处不走,朝人乱冲,误认有意轻薄,不禁怒从心起,将手一扬,连马带人,一齐禁住,悬空钉在当地,正待给那少年吃点苦头。无垢闻得脑后风生,身形微闪,人已避向一旁。见那马生得又高又大,吃郑隐行法禁住,双蹄扬起,悬空人立,不能下落。因是用力大猛,忽为禁法所制,周身抖战,急得双眼怒突,口鼻间热气蒸腾如云。马背少年面有惊惧之容,再一细看,竟与任寿相貌颇有相似之处。心中一动,忙将禁法解开时,猛瞥见郑隐满脸愤容,手掐法诀,似要施为。不禁大惊,忙喝:“隐弟不可造次!”玉手一扬,一面撤去禁制,一面用仙法将马困住,以防惊窜。
少年回复言动之后,觉着身上宛如脱去一串铁箍,虽然复原,痛楚犹存。知是郑隐所为,不禁有气,怒喝:“你们哪里来的?用什邪法伤人?我任三相公向不受人欺侮,是好的,各凭真实本领见个高下。”郑隐见少年意态轩昂,目光不住朝自己和无垢身上打量,又生误会,刚要接口还骂。无垢在旁,一听少年性任,越发疑是任寿一家。不等开口,先向郑隐低喝道:“隐弟怎的如此冒失?前途茫茫,我真替你担心呢。”随对少年笑道:“此是尊马跑得太急,我这兄弟恐我受伤,致有冒犯,请勿见怪。我们原随一位师兄来此省亲,他也姓任,名寿,不知可是府上一家么?”少年闻言,惊喜交集道:“任寿便是家兄。既然同来,为何不见?”无垢见少年说时面有痛苦之容,知为郑隐所伤,忙在暗中行法解治,又从囊内取出两丸丹药递过。笑道:“如此说来,不是外人,想你必是任师兄的令弟三兄任祥了。此是外子郑隐,与令兄同门至好。方才约同来此,拜见伯父伯母。因任师兄急于归省,令愚夫妇缓行在后,不料此马惊窜。三兄已为隐弟法力所制,现已解去,无知冒犯,心甚不安。现有两丸小还丹,颇有轻身益气,祛病延年之效。另外一粒,即以奉赠三嫂如何?”
任祥大喜接过,笑道:“家兄去后第二年,那位老仙师曾经来此一行,对家父说,家兄生具仙根夙慧,不似尘世中人,不出数年,便有成就。家母还不甚信。郑兄、郑嫂既有如此法力,家兄想也不是常人。小弟近年习武,略知门径,方才痛楚已止,并无妨害。这类灵丹,旷世难逢,家父母近年似较往年见老,正好应用。家兄想已到家,请往寒舍一叙吧。”无垢忙道:“三兄孝思可敬。这类小还丹,小妹带有甚多。方才途中,任师兄曾以此次回家匆促,未有灵药奉亲,再来须在十四年后,心中愁烦。小妹问知原因,已然赠有十粒,内有两粒灵效更大。这两丸请三兄自用吧。”
三人原是边说边走。郑隐听出对方乃任寿之弟,又被无垢埋怨了好几句,心生惭愧,不住在旁赔话,又强着任祥把小还丹服了一粒。任祥见那劣马随在身后,一步一趋,驯善异常,好生惊奇。笑说:“此马乃我好友孟棠新由深山之中擒来,其行如飞,力大无穷,好几丈的山沟,一纵即过。但性情猛恶,用尽方法,不能驾驭。今日小弟听了不服,借来乘骑,初上背时还好,等到跑过一阵,忽然惊蹿起来。朋友之马,不愿伤它,打算骑到马性过后,再行制伏,不料无心冒犯。事已过去,不必说了。只是此马猛恶无比,见了生人,连踢带咬,竟会这等驯善,又未见二位伸手,莫非暗中施什仙法么?”
郑隐笑道:“这类禁制小术,不足挂齿。令兄法力,比愚夫妇强胜十倍,仙根仙福也更深厚,三兄何不求他传授?”郑隐原是方才误伤了人不好意思,随口敷衍。无垢知道任祥不是此道中人,恐其认真,向乃兄纠缠,又不便明怪郑隐,只得从旁笑道:“人各有志,休说深山修道,苦难甚多,将来修积外功时,更是遍地荆棘,稍一不慎,前功尽弃。何况伯父伯母在堂,师兄昆仲均是至性过人,大师兄已然出家,三兄再要相随人山,何人侍奉二老?隐弟说话,怎不深思?”郑隐还未及答,忽见一壮汉沿溪跑来,见了任祥,便即喊道:“三相公怎在此地?我们哪都不曾寻到。方才大相公忽然回家,老爷太大喜欢得了不得,命我们分途寻找,请三相公快些回去呢。”任祥笑道:“我早知道了。归告大相公,说我陪了和他同来的两位尊客,一会就到。只这匹马无法送去。”郑隐笑说:“此马经过禁制,已不是先前那等猛恶性情,便命此人牵去无妨。”任祥闻言大喜,试伸手牵马一试,果然不再倔强,才放了心。随命来人将马牵往孟家,说此马已经制服,改日再见。壮汉牵马去后,任寿又命书僮寻来,三人间知任氏二老听任寿说同来还有二友,已设盛筵相款。
一会,同到任家,郑氏夫妇各以子侄之礼拜见。任父早听爱子说了出家大概,无垢所赠灵丹也已服下。任寿这次回家,原出预计。到后发现父母渐入老境,加以思念爱子,时常多病。难得无垢赠了好些灵丹,服药之后,当时奏效。由此对于无垢友情之外,更加了好些感激,不提。郑隐方才误伤任祥,暗向任寿道歉。任寿因其事出无知,听过拉倒。
倒是任祥因听郑隐之言,起了出家之想,再三向兄力说,请其传授。任寿说道:“世上无不孝神仙。我离开父母,已乖子职。只因生有夙根,本非尘世中人,又蒙师长恩怜,好容易才有今日。就这样,心已万分难安,每一想起,便自难过。你只一时高兴,休说父母无人侍奉,山居清苦和修道人种种苦难身受,你决忍耐不住。最好在家,为哥哥兼尽子职。等我将来道成之后,看你为人如何,即便限于福缘,不能助你出家成道,多享高龄,长年康健,当可办到。再能力行善事,修积来生,转世也非无望。岂不比远违父母,作那不可能的想头强得多么?”任祥孝敬兄长,父母在堂,所说又极有理,无话可答,只得罢了,当时不曾再提。任寿也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以为兄弟听话,已消前念,就此放开。
老少六人欢聚了两日。任寿几次想要起身,均因父母留住,不忍就走。再想到此别须经十四年始能再见,尤其父母一听说走便无欢容,于是进退两难,一连留了七八天,不敢露出行意。心想:“回山一样修炼,至多师长稍微见怪,莫如就在家中住上些日,等到父母兄弟坐功之外,多习一点防身法术,再回山去,也是一样。”到第七天上,无垢看出任寿为难,自己也该上路,便在背地暗告任祥,请其挽劝二老,令任寿早日回山,以便早成仙业。这样暂时虽然离别,但是一人成道,九祖升天。十数年的光阴,一晃即逝。等到道成归来,不特二老全家均享大福,而且还可祛病长生,岂不比暂时聚首要强得多?一面并令郑隐从旁代劝任祥说:“大哥将来还要承继道统,光大本门,前途十分艰危,须在这十四年中炼成道法,才能勉为其难,不能延误。这次回家原是一时就便,本定至多住上一日夜。留了这么多日,已与师命相违,再留下去,必更延误。大哥至孝,不舍违颜,请向二老婉言陈说,最好由二老催其动身,以免误他修为。”任祥自从任寿拒令学道,这些日来,便与郑隐结交,初意将来去寻,请其接引入门。闻言,忙去告知二老,说了前言。任父虽然爱子,一听关系如此重大,一面劝慰老妻,不令再留;一而唤来任寿,催其起身。任寿见父母虽在催走,心实不舍,慨然说道:“儿子奉有师命,虽然必须回山,但也不在此短时日内。现请郑师弟夫妇先走,儿子再在家中侍奉父母,住上一半月起身,也还不迟。”二老听爱子如此说法,以为无害,自是心愿。于是任寿独自留下,再住一月,再行起身。
郑隐、无垢作别先行,第二日起身。到了路上,二人商议。无垢觉着郑隐夙孽太重,初遇任祥时,又看出他性情为人外和内暴,再四劝勉郑隐说:“此行须结不少功德,才能减消你的罪孽,不是小善所能奏功。固然为时尚长,听师长口气,这前半三数十年关系重要。外功如早一天完满,便早安心一天。人间固多疾苦不平之事,宇宙茫茫,急切间何处寻访?以前邪魔乘虚而入,不敢与你离开。近日仔细推详,又和大哥屡次商议,觉出你那夙世冤孽,不是老魔头畏祸,恐受连累,将其强行移往东西昆仑,或是辽海荒僻之区,便是知你此时炼成《九天玄经》,又有各位师长护庇,不是易与,想炼一种阴毒厉害的魔法异宝,再来寻你,暗下毒手,将人擒去,遂她邪心。暂时尚不至于冒失行事。师长又有再过三十年,才把未三章道书传授与你的话。可见前半至少三二十年未必有事,只要你能守定心志,即便魔女发动得早,也必不会受害;否则,师长不会那等说法。事情全仗自身修为,努力奋斗。有我同行,固然较好,也免好些寂寞;无我一路,也无大害。
“为了早日完成善功,最好上来分头行事,遇有难题,或是独力难支,再行会合。好在本门千里传声,十分神妙。去年为防异日夫妻分手,不在一起,万一遇什凶险,互相求援,我曾将二姊所传的阴阳双环背你炼成。此宝名为观音环,只要照我所传略一施为,无论相隔千万里,宛如对面说话,清晰可闻。彼时我因日期将近,勤于修为,无暇多炼,事前又不愿你知道,以致功候尚差。现将阴环传你,等到日后阳环炼到功候,再行交换。
“我意明日起,暂时分手,就此起身。我由西北,你由东南,作一弧形圆圈,飞行各省,遇见人间有什凶灾大难,立用此宝传声告急,便往会合。以我们的飞行神速,不消多日,便可绕行一周。由此起,周而复始,日常飞行查看,以中岳嵩山为我夫妻会合之处。每飞巡一次,如无灾变发生,便再分头深入民间,各扮作穷人、贫女,一面查访人民疾苦,一面借着行医治病为由,暗中救助那些孤寒无告之人。好在二姊昔年为了行善,积有不少金银,足可应用。遇见大的功德,既不至于错过,平日又可随时随地行那小善,以便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就算机缘不巧,各师长前辈见我二人不辞劳苦艰危,终日修积,丝毫不懈,定必怜我夫妻心志与处境之难,遇事不肯坐视,加以援救。天心仁慈,也必怜鉴,使我夫妻化险为安。不比夫妻同路,万一延时误事,强得多么?”
第一五回
旅邸夜沉冥玉宇无声明远视
洞庭波浩渺银河倒泻失惊湍
郑隐自然不愿离开无垢,始而力说:“我夫妻前途满是荆棘,二人同路尚恐力弱,再如分开,势必更孤。即便法宝神妙,接到传声当时飞来,到底也有好些耽延。所论虽是,人却不可分开。”然而无垢坚持要分开。原来无垢近因魔女久无动静,而这数十年中必须在外修积,祸变之来,除以道力定力战胜,无法避免。心想:“对头魔法甚高,一旦发难,必非寻常,此与寻常敌人不同。夫妻同路,固然彼此多一帮手,一个不巧,同时落网,连个救星都没有。难得二姊所赐法宝近已炼成,具有传声照影、聆音查形诸般妙用,无论相隔多远,不特互可呼应,宛如对面,并还可用此宝向二位姊姊求救。”因此变计,决与郑隐分头修积,时分时合。这么一来,既免错过修积善功的良机,并还可用阳环观察丈夫行为,随时加以劝诫。看似分开势孤,实则好些益处。主意打定,坚持成见。郑隐虽然不愿,无法相强。无垢又说:“照此飞巡,有事赶往应援,当日便可会合。如果无事,至多一月左右,也必同往嵩山聚首。彼此应以前途为重,只管缠绵不舍,既分道心,又少修积,实是无益有害。”
郑隐强她不过,只得和无垢婉商:“每次飞巡各省,如无什事,便到嵩山少室会合,同往民间行道。这两三月内,必须夫妇同行。你终是个女子,又这等年轻美貌,孤身独行,易启猜疑。这些庸人有什见识,万一因你长得太美,惹出事来,岂非引人为恶?别的不便尚多,一时也说不完。最好把一年分成四次,每隔两三月,分头往各省巡行一次,平日仍在一起,彼此方便。”无垢见他说时十分情切,不忍再为坚拒,点头笑道:“照你说来,因有一点容貌,便要引人为恶,我岂不成了祸水?你无非缠定了我,不愿离开,偏有许多话说。”郑隐见她已有允意,笑道:“你倒说得容易。你天性喜洁,红尘之中本就俗恶气重,我们所去之处,又多疾病苦痛、孤寒无告之所,那肮脏你便难耐。那贫妇你先装她不像。请问一个天仙化人,穿着一身污秽破旧的衣服,称与不称?还有你那绝代容光,宛如宝玉明珠,自然流照,第一个掩它不住。你又极爱干净,莫非还在你那玉骨冰肌,花容月貌上面,涂上一些污泥不成?再如飞往西北荒寒贫苦之区,那地方我前生曾经到过两次,人民多住在土|茓地洞之内。贫寒人家,连妇女都衣不蔽体,男子真有长年一丝不挂的。遇到他们有什灾难疾苦,还未进门,就闻到一股臭秽之气,看你怎禁受得了?”无垢微嗔道:“莫非为了天性喜洁,就见死不救么?穷人衣服虽然破旧,一样可以穿得干净。既然行道修积,志在救人,便多污秽,也只暂时。我已答应同路修积,只管唠叨做什?”
当下约定,第二日便分途起身。二人分手之处,乃安徽境内的九华山。无垢因料老魔父女多半移居东西昆仑,恐郑隐由西北诸省经过,走往黄河上游,与之邻近,容易生事,特令由当地起,巡行东南诸省,先往江浙,越过五岭,再经两广,转道云贵川湘各地,但须避过大雪山和故居武当等处,到了湖口,绕往河南,到嵩山会合。自己经由齐鲁,去往燕云,再由河南、山西转道甘凉,绕往秦岭,回返嵩洛,与之相见。
郑隐走后,无垢便将宝环取出,一面寻访民间疾苦和天灾水旱、瘟疫兵荒等天人灾祸;一面暗用法宝查看郑隐背后行为。见他离开自己以后,对于修为十分勤奋,除随时想念自己,低头寻思而外,修积善功也极认真,一开头便救了好些遇难的人。彼时正值三湘间大水,洞庭彭蠢之间波浪滔天,风涛险恶,每日均有失事舟船。好些地方,田园庐舍全被洪水冲去,人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有的栖身树抄和屋脊之上,为水所困,淹淹待毙。多被郑隐救起,居然不辞劳苦。心方喜慰,待要赶往相助,不料归途黄河决口,正被自己遇上,灾情更重。既要行法引水入海,每日又忙着救那成千累万的灾民,不特无法分身,连用法宝查看郑隐动静俱都无暇。这日忽接郑隐传声,请往湘湖之间相助。
自从郑隐在洞庭湖一带发现水灾,已两次传声,说是灾情大广,独力难支,请往会合,一同下手,救助灾民脱难。无垢见当地水已将退,湘湖间人民富庶,乃鱼米之乡,已有官府绅耆出头办赈,被困水内的灾民多半出险。灾区既不甚广,湖上风浪虽极猛恶,经郑隐随时行法,往来援救,真正死亡的人并不甚多。而河南、山西一带,几处决口,都是黄水滔滔,庐舍荡然,灾情要重得多。得信以后,连用传声回复,告以现状紧急,暂时不能分身,已经遇上,谁都不能舍此就彼,最好分头下手,各行其事。好在这类天灾洪水,并无妖邪主持,只要随时留意,细心查看,暗用法力将洪水退去,终可平息,并不须人相助。两次传声,均经回绝。
这日又接郑隐传声,说湖中隐有水怪,新近发现,如不除去,湖中风浪不会平息等语。先当郑隐思念自己,又因水灾未退,不能分身,设词催行。黄河救灾,事又紧急,仍旧回绝,不能往助。到了晚来,想起前事,试将法宝取出,留意查看。当夜正当月半,遥望洞庭湖上,月明如昼,清辉四射,波平浪静,天水相涵,幅员广阔,水区广大,滨湖一带多半浸在水内,好些房舍树木为水所淹。只岳阳楼和那一圈城郭孤峙水中,与君山遥遥相对。君山宛如一片翠螺,远浮波心。再看郑隐,在君山洞庭君神祠庙外广场之上,临水结了一处小法坛,外用仙法掩蔽,和一道人师徒四人,正在坛上对坐饮酒。别无动静。方想:“这么好的月色,清光普照,微波不兴,夜色如此幽静,怎会有什精怪作祟?分明隐弟想我前去,张大其词。”同时发现左近芦草中泊有四条大船,人物多是幻景。郑隐不时手持宝剑,用本门隐身法去往湖边,远近凝望,每到山脚一带,更是全神贯注,仿佛有什切要之事神气。暗忖:“湖上除却水大而外,灾民多已救起,这么大一片水面,不见一只舟船停泊,看去并无丝毫警兆。隐弟如何看得这么重,连本门最具威力的太清禁制俱都施展出来?并在一旁,现出四条大船和人物的幻影。道人师徒均带邪气,神情鬼祟,决不是什好人。隐弟和他们却甚投机,是何原故?如说真有猛恶水怪,不应面带喜容。”越想越怪。
正想传声询问何故如此,忽见郑隐和道士交头接耳,手指湖中,低声谈论。心想:“已有太清仙法禁制,难道还怕外人听去?”心念才动,猛又瞥见斜刺里天空中飞来一道青光,看出乃正教中的飞剑,方料有事。郑隐忽然把手一扬,紫郢仙剑脱手飞起,电也似急,朝那青光迎去,面上立现急怒之容。青光本在湖水上空飞行,略一盘旋,紫光电驰飞至。立有一个道装少年飞出光外,一面手指青光应敌,一面大喝:“何方道友,无故为难?何不出来答活?”郑隐藏身法坛之上,也不理睬,一味催动剑光上前迎敌,朝那青光进逼不已。少年似知紫光威力大强,不是敌手,连唤数声,未听答应,怒喝:“同是救灾除害,何故量小欺人?后会有期,行再相见。”说罢,将手一招,青光回飞,身剑合一,破空飞去。郑隐好似气极,人去以后,又指仙剑穷追老远,如非来人功力尚高,几为所伤。
无垢本不放心郑隐为人,料知有事,便不再发话,静心观察下去,一面连用仙法侧耳细听。只听郑隐气愤愤说道:“我们准备得好好的,差一点为这厮所误。就这样,也恐打草惊蛇呢。今夜许未必成功,你看如何?”道人诡笑答道:“道友不必多虑。今夜月华虽好,不到子时,那东西不会出来,何况我还另有准备,包你成功得手。但你答应我的事情,也须践言呢。”郑隐笑答:“我生平言出必践,你这妖道为何如此讨嫌?”道人诡笑不已。无垢越看越似好邪之徒。暗忖:“丈夫夙孽既重,并还具有恶性。双方不知怎会结合一路?决不是什好路道。听口气,颇似有什精怪潜藏水内,要到半夜才行出现。现已亥初,何不静候下去,到了子夜,看明再说。”于是细心查听下去。只见郑隐和道人说罢前言,未再开口,神情却渐紧张起来。正觉水中精怪无非蛟蜃之类,能有多大气候,就凭一口紫郢剑,当时便可了事,何值小题大做?君山左近满布埋伏,连方圆百余里的水面也在仙法禁制之下。
无垢正在寻思,忽见那四条法力幻化的大客船满载人货酒肉,在君山前面芦苇中开出。船头上并还设有香案,另有老少四道人装成法师,披发仗剑,分立其上,相貌与坛上道人师徒一般无二。看情势,仿佛装作行法除妖,诱那怪物出水之状。不多一会,船便开出老远。湖面上仍是平波千里,水天一色,上下一片空明,不见一丝动静。船也停住,一时法器频敲,鼓乐之声大作。跟着,船上抬出好些洗剥净的猪羊。再细一看,原来船上人物虽是幻象,那些猪羊却有一半真的。由四条两丈来长的木排载着,仿佛怪物颇有眼力,真假互用,以防警觉,再看郑隐,已仗剑立在台口,手掐灵诀,注定湖中,毫不旁瞬。
无垢见皓月当空,清波无际,宛如一片其大无垠的碧玻璃,当中浸着一团银光,月华皎洁,分外鲜明。方想:“这么好的明月清波,如非黄河救灾不能分身,前往一游,倒也快事。”猛瞥见停船之处,相隔里许水面上,现出一条黑影。初出现时,宛如一段长大的黑色巨木,粗约两抱,浮沉水中,时隐时现。刚看出那东西周身乌鳞,似是蛟龙之类,紧跟着,最前面又现出了一段。前后约有三数十丈长短,尚未现出头尾,怪物已将出水。郑隐仍如未见,却把目光注定在君山左方,离山十余丈的水内。而怪物现处和停船所在,又都在禁圈之外,正不知是何用意。怪物出现以后,也不兴风作浪,只在船前里许左近浮沉涌现,不进不退,似这样盘旋了一阵。船上所幻法师均似着忙,将剑乱舞,口诵经咒,手掐法诀,向外连扬。为首一个更用宝剑砍下一个猪头,Сhā在剑尖之上,朝前乱舞。鼓乐法器之声,也更紧急。怪物头尾均沉水内,也未兴风作浪,只是逗留下去。
又隔有半盏茶时,忽听呼隆一声,一个似龙非龙头具三角的怪物突自水中冒起,当时湖中波浪随同怪物起处,涌起一根三四丈高的水柱。怪物前半身立现水面,单这前段便有二三十丈长短,后半仍沉水内。刚一出现,便朝那四条大船冲去,其行如飞,晃眼邻近。怪头高昂,一张满布獠牙的铲形血盆大口已然大开,微一张闭之间,口里所喷出来的水气与瀑布相似,长达二三十丈,月光之下,其亮如银。船前一带波涛汹涌,骇浪山立,声势十分惊人,猛恶已极。为首道人竟和真的一样,装得手忙脚乱,手中灵诀扬处,剑上猪头便已飞起。吃怪物张口接住,停了前进,昂着前半身,咬着猪头,大嚼起来。后尾也在远方现出,与头作乙字形,浮立水面。单这一头一尾,便似两根一两抱粗,七八丈长的黑柱,挺立水中。那条怪尾作蒲扇形,看去更大得惊人。这一头一尾,东西相对,连那中间长身,约达七八十丈以上,看去委实
怪物已然出水发威,船上幻化的法师全着了忙,各把真猪真牛,用宝剑切成大块,朝怪物口中掷去。怪物每次吃完,必要喷水发威,等船中猪牛抛起,方始暂停。吃完之后,又复作势前冲。眼看猪牛快要吃完。船前一带,随同怪物头尾摆动之势,洪水暴涨,惊涛山立,形势越来越猛恶。滨湖一带,没有淹完的人家房舍,本来半现水上,吃那惊波急浪连番猛击,纷纷崩塌。总算内中人已逃散,未伤生命。这等形势之下,郑隐仍和没事人一般,只把目光注定山脚湖水之内,对于怪物直如未见。近山数十里的水面,因有禁制隔断,禁圈以外只管狂涛汹涌,风浪猛恶,圈内依旧清波平匀,宛如明镜。
无垢以为君山脚下定还藏有一个比这个还要厉害的怪物,丈夫为防同恶相济,不易诛戳。但是君山孤立水中,四外并无人家田舍,那诱绊怪物的停船左近,离岸不远,时候一久,洪水高涌,岂不多少也要伤害一些生灵?心方不解,猛瞥见君山左近水面上有一团银光,在水面上移动,当是怪物出现。定睛一看,那银光初出现时,约有茶杯大小,贴着水面,不住游行往来,其速如飞。这时禁圈之内一片晶明,银光一现,宛如一个其大无比的玻璃翠盘,当中放着一粒夜光明珠,在内滚转,银辉四射,光彩晶莹,顿成奇观。郑隐目光便随着那团银光来回乱转,全神贯注其上。隔不一会,银光忽然离水而起,直朝天空皓月射去,当时暴长,精芒流照,与皓月争辉。那东西始终不曾兴风作浪,银光以外,并未现出别的怪物,光华也强而不烈。大片湖面立时闪动起亿万银鳞,万顷清波,竟被映成一片银海。刚看出那银光是一粒宝珠,心疑是怪物所喷内丹,乘着月明之夜吸取月华。正待运用法宝,朝水中观看,那团银光,已冲霄直上,飞入高空。紧跟着,水面上又现出了一粒,色作纯青,冷滟滟的。在湖面上电也似急转了几个大圈,倏地离水而起,流星赶月,直朝先那一团银光激射上去,晃眼高出云空。在皓月明辉之下,兢吐奇光,精芒四射,清丽无伦。同时目光到处,发现水底还隐着一个,形似巨蚌,但只两个半身,四片蚌壳,连在一起,大约径丈,仿佛连理并生,植立水中,张嘴向上,只把蚌口微露水外,朝上嘘气。才知这两团宝光,乃是巨蚌所孕内丹宝珠,出水吸取月华。
无垢心想:“这类东西并不害人,莫非丈夫起什贪心,放着那么猛恶的水怪不去除害,却费许多心思夺取宝珠不成?照此行径,即便连日救人,积了一点善功,有此恶念,也全抵消。”心正有气,忽听湖这面水声如雷。再往停船之处一看,船上真的猪牛已快被怪物吃完。怪物本就激怒,再发现那两粒宝珠,流星赶月一般,在皓月明辉之下,上下飞舞,也似馋吻大动,一声怒吼,长尾立时带着数十丈高的狂涛,横扫过来。那四条半真半假的法船,连同残余猪牛,全被打得无影无踪。船上埋伏立被引发,一串连珠霹雳声中,大片雷火似暴雨一般,朝怪物打到。怪物骤出不意,长尾立被打断。怪物负痛急怒,似知上当,张口一喷,立有大股黑气将身护住,朝着君山箭也似急追去。刚达禁圈边上,郑隐早已准备,把手中灵诀一扬,大片禁网立时反卷过来,似一口大钟,将怪物罩在里面。
同时那两粒蚌珠闻得雷声,也似飞星下泻,前后相继,飞射下来。郑隐没料蚌珠收得如此神速,不顾先除怪物,慌不迭扬手先发出一个太乙神雷,照准水中巨蚌打去,蚌口丹气立被神雷震散。郑隐和道人师徒立同飞起。那蚌似知中计,待要转身逃遁,其行绝快,已然逃出老远,快要沉入水内。见那两粒蚌珠流光四射,因丹气已断,浮沉空中,仇敌突自君山现身,朝上飞起,心又不舍。突然现出水上,巨口一张,呼的一声巨响,立有大股黑气喷出,想要收珠逃走。就这同时发生,一两句话的工夫,随同怪物和蚌口张处,湖面上立时天昏地暗,星月天光,洪水高涌数十丈,宛如地震海啸,万马奔腾,声势十分猛恶。只剩一青一白两团宝光,在黑影中分外鲜明。紧跟着又是惊天动地一声大震,数十百丈金光雷火当空爆炸,青白两团宝光立隐。另有一道紫红直射水中,大片黑烟浓雾全被震散,似狂风之卷残云,四下飞扬。转眼清光大来,天地重返光明。只水面上狂涛汹涌,无数大小浪头水山也似,尚在澎湃奔腾,起伏不已。紫光已被郑隐收回。浪花飞舞中,瞥见山前湖水红了一大片,内有三四片残破的大蚌壳,正往下沉,尚未到底。细一查看,那连理巨蚌已被紫郢仙剑斩成四片。
另一面,怪物虽被仙法圈禁湖中,无如郑隐全神贯注那两粒宝珠,又要杀那巨蚌,急切间顾不过来,一任怪物在禁圈以内狂冲乱窜,激得那一带湖水波浪滔天,水雾蒸腾。君山这面,天色虽转清明,怪物被困之处,大片水面却是笼罩着一层暗雾,上与天接。湖水和开了锅的蒸笼一样,上面腥雾如山,下面沸腾之声密如万雷怒呜,声势越来越猛。滨湖一带,残余房舍吃浪头一打,雪崩一般,纷纷坍塌,又被冲刷去了一大片。
郑隐收回紫郢仙剑以后,手里拿着两粒新得的宝珠,好似得意忘形,不住把玩,别的全未放在心上。无垢见状,才知丈夫费了许多心计人力,竟为得此两粒宝珠,不特贪鄙残忍,连此行何事均非所计。连日虽然救了一些人命,一念之贪,无形中又造下好些罪孽。明知湖中有一凶恶无比的水怪,事前不知何故,不先除去。虽然连日大水,临水居民多半逃散,此时也许还有残余在内。即便一人未伤,这等存心,哪怕无心之失,也是罪不可道。想起师长前言,说丈夫恶根未尽,稍犯本性,便多罪孽。刚行道不多日,已是如此,前途何堪设想?不禁悲愤,如非天明前还要帮助当地官绅救灾合龙,直恨不能当时飞去,向其质问:何故如此丧心病狂?才离自己不多几天,便忘本来?
忽见道人因郑隐拿着宝珠不住玩弄,暗朝身后徒弟连使眼色,满脸鄙视之容。待了一会,诡笑说道:“郑道友,你宝珠到手,大功告成,可喜可贺。但那恶蛟尚还未除。即便贫道应得之物不在道友心上,但那恶蛟现被法力禁住。先前因想借它阻挡老蚌逃路,又为取它内丹,未下杀手,道友只用仙法将其圈住,不能脱身。此蛟神通颇大,猛恶异常,急怒欲逃之下,不住发威,狂喷丹气,湖中洪水平空暴涨了好多丈,如非前面一带地势较高,整座岳州早被冲去。你看右侧面只剩那座岳阳楼尚在水面之上,附近几座楼亭也只剩了上面半截未被水淹。就算少时将怪物杀死,这二次发动的洪水,少说也要四五日才能退尽。而且灾区比前数日还要广泛,今年收成已谈不到,更不知要丧失多少身家性命。道友曾说专力行道修积而来,照此情势,岂不与道友来时本心违背么?”
郑隐闻言,好似听出对方语带讥嘲,两道剑眉往上斜飞,两目一瞪,正要发作。目光到处,瞥见水势高涨,随着恶蛟凶威暴发,所激起来的腥雾已炔布满大片湖面。立处法台本来离水还有一大段,这时湖水已顺台前山坡逐渐涌上,洞庭君祠前面一带已然见水,全山陆地越发往里缩小。四望天连水,水连天,只剩一座残城,遥峙暗雾洪流之中。好似想起本身使命,面上立现惊容,口喝:“妖道休不知好歹,我已答应在先,难道说了不算?我言必践,再如唠叨,你师徒四人休想活命。”道人见他发怒,似颇害怕,连忙强赔笑脸,接口答道:“道友不可误会。贫道实因洪水太大,恶蛟凶猛,颇具神通,惟恐道友无心之失,万一湖心水眼全被冲破,湘湖之间化为泽国,道友便是法力无边,恐也难于补救。故此提醒一声,快将恶蛟除去,免肇巨灾浩劫,功德不小。”郑隐已然看出水势暴涨,巨灾将成,心中发慌,一面发话,一面已在行法施为。闻言忍不住怒道:“这还不是我一时疏忽,受你之愚?事成之后,我再和你算账。”说时,仙法已经发动,人也飞起。
无垢见那道人相貌凶恶,一身邪气。郑隐走后,只是冷笑,守在台上,并不退走。由腰间取出一个长约数寸的葫芦,手掐法诀,全神贯注前面,似在准备应付。
郑隐似因闯了大祸,这次形势却不冒失。为防恶蛟铤而走险,上来先以全力施展太清仙法,暗将四边的水禁住,不令往外泛滥。再将法宝取出,暗放湖内,以作镇压。未了隐形飞起,到了恶蛟头上,突然现身,将上面禁网撤去,引使出水。
恶蛟在禁网笼罩之下,左冲右突,本是急怒交加。未了凶威暴发,狂喷丹气,欲以全力引发洪水,以为泄愤之计。如非左近人民不该遭此惨劫,恶蛟被困之处恰将湖眼避开,早已引发空前浩劫。恶蛟也曾想到,上下四外均被禁法隔断,敌人除想杀它而外,还有别的深意,逃路只有湖眼一处,既可由此穿通地底逃走,又可借此泄愤。无奈郑隐虽然利令智昏,不曾想到那湖眼要地,却被无意之中隔断,可望而不可及,于是便以全力朝侧猛冲。此时湖水已然高涨,又被郑隐二次施展太清仙法一逼,环着恶蛟成了一个极大的禁圈。当中洪水被仙法禁制不能向外狂涌,便朝上面高涌。恶蛟先未留意,后见被困之处湖水继续增高,始终不见仇敌影子,料定敌人必有胜算,制它死命。正在惶急,欲逃无路,忽见上空有了空隙。如换寻常妖邪,定必冒失冲逃。恶蛟却是凶狡异常,看出敌人这半天不曾下手,只将它禁在当中,不令脱身,这时忽又网开一面,知道不怀好意。先是故作不知,一味向旁狂冲,不往上空逃遁。等到郑隐现身,忽用声东击西之策,故意装作害怕,猛力朝下狂窜。冷不防掉头向上,箭一般由禁网空处朝上窜去,轰的一声,那高约数十百丈的一根水柱,首被带起,势甚神速。
郑隐见恶蛟朝下狂窜,先已铸错,为防恶蛟情急,自毁丹元,或是震破天灵,变化元神逃走,虽用禁网将其困住,不特未施全力,反因恶蛟身子长大,禁圈广达三数十里,以便恶蛟能有回旋之地,兔其绝望自杀。不料因此发动洪水,自知造孽,心已隍急。又见恶蛟神通甚大,凶猛非常,如再冲破下层禁网,攻人地底,逃往湖眼之内,越发投鼠忌器。再要激发祸变,更难收拾。见此情势,更不敢冒失下手。只是手指恶蛟,喝骂引逗。不料恶蛟竟是以退为进,骤出不意,来势又太猛恶,更须防到弄巧成拙,真个被其乘隙逃走。稍一手忙脚乱,恶蛟早把全力运足,张口便是一股黑气,中杂数十团拳大碧光,冷不防朝着郑隐,瀑布也似迎面喷来。
郑隐原知恶蛟所喷丹气奇毒无比,腹中内丹共有二十四粒之多,尤为厉害。先因恶蛟未起时,那被禁圈逼成的洪波已和水山一样。恶蛟逃时,又暗藏毒计,打着拼命主意:一面把腹中内丹连那奇毒无比的丹气全数喷将出来,一面却把湖水带起,准备能逃便好;如真不能脱身,便将内丹震破,加增千百倍的水力,多害生灵,以消恶气。经此一来,随同恶蛟涌起的洪水直似一根其大无比的冲天水柱突然暴涌,来势万分猛恶。郑隐见状,越发惊心,想将紫郢仙剑放出,又恐闯祸更大,微一迟疑。就这应变瞬息之间,恶狡的内丹毒气已迎面喷到。郑隐虽有法宝防身,没想到如此厉害,稍微疏忽,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情知不妙,心中一急,不由怒从心起,大喝:“妖物敢尔!”一面行法护身,强忍奇寒,往旁暂避来势;一面伸手一指,紫郢剑立化一道紫虹,电掣飞出,迎着恶蛟拦腰一绞,当时斩为两段。
那被恶蛟带起来的水柱已然高如山岳,孤峰刺天,随同向上急涌。恶蛟吃仙剑一绕,中分为二,前半蛟身依旧带着一股奇大无比的水柱朝上飞蹿,后半蛟身立随下半高山一般的水柱朝下飞堕。湖上本就波涛汹涌,再吃这么大一座水山突然崩塌,往下一压,惊波怒涌,势更险恶。如非当地四外有那一圈禁网隔断,全湖的水不知又要高起多少。
郑隐原想恶蛟长于飞腾变化,想诱它离水之后,冷不防发动仙剑,将头斩断,取那内丹,送人践约。不料误中内丹寒毒,忙着逃避,又急于除害,闹得两头不能兼顾。匆忙之中稍缓瞬息,恶蛟逃势大快,竟将致命之处躲过,身虽斩断,神通犹在。负痛急怒之下,看出敌人厉害,已不再作复仇之想,因先前伤敌心切,内丹喷得大猛,随同郑隐逃处追出老远,等到百忙中想起此仇难报,再不见机,吃那紫光一绞,连保得元神逃遁均所不能。于是一面负痛朝前急蹿,一面掉头向左,就着前飞之势,收那内丹。谁知君山上面还藏有几个敌人,法宝威力比眼前敌人还要厉害,又深知它的底细,早已有了准备,正在全神贯注,相机发难,因在仙法掩蔽之下,除却本门中人,休想看出丝毫形迹,恶蛟如何得知。恶蛟见郑隐飞遁一旁,看神气虽中内丹毒气,人并未倒,恐其又用飞剑追来,更无幸理。百忙中正以全力回收时,也是恶贯满盈,该当数尽,就此收丹逃走,在强敌明暗夹攻之下,已难脱身;当此性命呼吸,生死关头,仍未忘了害人之念。于是一面打着逃走之意,一面仍在妄想随同所到之处,乱发洪水,伤害生灵泄愤。以致前半身所带起来的水柱尚有数十百丈一段,始终不舍抛弃。经此一来,成了一心数用,逃起来自然又差了一些。
这原是转眼间事,三方动作俱都神速异常。当恶蛟负伤变计,忙着收丹逃遁之际,那二十四粒带着大蓬黑色丹气的内丹碧光刚由左侧舍了郑隐,改往正面回收,忽似有什吸力将其裹住,往君山那面飞去。恶蛟因是去向相同,逃得又急,开头还未在意,前进之势又是绝快,跟着那二十四团碧光,与恶蛟逃路成了直线。恶蛟只顾流星赶月一般,朝着前面急飞,不似往日收发由心,一呼即回。突然警觉,忙运真气,二次以全力回收。觉出那二十囚粒内丹,连那经天长虹一般的丹气,暗中竟有一股极大吸力将其裹住。同时闻得身后颤声怒喝:“无知妖物,速将丹元献上。”回顾敌人,已指着先前那道紫光电驰追来,这才知道不妙,心中一惊。忽又听前面有人呼喝,只见君山上面,道人师徒四人同时现身,大喝:“郑道友,你已中了恶蛟寒毒之气,无须动手,由我师徒代你除害便了。”
说时迟,那时快,话未说完,人已飞近。那二十四团碧光和大量丹气,立被道人葫芦中所喷出来的一股灰白色光气裹住,相隔恶蛟不过数十丈远近。恶蛟见状,自是情急,正待向前拼命,数十百丈金光雷火和一道紫色长虹已由当空飞堕,霹雳横飞之中,恶蛟随身水柱首被击散。紫虹跟踪飞到,环身一绞,当时绞成粉碎。恶蛟负痛,再一挣扎,身又长大,残尸碎体纷纷下坠,洒了满空血雨。大片浓雾被雷震散,月光重又下照,数百亩方圆一片湖水全都成了红色。那碧光丹气,早被道人用葫芦收去。郑隐好似中毒不轻,面色青暗,周身乱抖,勉强驾着遁光由后追来。听道人那等说法,怒喝:“妖道,你想全数独吞,莫怪我狠。”先前道人对于郑隐本极恭顺,未动手前,无论郑隐辞色好坏,老赔着一张笑脸。这时不知怎的,变恭为踞。闻言诡笑道:“你不必如此强横。先前原曾说好,如由你一人下手,自然平分。此时你身中寒毒,自顾尚且不暇,妖物内丹寒毒更重,如何能收得去?你为一念贪心,已造不少罪孽,再被恶蛟逃走,伤害生灵更多。我怕你法力不济,将妖物放逃,或用你那口宝剑将妖物内丹斩碎,引发寒瘟,罪上加罪,日后回山,受你师长怪罪,身遭残杀。好心好意代你全数收下,如何不知好歹?已得了两粒蚌珠,还不知足,妄想逞强欺人?本来不能放你过去,看在你为此事忙了好几天,总算不无微劳,我老人家不愿与你一般见识。加以妖物内丹十分难得,急于回山祭炼,姑且宽容。
“你自命玄门正宗,行道济世,自应权衡轻重,如何自私自利,一意孤行?日前你也积有不少善功,因这一念贪心,已发现湖中藏有恶蛟,不去除害,又无多高法力,事前不能预防,为想得此两粒蚌珠,无意之中造此大孽。如非我老人家念你年幼无知,事前早有准备,好些多是幻景,方才那么猛恶的洪水,必将江汉之间方圆三千里内化为一片洪波,这是多大罪孽?方才灾情虽多幻景,因我法力无边,连那相隔数千里外的人,虽仗法宝查看,也是真伪互见,看不出内有幻象,你这蠢才,更不必说。目前灾难未成,但这恶蛟所发洪水仍甚猛恶。所幸此次只是无心之恶,一半又为我所诱,不是本心。不过想你知道一点警诫,以戒下次,在我法力预防之下,并未真个丧失生灵,至多将你目前所积善功抵销,尚无大害。以后在外行道,却须时刻想着今夜教训,免蹈覆辙。
“须知人生万劫难,况你夙孽甚重,全仗努力修为,丝毫不懈,还未必能够有望,何况这等贪鄙残忍。老蚌固该数尽,尤其近数月来,未成气候,便将那两粒雌雄珠出来炫弄,招灾惹祸,死固当然。但于你何仇何恨?本身又非害人之物。它数百年辛苦,好容易炼成此珠,被你夺去,也就罢了,为何还下毒手,将其残杀?正经修道之士,可有一人这等凶残?你前途满布荆棘,来日大难,因你强做好胜。你那心上人虽然志行高洁,决看不惯这等行为。好在今夜不曾在场,当不使你难堪。你便看她份上,也须自勉。良言已尽于此,信否在你。
“这大量洪水,经我暗用法力,三百里内均在禁圈之内,近湖舟船也经移往远处,未伤一人一物。此时你再细看,当知水势何等浩大。这等洪水,你虽练会《九天玄经》,本身功力当还不够,量你也退它不了。索性由我带走,连黄河的水一起引送人海,使你夫妻早日完功相见,虽然因人成事,到底也算不少功德。我不愿显露真形,特意幻化出一个满身邪气,面容刁狡的恶人,使你一望而知是个左道妖邪。你仍利令智昏,可见贪之为害。好自为之,老夫去了。”
话未说完,无垢由宝环中遥望,环着君山一带的三数百里方圆,已换了一片景象。原来湖滨人家房舍仍和初见时一样,不特未被洪流冲倒,水势反倒退了好些。离开湖岸,靠近君山那面,水却涌起数十丈高下,宛如湖面上浮涌着一座平顶大冰山。夜月已经西斜,月光照将上去,通体晶明,银辉四射,顿成奇观。当道人初发话时,郑隐始而满脸怒容,目射凶光,怒喝妖道,扬手飞出仙剑。道人也未迎敌,只见紫虹环身飞舞,道人除身形或前或后,不时微微移动而外,依然说个不休。只那三个徒弟剑光一起,红光微闪,忽全失踪。道人并未丝毫受伤。郑隐见状,越发暴怒,又用太乙神雷和随身法宝向前猛攻,已然无用。
无垢看到后来,只见郑隐伎俩已穷,人也醒悟过来,自将飞剑、法宝收回,不知怎的,竟和道人同落君山之上。看神气,似已听出对方语有深意,法力更高,面带惶愧之容。只仍负气,不肯输口。道人也不理他,从容把话说完。遥望着无垢这面,将头微点。叹息了一声,把手一招,一片红霞闪过,当中禁圈高如山岳的湖水忽似银河倒泻,向上逆流,化为一片白光,银虹也似,朝高空中飞去。只见银光闪闪,映月流辉,带着轰轰发发之声,破空直上,横空穿云而渡。那么大一片湖水,不消半盏茶时,竟然去尽。当中水山一消,四面湖水重又平匀。这一来,连原有的水也被带走了不少,湖边已现浅滩,临水人家的墙基也有不少出现。红霞一闪即隐,道人也已不见。那三个徒弟终未再现。仰望空中,只剩一道银光,宛如龙蛇摆尾,摇曳空中,晃眼穿入东南方密云层内,便无踪影。郑隐连愧带急,已面无人色,呆在当地,仰望高空,做声不得。
第一六回
力挽狂澜巧遇异人飞幻影
心忧前路独寻古庙访真情
无垢见此情景,自然连气带急,心中悲苦。本想发作,细一寻思,道人所说的话均似含有深意,那法力之高,更是出奇。听口气,不特郑隐被他随意玩弄,视若童婴,连自己在数千里外的行动心意,均被看出,所设幻景,竟和真的一般,虽用法宝查看,事前仍未看出。暗忖:“此人对于郑隐,好似借此警诫,全是善意。那一身邪气,后来不见,果如所言,是成心装扮左道妖邪,并非本相。但那行时所施法力,颇似旁门中倒海移山的家数。尤其那片红霞,深红如血,也不像是真正玄门正宗。照他行为,固非邪恶一流,偏又把那二十四粒恶蛟的内丹,连同那么寒毒的丹气收去做什?”越想越怪,推测不出是何来历。又想:“丈夫这等心性为人,如何放心?听道人口风,暗示自己,最好装作不知,免其羞恼成怒,更易激发恶性,只有害处。”心中难受,懒得再看下去。见天将明,刚将宝环收起,想等事完再看。又想:“道人还要来收这大量黄水,也许能够见面,向其探询。”忽听郑隐传声,上来便拿话试探,问无垢现在何处。后来问出无垢仍在黄河边上救灾,不曾他往,重又说起洞庭水势已消,还要救济灾民,请无垢不必往寻,就在当地等候,事完即来相会。
无垢因奉二姊指教,始终未将宝环妙用全数传授郑隐。知其因听道人之言,疑心自己前往洞庭暗中观察,故用传声询问,不知他那丑态和贪鄙凶残之行已全看去。无垢想他所中寒毒尚还未愈,想等愈后来会,卧亿前情,故意慰勉了几句。郑隐以为爱妻尚不知情,便放了心。无垢由此多了一层戒心,觉着丈夫恶根难尽,果如二姊所言,丝毫疏忽不得。决计等黄河水退以后,另谋善策,并随处小心,随时劝诫。真要不能挽救,也是无法。因悲愤过甚,次早救灾合龙,事情又忙,未再取环查看。这一心冷负气,稍微疏忽,暗中又生枝节。如非这次修积善功,上邀天眷,得一前辈仙人垂青,随时加以救助,化险为夷,几为郑隐所误。这且不提。
无垢因听道人说有引走黄水之言,第二日起,本定帮同当地官绅用法力合龙,相助堵那决口,便暗中留意,并向人民暗中打听,有无发现这类道人。
这时无垢往来黄河上下游,已有两个多月。始而化装贫女,暗中行善,把昔年变卖家中田业的金银,以及长次二姊前在人间行道,托人代其营商,专备他年行善之用所积资财,用法力运往当地,兴办善堂,救助贫苦无衣无食之人。主持的人虽是无垢暗中约请出来,以前得过无垢救命之恩的一些地方上公正绅耆,无如灾区太广,蔓延千里,无垢是一个孤身女子,貌又绝美,所至之处,不是起死回生,转祸为福,便是挥手万金,毫无吝色,日子一久,终于传说出去,都当她活菩萨看待。后连官府也被惊动。
无垢见隐不住,索性出面主持。一面向众声言:“我是富家之女,父母双亡,从小好道,发有善愿,因闻黄河水灾,特地变卖家财,来襄善举。自来俭朴,衣饰无华,并非故意乔装。除会一点武功外,并无过人之处。事完即去,无须听信谣言,以免互相传说,捏造神奇,使官府误会妖言,生出事来,使我为善不终,彼此不便。”一般人民均觉无垢孤身少女,平日住在几处荒山破庙和当地士绅所设善棚之内,随身共只一个小包,从不背人。往往同一天内,往来千里之内。办起灾来,无论要用多少银钱,隔上一天,便可筹集。这还说是士绅们对她信服,易于劝募。最奇的是,那刻不容缓的赈粮,说要多少,头天说话,次早便有粮船送来。土人多知地理,无垢这些粮船,原以仙法催舟,水遁运来,一任掩饰多好,所经之处,不是逆水行舟,就是途中隔有好些陆地陂陀,土人眼里自瞒不过。何况水灾之后,病疫丛生,无垢又在暗用仙法灵丹到处救治,人数大多,几头乱赶,匆忙中,更易露出马脚。受她恩惠的人不知多少,多曾目睹灵奇。口紧的人还好,有那爱说话的,当时虽经告诫,日子稍多,便忍不住。先还恐怕仙人见怪,只向亲友近人略露一点口风。后见仙人温良仁慈,每有违背,多是好言劝说,从无疾声厉色,胆子渐大。听话的人,又和对方一样,受过仙人好处,互相应证,各加渲染,说得无垢越发成了天上神仙。最后迫得无垢亲自出头,也由于此。
无垢见行藏泄漏,名望越来越大,连那未受水灾区域的人民均不远千里,扶老携幼来请治病。救人的事虽所心愿,无如行迹招摇大甚,愚民无知,谣言四起,既恐生事,又恐引起对头注意,或将强敌引来,再说这类行径也违本门教规。虽然事出不意,情非得已,到底害处大多。心本愁急,恨不能当时大功告成,悄悄遁走,才对心事。偏巧治水救民的许多奇迹,沿途官府多被惊动。
这时上流几处决口已经堵好,只汴梁附近有一处大决口尚未合龙。无垢一面暗助官民筑堤合龙,一面行法疏导黄水,一面更须放赈,暗中飞行各地救助灾民,医治伤病,本就忙得不堪,自从学会《九天玄经》,法力虽高,无如出山不久,初当大任。知道黄河之水发源昆仑,绵延四五千里,涨落无常,久为国家大害,事关天数,不是人力所能挽回,心中横有成见。一见水势如此浩大,而上流头决口经自己仙法堵住以后,水势越发猛恶,浊流滚滚,自上流头,夹着大量泥沙,带着轰轰哗哗之声,宛如万马千军,崩山倒海,奔腾而来,瞬息千里。所过之处,往往大片堤岸,整座高崖,吃那浪头略一冲刷,当时雪崩也似,一卷就是数十里一大片。水力再要稍大,冲出一条决口,前浪刚过,后浪又来。那缺口初现时,只有三数尺大小,最小时才只尺许一条小裂口,水由口内汩汩缓入。转眼之间,两边土壁狂泻怒奔,纷纷消溶,狂涛恶浪,乘隙冲进,当时加大,惊波怒涌,势如雷电。决口一成,休说再用人力堵塞,便是一匹快马,相隔稍近,也休想逃得性命。浪头好似万马奔腾而来,所过之处,无论人畜田舍,全被卷去。平地水深数丈,泛滥开来,成了灾区。最厉害的是,当年水势特猛,这类决口时有发现,这里刚刚堵好,那里又冲决了好几条。
无垢看出厉害,惟恐操之过急,以邻为壑,不得不加仔细。由上流头施展禁制,逐渐防堵下去。仗着心思细密,应变神速,不畏劳苦,在稳扎稳打之下,虽然未多枝节,日子却延长了不少天。未了这一段,因为无法韬晦,仔细盘算,索性公然出面,与官民相见,使知自己不过是个热心好善,略知武艺的富家女子,并无神奇过人之处,以息浮言,而免猜疑。等到事情一完,立时高飞远别。
不料这一出面,又引出两个人纠缠,均是皇室宗亲,贵人之子:一名赵显,一名张潼。二人见无垢虽是贫女装束,因其天性喜洁,又美如天仙,尽管荆钗布裙,依旧光艳照人,全都动了色心,百计逢迎献媚,纠缠不已。无垢虽然厌恶,因为救人心切,而这两人又是皇亲国戚,具有势力,偶须人力财力之时,有此两人出场,方便得多,只得虚与委蛇,于从容谈笑之中,隐寓凛不可犯之容。好在是两个凡人,又把无垢奉若神仙,尽管爱慕已极,见其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除一味巴结奉承而外,并不敢丝毫现出轻薄之相,也就听之。这些情形,无垢全都烦心。又想:“昨夜所见道人行动诡异,对于丈夫将来结果似已前知。”为此求见之心甚急,断定当日必来,偏是寻访不见,又正值合龙吉期,须往主持。那两皇室贵介,本欲以香花彩舆,亲自迎送。无垢坚持不许,说是时至必来相助,但不许再有招摇,否则有害。说罢,独自溜走,隐了身形,前往龙口附近堤岸上查看,就便寻访昨夜道人踪迹。
那合龙之处,水势万分险恶,如是寻常人力,决无成功之望。无垢因听一老河工说,当地名为双龙套,形势十分巧妙,如将此处堤防筑成,只要能合龙,纵不永绝后患,也可保得一二百年太平。这时水势万分险恶,所修堤岸,随时皆有坍塌之虑,风浪稍大,岸上数千民工立被狂流卷去,端的危机一发,终日皆有生命危险。以前官府也知当地形势重要,修成以后,可兔好些后患。无如几次兴工,不是平空坍塌,便是水流太急,无法下手,治河民夫不知葬送多少,终未成功。这还是在平日,何况洪水怒涌之际,自更束手无策。这次全仗人民信赖无垢,个个卖命。无垢经那老河工指点,计虑周详,法力又高,一上来便用太清禁制,暗中行法,在龙口前面把水挡住,不令洪流朝岸猛冲。再集合民夫,日夜抢修。众人在仙法暗助之下,都觉力健身轻,下手容易。如见恶浪奔腾,山崩一般横扫过来,挨近河堤,便似被什东西挡住,尽管浪花飞舞,声如雷轰,连泥沙也未掉下一块。自更兴高采烈,奋身当先,不消两三日,便把数十里长一道河堤,连那龙口,一齐建好。
无垢知道自己按照老河工指点,大功已成。合龙典礼,不过掩饰行藏的例有文章,吉时一至,手到成功,并未放在心上。因离申时还早,便顺着河岸观察过去。见那一带河堤虽已筑成,河中依旧黄流汹涌,骇浪滔滔。虽经自己连用仙法,防御疏导,两岸低凹之处仍是水光接天,尚还不曾退尽。照此情势,只要和前半月一样,再有一两条决口,千里内外又成泽国,不知又要费多少心力才能退去。同时发现当日水势大得出奇。那浪头遥望过去,日光之下,只是天边一条白痕,隐闻轰雷之声。晃眼加大,和小山一般,由身前带着上流头冲下来的破船断树,电驶而过,瞬息之间已驶出数十百里之外。有时浪头之后,水面上卷起好些漩涡,最大的竟有数亩方圆,其深数丈,中成一洞,滚滚黄流,顺着漩涡边上驶过,各不相犯。突然上流头涌来一个大浪头,山崩也似,朝漩涡上压到,水势立时往上狂涌,起伏之间,一低一昂,竟达数十丈高下。当时化为无数互相急转的大小漩涡,带着无数水泡,星飞电转,顺流而下。这类恶浪急漩,一个催着一个,来之不已。遥望下流百里以外的两边崖岸,又有好些地方吃洪水冲刷去了一大片,比往日形势格外险恶。恐又冲出决口,伤害生灵,心中惊疑,忙纵遁光,往下流头隐形赶去。细一查看,那一带因为堤高土厚,虽然未现决口,就这前后片刻之间,两边河岸已被洪水冲宽了好些地方。只得暗施仙法,沿途防御过去。心想:“近日连经行法防护,水已疏导好些,以为完工在即,不料今日水势虽未成灾,但比初来时还更猛恶,来日可虑,何时才能成功离去?”
心正发愁,忽听身后有人呻吟。循声一看,乃是一个中年矮瘦贫女,躺在土崖后面,不住低呻。无垢见那贫女所穿衣服,和自己一般无二,也是那样浆洗清洁,先未留意,料是有什疾苦。近前笑问:“这里三面皆水,只一面是土崖堤岸,姊姊因何至此?可有什病痛,要我帮助你么?”中年贫女本来倚坐崖凹之内,呻吟不已,见了人来,并未理睬。闻言,突把怪眼一翻,冷笑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你说三面皆水,仿佛不应来此。你也是人,却是怎么来的?素昧平生,怎知我有病痛?这等大水厂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还要管人闲事么?”无垢说时,已然想道:“当地三面水围,只靠河堤一面陆地,上下游除来路一面,二三百里以内,并无可通之路,此女如何飞渡?照例黄水一泛,两边堤岸随时皆有崩塌之虑,除开河工,谁也不敢由此通行往来。此女浑身如此整洁,不见丝毫湿污之痕。最奇的是,所穿衣服竟和自己一样,连自己故意作的破补之痕,俱都相同,事情哪有如此巧合?”念头一转,已然心动。再听这等说法,越发生疑。加以平日性情温婉,丝毫不以为忤。暗想:“自己在此往来行道,已有多日,远近人民,差不多全来见过,众口宣传,谁都把我当作神仙,此女家住在此,不会不知。看神气,又似身在危难之中,好好问她,为何恶声相问?”便笑答道:“姊姊莫见怪。我因今日合龙,吉时未至,发现水势太大,惟恐少时又生灾变,并想寻一身材矮瘦的道人打听一事,行至此间,闻得姊姊呻吟,好意请问,何必动怒?”贫女冷笑道:“你这人怎分得出贤愚好歹?我还有事,懒得和你多说。既发善愿,不问险阻艰难,均应勉力而为。想要救人,又怕事难。想人帮忙,也不问那是什么来路,此举有何用意。等到吃亏,就来不及了。”
无垢本疑对方不是常人,一听所说,分明尽知底细来意。再一注视,见那贫女相貌奇古,二目神光炯炯,睁合之间隐蕴威风。想起昨夜之事,猛触灵机,忙下拜道:“道长尊姓?如有见教,何妨明示?后辈虽然年轻道浅,此举却关系千万生灵安危。近一月来费了不少心力,好容易有了两分指望,不料今日水势忽转猛恶,昨夜又发现一件奇事,诸多疑虑。道长如是有为而来,还望指点迷途,完成善举,免得生灵遭此大劫,功德无量。”贫女本来神情甚做,闻言忽转笑容道:“无怪陈仙子说你可爱,果然不差。前言故意相戏,请勿介怀。你我平辈之交,不过比你痴长几岁,无须太谦,请坐一谈。”无垢听出对方与女仙陈紫芹相识,心中大喜,方要请问姓名,贫女面容忽变,低喝:“三妹禁声。”说罢,扬手飞起一片淡微微的霞影,在日光之上一闪不见。随笑说道:“我已加了一层禁制,任他邪法多高,也难查见我们形迹了。说来话长,事情紧急,必须在此片刻之间将其办完。请作旁观,无论见什么事,不可开口。”
无垢方答:“遵命。”猛瞥见对面河堤上现出一人,相貌身材和所着衣服,均和自己一样。在当地徘徊了一阵,目注河中洪水,面带愁容。又在当地徘徊了一阵,忽纵遁光,往下流头飞去。跟着,便有三人自空飞堕,两高一矮。内中一人手持一镜,落到地上,朝前看了看,说道:“想不到此女飞遁如此神速,这等急追,还是慢了一步。”矮的笑道:“这不过事情凑巧,我们下手虽快,她恰飞起,先后相差,被她漏网。她在此事情未完,又没想到有人暗算,任她飞遁多快,早晚将她心神摄走,何必多虑?”话刚说完,前人忙道:“此女已去而复转,这次又是现身飞行,容易下手,快些迎上。”说时,前见幻影已经回飞。对岸三人,一个手持一面三角金镜,一个手持一面血光隐隐的法牌,正同飞身迎上,幻影忽然不见。
三妖人扑了个空,持镜乱照了一阵,重又落向身旁不远土坡之上,面带失望之容。矮子气道:“我们明明见此女飞来,刚迎上去,身形忽隐,连用宝镜四面查照,并无人影现出,事情哪有如此巧法?方才接到传音,老头子恐要来此作梗,下手越快越好;否则无法复命,那就糟了。”高的一个答道:“我想老头子怎会帮助对头?方才传音,只说事情难料,并非指定要来。因想留住此女,已将黄水加大了两倍。少时如其无功,索性闹个大的,倒看此女能有多高法力退此洪水。”话未说完,贫女突然起立,伸手朝前一指,前见幻影忽又在二女身前崖上出现。
三妖人见状,立时猛扑过去,一个将镜一晃,一个将法牌照了一下。无垢见那幻影宛如启己化身,三妖人猛起暗算,竟如未觉。略一观望,打了一个寒噤,面现惊疑之容,突往上流飞去。这才看出三妖人也是隐形而来,只不知自己如何能够看出,方低声询问。内一妖人笑道:“且喜大功告成,莫要老头子真在此时飞来,被他撞上,好些不便,还是走吧。”贫女微微冷笑了一声,将手一指,又是一片霞影闪过。三妖人似知入了陷阱,同声怒喝:“何人暗算?”各把手一扬,立有大片金刀血焰电驰飞起。霞影早已不见,妖人却似被什么东西四外围困,往中心收拢。先还乱发血焰妖光,四下飞舞,左冲右突。后来越迫越紧,无形中似有一片禁网将其罩住,无法挣扎。未了竟挤成一堆,连手脚都似绑紧,分毫不能转动。口也张而不闭,一句话说不出来。
贫女笑对无垢道:“我先教这三个妖孽现世受罪,扫扫老鬼脸皮,底下还有事呢。”话还未了,二次把手一扬,三妖人忽全吊向空中,不见踪影。无垢刚想起合龙时辰已至,须往主持。忽见一道红光,其赤如血,自空下射,一闪不见。跟着现出一个红衣老人,落在面前,面带微笑,手掐法诀,朝河一指,立有两股手指粗细的黄水由河中飞起,其疾如箭,朝老人两袖之中飞去。看去不大,势决猛急,隐闻天风海涛起自袖内,声细而急;仿佛置身千里外,隐闻海啸波涛之声。心方奇怪,老人朝上流头微一凝望,面上忽现怒容,叹息了一声,手掐灵诀,朝上一扬,嘴皮连动了一阵,好似与人争论神情。跟着黄水暴落,水势竟小了许多。同时又闻上流头众声呐喊,人民欢呼之声,随风吹到。无垢想起身有宝环,何不取视?连忙取出一看,上流龙口已自合龙,前见幻影正受人民香花礼拜,欢声雷动。才知那幻影不特愚弄妖人,井还作了替身,主持合龙盛典,与真人无异。料是贫女暗中施为,心正敬佩。
老人忽然转身笑道:“辛道友,无须卖弄。老夫尘孽一完,终须证果,已非昔年故态,决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自身隐起,却把这三个业障悬空示众,以为扫我脸皮。不知此举有失出家人的襟度,徒显小气,有什意思?如真不忘前嫌,定要与我为难,现往邛崃山中候教,当为道友引见一位朋友。此举并非恶意,去否听便。这三个业障,我自带走如何?”说时,贫女目注老人,满脸怒容,好似听完就要发难神气。不料老人行动万分神速,未两句话才一出口,扬手一片中杂万朵金花的血光电射而起,朝空一闪。三妖人立时现身,通身已被前见霞影网紧,不知怎的突然松开,带着满脸惊惧之容朝前飞去。那片霞影也未残破,却朝崖后飞来。贫女刚伸手接住,霹雳一声,红光满地,连老人带三妖人全数无踪。贫女大怒,匆匆回顾无垢道:“黄水已平,三妹几乎被人暗算。大功已成,下余无关宏旨,不必再留。以后行道更要小心。改日我再寻你细谈。这老鬼实在可恨,我如不去赴约,还当我怕他。行再相见,我走了。”
无垢还想询问姓名,一片霞影一闪,人已不见。见洪水已退,连两岸泛滥之处均全干涸,好生欢喜。遥闻人民欢呼之声热烈非常,忙即隐形赶去。还未到达,便见张潼、赵显两个贵介,正用笙歌鼓乐,彩仗车马,迎了自己幻影,刚刚起身。暗一查听,才知合龙以前洪水暴涨,自己久不见到,官绅人民正在愁急,幻影忽然自行飞堕,把手一挥,不等人民动手,先准备的土袋、木桩、柳枝、石块等合龙之物纷纷自行飞起,一串轻雷过处,当时合龙,大功告成。无垢行道月余,只在暗中修积,似当日这样空中飞降,大显神通,尚是初次。当时欢声雷动,官民人等一齐拜倒在地。赵、张二贵介见这次仙人自空飞临,合龙以后,虽然不多开口,人更明艳,满脸笑容,不似以前冰冷神态。请其赴宴,也未拒绝。越发喜出望外,始而争作主人,几乎动武。后才约定,各备彩仗车马,任凭仙人选用。仙人原是那中年贫女的仙法妙用,经其一邀,欣然登车,径被张潼接去。赵显空自愤急,不敢发作,自带家将,借着作客陪宴,一路前呼后拥而去。
无垢暗忖:“那中年贫女必是一位法力极高的女仙。昨夜道人原说故意幻化,红衣老人也许是其本相,践言收水而来。且喜水灾已平,自己所留金银,连同各地富绅所捐助的银米,已差不多放完。幻影被二恶少接走,难得有此替身,何不乘机回转蒿山,等丈夫寻来,使其扑一个空,就便使知修积不易。丈夫不见自己,定必传声相询,再令往会,借此闲暇,补做一点功课,岂不也好?”主意打定,也未现形,径往蒿山飞去。
彼时嵩岳只是帝王祭天之所,仅有一座少林寺和几处古迹,山径崎岖,景物虽然灵秀,极少人迹。太室、少室两峰,形势更险,自来樵采足迹之所不至。无垢和郑隐每次聚会,便在少室山顶向阳崖洞之内。崖洞共分上下两层,只有八九间石室,有的还有怪石阻隔,无法通行,无垢爱好天然,性喜清洁,自将洞府选定,便施法力,匠心独运,布置得上下两洞净无纤尘。又把卧眉峰故居和用具物品移来了好些,所有洞室均经开通,再点起几盏明灯,内里光明如昼。外面高出群峰,旷观宇宙,临风振衣,气象万千。新居布成,二人共总住了不多两天,便即分手。二次重来,因此次救灾连遇高人,越觉自己功力不够,生了戒心,才一回山,便忙着用功。对于郑隐,心又凉了许多,一直不曾用宝环查看。
隔了十来天,无垢忽听郑隐传声,询问人在何处。听出语声匆迫,刚答人已回山多日,再由环中查看,见郑隐人已清瘦许多;似是大病初愈情景。人在黄河南岸与自己相识的富绅家中,独坐房内,面有愤急之容。闻言惊喜交集,答以立时飞回,见面再谈。两地相隔本不甚远,不消多时,人便回转。见面一谈,郑隐推说:前在洞庭降妖,虽把恶蛟除去,但在斩蛟时稍微疏忽,中了一口邪气,身受寒毒颇重。第二早事完,恩会无垢,赶往黄河,水灾已平。听说人被恶少接去,暗中赶往,人已无踪。飞到黄河边上,人忽病倒。幸蒙当地富绅救往家中,问知是无垢丈夫,敬若天神。屡想用宝环传声,询问下落,均因元气受伤,难于行法运用。延至今夜,人渐复原,方始问出下落等语。
无垢听出好些语病,料有虚言,也未点破,只在暗中留意。先留郑隐同在嵩山修炼,见其复原甚快,越生疑心。细一查看,仍是纯阳之体,才略放心。只不知这十多天的耽搁,所为何事,不便明问。欲往湖湘洞庭一带查访,并向养病人家盘问真相,是否在彼遇救耽延。以他法力而论,并非寻常,身旁又带有好些灵丹,身中寒毒并不甚重,如何回时这等狼狈,连玉环传声都难应用?无奈勤于修为;双方又曾约定每次飞行各省回来这两三月内,再出行道,便须同在一起,其势不能单独先往,因而一直闷在心里。
这日故意拿话试探,说日内同出行道,准备先往湖湘一带,游完洞庭,再转湖口,就便转到嘉陵江,通行巫峡,去往西南诸省,访求民间疾苦。话未说完,瞥见郑隐面色微微一变。跟着设词劝阻,力言:“湖湘一带,前月曾经去过,都是鱼米之乡,民殷物阜,风俗淳美。我们忙着修积善功,无心游玩风景。如说就便登临,别省也多名山大川,何必要由洞庭湖湘经过?专作游览,无什善功可积,岂不多此一行?”无垢闻言,越知内有文章。当时无话,暗中却打了非去不可的主意,表面答应,一字不提。
又过了些日,无垢忽然提起:“上次双方发现水灾,均出意外。可惜这一对宝环,仅凭心念所注之处,才能查看,不能及远,用时颇耗元气。否则,以此远查天下,万千里内了如指掌,无论人间有何疾苦灾害,当时便可赶去,岂不省事得多?我们本定每隔三月游行一次,因为救灾和回山耽搁,已经过两月光阴。彼此前生孽重,非多积善功,不能化解。此去如用步行,沿途留连,觑便行道,能有多大修积?好在来日方长,莫如暂时仍用前法,分道飞行,等到积上两次大功德,再往民间访查,以免延误。你看如何?否则,仍照日前所谈,同往洞庭君山一游也好。”郑隐虽然不愿,无奈心中有病,惟恐无垢坚持往游洞庭,一个不巧,发现自己恶迹,或是生出事来,只得应了。
行时,郑隐恐无垢单独绕往洞庭,事更不妙,正想设词分路。无垢知他心意,已先开口,借防魔女侵害为由,仍照第一次的走法。郑隐自合心意。无垢料准郑隐必有背人之事,只因心中气愤,不曾查看。事已过去,不便明言探问,想借双方分途飞巡之时,暗中访查,再谋补救。主意原打得好,偏生关心过切,下手太急。以为郑隐这次先往江浙闽海一带,绕到滇黔诸省,再由四川沿江而下,经湘鄂入豫,回到嵩山会合,如过洞庭,还有不少时日。急于查知真相,郑隐一走,第二日便改道往洞庭飞去,一心访查丈夫劣迹。一到岳州,便向湖滨居民打听:前两月发生水灾,人民所受损害和水退时情景,有无这样一个少年相助救灾,为人医病。忘了先去郑隐养病寄居的富绅家中查询。又因每日忙着访问,寄身之处多是民家旅舍,不便取环查看,不由又走错了一步。
其实,郑隐在洞庭三湘救灾之时,因不似无垢那样隐秘形迹。彼时湖中因有妖物兴风作浪,时常伤人,打破行舟,水势又大。郑隐发现湖舟失事,立时往援,往往飞行时连遁光也不隐去,常现灵迹,不避俗人耳目,又和恶蛟斗了一次,湖滨灾民船夫有好些目睹。后来发现道人师徒隐居君山洞庭神祠之内,神情鬼祟,看出身有邪气,心疑妖人闹鬼,向其喝问。道人说:“郑隐前夜所见两团宝光,乃是两粒蚌珠。如能得到,妙用无穷,并可炼成道家第二元神。只是湖中有一恶蛟,本来被一仙人禁闭湖底水洞之内,近年禁制失效,脱困而出,每日觊觎老蚌明珠,仗着神通变化,百计夺取。老蚌原有数百年道行,近以气候将成,每当风日晴美,月明之夜,必要现出湖面,将所炼内丹宝珠喷向空中,吸取月华,只是苦干恶蛟追逐不舍。恶蛟又知老蚌想要乘潮入海,一面用腹中丹气将湖口出路闭住,一面发动洪水,引诱老蚌逃走,自投罗网。谁知老蚌也颇机警,虽因气候将成的要紧关头,急于吸取月华,但其行动神速,出没无常。恶蛟用尽心力,始终擒它不住,双方现正相持。恶蛟知道老蚌不久成了气候,不必经由水口,也能自飞入海,越发情急。这几日来,湖水更加暴涨,便由于此。
“你如先除恶蛟,那蚌当时逃走,虽不似恶蛟那等猛恶,所过之处,江湖的水也要涨起不少,甚或伤害人畜,都在意中。如能仗你师传仙法,在君山设一法坛,外用仙法掩蔽。并借恶蛟之力,挡住湖口出路,使老蚌无法飞渡。再施法力,幻出我师徒四人,上设猪牛,装作行法除害,与之想持。那时老蚌必要喷那宝珠,吸收月华,便可冷不防将珠夺下。彼时恶蛟已被禁网困住,见蚌珠飞起,明知未必能够到手,仍然不舍,必往君山这面追来。你那禁网也自发动,将其困住。乘此时机,夺了宝珠,再去除害,必可成功。但那恶蛟颇具神通,急怒之下,定发洪水为害。你法力虽高,难于兼顾;禁网如小,又恐其铤而走险。须用缓兵之计,稍微困住,取珠以后,再行现身诱敌,引其出水,方可除去;否则,难免引发巨灾,或是被其逃走。丝毫疏忽不得。还有两粒蚌珠,本应为我所得,现已相让。事成之后,恶蛟腹中丹气和一粒内丹,却须助我将其收来,算是彼此平分。你看如何?”
郑隐不知道人乃是一位法力极高的异人,故意化作左道妖邪,有意戏弄,井加警诫。事前原经约定,一时利令智昏,中了圈套。后来一段,无垢虽曾眼见,因那大量洪水均被道人预先行法禁制,后又将水引走,不特未伤生灵,水势反被退去。
郑隐以前所为,均是救人之事,无垢不特访问不出他的劣迹,并还到处歌功颂德,众口一词。说郑隐是位天上神仙,下凡救世,遇救的人甚多。往往危机瞬息之际,突驾一道紫色长虹飞来,将人救起。受伤的人只要不断气,或是刚死不久,仙人一到,立可起死回生。又常施舍金银,救济灾民。只不大与人说话,独往独来,也不肯与官府绅商相见,无事谁也寻他不到,除却被困水中的灾民有二三百人,俱被救往陆地,加以周济而外,湖中舟船只要被浪打翻,不消片刻,定必飞降。仅有一次,湖上忽起狂风恶浪,大小数十条商船全被打翻,同时湖中现出一条身长百余丈的水怪,仙人虽然急飞而至,因和水怪恶斗,不能兼顾,伤了好些人命,水怪却是受伤逃走。事后仙人只将人救起一半,气得脸都变色,吩咐三日之内,上下游舟船均须远避,不可通行,在此三日之内,不将水怪除去,誓不为人。到了第二日,人民均往岳阳楼和岳州城上,向前遥望。到了半夜,湖上忽起浓雾,又见一青一白两团明光,在雾影中闪动飞舞。跟着便听雷声大震,微见雷电乱闪,隐现雾影之中,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候到天明,别无异状,只是湖水和附近所淹之处的大片洪水全数退去,现出陆地田园。仙人已不见踪迹。过了几天,湖中老是风平浪静,试探着行舟来往,果然无事。由此恢复原状,仙人却未再来。后来发现一颗斩碎了的怪头,怪身却不知去向。俱料仙人除害之后,飞走上天。人民感他恩德,禀明官府,在洞庭神祠之内,塑了仙人神像,开光才不多天,大有灵应,香火甚盛。
无垢见所问的人多是这等说法,暗忖:“丈夫所得宝珠,并未被那人收回。嵩山见面,就说前事亏心,不肯吐露,那两粒宝珠如何遍寻不见?当中这一二十天,是往何处?如是次日去往黄河寻我,断无不遇之理,岂非可疑?难道果如所言,真个是在人家养伤不成?”心终不放,又去君山查访。在洞庭君祠遇一道童,连经盘诘,才说除妖前二日,有一道人带了三个徒弟,前来寄居。跟着仙人寻来,始而声色俱厉,怒骂那师徒四人是左道妖邪。后来不知怎的,说成朋友。仙人随令庙中人等不可外出,一同去往庙前,由此不见。当夜月色甚好,风浪平静,半夜忽起浓雾。天明后,仙人重来庙中,说水怪已除,洪水已退。只中了妖物一点寒毒,须在庙中避人静养。除却有一同伴是个美貌贫女,如其来访,速往告知,此外谁也不见。如向外人泄漏,每日必有危害。先说要住七天,每日闭门打坐,门坚如钢,谁也无法进去。第三日,忽有两个男女幼童,到庙中转了一转,也未往偏院走动,双方并未相见。因来人是外方口音,去时是往后山,由此未见踪影,以为也许事情巧合。观主知他是仙人,每日必往参拜,第四日早上又去时,哪知房门大开,仙人不见,由此便未再见。本来不敢泄漏,因见无垢与仙人所说同伴女友相貌装束全都一样,故此明言。中间一段,与无垢沿途所闻一般无二。一问中毒以后情景,答以脸色微青,双手微抖。第二日前往偷看,正在打坐,只身上有两团青白明光外映,人己复原。
无垢闻言,料定丈夫决非次早赶往黄河。听口气,分明想用本门大清仙法坐上七日,再行回山相见,不知中途何往,所去哪家。料已受过叮嘱,便去询问,未必肯说实话。蚌珠宝光既然隔衣外映,肉眼均能看出,如何隐藏?自己竟未发现,越想越疑,偏访不出来踪去迹。人民多信神鬼,往往张大其词,途中所闻,好些均非事实。那男女幼童既未见面,料是过路富贵人家子女来此游山,也许船泊山后,故未走出。丈夫恰在次早失踪,致生误解,也就忽略过去。一心一意,急于探查丈夫以前经历。只那道童把自己认为和丈夫一样是天仙下凡,苦苦求拜,纠缠不去。知道当地决问不出所以然,这才赶往黄河左近的相识富绅家中,向其探询。途中访问耽搁,已耽延了四五天。
富绅黄春,人甚正直。无垢曾在水灾时救过他全家,十分感恩,家中供有神位。见其寻来,惊喜交集,连忙请至内室。问知来意,想了又想,悄声说道:“本来我奉男女双方之命,不应明言。无如受恩深重,恩仙又问得如此着重,事情必关紧要,说不得只好拼着受害,说了出来。但盼那女的是真走,不被知觉,就无妨了。”无垢大惊问故。
原来当无垢幻影被张潼接往家中,到了席上,想是张、赵两恶少失礼,仙人忽然不见。为此,双方还起争斗,经一大官劝解,派了手下家将,到处搜寻女仙踪迹。过了七八天,忽一美少年寻来,途中听人说起,两恶少曾经调戏女仙,以致仙人一怒而去。平日行为又太强横。少年闻言,本就有气,正赶两恶少经过,向众声言,谁要寻到治河女仙下落,前往报信,千金重赏;知情不告,全家杀死。少年上前责问,两恶少何等凶横,立命家将擒来打死。少年把手一指,所有人等全都定住,言动不得。随向人民数说两恶少的罪状。说完,飞起一道紫色电光,将两恶少杀死,并将随行家将的头发眉毛全数扫光。自称仙人郑隐,乃女仙丈夫,因愤恶少无礼,故加诛戮;加以为人民泄愤,便连他父母全家杀死。说罢,腾空飞去。黄春恰巧在场,满拟仙人已然上天。苦主得信,也未敢拿人民出气。正觉天道好还,次早偶在门前闲立,少年仙人忽然满脸愤容,匆匆走来。黄春因他是恩人丈夫,连忙行礼,引往家中。郑隐也未推辞,只说对头在后,就要追来,请备一问静室,暂时躲避。并命一人在外守候,如见一少年美貌女子走来询问,只说人到此地,忽化紫光飞走,不可泄漏真情。黄瑃情知事非小可,感恩心重,依旧如言行事。果有一美貌少女,向门前佃工询问,红光一闪,忽然不见。郑隐在黄家打坐了几天,才算复原。因知黄春曾受无垢救命之恩,彼此相识,再三叮嘱,万一再遇无垢,须照他的话说,却忘了与无垢起身日期不符。
这日,郑隐正说要走,面前红光一闪,忽一美女现身,向其冷笑,正是那日佃工门外所见身穿红衣,后化红光飞走的美貌少女。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七回
恩爱已成仇犹惜余欢三日饮
时机争一瞬多蒙蜜意两心知
黄春料知少女来意不善,为感无垢大水时救他全家恩德,强赔笑脸,上前行礼,笑说:“仙姑请坐,容老朽略备薄酒粗肴,请二位仙人一叙如何?”话未说完,红衣少女忽把袖子微微一扬,全室立在红光笼罩之下。黄春见满屋光华血也似红,其亮如电,耀目难睁,生平凡曾见过这等威势。正自惊惶,忽听郑隐大喝:“此事与他无干,他一凡人,岂能与我相抗?主人为我备有静室,有活和你那里说去。”随听少女接口笑答:“也好。”眼前倏地一暗,红光敛处,男女二人全都不见。黄春心胆皆寒。家人得信,自是忧惶,不知如何是好。郑隐忽然来说,来人也是一位女仙,因有一事商议,须在黄家同住三四日,即行飞走,不必惊慌。酒食诸物,也无须准备,女仙自会带来等语。
到了第二日夜间,黄春因那红衣少女人极美艳,眉宇之间隐含荡意,比起恩人申无垢的端装娴雅,相去天渊。无论多高法力,终是女子,向一有妇之夫如此追逐,同居一室,毫无嫌忌,断定不是好路道。虽然不敢违抗,心中实是不满,便在暗中留意窥探。
黄春有一爱孙黄钟,年才九岁,人甚聪明。因祖父全家均感无垢恩德,常听说起,看出乃祖心意,装作顽皮,始而试探着去往后院窥探。见无动静,渐渐胆大,故意把一件玩物丢向郑隐所居窗下。过了些时,借着寻找,就窗隙往里偷看。见郑隐独自一人,赤身露体,盘膝面窗而坐。身上笼罩着一幢红光,比血还红。左右肩上各有一团宝光,其大如碗,一青一白,光彩晶莹,流辉四射。心想:“仙人皮肤怎是紫色?共只三数日光景,人瘦成了这个神气?”仔细一看,原来红光之内,还有一层紫光,紧附仙人全身,只那青白两团宝光虚悬双肩之上,吃红光一起裹住。黄钟虽然年小胆大,行事并不冒失,上来便看出那幢血光乃红衣少女所发。又见郑隐面容愁苦,与日前打坐神情远不相同。越看越像仙人被红光困住,无法脱身。先还害怕,不敢进去。后想起祖父自从红衣少女一来,终日愁眉不展,眠食难安之状,越想越有气,恨不能当时把仙人救出,才称心意。偏不知如何救法,为难了一阵。
郑隐在内似有警觉,目注窗外,努嘴示意。黄钟不知郑隐此时危机已迫,黄钟到时早已看出,并非不想求救,只因黄钟是个毫无法力的幼童,身困魔光之中,不能言动,如何向其求助?隔了一会,见黄钟久伺不去,算计魔女快要回来,恐其撞上,吉凶难测,勉强示意,令其速退。黄钟救人心切,错会了意。暗忖:“此时室中无人,只有仙人在内,看神气似有什事命我去办,何不进去问他一声?”心念一动,立时往里走进。郑隐见他犯险进房,先因主人只此爱孙,又是无垢朋友,颇为着急。忽想起:“魔女那面三角晶镜正在对面,此是魔法枢纽,如能示意使其稍微移开,魔光必减,过了魔女所说限期,元神未失,立可脱身,岂不是好?事固奇险,到此地步,除命黄钟冒险一试,更无善策,只好事完救他,别的也说不得了。”心念一动,二次又朝黄钟示意。黄钟刚一进门,便看出正对郑隐榻前悬着一方三角晶镜,光作碧色,绿阴阴的,从来未见。再看郑隐不住将嘴朝前直努,目光正对晶镜之上,做出厌恶神情。心想:“红衣少女不见,莫非这面镜子闹鬼?”便向榻前跪问道:“郑大仙,可是想去掉这面镜子么?”郑隐将头微点。黄钟先还迟疑,不敢冒失下手。一见仙人点头,惊喜交集,哪还再计安危利害。因是碧光亮得大怪,还不敢用手去摸。瞥见门旁有一画叉,随手拿起。回顾郑隐面带苦笑,心更拿稳,随手一叉,朝那晶镜打去。本想一下打落,不料那面晶镜乃魔教中异宝,何等神奇,感应之力更强,岂是寻常画叉所能打落,总算机缘凑巧,魔女他去,此宝无人主持,这一下打得又巧,正打在左尖角上,微微偏得一偏。魔法已生感应,一片碧森森的奇光,已随画叉挑处,电也似急,当头罩下。黄钟见晶镜不曾打落,手却生疼,身子震退出了好几步,撞向墙上,方心一惊,碧光已罩向身上,四面逼紧,力重如山。刚惊呼得一声:“大仙救我!”人已闭气晕倒。
晶镜一偏,郑隐身外血光便已减轻,立时乘机而起,扬手一太乙神雷,将身外血光震散。跟着又是一道紫虹挡向黄钟前面,将碧光切断。刚把人护住,抢抱怀内,还未救醒,并想用紫郢仙剑破那魔镜时,猛瞥见镜中现出米粒大小一个血点电驰飞来。知道不妙,忙即停手。血点晃眼加大,现出红衣少女人影。紧跟着眼前一花,碧光收处,魔女已满脸怒容,立在身前,戟指郑隐,冷笑道:“何人作梗?休想活命!”郑隐一面用飞剑、法宝挡向前面,一面赔笑说道:“此是天数,不能怪人。你看这样一个九岁顽童,何堪一击,真要杀他,也与你教规有违。行时你又说过,在此三日之内,有无救星,全看我的造化。如果有什道术之士走过出头多事,只一伸手,你便当时赶来取他性命。如今助我脱险的人只是一个幼童,莫非你也与他一般见识?”
此时黄钟已然逐渐回醒,虽然周身痛如刀割,仗着性情坚毅,因听红衣少女已回,郑隐那等说法,生出好奇之念,立意窥听下文,于是强忍痛苦,暗中留神窥听。见魔女似因害人未成,满面均是怒容,听郑隐把话说完,朝自己怒视了一眼,似要发作,忽又停止,狞笑道:“你这该死小贼,无故坏我的事,本难活命。念在年幼无知,又有人代为说情,如与你一般见识,显我量小。虽不杀你,但你被我阴魔神光照过,非我本门中人不能解救,至多仗着几丸灵药保得残生,要想痊愈,却是难了。”说罢回身,朝着郑隐说道:“今日你本难逃一死,也是我一念情痴,虽然恨你薄情,用我本门秘魔大法将你困住,前生旧情依然尚在。以为门外Сhā有我的信符,无人敢于多事;我那事情又关重要,必须亲身前往。满拟办完回来,正是时候,如肯依我,自然无事;再似以前那样无情无义,便将你元神摄去,索性给你一个绝情,以消我恨。谁知一时疏忽,没想到区区顽童如此大胆,竟敢妄动我的法宝。如是受人指点而来,也还可说,偏又不是。他一个无知|乳臭,并不知我来历,事出无心,好些凑巧。此时身受重伤,即便仗你丹药保得一命,不久周身浮肿,行动艰难,直到老死,无异废人。这等惩罚,业已够他受用,照我门中规条,自不便再和他计较。这次总算便宜了你。在此三年期中,料你也不肯回心转意,到时自然知我厉害。这次又为一事耽延,报仇不曾如愿,连这数日之聚也都糟掉。本来三日之期已满,我该离去,无如阴错阳差,两头扑空,于心不甘。此别还须三年才得相见,如念旧情,撇开前事不提,陪我在此畅饮三日,再行分手,那两粒蚌珠仍交我带去。你可愿意?”
郑隐先是满面惊惶,防身宝光始终不曾撤去。闻言,面上立现喜容,忙收飞剑、法宝,连声应诺,将双珠交与魔女,赔笑说道:“本来非我薄情,只因前孽深重,本门规条太严,对于本身安危祸福又都茫然,无法前知,不得不加谨慎。现虽娶妻,也是名色夫妇,并无燕婉之私。又奉师命,夫妇同修。现正和我分头行道,消我前孽。我前生虽和你在一起,当初原是为你所迫,并非本心,已以一死相报,自问并无愧负之处,如何怪我?若蒙相谅,永为朋友之交,两不相扰,休说陪你三日,再多何妨?至于这对宝珠,我曾为它无心犯戒,受一老鬼棱辱,将来师长知道,是否怪罪,尚且难料。你听我要将此珠送我妻子,生出妒念,非要不可,其实她并不以为奇,只管取去便了。”
魔女将珠接过,微笑道:“任你嘴有多巧,除非和前生一样遂我心愿,也决放你不过。最可气的是,老鬼无故作梗,出那难题。我已行法,现出你我前生经历,多少总该有点旧情。彼时你只要稍一摇头,老鬼便是天大神通,照他门中规矩,也必拂袖而去,何至为我留下未来大害?我已向本命神魔立下誓言,万无更改。在此三年期中,如不能达到我的愿望,身受之惨,你当所深知。如今势成骑虎,除照前约行事,万无挽回。你如有丝毫天良,便请和我做这三日假夫妻;否则听便,我也决不勉强。在此三日期内,你素知我为人,当不至于还有疑心吧?”郑隐忙赔笑道:“姊姊此言不消说了。倒是这个幼童乃主人爱孙,今日为了救我,无心犯险,身受魔光之灾,周身痛如刀割,索性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将其救愈可好?”魔女怒道:“小贼坏我大事,本想将他杀死,使受炼魂之惨,才称心意,如何还肯救他?你看小贼人小胆大,已然身受重伤,竟耐奇痛,朝我偷看,可恶已极。还不快些抱走,免得在此惹厌。”
郑隐见黄钟倚在自己怀内,面色铁青,周身火热,知其痛苦非常。居然咬牙忍受,并在暗中偷看,心机颇深。如不是他,自己不遭魔女毒手,也必屈服,被她擒回山去,又和前生一样失去元真,自误仙业,从此休想再见爱妻之面;一个不巧,形消神灭,均在意中。越想越觉黄钟机警胆大,灵慧可爱,忙取一粒灵丹塞向口内。正要抱走,魔女忽然笑说:“且慢。”随将手一招,那面三角晶镜重又出现。魔女便令郑隐抱了黄钟同去榻前,再把手一指,立有两点红影由晶镜中飞来,晃眼飞近,现出两个手捧玉盘的青衣少女,由内飞坠。到了桌前,一同下拜,将盘中酒食放在桌上。魔女把手一挥,两少女身形微闪,仍化血光,往晶镜中投去,一闪不见。
黄钟服药之后,又经郑隐运用仙法抚按全身,痛苦渐止。暗忖:“神仙也是人为,这女妖怪如此可恶。照她所说,我已残废,祖父得知,定必痛心。此事原为帮助郑大仙脱难而起,方才给我那粒灵丹,人口便有一股异香,可见对我甚好。此女只过三日便走,仙人见我为他残废,当不至于坐视。莫如到时求他传授,收为弟子,我也出家,岂不是好?”心正寻思,魔女忽指黄钟问道:“你这小贼虽仗灵丹之力,保得暂时活命,但我秘魔神光十分阴毒,任多灵妙的丹药,终不能去那邪毒之气。我走之后,不出一年,必要发作。那时周身肿胀,痛苦难当,直到老死,都是苦痛。除非救你的人每隔九月,将方才那样灵丹与你服上一粒,才可无事。只一错过时期,便有灵丹也无用了。他现奉命行道,决不能每年按期而至,为你一人误他修积。何况此人心志无常,不能终始。即便感你助他之德,有此恒心,再过三年,便是我和他的最后关头,再想今日这样容易脱身,定必无望。到时如不能来,你便遭殃。我虽恨你,但知你事出无知,又见你胆大灵警,根骨不恶,为此格外开恩。如肯拜在我的门下,由我行法收去邪毒之气,从此逍遥魔宫,享受无穷。你意如何?”
黄钟年纪虽幼,却能分辨邪正,自一开头起,便认定魔女不是好人。方才又受那样活罪,恨之入骨。闻言,略一寻思,把话想好,强赔笑脸答道:“我倒有意出家,但愿拜一男的仙人做师父,你这仙姑是个女人。何况郑大仙和我祖父是朋友,日前你还未来,我已拜他为师,如何能够拜你?”口中说话,却用小手悄悄点了郑隐一下。郑隐暗忖:“此子真个胆大,竟敢当着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面前闹鬼,如被看破,岂能活命?”方要开口,魔女狞笑道:“你这小贼,竟敢和我相抗么?”郑隐见魔女说时,一双媚目已泛凶光,知道不妙。不等发作,忙把黄钟护住,接口说道:“红花公主息怒。我初来时,便因此子灵警可爱,意欲收他为徒,他也有志学道,已然说好等我静养数日,便行拜师之礼。他小娃儿家性急,见我久无回音,来此窥探。见我被困魔光之内,神情苦痛,情急无计,用画叉打那晶镜,无意之中助我脱难。想是定数所限,否则,他一幼童,怎会想到那面晶镜是禁法的枢纽,如此巧法?真要该落你手,日前所遇那位老前辈也不会限你三年之后了。”
魔女手已扬起,重又放下,骂道:“小贼不识抬举,自作自受,且由他去,不问所说真假。你既自称是他师父,在此三日之内,我对你本和前生差不许多,索性讨你喜欢,使他三年后再受那活罪便了。”说罢,手朝黄钟一指。黄钟当时打了一个寒战,身上便轻快了许多,脸色也跟着转了过来,不似方才铁青得怕人。魔女随又说道:“你师父和我情孽纠缠,已非一世,我拼与之同归于尽,也决不肯放过。现在免你晚受三年痛苦,在此期中,如能劝你师父和我言归于好,你便无事,并有成道之望;否则,发作越晚,毒气越重,那时死活都难,就悔之无及了。”
黄钟一听,郑隐竟允收他为徒,喜出望外。心想:“我师母申仙姑法力更高,早晚寻来,还不要你这泼妇女妖怪的狗命?那么厉害的黄水尚且平掉,谁还怕你不成?再过些日,师母一到,自能将我医好,并帮助师父,两个打一个,也将你这女妖怪用雷打死,哪用三年之久?你在做梦呢。”心中寻思,越想越得意,闻言本想不理。郑隐见他神色甚做,恐又激怒,暗中扯了他一下。黄钟会意,赔笑答道:“多谢仙姑好心。我闲来无事,必劝师父就是。”口中说话,心想:“我劝师父用雷打你,当我是好意呢。”
魔女只顾目注郑隐,不曾留意黄钟暗中捣鬼,口是心非。闻言信以为真,笑道:“只要劝得你师父回心转意,我必将你身上邪毒收去,助你成道,并还赐你一件法宝,以为奖赏。你可愿意?”黄钟笑答,“那太好了。本来我一个小娃,怎知轻重,见我师父被困红光之中,自然担心着急,休说为他受伤,便把小命送掉也没话说。且我又不知仙姑所为,如何怪我?仙姑如肯将我所受伤毒医好,自然感谢;如果不肯,我虽是个娃儿,现已立志修道,多厉害的灾难,也只拿命去拼。拼得过,便和师父一样成了神仙;拼不过去,再投人生,重又出家,哪怕转上十世八世,终有成仙之望。除师父外,决不再向外人求告,显得我怕痛怕苦,没有志气。这一层,却须言明在先,免得仙姑把伤医好,我连头都不肯磕一个,怪我无礼。”
魔女见他说话虽带稚气,神情十分天真可爱。最难得的是,小小年纪,方才目睹魔光威力和身受之险,明知自己弹指之间,便能致他死命,不特侃侃而谈,全无惧容,并还把话说明在先,丝毫不肯屈服,连向自己拜谢均非所愿。平日杀人如同剪草,对此幼童竟会不忍下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问道:“你如不肯低头,这伤痛却无法痊愈呢。”魔女初意,黄钟年幼无知,这等灵慧可爱的幼童实是少见,忽发善心,想将所中邪毒收去。因听口气倔强,心中不快,二次发问,只要改口服低,立为治愈遣走。不料黄钟恨她入骨,当面虽不敢强,话却不肯稍软。闻言想了一想,答道:“我虽年幼,从小读书,只知敬重父母师长,对于外人决不服低。何况所受伤毒乃仙姑法术所害,我为救师,不能怪我,如不肯医,那也无法。”
魔女闻言大怒,正要发作,刚骂得一声:“小鬼!”郑隐前生曾受魔女诱惑,同居三年,知其貌似花娇,心同蛇蝎,只要那一双媚目微露凶光,立起杀心。忙喝:“黄钟住口,不许无礼。”随说,把手一扬,一片金霞拥了黄钟,便往榻上飞去。转对魔女笑道:“承你的盛情,暂时不与我为难,共只三日光阴,何苦与此黄口小儿怄什闲气?我们畅饮几杯,略谈心事,岂不是好?”
魔女笑道:“我以前阅人甚多,哪一个不是隙未凶终,结局均成欢喜冤家,死在我的手里?只对你一人格外情痴,不特不忍加害,反为你受了许多苦难欺凌,始终念念不忘。只要你答应和我做个长久夫妻,休说不再留情别的男子,无论何事,均可依从,甚而为你犯我本门重条,身经百死,改投正教,均所甘愿。你偏没有良心,害我受了许多苦难,刚一转世,转爱他人。本来今夜你如不从,便要将你元神摄去,永受炼魂之惨,谁知败于小贼之手,两未如愿。照着老鬼前约,今夜不成,便须等到三年之后,再和你一拼死活。无如你虽薄幸,我仍情痴,甘犯老鬼之诫,和你再聚三日。一半解我多年相思之苦;一半想你前生本极爱我,双方情义均非寻常,也许因此感动旧情,随我归去,永消仇怨,仍旧恩爱,免得你与他人恩爱。想起伤心,不杀你,我不甘心;杀了你,定必心痛悔恨,那时光景,比死还要难过,你意如何?”郑隐已受高明指教,前生曾和魔女同居,深知她的性情。闻言微笑,不置可否。
魔女看出郑隐心意牢不可破,不由花容惨变,放声大笑道:“你好,你好!将来由你自作自受。且假欢喜这三天,莫要使其虚度。好在清谈饮酒,无须避忌。这小贼和你一样,还有三年寿命,且由他在此偷听,使其将来传说出去,知道情关一念最是难度。我魔教中人原分两派。其中一是永葆真元,只以幻象吸取男女元精,不去说它。像我这样,把男女交合认为寻常,爱恶只是一时。休说常人遇我,只有一夕之欢,必遭惨死,生魂还要被我摄去,永沦苦役;便是修道之士,只要元精一失,也和常人一样,极少逃得性命。不知怎的,对你一人情有独钟,痴心太甚,不特阴阳交泰,融会真元,并还至今苦恋不舍。此固孽缘,可见还是情之一字所累。
“即以这次而论,自从听你转世,重投敌人门下,我便到处搜寻你的踪迹,好容易才得寻见。满拟谁都有点旧情,就算师规严厉,不敢再似昔年那么放荡,随我归去,怎么也有一点香火之情,你偏避我如仇。金银二童刚到君山,你听道童无心之言,立生疑心,忙往后山隐藏。不料金银二童持有魔宫至宝搜魂镜,人又机警,装作游山,不曾发现,故意飞走。你还不放心,直到半夜,方回房中打坐。吃他们暗中掩来,骤出不意,将你隐形法用碧血神砂破去。你被他们魔光罩住,知道踪迹已泄,无可逃遁,仗着对头所赐紫郢剑,威胁不成,又加利诱。后见二童忠心于我,宁受飞剑之厄,固执不退,你当时恨不能将其杀死,以便脱身,往寻申无垢贱婢,合谋对付我。但又知我厉害,魔光一破,或将二童杀死,魔宫元命灯一灭,我便立时追来,心有顾忌,不敢妄动。金银二童本可发出信号,将我请去,无奈途中遇见老鬼,曾加恫吓。他们虽不怕死,但知老鬼厉害,信号一发,必被中途掠去,也是为难。此时我正有事,不得分身,又知对头法力甚高,既然命你下山行道,知我与你前世冤孽,必有准备,本没想到金银二童此行能够将你寻回。直到子夜过去,忽然心动,姑用法力传声询句,并用神光查看,才知双方正在相持,忙即赶去。
“你见了我,始而花言巧语,累得二童几乎受我毒刑。等我看出是诈,暗中留意,果然行至中途,便想设法逃走,任我好言劝说,始终不听。并还骤出不意,运用太清神光和飞剑、法宝防护全身,在内入定,相持数日,受了许多痛苦,终不屈服。在你以为这等作法,可以使我断念;不知你越是这样拿定主意,越显对我薄情,更使我愤恨。况又加上申无垢这个贱婢,越发火上添油,正想和你同归于尽。你见形势不妙,知你那法宝、飞剑仅能防护一时,久便难料,尤其我那秘魔神光、九幽灵火难于禁受,这才改口求饶。我对你楚毒,本由痴爱而发。听你口风一软,以为事有转机,立将神光、灵火收去,不料你竟是缓兵之策。因为我初上来时一时疏忽,不曾想到金银二童心机甚深,恨你害他们受刑,又料定你对我狠心薄情,不怀好意,便暗中下手,将天魔丝射向你的身上,以致魔光照体,生出反应。太清神光和对头们的飞剑、法宝,只能勉强保着原身,不致化炼成灰,元神精气仍多损耗,时日一久,终无幸免。你实在不能支持,方始改口。就这样,仍存私心,法宝始终未撤。后来经我点破,知我言出必践,不会骗你,你才将防身宝光收去。一面花言巧语连说好话;一面借口元气损耗,须要静养些时,暗中却打逃走主意。我也是自寻烦恼,知你素无信义,仍由你去。意欲等你逃走不成,二次擒回,再下毒手,和你拼命。谁知途遇老鬼作梗,将我制住。因为他的女儿和我一样心思,预存私见,不好意思下那毒手,逼我按照教规,立誓出此难题。我天性奇妒,你所深知,便无此事,也必放你不过。况又有此誓约,事若不成,本命神魔决难容我。
“如今势成骑虎,便我想要罢手也办不到,何况本心不与甘休。想要如你的愿,夫妻同修,真是做梦。活已说完,言尽于此,能否回心转意,全都在你。但这三日之会,虽然蒙你允诺,我不听老鬼警告,将来定是凶多吉少。你已答应于先,却须和前生一样玩他一个痛快,你却不能扫我的兴呢。”
郑隐笑答:“那个自然。你自行法施为,我将黄钟送往前院,免得主人担心,你又嫌恶。”魔女笑道:“那倒不必。我已看透,你决不似前生那样爱我,否则也无今日之事。这小贼由他在此,免你借题逃遁,将我激怒,又生枝节,闹得不欢而散,不等三年之期,遭我毒手。事虽一样,有此三年光阴,你师徒固可多活数年,我也多出万分之一的痴望,岂不彼此都好?旧事再休提起,等我唤来宫中细乐,且先尽欢一醉吧。”
黄钟身在神光拥护之中,见魔女把话说完后直似换了一个人,喜孜孜走向郑隐身前,左手搭向郑隐肩上,右手往前一扬,发出酒杯大小一圈红光,急转如飞,脱手加大。黄钟定睛往里一看,内里乃是一条其长无比的秘道,明亮异常。先是空无所有,等长大到丈许方圆,悬空停住,便听乐声悠扬,远远传来。跟着便见十六个相貌俊美,身着莲花短装的童男女,一路歌舞而来。另有两个女童,各挑花篮前导。一晃临近,飞出光圈之外,跪伏在地。魔女把手一挥,为首女童便将花篮放下,由篮内取出各种形似玩物的用具,在房中陈设起来,出手暴长,全和真的一样。所居偏院,本是两明一暗,地势颇宽。经二女行法布置,不消半盏茶时,顿改旧观,焕然一新,先有陈设用具已全移去。黄钟也被郑隐移向新设玉榻之上。当时明灯高悬,四壁宛如锦绣铺成,所有用具,无不精巧奇丽,光可鉴人。酒食先已送到,已早移放新设玉案之上。郑隐同了魔女并肩而坐,说笑甚欢,互相殷勤劝饮,快乐非常,那似先前敌视情景。
黄钟见状,并不觉得好玩。心想:“师父是位仙人,又有那好一位师母,如何与这妖怪一样的女子这等亲热?”越看越有气。又想:“祖父年迈,那日全家落水,蒙申仙姑解救,服了一粒灵丹,精神比前才好了许多。就不知我受这女妖怪之害,在此困住,深更半夜不见人回,定必愁急。我又不能回去,如何是好?”正想告知郑隐,放其归见祖父,忽听耳旁有人笑道:“你这娃儿颇有志气。和你师父同坐的乃是魔女红花,人虽凶恶,有我在此,不必怕她。你祖父经我暗中指点,知你在此,并未受害,不再忧疑,只管放心。你身受邪毒甚重,将来难免痛苦残废。这类魔光十分阴毒。我也是魔教中人,好些碍难;而你本身注定灾厄,也非此不能消解,此时救你反倒有害。到了三年难满,自有解救,无须在意。魔女身旁有一锦囊,上有七个环结,关系甚大。少时可装嘴馋,向其求食。魔女性情奇特,现正高兴头上,又颇爱你,一说即允。可乘她不留神的当儿,将锦囊左角第二活结悄悄拉开,能够复原最好,否则只作不知。她不知是你所为便罢,如被看出,万一翻脸,有我在此暗助,也必无害。此事关系你师父尚小,你师母申无垢却非此不可。事如不成,魔女三日之后必要寻你师母晦气,凶多吉少,你却大意不得。”
黄钟人甚机警,闻言知是仙人指点。再听此举与申无垢有关,立时暗中点头。一面默祝仙人保佑,助其成功;一面留神查看,如何下手。见男女二人正在互相搂抱亲热,想不起如何说法,正打主意。内一红衣少女,年约十二三岁,相貌最是秀美,不知怎的,对于黄钟生了怜爱。先背魔女偷看了几次,后又背人暗打手势,想令黄钟去向魔女求告消那邪毒之气。黄钟先未理睬,见状忽然触动灵机,对那少女也生出好感,故意哼了一声。郑隐本来觉他可怜,又恐主人担心,闻声回问:“可是想要回去?”黄钟笑答:“师父,这里好玩,不想回去。只是肚皮饿了,想吃一点东西。”魔女红花和郑隐原是两世夙孽,恨也恨到极处,爱也爱到极处。每当双方欢乐之际,照例百依百顺,想尽方法去讨心上人的欢心。当日明知对方虚情假意,仍然以假作真,和昔年互相迷恋情景一样。看出郑隐怜爱黄钟,接口笑道:“此子本来可怜,我们既有此三日之乐,也应使他连带沾光。”随命黄钟过去。
黄钟分明已看出魔女高兴头上,稍微求说,必将伤毒解去。因想解那锦囊的扣,别的全未在念。假装老实,走近前去,笑道:“师父,我知仙姑不会害我,请师父把神光收去,免得耀眼难受。仙姑真要有什恶意,早就糟了。”魔女闻言,越发高兴,笑对郑隐道:“你这没良心的,还不如他一个小孩呢。”随唤:“茜红,取些酒食鲜果,与他吃去。”黄钟一看,魔女所唤茜红,正是方才朝自己打手势的少女,不等近前,忙摇手道:“仙姑,我怕和女孩一起,容我和师父、仙姑同坐可好?”魔女含笑点头。茜红原因黄钟灵慧可爱,貌又俊美,意欲亲近。见他不愿,气得噘着小嘴,偷偷瞪了一眼。隔了一会儿,乘着同伴歌舞之际,暗中又打手势,示意魔女性情难测,令其乘机求告医那伤毒。
黄钟见魔女和郑隐饮了一阵酒,越发兴高采烈,整个身子倚向郑隐怀中,勾着头颈,呢声献媚,荡态毕露,全神贯注在情人身上,别的全未在意。所佩锦囊,约有尺许方圆,正悬腰间,斜搭股际。自己坐在旁边,颇易下手。细看上面,共有七个活扣环结,稍微一抽,便可解去。无如茜红在侧注目,不敢妄动。又知下余男女幼童歌舞一完,便不再奏。此时人多眼杂。和茜红同来的一个青衣少女,立在郑隐旁边,看去十分灵警,此时正看歌舞,不曾留意自己行动,少时却是难说。惟恐错过时机,一被看破,自身受害,还要累及祖父全家。心正愁急,无计可施。茜红见黄钟不领他的好心,时已怒目相视,不禁赌气,把头一偏。
黄钟早就想好下手方法,只要茜红微一转身,立时解那活扣。见状大喜,伸手捏着左角第二环结锦带,轻轻一拉,活扣立解。魔女端着一杯酒,搂着郑隐头颈,正在缠绵,并未警觉。黄钟心正怦怦跳动,不知用什方法把扣还原。说时迟,那时快,他这里刚把活扣拉开,才一动念,猛觉身后被人触了一下,急忙回顾,茜红已在身后。知被发觉,心正发慌,忽听茜红笑对魔女道:“公主身边所悬元命真符可要取下,由茜红代为悬挂?”魔女闻言,好似微微一惊,笑答:“无须。他心比铁还坚,你们把宫中欢喜榻带来,本是多余。等把天魔舞第三阂吹奏完毕,你们也就一旁畅饮去吧,我和他还要谈些时呢。”黄钟偷眼一看,就这晃眼之间,锦囊左角活扣已经复原。茜红正向自己吐舌示意,怪他大胆。才知暗中维护,由此心生感念。
黄钟在解扣时,似有一丝冷气由身旁吹过;茜红虽代把扣打好,恢复原状,由此便以愁颜相向。回忆方才所闻,知道事关重大,如被魔女发现,定遭毒手。于是一面偷朝茜红点头示意,谢其相助之德;一面起身,装着天真,拿了好些珍奇瓜果,走向原榻,目视茜红,笑呼:“哪位姊姊哥哥,同来吃些?”茜红回首,把眼一挤,娇声骂道:“谁理你这小贼呢。你吃过这样好东西么?”魔女以为幼童嘴馋天真,此时见师父不理睬他,又想同伴,便喝茜红:“此时无事,可以随意饮食,你便陪他同玩何妨?这娃儿根骨禀赋虽然颇好,终是凡人。天已不早,如其想见父母家人,少时也可领去,无须向我唠叨了。”
黄钟闻言暗喜,表面却说:“我还要看完歌舞才走呢。本来还想多玩些时,因这许多好东西,我爷爷和娘全未吃过,仙人所赐,吃了必可长寿,打算讨些送去,不知可否?”魔女笑答:“既有孝心,多拿些去。下次不可对我无礼了。如肯认错,立可将你治愈,永绝后患。”说时,歌舞已停。黄钟暗忖:“我正想走呢,要我求饶却是不行。”随笑答道:“我去问过祖父再来,也是一样。”说罢,匆匆拿了几个果子,便往外走。茜红骂道:“小贼,公主叫你多拿些呢,索性便宜你这小贼,我代你送去吧。看看你家大人对你如何放纵,惯得这样大胆。”边说边将旁桌花篮提起,拉了黄钟往外就走。
到了前面,黄钟见各屋灯光尽熄,静悄悄的,只祖父房中灯光外映。料知如无仙人指点,全家早已造反,决无如此安静。又想起茜红暗助之德,刚把手一拱,想要称谢。茜红已回手阻住,悄声说道:“你找死呢,胆大大了。此事难料,我也无法救你,但盼公主不知才好,我想她糊涂不至于此。如若无人暗算,该当数尽,你虽是个凡人,年幼无知,照样也遭残杀。此后务要留意,丝毫泄漏不得。如真事急,可向教你的人求救便了。”话未说完,眼前微微一亮,满院忽被银光布满。茜红面上立现惊喜之容,跪在地上,低声祝告不已。
黄钟四顾并不见人,心方奇怪,忽听空中有人说道:“我知道了,将来自有解救,可速回去。虽然有我法力禁制,你们小小年纪,终以谨慎为是,免得同伴生疑,我又不愿出面。”说罢声住,银光不见,依旧静夜沉沉,残星满天,风吹庭树,花影散乱。耳听里屋咳嗽之声。再看茜红,已化一道红光,往后院飞去。听出空中发话人,与先前所闻口音一样,忙即向空拜谢。俯视满地瓜果,知是茜红所留,好生欢喜,全不把未来危害放在心上。喜呼:“爷爷,仙人送了我好些仙果,吃了长生不老,你们快来拿呀。”边说边往里跑。
入门一看,祖父黄春正坐榻前,面带惊喜之容。同时似有一股香风由身旁吹过。急于告知前事,才一进门,便扑上前去。黄春知他受苦,一把抱住,悄声说道:“小孙孙,今夜的事我全知道,有话改日再说。现在此屋已有仙法禁制,须过三天,仙姑去后,才保平安。总算运气,他们教规无故不能伤人;便有什过节,动手也只一次,一击不中,便即罢休。你做的事,他们虽还不曾警觉,早晚恐要醒悟,当时便是祸事。今夜虽然无碍,到底小心些好。”黄钟闻言,料知祖父已有仙人指点,否则不会如此拿稳。因知魔女此时正在迷惑郑隐,暂时还不至于发现。进门匆忙,院中所留瓜果尚未取进。家人似已受有嘱咐,全装睡熟,无人应声。还想乘机去取。黄春一把拉住,悄说:“孙儿,此事关系太大,你怎如此大胆?由此起,再如开口,或是随意出进,爷爷就不爱你了。过了三天,包你喜欢,将来全家都沾你的光呢。”
话未说完,眼前一花,院中遗留的瓜果已全放在桌上。随听窗外有一少女对人笑说:“此子真个胆大可爱。可惜这好相貌,难免变成丑怪。可有什方法没有?”另一少女答道:“还是这样的好,免得又是一个美少年,将来多生烦恼,这个已是便宜了他。使命已完,我们去吧。”前女笑答:“其实,那淫妇此时正在昏想,神魂颠倒,哪还想到一个|乳臭小儿会有这么大胆子。给她致命一伤?你也大小心了。”说罢,便不再有声息。黄钟先当二女有茜红在内,后来听出不是,好生奇怪。连问两次,均被黄春把嘴按住,不令开口,只得闷在心里。
由此起,祖孙二人饮食起居,均在房内,步门不出,黄钟伏身窗外,望见家中男女人等均和往日一样,只有自己和祖父不能出去。越发纳闷,问又不许。第二日起,祖父神情越发紧张起来。
第一八回
樱口吸元精满院红光施毒手
锦囊留素柬一丸灵药挽沉疴
光阴易过,不觉到了深夜。黄钟心正不解,忽听一声娇叱,往外一看,正是茜红同了另一青衣少女,在院中娇声喝骂:“黄钟小贼藏向何处?公主命你速往,有话询问。”黄钟未及答言,黄春似早料到有此一举,在旁摇手示意,不令出声应答。隔窗往外一看,院中并无异兆。而茜红和同伴少女不知何故,寻找不到门户。少女面带忧疑,立在当地;茜红也似不知黄钟所在,面上却带惊喜之容,不时背着同伴暗打手势,以目示意。黄钟看出,茜红是指自己昨夜的事已被魔女发觉,生出疑心,命其来此寻人。正在猜想,忽听茜红对同伴道:“我看这娃儿未必有此大胆,便公主也未拿定是他,否则,眼前的事怎会查算不出?他一个寻常顽童,怎知公主底细,又做得如此巧法?也许昨夜吃苦太大,他祖父就这一个孙儿,自然怜爱,不知用什方法逃避,人并不曾远走,竟会寻他不见,事情大怪。我受公主深恩,不是小贼所为便罢,如果是他,我不把他碎尸万段,万难消恨。”
同来少女狞笑答道:“我想此事大怪。听那日老鬼之言,公主气运将终,不久大劫临身,难于避免。即以昨夜而论,公主那高法力,上来便阴错阳差,被小贼无意之中坏了大事,果然如了老鬼所料,已是出于意外。最奇的是,公主的性情,你我深知,无论何人,稍微忤犯,必遭残杀;对这小贼竟肯格外容忍,不伤他命,后来并还许他同席入座。虽然只是心动神惊,还拿不准是否受人暗算,那本命环结,分明有一个被人动过,偏会推算不出。现在想起,小贼入座共总不多一会儿。那环结照例每日只有一个破绽,本门中人稍微一动,本身先受其害;只有深知底细的外人稍微一抽,即可解开。但那是关系成败的东西,公主一向悬在腰间,谁也无法近身。自己人只能还原,又无法解开。共总不多一会,按说小贼一上来误动宝镜,身受重伤,一直不曾离开,万不会再有人指点,下此毒手暗算。彼时你正站在公主身旁,除非你发现小贼将扣解开,对他心生怜爱,不忍加害,代其还原。公主正和前世冤孽缠绵之际,不曾留意,方才心惊肉跳,觉着奇怪,始行查看。因那本命神魔无形无声,来去如电,急切间难于查考。虽看出锦囊上面环结稍微有异,至今拿不准是否小贼所为,为此唤他前去盘问。他祖孙二人竟然藏起,不敢出见,可知做贼情虚。并还有一对头暗助小贼闹鬼。你我多年姊妹,我也是受害的人,屡想脱离魔宫,免得每日提心吊胆,稍微疏忽,便受酷刑,还不免于炼魂之惨。如我料得不差,你并非想叛主人。只因怜爱小贼,恐被公主残杀,代为隐瞒。是与不是,快说实话。这本命神魔禁法一解,至多三年,公主必遭大劫。我们同在一起,一个也休想活命。不如早打主意,免得到时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你看如何?”
茜红闻言,早已满面怒容,义形于色。听完之后,忽把两道秀眉一竖,冷笑一声,喝道:“大胆贱婢,负义忘恩,竟敢反叛主人,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随说,扬手一股血光,中杂三把金刀,似想冷不防猛下毒手。同来少女一面放出一道同样血光将其敌住,悄声喝道:“茜红妹子休要糊涂。你我多年姊妹,情同骨肉。公主虎狼之性,随她一起,早晚必遭残杀。公主法令严厉,也难怪你小心。方才所说,实是心腹之言;休以为我设词试探,想要害你。良机难得,切莫自误。我的心事已然泄漏,如不见信,或是不肯同谋,我为保全自己性命,只有反咬一口,说你与小贼同谋,暗破老主人所留禁结,帮助外人,想害公主。昨夜小贼坐在公主身旁,只你一人在侧,有口难分。魔宫毒刑与炼魂之惨,你所深知。到了身受之时,休怪我不念姊妹情分。”
茜红闻言,越发悲愤,厉声喝道:“我本是人家弃婴,被一道姑收去,年才七岁。道姑不知何往,幸蒙公主由虎狼口中将我救下,平日怜爱,恩重如山。即便宫中法严,大家都是一样。便公主真个把我残杀,也无怨言。我和你以前固是骨肉姊妹,叫我背叛公主却是做梦。你方才那等说法,已是我的仇敌,还和你有什么情义可言?实不相瞒,我对公主始终忠心不二,只觉公主过于情痴,气那姓郑的不过。好容易公主寒心,用秘魔神光将其困住,不料小贼无心破坏,免其一死。我恨极小贼,如非不敢擅专,直恨不能把小贼杀死,才称心意。素昧平生的黄口小儿,有什怜爱之处?怎会与他同谋?公主神目如电,动念即知,你便反咬一口,我也不怕。乖乖地随我去见公主,听凭她治你叛逆之罪便罢,否则来时公主赐我一口天魔刀,你也知道,再如倔强不肯服罪,我就要下手了。”
黄钟方觉茜红处境危险,忽听哈哈一笑,一片血光闪过,茜红已吓得面无人色,战兢兢跪伏在地。定睛一看,原来另一少女本是昨夜所见茜红同伴,就这晃眼之间,人已不见,只魔女站在院中,手指茜红笑道:“我虽不曾试出你有叛我之意,但是此处无人,小贼如不情虚,敢来见我,也可免我疑心。他偏这样胆小,连老鬼一起藏起,分明有诈。我想事前如果有人指使,小贼决不至于受伤,人又不曾离开,许多奇怪。偏生我那本命神魔神妙难测,虽有法力,也难推算。平日空具神通,当此紧要关头,竟推详不出是何原故,兆头大是不妙。老鬼向无虚言,越想越觉可虑。可向小贼晓谕,休要执迷不悟。我要杀他,易如反掌。只要他肯说实话,是否有人指使,或是年幼无知,无意之中动了一下,决不怪他。如再置之不理,倚仗有人相助,暗中闹鬼,我只一举手间,他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茜红领命起立,背着魔女的面,朝黄氏祖孙发话恐吓。黄钟见茜红面有愁容,发话时侧对自己。正奇怪双方只隔一层窗户,那么高法力的人,怎会看不出来?魔女见无人应声,面容立转狞厉,大怒喝道:“无知小贼,竟敢抗命,以为我不知你的藏处么?”黄钟见魔女面向左墙发话,不时侧耳旁听,面容十分紧张,忽然醒悟,知是故意拿话试探人在何处,只一发声,立下毒手。再看茜红,虽然随同发话,却满面忧疑。及见魔女软硬兼施,接连引逗了好几次,终无回应,面色才转过来,可是骂得更凶。方料茜红故意做作。
魔女忽然侧耳一听,好似有什警觉,一声狞笑,扬手便是一幢血焰,中杂亿万金针,朝左侧院中心飞去。院中地势广大,当中上房一排七间,另有厢房,花树甚多。血焰所照之处,乃是一座假山,约有三丈方圆一堆山石。不知何故,魔女用魔火将其团团笼罩,亿万金针暴雨也似,朝着假山四下飞射。照得全院红光上冲霄汉,空中浮云都被映成了红色。隔窗看去,火山一样,十分好看。魔女人攻了一阵,仍无应声,恶狠狠咬牙切齿,厉声骂道:“原来你这小贼仗着人家一点障眼法儿,便想在我面前闹鬼,岂非自寻死路?趁早说出实话,还可饶你全家;再如迟延,任你用什么法宝灵符防护,不消三个时辰,总要被我炼化成灰。你这小贼一死,还要累及你的全家老少,鸡犬不留,同化劫灰,悔之晚矣!”
黄氏祖孙闻言,才知魔女误认黄钟藏在假山里面。见那魔火猛烈异常,接近一点的树木和一根石笋,已全成了白灰,纷纷塌倒,只未起火。幸是专烧一处,否则大片房屋早已烧光。正在心寒胆怯,魔女烧了一阵,不见动静,越发暴怒。双手连扬,又发出数十团豆大碧光,出手爆炸,霹雳之声惊天动地。除正面黄氏祖孙所居一排上房而外,两边厢房均已震塌。魔女越往后怒火越旺,所发血焰雷火也越加强。只见血焰如潮,雷火星飞,亿万金针宛如暴雨,全院成了一片火海光山,威势越发惊人。
茜红紧随魔女之后,始而随同喝骂,做出许多凶恶神态。及至两三个时辰过去,茜红忽对魔女道:“以恩主的法力,休说寻常房舍,便是一座高山,也禁不住秘魔神焰、金针阴雷这等猛攻。莫非真有强敌暗闹玄虚么?”魔女闻言,狞笑道:“都是你们这些废物,全不代我留意。小贼不知用何方法藏在里面。好在我已看准藏处,不怕他飞上天去。既不敢见我答话,只有施展杀手,先将小贼震成粉碎,再杀他的全家,以消恶气了。”
正问答问,郑隐忽由后院飞来。见面劝道:“一个无知幼童,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事情又未查明。如何便下毒手杀他全家?岂不与你昔年誓言有违么?”魔女怒道:“都为你这冤孽而起。本来我并不想杀他,只因此事关系我未来成败。小贼胆大强做,无所不为,就许昨夜见我锦囊活结,一时淘气,无意之中将它解开,闯此大祸。正赶对头暗中寻来,乘机下手,暗中作对,我因本命神魔无形无声,难于考查,故想问他几句,以便亡羊补牢。同时我又疑心茜红叛我,暗助敌人。为此幻形试探,并无伤他之念。谁知茜红并未如我所料。小贼始终隐藏不出,大是可疑,费了好些心力,查探不出他的藏处。本意小贼是个凡人,至多仗着一道防身隐形之符,暂避一时。以我魔火威力,多厉害神奇的法宝灵符,至多两三个时辰也必炼化。一时大意,把事看易。今已将近三个时辰。本门规例,你所深知,话已出口,在这三个时辰之内不将小贼杀死,休说杀他全家泄愤,便小贼本人日后相遇,除非再有冒犯,也只能听其自去,不能伤他。为此气他不过。再停片刻,如不将人擒到或是杀死,说不得只好多杀无辜,将这方圆十里之内,用我本门诸天魔火阴雷震成粉碎,连左右千百户人家一齐葬送了。”
郑隐闻言,厉声喝道:“昨夜你害我不成,照约本应再过三年,再按彼此心意,一拼存亡。因你和我商谈留此三日,念在!日情,不愿使你难堪,只得应诺。谁知你为一黄口孺子,下此毒手,多害生灵。你平日自命法力高强,为魔教中有数人物,除却你那两个老对头,并无敌手。昨夜竟会被一毫无法力的幼童,将你关系存亡的命符环结暗中破去。休说一时警兆,因而生疑,并拿不准,即便果如所料,也是你自不小心,害人害己,定数如此,岂能怪人?黄钟虽然年幼,既在我的门下,对师忠义,理所当然。此子性情刚毅,先为魔火所烧,身受苦痛,自然怀恨,不肯向你低头,正是他的志气。你平日自视甚高,如今把一幼童当成仇敌,连用魔火围攻多时,不能伤害分毫,又为此迁怒,不惜造孽,多杀生灵。分明故态复萌,倒行逆施,不出你父和对头所料,自取灭亡。本来与我无干,看今夜的情势,此子必有高人暗助,你就多么狠毒,也未必伤他得了。我不过念在昔年旧情,知你平日淫凶太甚,快要恶贯满盈,心神颠倒,不能自主。你虽恨我人骨,我却不愿你应对头之言,形消神灭,遭那惨报。如肯听我良言,愿和我聚此三日,不与我门人为仇,到时自归,我那一对蚌珠全数奉赠,为你异日防御魔劫之用。不问三年之后如何,各尽各心,自然是好。否则,你已按着魔规发下誓言,昨夜难关我已过去,在此三年期中,你已不能伤我分毫。我奉师命行道,见了左道妖邪为恶害人,决不能容,何况事情由我而起,说不得只好和你一拼了。”
魔女闻言,目射凶光,仰天狂笑道:“想不到你这懦夫前生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上,宁甘背叛师门,身犯重条,俱都不敢丝毫违抗,如今转世才只几年,竟敢当着我面,说出这样话来。在此三年期内我虽不能伤你,但我素来言出必践。如今三个时辰将满,天也快明,我如不能将这小贼化成灰烟,当时就走,决不相扰。要想拦我,岂非笑话?你这新收的爱徒,活命是万难了。”
郑隐闻言,越发大怒,正待发作,魔女话未说完,已先动手。张口一团比血还红的火焰刚喷出去,忽听血光幢中有人接口笑道:“此时害人,只怕未必那么容易。是好的,到星宿海寻我去。事情乃我命人所做,与这黄口小儿何干?”说时迟,那时快,魔女惟恐郑隐作梗,动手格外神速,光中人语还未说完,那团血焰己当头击下,只听叭的一声大震,血焰碧光当时爆炸。同时火光中升起一片彩霞,比电还快,网一般分布过来,将那刚刚爆炸,待往四外飞射的血焰光雨一起兜住,破空直上,一闪不见。
魔女骤出意外,目光到处,发现先前魔火血焰笼罩之处,乃是一座假山,早被烧熔成了劫灰,魔光一收,雪崩也似倒塌下来。三面房舍花木均已震塌,正面一排房舍忽然出现,仍是原样。连瓦也未碎一块。自己一粒元丹,已被敌人那片彩霞网走。不由面容惨变,又惊又怒,厉啸一声,化为一道血光,冲空便起。郑隐忙纵遁光,跟踪急追,大喝:“你岂是敌人对手?况也迫他不上,何苦再吃人亏?”魔女不知郑隐惯献殷勤,想留异日地步。想起敌人厉害,也实有些胆怯,知迫不上,只得就势退了回来。先指上房黄氏祖孙,厉声喝道:“今日便宜你全家狗命。以后小贼再犯我的手内,叫你知道厉害。今夜之事,你们只要敢对申无垢那贱人吐露一字,休想活命。”郑隐在旁笑道:“事已过去,何苦生气?还有两日光阴,我们还去后面同饮如何?”魔女闻言,好似爱极郑隐,转怒为喜。依旧满脸风情,一身荡意,笑盈盈双伸粉腕,扑上前去,笑说:“我知你口是心非,急于往见心上人。不必哄我,再说好听的话,这两日夜的空头人情,我也不领,只和前生一样,亲我一个嘴,就此分手,三年后再见吧。”说罢,一把搂住郑隐,张开樱口,把嘴含住,亲热起来。
黄氏祖孙见魔女先前神情那等凶暴,此时直似换了一人。相貌本极美艳,人更荡冶非常。腰肢甚细,前隆玉|乳,后耸丰臀,臂腿半祼在外。下面赤着底平指敛的纤足,却穿上一双嵌空玲珑,细草织成的凉鞋。衣饰华丽,尤非人间所有,看去非丝非帛,薄如蝉翼,宛如一袭轻绢裹着一个玉人。通体圆融,柔若无骨,细腰扭动之间,臀波随同起伏,粉弯雪股,隐约可见。再吃满身珠光宝气一陪衬,越显得风情无限,艳光照人。如非方才目睹淫凶,决想不到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淫魔。
黄钟年幼,只觉对方淫荡无耻,还不怎样。黄春暗忖:“此女真比画图上的仙人还美得多,无怪郑大仙前生受她迷惑,自误仙业。”心正寻思,忽听惊叫怒吼之声,满院红光暴涌,一道紫虹电掣飞出。魔女已腾身飞起,哈哈大笑,破空而去,一闪不见。再看郑隐,已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原来郑隐急于脱身,又因魔女不住献媚,卖弄风情勾引,心情未免有些摇动。当魔女向其求爱之时,不曾细想,以为对方此举只是情痴太甚。这次以全力加害,本是爱极成仇,心仍不舍。此别又在三年之后,尽管仇深恨重,仍旧苦恋自己,想要亲热一下再走。不料魔女淫凶狠毒,看出郑隐不肯回心,再续旧欢。一半固然因为自身厉害,师门法严,不敢再蹈覆辙;一半还是因为心有爱妻,情绝故剑。魔女痴爱越深,恨心越重。如非受人之迫,向本命神魔发有誓言,对方转世之后又得有师门真传,功力大进,不似昔年容易摇动,加上别的顾忌,举棋不定,直恨不能当时便与拼命。本来还想欢聚三日,略慰相思之苦。不料又因一时疏忽,被一幼童暗算,解了本命神魔禁制。先还不曾警觉,后来心惊肉跳,神志不宁,自觉从来无此现象,才生疑心。但又拿他不准,只想向黄钟查问解过锦囊上面环结没有。对方偏隐藏不见,又有强敌暗中作梗,白费许多心力,对头毫发未伤,反把所炼本命元丹失去一粒。这一惊真非小可,当时急怒交加,想起郑隐乃起祸根苗,于是迁怒,越想越恨。不知本身已受阴魔暗制,倒行逆施,忘了前誓,未计利害,借着亲嘴,猛下毒手暗害,想将对方元精吸去。
郑隐不是不知对头凶险,只是以为魔女言出必践,向无违约之事,本门规条所限,并还立过誓言。昨夜凶谋未成,自己难关已过,在此三年之内,决不至于加害。一时疏忽,不曾留意这最凶毒的杀着。等到魔女抱着自己对嘴热吻,想起前生和她檀口相亲,丁香微逗,互相热恋消魂之景,犹如昨日,不禁勾动旧情。心方一荡,猛觉一缕温香,随同对方香馥馥的舌尖度处,沁入脑际。知道不妙,忙即运用玄功镇定心神,守住元精。待要防御时,上身己被魔女粉滴酥搓的两条玉臂搂紧,直似两条毒蛇把人缠紧,休想挣扎。同时魔女将口含紧,奋力一吸。郑隐元气立被裹住,周身火发,其热如焚,心旌摇摇,不能自制,真神似要脱体而出。知中阴谋毒计,又急又怒之下,把心一横,忙以全力猛挣,同时把防身法宝于危机一发之中施展出来,总算发觉还早,功力远胜前生;魔女又是心情不定,既要害人泄愤,又觉自身危机已迫,如果昨夜警兆所料不差,至多三年,必应对头之言,身受惨报,形神皆灭,心中忧惶。正下毒手,猛想起对头日前所说和自己所发誓言,不禁大惊。暗忖:“郑隐已然无情无义,杀以泄愤原可,与之同归于尽,却大冤枉。此时杀他,未必如愿;即便成功,立有大祸临身。虽然对头所说十九应验,有此三年期限,到底还可设法预防,挽救危机。多年修为,好容易能有今日,何苦为了一朝之愤,一齐葬送?不如速返魔宫,仔细观察,看本命神魔的禁制到底是否被人解去?昨夜为何那样心神不安?是否有什别的凶兆?先保了自身安全,再打报仇主意,以免害人不成,反害自身。”念头一转。用力自然松懈。
郑隐近年勤修《九天玄经》,功力颇深,立时乘机把真气切断,又将飞剑放出。魔女本怯紫郢仙剑威力,一见郑隐情急拼命,事前下手冒失,不曾准备。对方元精虽未吸去,经此一来,真气大伤,总算稍出恶气。紫光一现,立在魔光护身之下,狂笑飞走。郑隐真气大伤,对于魔女本就害怕,能脱奇险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再追。忙收飞剑,坐地养神。
黄春先还不敢出去。黄钟见师父正和魔女亲嘴,忽然这等光景,虽然不知真相,料已吃了大亏。一时情急,不暇再计安危,慌不迭挣脱祖父的手,赶往院内,忙问:“师父怎么样了?”郑隐强摄心神,低声答道:“魔女暗下毒手,幸我发现尚早,用飞剑将其惊走,元气却受了伤。幸无大害,仍须静养数日。我回后院打坐,只你一人可以随时出入,余人无须前往。今日之事,万不可向外泄漏,否则有害。等我行时,和你祖父尚有话说。魔女已决不会再来相扰,万一将来无心相遇,只作不见,不去犯她,也可无事。三年后,你所中邪毒难免发作。方才我已想过,你根骨甚佳,人更机警灵慧,如肯出家修道,必有成就。我先认你为徒,原恐魔女伤害,一时从权,并非真事。我奉恩师之命,在夙孽未消,功行未满以前,不能收徒。看你小小年纪,居然向道心坚,有此智慧,实是难得。将来必有仙缘遇合,所拜师父,也许法力更高。就这数日之内,我当随时传你初步口诀,先扎根基,以待机缘。再赐你一粒灵丹,预防未来苦痛。但是为时无多,共只数日光阴,又须打坐静养,无多闲暇。你每日午前到我房中,等我坐功完时,抽暇传你便了。”
黄钟听郑隐不肯正式收徒,好生失望,还待跪求,郑隐已纵遁光往后院飞去。黄春早由房中赶出,见天已大亮,日色上窗,爱孙满面愁容,知其急于拜师,不能如愿。郑隐口气诚恳,并非推托,再三劝勉开导。黄钟仍是不听,自往后院跑去。入门一看,仍是原样陈设,只是剩下许多瓜果。随手一摸,忽在内中发现一个小丝囊,织绣精丽,巧夺天工,知是茜红所留。师父已在榻上闭目入定,就这不多一会儿,人已瘦了许多,比日前初来时面色还要难看。不敢惊动,便守在旁边。
拿起丝囊一看,大只三寸,柔软异常,似是人发织成,加上彩绣,隐泛宝光。内里似有一物触手,拉开囊口,取出一看,内有一粒红丸和一张小柬。小柬非纸非绢,色作粉红,上有许多小字和一道魔符。大意是说:魔女被黄钟暗算,危机已迫,当时如被警觉,黄氏全家,连这十里以内的居民,均遭残杀。现在魔女恶贯将盈,至多只有三年数限。自己本是人家弃婴,被一女散仙收养,后为魔女所害,收往魔宫为奴。仗着机警灵巧,虽得怜爱,无如魔女天性淫凶,喜怒无常,仍不免时受楚毒。身居虎口,将来不免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见黄钟胆大心细,小小年纪,如此灵慧,向道之心又复坚诚,早晚必有仙缘遇合。可惜成就不知早晚,魔女遭劫之时,是否已拜仙人为师。万一机缘凑巧,遇合得早,望念昨夜拼冒百死,暗中维护,代为隐瞒之情,告知所拜仙师,代为力求,将其救出虎口,感恩不尽。自己因魔女期爱,在同辈中虽然年浅,颇得传授。郑隐这段孽缘也全知道。日前听一魔教中老前辈所说口气,郑隐将来成败尚且难料。昨夜承认黄钟是他徒弟,恐非本心,不必勉强。所留锦囊柬帖,曾用魔法隐蔽,非黄钟本人自取,不易发现。也许郑隐还未看到,最好不要提起,免得泄漏出去,累他受魔女残杀,受那炼魂之祸,永难超生。自己行时,因为此事稍露马脚必遭惨祸,甚是胆寒,几次想止前念。终因未来成败安危,只此万分之一的生机,仍冒奇险,把柬帖留下。借着取回带来的用具陈设,故意后走,幸仗同伴青衣女子阿青相助,挨到魔女起身才走。就这样,仍难放心。看完,请将囊中丹药服下,朝后面所留魔符,咬破舌尖,喷上一点鲜血,立可化去。只要不对第二人说起,便无后患。并说:阿青是至交姊妹,昨夜魔女对她二人曾起疑心,幻形相试。如非平日细心,知道阿青人甚温柔,怒时不会那样狞笑,忽然警觉,看出破绽,故意拒绝所说,以示忠心,早被残杀,已难活命,故非格外小心不可。
黄钟自从前夜受茜红暗助,本甚感激。看完,卧亿前情,越发惊心,加了感念。只奇怪茜红对她师父那么高法力的人并不看重,却把未来安危寄托在自己身上。师父不肯收徒,也被料到,认定自己另有仙缘,好生不解。暗忖:“我一个九岁幼童,眼前仙人尚不肯收,何处再有遇合?万一在此三年之内拜不到仙人为师,岂不误事?如何对得起人?”思量无计。又见柬帖上红光连闪,与初开看时不同。心想:“茜红暗中泄机,袒护外人,如被魔女知道,万无幸理。此时字上发光,也许人在魔宫忧急,催我将其消灭。莫要受恩不报,反害她吃苦送死。”想到这里,立照柬上所说行事。惟恐血流太少,不敷应用,咬破舌头以后,用牙连挤,打算存满一口鲜血,再行喷出。因试血色浓淡,先吐了一点在柬上面,看其合用与否,再以满口喷去。谁知魔法神妙,沾了一点,立生变化。血才滴上,字迹已变血色,手又不住震动,几乎拿它不住。心中害怕,惟恐误事,慌不迭把满口鲜血朝上喷去,微闻轰的一声,字迹全隐。红光一闪即灭,柬帖不见,只剩丝囊尚在手内。红丸已早取出,大只如豆,扑鼻清香。忙放口中咽下,觉有一股热气,由胸前散布开来,充满全身。前夜服药之后,本还不时酸胀微痛,红丸服后片刻之间,全数消失,体力也似轻健好些。对于茜红自更感激。心想:“师父回房在先,这丝囊不知看到没有?如未发现,不向我询问,自然不提;否则,怎好隐瞒?”为难了一阵。
郑隐己坐了三个时辰,忽然睁眼笑道:“你年纪虽轻,向道如此坚诚,将来必有仙缘遇合无疑。我实对你看重,并非不收,实在事有碍难。你如不信,申仙姑不久许要寻来,你可求她设法,引进到别位仙师门下。她如不来,我见面时也必代你求说。只管放心,包你有望。魔女留有不少瓜果,均是海内外珍奇名产。她虽凶狠残忍,决不会在内放毒,害一幼童。何况行时匆忙,并未回来。我方才进门,急于用功,不曾留意。虽觉同来小魔女所提花篮,无论多少东西均可带走,举手之劳,她主仆和我二人已成仇敌,为何不曾带走?又想茜红先在前院随同喝骂,后见魔女连受暗算,失去一粒元珠,凶威大发,恐其迁怒,匆匆回转,忙于起身。魔宫这类瓜果,本来终年堆积如山,毫不希罕,未及带走,遗留在此。我看此女神情,对你颇好,也许故意遗留。这类珍果十分难得,内有数种,均具轻身益气灵效,甚或祛病延年,常人毕生不见。你可拿去,与祖父家人一同享受。我今日真气损耗太甚,怜你年幼心诚,在此久候,难免愁急,况且我尚要打坐用功,久候无益,还是去吧。明日中午前后来此,我再传授入门口诀吧。”
黄钟听出丝囊未被发现,心中喜慰。知道拜师无望,心想:“申仙姑前月来时,曾说祖父为人善良,我人小聪明,将来福泽甚厚,也颇怜爱。如能拜她为师,只有更好。至不济,代为引进别位仙师,总可办到,急它作什?”主意打定,不再坚持,拜谢起身。
黄春见爱孙去了几个时辰,又不便命人去唤,正在盼望,见面听黄钟说完前事,心中甚喜。见那丝囊十分奇怪,至关重要,恐其年幼无知,炫弄惹事,便要过来,代为存起。
次日,黄钟去往后院。郑隐传完口诀,又传了两种法术。告以学会之后,必须用上半年的功。等坐功有了根底,本身真气能够凝炼,如意运用,周行全身,立可如法施为。在二三十里之内,往来飞遁,随意起落。并使身坚如铁,刀斧猛兽均不能伤。黄钟
闻言大喜,暗忖:“我只要把这两样仙法学会,无论多高的山,多宽的河,均能上下飞越,不怕虎狼恶人伤我。即便申仙姑不肯收我,也能孤身一人,去往深山之中寻访仙人,拜他为师。前听仙人说起,每隔数月,必往嵩山少室,与申仙姑聚会。此后仙人不来,也可寻去,只要心坚,必蒙收留。”越想越高兴。人又灵慧,一点就透,共只两个时辰,便全记熟,知道如法用功。
郑隐见他如此颖悟,也甚喜爱。暗忖:“这等美质,真个难得。可惜我夙孽甚重,否则收他为徒,岂非快事?以前两生实是自己不好,屡犯师规。如非大师兄念在前两生相交情分,全力维护,代向恩师力求,不等今生,已早堕入畜生道中。好容易师兄由魔窟中将我救出,安然兵解;又蒙恩师格外宽容,许我转世重修;爱妻申无垢又是那么深情慰勉。再要不知振拔,重蹈前辙,不特辜负师门厚恩和爱妻、良友属望之殷,自身也必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当我前生受魔女迷惑,陷人情网之际,何尝不是彼此恩爱,情深如海。不是大师兄仗义相助,救我脱难,得知魔窟真相和被害人所受残酷情景,这样千娇百媚,美如天仙的绝代佳人,谁能想到会有那等淫凶狠毒?可见女人实是祸水,一经迷恋,便忘利害。等到坠入陷阱,身遭惨祸,悔已无及。爱妻心志纯洁,实是可爱可敬。对于自己,全是为好,并非薄情,只有关心过度,委曲求全。此后必须去掉以前胡思乱想,夫妻一心,努力修为,以求仙业,才不在她对我这番苦心。前孽太重,委实丝毫疏忽不得。”
这一转念,对于无垢感激异常,加以许久不见,相思更切,恨不能当时飞往,抱着爱妻哭诉心事,自陈过失,求其原恕,再温存亲爱一个够,才称心意。无如这几日来所行所为,均非爱妻所喜。无奈夙孽纠缠,前生所眷魔女追逐不舍。如不将这一关闯过,爱妻难免多心,并还许为对头受害。好些顾忌,不敢往寻。满拟和魔女盘桓三日,再往寻她,不料又遭暗算,元气损耗大甚。不特就此回去许多不便,连用宝环传声,暂时俱都无力运用。只得静心调养,想等复原之后再走。
勉强养了数日,忽然想起:“爱妻对我最是关切,以前原想同在一起行道,免受仇敌暗算。后虽变计分途修积,仍不免于悬念,至多两三日,必以传声互相询问功行近况,有无什事发生。及至洞庭君山取珠之夜通话以后,便不再有音信。自己先恐她突然寻来发现阴私,生出误会,不敢与之通话,就此忽略过去。事隔多日,爱妻怎会也无动静?以前爱妻曾露口风,说那宝环不特可供传声之用,将来炼成,便能发挥全部妙用,相隔两三千里之内宛如咫尺,对方言动全可查知。莫非此时已经炼成?那夜为取蚌珠,无心犯规,罪孽不小。又受那不知姓名的怪人辱骂教训。丢脸之事已被看了,因而灰心,不加闻问,也未可知。”越想越疑心,不禁忧急起来。因觉元气已然凝炼,一时情急,不等复原,便将宝环取出,行法一问。得知人回嵩山已久,正在独自静修,口气仍和以前一样温和,并无他意,才放了心。本还想再待两日,复原再走。无如爱极无垢,归心似箭,通话之后再耐不住,匆匆别了黄氏祖孙,赶将回去。
郑隐行时,想起近来所为好些不合,嘱咐黄春,如见爱妻,千万不可泄漏。又在无意中说起巧遇魔女,被其困住,经一魔教异人解救的经过。黄春又得知魔女淫凶奇妒,因为郑隐变心,把无垢恨如切骨,立意置之于死,异日一旦相遇,必下毒手。却不知魔女教中规条十分奇特,又遇教中长老出头为难,激她自向本命神魔发下誓言:限在三年零六个月中,前后两次将郑隐杀死;否则,自身反遭孽报,为魔所啖,受那惨劫。头一关,郑隐已然逃过。在此三年期内,不到日期,休说无垢,便对郑隐,不到最后一天,也是不能加害。否则,郑隐爱极无垢,视如性命,便有顾忌。这等关系存亡的事,必与商量,合力应付,怎会隐而不言?黄春不知底细,却着了大急。郑隐匆匆飞走,又不暇劝说。祖孙二人想起无垢恩德,恐为魔女所害,日常都在忧疑。本打算等黄钟炼好法术,同往嵩山面见无垢,向其密告。一见无垢寻来,哪还再顾自身利害,把经过的事完全说了出来。
无垢对于郑隐原具深情。先见丈夫背了自己倒行逆施,虽是无心之恶,这等贪私,终是修道人的大忌。何况前孽又重,照此行事,将来实是可虑。惟恐丈夫行踪诡秘,背己为恶,心中忧虑,本来又急又气。及听黄氏祖孙一说,觉着丈夫除在洞庭湖贪得蚌珠,几造大孽,是其无心之失而外,余者均是情有可原,并非得已。魔女红花何等淫凶狠毒,丈夫前生又曾迷恋,竟能守定心志,甘受痛苦,犯那奇险,一任威迫利诱,软硬兼施,结局几乎送命,始终不肯屈服。对于自己更是恋恋不忘。可见情深爱重,宁死不二。这些日的藏头露尾,不说实话,全是恐怕对他生疑,并无他意。于是把以前疑念全数冰消,反倒生出怜惜。
黄春因知对方神仙眷属,巴不得二人夫妻恩爱。又把郑隐如何抗拒魔女,思念无垢,加上许多渲染,说了一遍。自来女子情痴,无垢虽是神仙中人,也不免于偏私之念,一听丈夫对她这等情重,越发感动。只是魔女如此厉害,既已明言要与自己为仇,丈夫如何只字不提?心中奇怪,方欲往寻,忽接郑隐传声,说在云贵遇一妖道,斗法两日,蒙一新交同道相助,虽然得胜,妖人邪法厉害,逃时声言,三四日内必来报仇。因有人泄机,迁怒怀忿,说是来时要用邪法,把当地所有山人全数杀光,鸡犬不留。妖人之师更是厉害。请无垢得信,速往相助。无垢闻言大惊,当时便要赶去。
黄钟恐无垢一去不来,再三哭求收他为徒,以死自誓,跪地不起,说:“神姑一走,我便自杀。”无垢性情温婉,又喜幼童,想起丈夫性命是他所救,身中邪毒尚还未解,眉目中已现红影。以前曾听两姊说过魔光厉害,一旦发作,痛苦非常,死活都难。黄春只此爱孙,又在一旁老泪横流,哭求不已。说孙儿年纪虽小,意志坚强,任怎劝说,均不肯听。只求仙姑将他带去,如蒙收留,固是求之不得;否则,也请引进到别位仙师门下,免得此子恐负茜红之托,终日愁急等语。
无垢这时出山不久,还欠老练,平日最重情面。因见黄钟受伤为救丈夫而起,人是那么灵慧,无法推拒,此时又无收徒之理。继一想:“妖人与丈夫定约斗法尚有三日,中间还有余暇。二姊有一同道,正在莽苍山中隐居,何不就便把黄钟带去?此子根骨甚佳,如能引进,成全一个有志幼童,并还报他救夫之德,岂非两全其美?”便向黄氏祖孙力言修道人的苦楚,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成就,事要三思,免得后悔。初意此时有事之秋,不愿有人纠缠累赘,将来遇机再为援引,以免年纪太小,不耐山居劳苦,黄春又多悬念。谁知黄春水灾大难之后,已把人生看成幻梦,再加目睹神仙灵异之迹,更增信仰。心想:“一人成道,九祖升天。难得爱孙小小年纪,有此志气;仙人又均说他夙根灵慧,必有仙缘遇合。”黄钟再一力求,早把主意拿定,惟恐失却良机,异口同声,力言成败吉凶,均有定数,绝无后悔。
第一九回
老蚌孕明珠灼灼桃花腾丽彩
金霞消毒眚森森剑气射惊虹
无垢情不可却,抱起黄钟试一飞行,果非凡骨,带了同飞,并不累赘,也颇高兴。因见为时尚早,先用传声和郑隐商量,告以次日起身,带了黄钟同往。郑隐为防幼童多口,泄露前事,也想无垢把人带去,暗中向其询问,以便设词应付。遂答道:“此于可爱,又有夙根。恰巧新交同道李静虚是位散仙,法力甚高,机缘颇巧,无须往寻令姊之友。明日起身,再飞山寨,见面商谈,代为引进,比较省事。”无垢闻言,也觉机缘凑巧,转告黄氏祖孙。均颇高兴。因为黄钟年幼,乃师不知住在何处,恐山居高寒,初去不惯,便代筹划,连夜赶制随身衣物。在黄家住了一日,中午方始起身往滇边飞去。
那山寨在云南野人山边界,四面高山环绕,更有大片森林,瘴气甚重,外人从无入境。山寨所在,乃是山中大片盆地。山人共分姬姜两姓,聚族而居,拥有良田十顷,物产丰富,人性也极善良。当初原是周室遗胤,因避战国之乱,率领家族逃入深山,以耕猎畜牧自给。山中土地肥沃,稻粱三熟,桑麻遍野。衣冠礼乐,犹有前古遗风。气候温和,四时皆春。离寨百里左近,却环绕着一圈峰崖,多是上下壁立,高矗人云。山那边更有无数森林沼泽,终年瘴气郁蒸,结为彩雾,恶禽猛兽、毒虫大蟒盘踞其中。因有穷山恶水、毒瘴森林许多天险阻隔,仗着天时地利,隐藏在内。日出而作,日人而息,耕织畜猎,终生温饱,不与世通已千余年。每当月明之夜,芦笙四起,情歌相答,少年男女,成对成双,白衣如雪,翩蹑起舞,互相追逐出没,掩映于明月花林之中,宛如仙境。本是人间乐土,世外桃源。无如山中百物皆备,只是缺盐。
每隔三数年,必要选些精壮少年,带了山中出产的药材、兽皮之类,去往离山数百里的墟集之中,换些食盐,回山应用。因有祖先遗训,知道自己这一族人得天独厚,惧怕万一引鬼人室,故此千余年来,从不开通山路。出山换盐的人,均经训练。出时,并向祖庙立誓:即便被人掳去,宁死也不泄漏真情。所经之处,形势奇险,并还常遇毒蛇猛兽伤生送命。每次出山换盐,人数至少二三十个,从无一次全数回转。山人天性勇敢,体力强健,又是祖先成例,凡是功成归来的人,全寨男女老少俱都另眼相看。再要遇见猛兽虫蟒,死里逃生,或将所遇恶物,杀死带回,换回的盐又多,更成众中英雄,易受少女看重,求爱容易。当地离开城邑最远,地势偏僻异常,只近山一带有几处山人墟集,到了赶墟时节,也都公平交易,无故从不欺人。而这两姓山人,祖先本是汉族,比较聪明,从来不露行藏,故此千余年来无人留意。
这年也是合该有事。近数十年,人丁兴旺,用盐大多。平日过惯安乐岁月,出产又多,交易方便。先是出山的人在墟集中发现一些山中没有的玩好服用之物,一时好奇,违背祖训,偷偷带了回来,本是暗赠情侣。不料女子好奇,彼此炫弄妒羡,渐渐相习成风,每次出山换盐,各人都从山外带些新奇东西回来。刚巧这一代的寨主年老和善,以为以物易物,不至惹事;而这班人每次出山,多半死里逃生,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公众之用;寨中盐最重要,如若无有,不特无以调味,人均淡食,还要害那最可怕的软骨奇疾。一时宽容,未按祖规处罚。于是相习成风,互竟新奇,赶墟之外,又往相隔较近的大城州县采办选购。有两个胆大的一开头,群起效尤,只数十年光阴,把祖先淳朴之风变了多半。
山中有一桃花湖,大抵百亩,湖水甚深,一碧澄泓,清可见底。四外满植桃李等春花,花开时节,宛如大片碧琉璃,环绕上一圈锦霞,花光繁艳,倒影湖中,上下相映,清丽绝伦。湖中又产有一种桃花蚌,内蕴明珠,光作粉红,鲜艳非常,为数甚多。山民见惯,不以为奇,平日只是采作山女装饰。这年有一壮汉在月光下发现波心有大团五色奇光闪动,入水查看,人一沉水,不见再起,次早浮上半截残尸。山人大惊,选了几个水性好的壮汉入湖查看,发现湖心有两巨|茓:一是泉眼,深而不大:一是石窟,内中大蚌甚多。别无异状。泉眼水力大猛,也未深入查看,不知人怎会死,半段残尸如刀切的一样,想不出是何原故。只将那些大蚌网起,这一次采得不少蚌珠。正赶这年有人出山,无意之中带了几粒在身旁,原想去往城中,打上两对珠环,归赠情人。不料这类珍宝易使恶人生心,惹出事来。
先在途中遇一妖道,看出山人身有宝气外映,暗中查听,得知这类蚌珠山中甚多,还有大的,不由动了贪心。妖道原是云南长狄洞妖人哈哈老祖新收徒孙膝高,无什法力。因听一同门说起,师祖日前曾命门人留意,寻觅各种宝珠祭炼法宝,不知这类蚌珠光彩虽极好看,年岁不多,并非真选。一听洞中还有大的,先想暗中跟去,强行夺取。后听出姬、姜两姓祖规甚严,外和内刚,并不怕死。又因师祖近年每说大劫降临,虽能避免,也颇可虑。不许门人无故生事,随意为恶。心想:“对方每次来往,均因沿途奇险,不能全数生还,引为恨事。这次出山,并还发现一条水桶般粗的巨蟒。虽因遇时闻风惊觉,冒险绕越,由百丈悬崖之上,用长索山藤攀援牵引而下,一人未伤,回去却是必由之路。那蟒当日盘踞崖上,相隔十余丈,有两只肥鹿走过,吃它身子一伸,便和箭一般窜将击去,两口吞下。等众山人逃出老远,隔山偷看,又见大群孔雀空中飞过。那蟒把头昂起,微一屈伸,呼吸之间,立有两只孔雀先后被其吸住,翩然下坠,投入蟒口。跟着,张口一喷,孔雀全被咽下,将毛吐出,满空均是金碧毛羽,飞舞如雪。那条长信宽达尺许,远伸数尺,火焰也似。归途如被发现,休想活命,全都想起心寒。出来时久,山中断盐,其势不能不归。我与其行强威逼,不如市恩卖好,相机下手。”便在暗中尾随下去。
众人走到中途,发现那蟒正在崖上晒鳞。这次回时原具戒心,又山居年久,识得蟒性,事前算准时地。一见便知那蟒已然吃饱,向阳酣卧,不去惹它,便被看见,也可无害。难得相隔很远,以为可以无事,俱都喜出望外。正用藤索鱼贯上援,满拟只一上崖,便可逃过蟒的目光。万一被其发现,最险恶的地方已然避过,可以四散奔逃,绝不至于全数葬送。方喜这次一人未伤,取盐又多,回山可以得奖。不料妖道事前早已想好诡计,先用邪法把蟒引开,等到众人援上崖去,立时发难,暗中又去激怒那蟒,引向人行路上。同时幻化出两条同样大蟒,三面合围,将众人前后两路一齐阻住,进退不得。妖人也真心狠,先使当头几个壮汉被蟒吞入腹内,然后凌空现身,用一口飞刀杀死真蟒,再朝两条假蟒追去,故意不与众人相见。众人正在九死一生之际,见一短装道人突由空中飞坠,将蟒杀死一条,下余两条也被迫走。均疑天神下降,纷纷跪地求告,礼拜不已。起身一看,人已无踪。便把死蟒切断,弃去头尾,运了回去。
当地山人喜吃蟒肉,视为美味,又得了一条蟒皮,死里逃生,盐包未失,均各喜慰,把妖道认为神仙。正打算立庙供奉,不料晒那蟒皮时节,有两条大蟒相继寻到,众人不知是邪法幻化,个个胆寒。总算逃避得快,不曾伤人,只伤了一些牛羊牲畜。那蟒由此盘踞不去,不时在田野中乱窜,吞食猪牛,鸡犬不宁。所过之处,田禾花树,荡然无存。有那胆大壮汉心中恨极,约了些人,埋伏蟒过之处,用寨中特制毒箭想射那蟒。那蟒虽是幻象,但有邪法运用,比前杀真蟒还凶。无论梭镖毒箭,投射上去,蟒口一张,全部震退回来,休想近身。山人逃避不及,反死伤了好几个。所藏伏的崖洞山缝,吃蟒怒极发威,一尾鞭扫将上去,当时粉碎一大片。端的猛恶无比。吓得全寨山民个个胆寒,齐藏山洞之内,谁也不敢出外一步。似这样藏伏了七八天,眼看那蟒越来越凶,所种山粮以及好些花林果树均被毁损,正当收割之时,近年人数又多,如何不急?后来实在无法,聚众商议,想起前遇道人能除那蟒,除将此人寻来,日子一久,全族非灭亡不可。只得违背祖规,选出七八个敢死壮汉,去往出山路上,寻访仙人求救。
其实妖人早已来到,只在对面山上暗中作怪。求救的人刚寻到那日杀蟒之处,便见妖道睡在石上,忙即下拜,向其求救。妖道始而装腔作态说:“修道之人,不愿多开杀戒。这三条大蟒俱都通灵变化,大有神通。上次为救你们,已杀死一条。你们就此回去,原可无事。不该将蟒皮肉带回,以致二蟒怀恨,前往报仇。照此形势,非将你们全族杀死,决不肯退。我除它们虽然不难,但是两蟒运数未终,死后鬼魂定必寻我为难。我奉师命,孤身在外行道,连个住处也没有,早晚难免为其暗害,故此不能前往。”山人再三跪求说:“仙人如肯将蟒除去,当立一庙,请神人在内居住,常受供养。”妖道又做作了一阵,才装勉强应诺,一起起身。刚到山寨,两蟒忽然追来,势更猛恶。妖道故示神奇,连用幻象和假蟒斗了两天一夜,才将两蟒追往山谷之中杀死,将蟒尸当众弃入绝壑之中。
众人目睹灵异,对于妖道自更信仰,便按妖道心意,在桃花湖旁建了一所楼舍,请其住在里面,敬若天神。妖道淫凶狠毒,自恃邪法和除假蟒之功,平日作威作福,暗用邪法背人入水,采那蚌珠。山人见他性情凶暴,稍有冒犯,不出数日,不是无故身死,便是失踪不见。同时妖道为寻蚌珠,在一个大风雷雨之夜深入湖心,寻觅巨蚌。发现泉眼中藏有一个怪物,形如蜈蚣,头上有一大包,宝光外映,内里并还藏有一个大蚌。巨吻张合之间,宝光远射,似与怪物身子相连。看出怪物头有内丹,好些奇处,当时引其出斗。不料怪物颇有神通,更炼有极毒的丹气,几为所伤,匆匆出水。正在养伤,暗打主意,先前所弃假蟒忽被山人发觉。
原来寨主之于姬平,人甚机警,见妖道神情日益凶横,近来常有山人无故身死或是失踪,心已生疑。这日偶和同辈壮汉往附近绝壑中采一珍药,忽有一人失足下坠。姬平人甚义气,立用长索缒下,前去援救。无意中发现一条天然石埂,可通壑底。想起下面还有两条死蟒,事隔数月,如何闻不到腐臭之味?一时好奇,率众下去查看。以为那壑虽深,下面宽只一两丈,这么二十来丈的黄桶大蟒,当然一寻就到。及至查遍壑底,毫无影迹,心正奇怪。后在野草中发现几段断竹,内有两节上画蟒头,余者也均画有鳞甲符箓。想起前事,恍然大悟,知是妖道障眼法儿闹鬼。忙即回寨告知寨主。
寨主本就心中痛恨,偏生妖道命人传话:每日须选两个少年美貌山女,前往侍寝。并说不久还有大祸,如敢违命,到时他就袖手,全寨山人便有灭族之祸。众人闻言,更动公愤,本意将其杀死除害。寨主姬蒙年老多谋,觉着妖道邪法厉害,非人力所敌,力主慎重。偏巧妖道所选山女有一情人,甚是武勇,得信悲愤,本想前往拼命,立告奋勇:事成为众除害;如非敌手,便说为了山女。瞒着寨主,与之拼命,与众无干,以免连累大众。寨主拦劝不住,只得令其立誓而去。山人随带梭镖、毒弩,前往行刺。刚一动手,便被妖道擒住,死于非命。总算妖道见寨中少年山女甚多,多半美秀可爱,意欲长期享受,役使众人,自为雄长;行刺的山人事前又说,因见妖道夺他爱人,故来行刺,未吐真情。虽未和众人为难,由此现出本来面目,凶威越盛,对于众人生杀由心,动加毒刑,少年山女多被蹂躏。山民空自悲愤忧惶,无计可施。
姬平本就恨极,这日又因应答不善,触怒妖道,已命人将其绑吊树上。幸而山女推说饮酒,哄了妖道回房。姬平深知妖道狠毒,一经忤犯,早晚送命,连夜逃出山去。行经元江哀牢山下,正遇郑隐同一道装少年,在一松林之内对坐抚琴。觉得二人相貌俊美,丰神挺秀;又从未见过这等常有猛兽出没的深山之中,在此弹琴说笑,如无其事。寻常汉人哪有如此大胆?琴音又是那么好听,心中奇怪。
那道装少年正是李静虚,法力甚高。郑隐和他无心相遇,谈得投机。见对方携有一张古琴,问出他是此中高手,触动夙好,想学了去转传爱妻,向其求教。刚见不久,学完一曲,忽然想起日前救一富人,家藏百年美酒,意欲取来同饮,便和静虚说了,匆匆飞走。姬平原是闻得琴声跟踪寻来,见内中一人驾着一道电光,腾空飞走,晃眼不见,想起前事,忙即人林跪拜求救,告以前事。李静虚隐居本山雄狮岭长春崖,以前曾由山寨上空飞过,见当地山青水碧,到处香光。暗中下去一看,男耕女织,遍地桑麻,人心风俗也颇善良淳朴,宛如世外桃源。早就存有好感,性又疾恶,闻言大怒。便告姬平:“这类妖孽本应除掉,无如我少时还有要事,等方才那位道友回来,小饮几杯,便要起身,恐来不及。好在这类妖道邪法有限,不须两人同往,等他回来,请其和你先行,我随后赶去也是一样。”
待了一会,郑隐飞回,又带来了好些酒菜。一听前事,不顾尽兴,略饮几杯,便同分手,郑隐先带姬平赶去。到时,妖道正因姬平逃走,迁怒寨主,限其五日内把人寻回;否则,由他自当寨主。并令山民献出八个五岁童男女,以为引诱湖中水怪之用。寨主无力与抗,正在背人痛哭,不知如何是好。郑隐气盛,立喝妖道出来纳命。妖道大怒飞出,才一照面,便被郑隐紫郢剑斩为两段。郑隐一时疏忽,不知妖道乃著名妖邪哈哈老祖徒孙,邪法虽不甚高,但有独门传授,每遇危急,元神立借血光遁走,事前不曾防备,没有追上。山民见大害已除,自是欢喜。又见郑隐美少年,仙风道骨,对人和气。如非还有同道要来,当时使要飞走,与妖道来时情景大不相同,全都欢呼跪拜,喜幸非常。
郑隐偶由山女口中问出湖心泉眼中藏有一个水怪,口喷毒气,厉害无比。妖道想得怪物内丹,入水数次,几为所伤。那怪物藏在泉眼之内,形如蜈蚣,头有大包。上下两口:一喷毒气,一喷内丹。能大能小,颇具神通。不知何故,不肯离洞。只有一次,与妖道恶斗了半夜,最后暴怒发威,刚窜出水眼约有丈许,便自退回,始终未出水面。日前妖道用一幼童为饵,刚放入水,便被怪物由泉眼中窜出半身,将人咬去半截,看出专吸人的精血脏腑。因在水内,不易除它。妖道又向山人强索八个童男女,想把怪物引出水面,夺那内丹,已定当夜于时动手。山民一听湖中有怪,厉害非常,连妖道均几乎中毒,无可奈何,便求仙人同时除害。
郑隐已然发现山女胸前所带桃花珠,光彩晶莹,奇丽夺目。湖心还有不少巨蚌,怪物内丹更是一粒宝珠。想起洞庭所得蚌珠,本意归赠爱妻,后被魔女强要了去,甚是可惜。难得这里会有许多蚌珠,虽然不如以前所得,但也光色粉红,十分美观。内丹宝珠想必更好。此与洞庭取珠不同,既可得宝,又可救人,岂不是好?立时允诺,行法入水。
怪物原是天生毒虫,在水中潜伏多年。近一二年才把内丹炼成,加了神通。虽将前人所留泉眼禁制冲破,无奈身具两体,雌雄相连,后半身又被一条宝链锁住,出口稍远,便要发火,痛苦难禁,为此不能出水作怪。近日因受妖道激怒,凶威如狂,加以脱身情急,终日烦躁不宁。这时正用内丹想灭宝链上面烈火,去与敌人一拼。一见有人飞下,以为还是先前那个敌人,法力有限,只凭一口飞刀和两件法宝,所喷内丹足能抵御。不特意存轻视,反想冷不防下口喷毒,上口喷出内丹,双管齐下,将敌人喷倒,杀以泄愤。不料敌人换了一个,法力比妖道高明得多,紫郢仙剑更是妖物克星,如何能敌。刚一蹿起,朝前扑去,郑隐知怪物口能喷毒,已有准备,先用前生所留法宝把身护住,故意引逗。怪物一口毒气未将敌人喷倒,顿犯凶威,又把内丹宝珠喷出,朝前打去。郑隐知道这类内丹与怪物本身真气相连,收取不易,忙用大自金刀连紫郢剑同时施为。一道白光,先将内丹真气斩断。随施分光捉影之法,把手一招,将怪物所喷一粒大如鸭卵,光具五色的内丹宝珠收到手内。紧跟着,一道紫虹朝前飞去。怪物见内丹被敌人接去,真气已断,无法回收,情急暴怒,妄想拼命,口正喷毒,一道紫虹、一道白光已夹攻而来。才知不妙,想要回遁,已经无及。百忙中把心一横,倏地改退为进,猛力朝前一挣,紫虹立时绕身而过。怪物原是看出进退两难,情势不妙,忽然急中生智,拼受奇痛,待将后半身挣断,再以全力拼斗逃走。
郑隐见怪物身躯长大,形态丑恶,内丹一收,忽然退缩,惟恐变化逃遁,想抢向前面断它归路。不料怪物身形突然暴长,随同剑光过处,箭一般往斜刺里冲去,泉眼中水立时随同暴涨。郑隐想起洞庭取珠前车之鉴,恐其发动山洪伤人,心中一慌。又因怪物逃时用真力吸取手上宝珠,几乎把握不住,恐被吸走,更难除害。几面兼顾,微一疏神,剑光不及回收,已朝怪物后半身绕过,当时斩断。瞥见水眼之内有金色彩焰一闪,未及细看,怪物已电也似急穿波而上。同时闻得上面人声呐喊惊呼之声。怪物逃势绝快,已无踪影。料知怪物出水,难免伤人,暗道:“不好!”忙即跟踪追赶。出水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上面湖水,已像山一般涌起二三十丈高下。山人多半胆大,先前过信仙人法力,群集湖边往下查看。湖水本清,花光倒影之下,人怪水中恶斗看得又真,见湖心宝光剑光飞舞电射,正觉好看,怪物忽随剑光过处,朝上冲来,其急如飞。迎头遇见众人,虽然不顾咬杀,怪口喷处,一口瀑布也似的喷泉,带着大股毒气,朝前直射。当头二三十个山民立被冲出二三十丈,打向山崖之上,成了肉饼;跌到水中的几个,也各中毒死去。当时洪水高涌十余丈,水力奇猛,微一冲荡之际,环湖旁观的山民纷纷冲倒,又伤亡了好些。等到郑隐追出,怪物已腾空而起,所到之处,脚底立发洪水,聚而不散,飞行也颇神速。
郑隐见状,又急又怒,忙指飞剑急追上去。眼看快要追上,忽听震天价一声霹雳,数十百丈金光雷火,由最前面山头上斜射下来,正打在怪物头上。二三十丈高的水头,立似雪崩,纷纷倒塌。颓波汹涌中,怪物已被震成粉碎。抬头一看,正是新交好友李静虚赶到,心中一喜。待要迎上,忽听大喝:“郑道友留意,速用紫郢防身,准备迎敌,不可怠慢。”回头一看,一片墨云正由身后铺天盖地而来,天已遮黑了大半边,知来了妖人。待要抵敌,那墨云来势绝快,当时成了一片漆黑,跟着便见云中射下三道灰白色的怪光。因听李静虚大声警告,料知不是寻常。忙把飞剑放起时,一道金霞闪处,下面众人立被隔断,眼看湖水急流下落,就这晃眼之间,水势已消退了十之八九。未死的山民纷纷由水中爬起,一路哭喊呼应,四下逃窜。幸有一片金霞挡护在上,未受邪法侵害;否则,李静虚只要晚到一步,这些山民一个也难活命了。
郑隐再往墨云来处一看,一个身材矮胖,非僧非道的黄衣妖人,在一幢黑烟环绕之中,已然飞离身前不远。同来还有一个赤身妖人,身有一幢血光笼罩,人影却是黑的。仔细一看,正是前杀妖徒的凶魂去而复转。知道黄衣妖人是他引来,来势如此神速,可知邪法厉害,不是寻常。自己竟被闹了一个手忙脚乱,并还伤了不少山民。当着新交好友,自觉不是意思。由不得愧愤交加,一指大自金刀,迎上前去。妖道师徒已然对面,眼看白光绕身而过,黄衣妖人竟和没事人一般,手指郑隐,狞笑道:“何方鼠辈,敢伤我的门下?通名受死。”郑隐一听来者是前杀妖道之师,大自金刀竟不能伤,不禁着忙。一道金虹电炬也似,突由身后飞来,照向妖人身上。黄衣妖人把手一挥,妖徒凶魂首先退去。随又厉声喝道:“无知贼道,何人门下,无故伤我徒儿,今日休想活命。”说罢,扬手一蓬灰白色的妖光,宛如一朵奇花,便将金虹敌住。
李静虚忽由后面抢飞上前,手指妖道,冷笑喝道:“我知你是长狄洞哈哈老怪门下妖徒。你连长春崖无优洞极乐真人都不认得,也敢猖狂么?”说时,郑隐看出妖道神通变化,一身邪气,除对后来那道金虹还有惧意而外,自己所用飞剑、法宝竟全不在心上。分明见飞刀绕身而过,休说是人,连衣服也未伤。又以出山不久,以前两生修为,足迹往来不在西南诸省,妖人来历虚实均不深知。见此情势,心虽惊疑,少年好胜,仍欲挽回颜面。心想:“紫郢仙剑前古奇珍,尚未用过,何不一试?”不顾再用仙剑防身,一指剑光,朝妖人迎面飞去。先听同伴警告,紫郢剑只作防身之用,不曾飞出。这时一念贪功,不知妖人厉害,如非看出仙剑威力神妙,早已扑上身来,不死也受重伤,万无幸理。及至紫虹离身飞起,瞥见妖人面有惊惧之容,心方暗喜。一蓬暗绿色的光针带着大股黑气,已如箭雨一般射到。同时耳听李静虚喝道:“道友速收剑光,留神下面,免遭妖孽暗算。”声才入耳,先前那道金虹原由李静虚手上宝镜中发出,突然回收,挡在郑隐前面。紧跟着迅雷大震,又是数十百丈金光雷火扬手发出,朝妖人打去。那大蓬妖针邪气,已吃宝镜金虹挡住,神雷一震,纷纷消灭,无影无踪。随听一声怒啸,目光到处,妖人已化为一溜黑烟,朝下穿去,吃金霞往上一挡,不曾穿下。李静虚扬手又是千重雷火当头打到。妖人知禁不住,在雷火金光中星丸跳掷,接连几十个滚转,化为一溜黑烟,其急如电,往来路破空射去。
这原是同时发生,瞬息间事。郑隐微一迟疑之际,大蓬妖针黑气已被镜光神雷冲散,那口紫郢剑未及回收,妖人已化黑烟逃走。本来不至受伤,因为逃时忽动贪心,自恃神通,妄想乘机冲破下面金霞,仗着玄功变化,深入池心泉眼,由地底遁走,就便取那宝物。不料李静虚得道多年,法力甚高,知道湖心有宝,妖人狠毒贪狡,如其得胜,众人自无幸理;即便挫败,临去也必一肆凶威,或是乘机取宝。因而早防到有此一着,当发现妖人以前,便用一件法宝埋伏金霞下层。妖人急切间不知敌人深浅,只看出对面二敌一个防身紫光威力甚大,一个法力更高。正想乘着郑隐紫郢仙剑飞出之时,一面运用玄功向旁闪避,一面猛发大蓬妖针暗下毒手。偏被另一敌人看破,先用宝镜挡在同伴身前,再发乾天太乙神雷将其击散。再一想起对方来历,不禁大惊。来时又听妖徒之言,起了贪念,明知劲敌当前,仍想顺手牵羊,借着地遁将泉眼中藏珍取走。连遭挫败,心意不定,微一手忙脚乱,郑隐在旁看出便宜,就势一指仙剑,紫郢电掣追上,朝那黑烟一绞,立成两段。妖人连声怒啸,电驰星飞,一路急滚,晃眼合而为一,射入遥空云层之中不见。
郑隐本纵遁光追赶,吃李静虚拦住,笑说:“此是长狄洞哈哈老怪门下妖徒,今日为我所伤,你又杀了他一个徒弟,你不寻他,他也决不甘休。方才分手时,因有要事与人约会,本要今夜才能赶到。偶和所访道友无心中说起这里的事,他说道书所载,天生奇毒之物为数颇多,各有妙用,内有一种名叫桃蚣的最是奇怪:前半身形如蜈蚣,只前额多着一个形似肉球的怪头,上有双目,内藏元丹,性最灵警。天生阴阳二体,双身相连,一雌一雄,从初生时便两体交合,凑紧一起,永不分散,稍微一挣,便作奇痛。世问生物,十九雄强雌弱。它却反其道而行之,照例雌的在前,雄的在后。妖虫初生时节,小才一两寸,寄生巨蚌腹内。由雌的半身伸出蚌口,向外求食;雄的终年藏伏在内。彼此肠胃相连,痛痒相关。雄的半身柔软异常,成了雌体累赘,但它交合之力奇强,又都天生奇毒。雌雄两半身自一出生,便孕有宝珠,炼成内丹以后,功效更大。正教中人得去,加上许多灵药仙草炼成灵丹,服后可抵两三甲子功行,更能起死回生,与道教中大还丹、毒龙丸有异曲同工之妙。发现妖虫固是放它不过,左道妖邪更把内丹视为至宝。妖虫腹中所喷毒气,也是祭炼邪法有用之物。虽禀两间淫毒之气而生,本身却具纯阴之资,善吸日精月华与天地间清灵之气。不特本身孕有宝珠,所居之处,花树最繁,更有许多大小珠蚌同在一起。妖虫天性虽极残暴,因是从小寄生蚌壳之内,对蚌从不伤害。巢|茓多在绝涧深潭泉眼之下,水色最清。附近的蚌受它气机相感,各孕彩珠,作桃花色,映日生辉,光彩奇丽。
“妖虫最是机警,所寄生的老蚌又是岁久通灵之物,知其犯人之忌,正邪双方俱都不容。遇见正教中人,多想等其成长,取那两粒内丹,炼制灵药。只要未出世伤人,念其献珠之功,至多把毒气收去,许还不致加害。如遇左道妖邪,必连寄生老蚌一齐擒去。先施邪法,用各种毒虫毒果每日喂养,加增毒气,助其成长。到了内丹成熟,收毒取珠,并将妖魂摄去祭炼法宝,身受最惨。老蚌只一发现体内有了妖虫寄生,既想仗它之力去炼自身蚌珠,又恐有人杀害,事前定必潜入水底深处,隐藏不出,一同在内苦炼。遇到风雨晦明,月白风清之夜,放其出壳,吸取两间精气。也只容它探头洞外,隔着碧波,用口中真气朝上呼吸,并不令其出水。行踪最是隐秘,不易被人发现。
“年岁一久,蚌身越大,嵌在泉眼石缝里面不能脱出。到了此时,妖虫气候成长,自想飞腾变化,出来残杀生灵,为祸人间。无奈半截雄体与蚌身相连,又脆又嫩,不似前半雌体坚如钢铁,具有神通。性更奇淫,不舍分开。加以雌雄两体自来连系,稍微用力挣脱,立时痛痒难当,周身酥麻。除非深知妖虫底细的人,齐两体相接之处,将那形似锁链的一根肉带斩断,先把雌珠得到手内,将其杀死,然后水遁人内,将老蚌斩破,取出雄珠,才可成功。稍微疏忽,被其逃走,妖虫神通甚大,所过之处,平地水深数十丈,更能带上大股洪流腾空飞行,水灾立起。那粒雌珠再要被其带走,为害更大。
“我听那位道友说完经过,又知横行此间的妖道乃长狄洞老怪徒孙,惟恐道友不知底细,生出事来,匆匆提前赶来。看出妖虫与那位道友所说桃蚣一般无二,刚用大乙神雷将其除去,深悔来得稍迟,误伤好些山民。猛瞥见西南方有大片妖云横空飞来,料知强敌已到,临机心动。恐其败时借着水遁深入泉眼,盗那雄珠;更恐老蚌岁久通灵,见事紧急,舍了原身,带着妖虫的半截雄体乘隙遁去。所以未曾动手,先下埋伏,先把水眼一带加上太清禁制。果然妖人逃时生出贪念,如非事前防备,妖人飞遁神速,如被乘机取走,必留后患。哈哈老怪乃方今邪教中有数人物,门下妖徒邪法甚高。虽然老怪近年自知为恶大多,大劫将临,曾经重定教规:不许门人仗他邪法异宝无故出来害人;与人结怨,必须自了;在未占上风或是化敌为友以前,不许回山。不似昔年专一护犊,恃强横行。但他门下妖徒颇有能者,内有两人尤为厉害。今日之事,本来决不与我们甘休,况又加上这一对希世难求的宝珠,岂肯善罢。我二人一走,这些山民一个也休想活命。”
李静虚还待往下说时,忽听西南方空中有人厉声喝道:“李静虚贼道,休要猖狂。是好的,三日之后,去往元江大鹏顶决一胜负。否则,这班山人一个休想活命;你二人也必被我们人寻见,仍遭惨死。何苦连累这些无知之人?”郑隐听那语声十分洪厉,相隔甚远,心方惊奇。忽又听一老人口音带笑说道:“查道友,此是我门下小业障自寻死路。既然发现宝珠,便该回山禀报,或是早日下手,当地均是一些山民,原易成功。他偏迷恋山女,无故伤人;临时又起贪心,意欲把湖心蚌珠连妖虫的内丹全数取走,以致延迟多日。对于山人更是凶淫,杀身之祸咎由自取。我那第五孽徒见他元神归报,也不查问对方虚实强弱,冒失赶来,丢此大人。我近年勤于修炼,嫌他们仗我威势到处横行,不愿再为他们分心多事,曾下严令:不奉师命,与人争斗,照例有胜无败;否则,必有重罚。所以业障不敢回山,才往求你相助。敌人来历我全知道,本来举手之劳。无如我向来言出必践,他既违背师命,轻于出手,除非以他本身之力转败为胜,休想回山见我。他去寻你,与我无干。不过山民深山隐居,本不知妖虫内丹可贵。我那徒弟已用诈术使其感恩畏服,奉若神明,只要向其明言,手到可取。他偏贪色行凶,自取其祸,如何能怪这些山人?查道友最好不问此事。如已答应孽徒,只寻敌人一分胜负,不可再与山人计较。”
前人厉声喝道:“你这老鬼,以前何等自大。今见门人受欺,不为作主,反而嫌我多事。分明自知孽重,大劫将临,假装好人,借着和我问答,表明心意,免得小贼道的师长与你为难。我一向行事为所欲为,既然出手,决无顾忌。三日之后我如不胜,休说不会杀死这群山民,从此也不再管这闲事。你那高足向我哭求立誓:只要我助他报仇,不问成败,无不听命。事如不成,必将他师徒元神带走,去往海外故居,把当年法宝炼成,将小贼道师徒一网打尽,以报前仇。我如得胜,必将这班山民生魂摄去,鸡犬不留。”话未说完,老人接口大笑道:“查道友,我早知你用心。如非看出孽徒心存叛意,恐回山受罚,故意投到你的门下,也无此言。你果料得不差,我实是想向敌人表明心迹,使知孽徒叛师,已然投你,任凭杀戮,免得再有顾忌。你这等说法再好没有。三日后,我定往大鹏顶观战,看你有何本领去敌那两件前古奇珍。恕我老悻怕事,行再相见。”说罢,哈哈一笑,底下便没了声息。
郑隐听那笑声来处更远,宛如洪钟怒鸣,四山皆起回音,比起前一个怒骂之声洪厉刺耳,又自不同。先见李静虚先是面容紧张,手掐法诀,侧耳静听,似在暗中戒备。听完后,面上忽转喜容,笑对郑隐道:“那粒雌珠已被道友得去。尚有一粒雄珠,现在泉眼蚌壳之内,取时较易。待我取来奉赠,使成一对,以备他年之用如何?”
郑隐觉着这次取珠几乎又惹大祸,已然伤了好些山人。如非此人赶到,即便妖虫不至逃走,事前不知底细,伤人必多。妖人来势神速,又擅玄功变化及分身化形邪法,飞剑法宝均不能伤。虽然学会《九天玄经》、太清仙法,无如功力尚浅,经历又差,一个不巧,就许受了邪法暗算。再看下面山民,正在泥水中收拾残尸,悲喜交集,乱成一片。暗查死伤人数,竟有四五十人之多。想起前情,好生愧悔,便以婉言辞谢,意欲各人分取一粒。静虚笑道:“此珠只有炼丹最好,本应成对,不宜分开,道友何必太谦?如因小弟代劳,不肯全要,好在下面已有禁制,请道友人水自取也好。此间山民均颇善良,无端遭此惨祸,实是可怜。且喜身旁带有丹药,只要是全尸,脏腑未受重伤,或能使其回生。你我分头下手如何?”
郑隐见他意诚,又听说那两粒宝珠好些妙用,暗忖:“此人看去年轻,法力在我以上。既然相让,再推便假。”只得谢诺。飞身人水一看,泉眼周围果被太清神光禁制。泉眼大只一二尺,石壁并不甚厚,不知老蚌和那妖虫怎会久藏在内,不能脱身?定睛一看,里面地方甚大,深达十余丈。本来是一尺许粗细的深|茓,被妖虫在内掏空。只剩洞口两三尺厚石壁不曾攻破。正对水眼,有一石洞,内里也有不少巨蚌。妖虫寄生的巨蚌,约有太许方圆,直立|茓内,不住张口喷那黑水,|茓中清泉已全成了墨色。
第二十回
且说阮伟伤心的离开金陵,一路追思,为何天下第一剑法,竟然被剑先生三招击败,思之再三,以为三年来的独自揣摩,并未得到天龙十三剑的精要。想到虎僧要自己四年后至藏边找他,一定有原因,屈指算来,离虎前辈四年之约还有半年余,此时赶去,还有充裕的时间。
再说剑先生应约君山之斗,一定也要告诉虎前辈,阮伟一念至此,不觉直向西藏出发。
数日后的行程,阮伟就听到一件关于自己的消息,原来江湖上很快就盛传,有一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剑客,在金陵一剑削断天争教两位金衣香主的手腕,并且伤了正义帮三花武士陶楚。
消息传出,到处行动,各方打听,到底是那路英雄,竟敢与天争教及正义帮同时为敌。
要知天争教与正义帮在武林中,形成两大势力集团,凡是有几手武功的,莫不想投入这一帮或一教内,以为是极大的荣耀。但这位青年剑客竟同时打伤了两派中的重要人物,消息的刺激,令得各路豪杰,纷纷揣测这位青年剑客可能是位极有来头的人物。
那知一经打听,那位青年剑客是个既无显要来历,而又藉藉无名的阮姓青年。
顿时,阮姓青年剑客在江湖上到处轰传,成为一个极其神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