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招呼之后，李叔叔的面­色­更坏，这黑灯瞎火背景灯光只有一盏幽幽的油灯，加上他头发未束一身白衣，猛一看真有点“倩男幽魂”的味道。卓乐紧张又绝望的吞了口口水，等待着被撞破表哥表妹争吵的当事人之一的暴怒。

李叔叔不会体罚儿童，但李叔叔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可怕……

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恐惧降临，卓乐战战兢兢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李寻欢没有看她，眼神迷茫的望着远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卓乐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一点一点的往后挪，企图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暗里，结果还没挪动出半米的距离，一只手就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起，卓乐的尖叫还没出口就顿时被捂嘴扼杀，刷的一下就通过窗户提进了屋。

“你倒是越发的长进了，大冷的天摸黑跑来听人墙角，难怪老天爷不让你习武，想是知道，若是会了武，还不得上房摘瓦整天惹是生非。”

李寻欢关上了窗户，板着脸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当头丢到卓乐身上，还塞来一个手炉，自己再去找了件衣服披上。卓乐被他骂了一通，心里却没办法生气，摸着犹带体温的外褂鼻子有点发酸。他是知道自己在外面蹲了半天全身冰凉，怕不赶快把身体弄暖会生病吧。即使心里恼怒她晚上乱跑钻别人院子听墙角，还是没有大发雷霆的叫人来将自己押送回院子——这样一来卓乐估计就没脸见人了。

“我只是听说叔叔病了，想来看看叔叔罢了……”

低着头，卓乐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免得李寻欢以为她那么小就充满八卦之心，大冷天不睡跑来偷听。

李寻欢拉拉衣服，回到床边坐下。他一向把卓乐当成自己的子侄，倒也没觉得衣冠不整和一个小女孩单独呆一间屋子有何不对，咳嗽了几声，淡淡地说：“嗯，要看人多少时间看不得，一定要晚上偷偷摸摸，我竟然不知道何时教过你扒人窗户。”

见他似乎不像是很生气，卓乐胆子也大了，她本来就不是很畏惧李寻欢，反正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嘿嘿谄笑厚着脸皮凑上去：“叔叔要喝水吗？我去帮你倒茶来。”

“不敢当，你还是安分些。我这里晚上虽没人守夜，声音太大也是会被听到。你自己凑合着在那边暖炕上过一夜，等天亮些李忠过来，叫他悄悄送你回院子去。”

卓乐看他脸­色­不好，眉宇间更是充斥着一股疲倦之­色­，不时的咳嗽，很是担心，也不和他嬉皮笑脸了：“叔叔，你还好吧，下午我听说你伤口开裂又高烧不醒，害怕担心得连饭都吃不下，想要来看你又被屋子里的人拉住不让，说是不要来添乱。上了床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所以，所以才……”

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咬着嘴­唇­一脸要哭不哭拼命忍耐的表情——只不过这副样子却是半真半假。卓乐知道李叔叔这人自尊心比天还高，被一个小屁孩撞到自己和表妹吵架，心里肯定不舒服。不赶快利用一下上天赐予的先天优势装一下可怜儿童，指不定以后叔叔下意识的就不喜欢她了呢。

一想到会被眼前的人讨厌，卓乐胸口中就充满了一股说不清楚的苦闷。看他还在捂嘴闷闷的咳嗽，又怕他从此就落下病根，后半生病痛不断。由此想到自己上辈子也是病死，结果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真心对自己好敬爱如父的吴大人远在千里之外生死未卜，世界上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千方百计的想要让半师半友的李寻欢逃离命运的捉弄，结果不管怎样他似乎还是快要不幸了。越想越伤心，最后真的哭了起来。才哭了一声又觉得很丢脸，用衣袖把脸遮住，转头看着墙角不吭声。

李寻欢的­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尤其怕了女人在面前哭哭啼啼，刚才和林诗音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争执了一番，心里已经不太对味儿了，现在看到卓乐一张小脸哭得惨兮兮的，先是吃惊，因为记忆中卓乐从来都是笑眯眯整天快快活活，没有她哭泣的印象，然后又是内疚。他答应了吴大人好好照顾卓乐，结果回到李园之后忙于各种事务，有空都和表妹在一起，虽不是故意，无形中也冷落了她很多——好好照顾却不是只管着吃饱穿暖便算数的啊。

哄表妹有点拉不下脸，不过哄小朋友毫无压力，李寻欢板着的脸一下子松了很多，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都是大姑娘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反正又没有其他人。”卓乐用衣袖擦擦鼻子，在李寻欢面前她没必要装什么矜持。刚才心情紧张不觉得，现在一放松下来顿时觉得手脚都冻得快没知觉了。屋子里烧着地龙，暖气一冲，立刻连着打了无数喷嚏，鼻涕拖得老长。

“真搞不懂谁是病人。”李寻欢摇了摇头，招手叫卓乐坐到床边来，先是拿手帕帮她把脸擦­干­净，又拖过被子把卓乐包好，叫她脱了鞋子，自己捏住了她的脚。卓乐只觉得一度暖流从他的手心直透过皮肤，身体不一会儿就开始暖和起来。

啊，莫非又是内功？竟然要人家一代高人用内功当热水袋，卓乐不禁有点哭笑不得。而且李寻欢的手指老在脚心上摸来摸去，痒得很，她忍不住在被子里扭来扭去，咯咯直笑。

“别动，我在帮你活络血脉祛除寒气。”李寻欢在她脑门儿上轻轻敲了一下。

“可是，很痒啊。”被人用内劲在脚心上按大概是世界上最难受也最舒服的刑罚了，又麻又痒，全身像有无数小蚂蚁在啃食。卓乐拼命的想甩掉他的手把脚缩进被子里，不过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抓得很紧，最后卓乐已经笑得全身发抖连眼泪都流出来，气喘吁吁的倒在乱七八糟的被子里翻滚。

笑了半天身上也暖和了，卓乐喘了半天气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李叔叔正生病呢，她不但没有带来慰问，还滚在别人身上闹了半天，实在是愧对自己的真实年纪。她好像在李叔叔面前总是会忘记自己是个心理上的成年人，撒娇耍泼什么都来。归根到底，一定是李叔叔太宠爱她，比吴大人还溺爱，完全把她惯坏了。

见他似乎也累了，闭着眼睛斜靠在枕头上养神，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卓乐忽然觉得，生病中的李叔叔，一点都没有大侠风范，看起来好让人心生怜惜。一瞬间她忽然有点想去摸摸他的脸或者是抱着头安慰一下什么的……

啊呸呸呸，卓乐拼命摇头把这种诡异的想法甩出脑海，那是小李飞刀，即使有点圣母倾向又总是心太软，可人家是真汉子纯爷们儿，不要因为他的脸长得俊秀就开始产生奇怪的念头。母爱泛滥还是怎么的？人家即便是要安慰也要表妹，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闹了一阵再加上夜已经深了，卓乐打个哈欠，本能地往李寻欢身边缩了缩。他好像还有点发烧，身上很热，所以很舒服。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混合梅花的味道，不香，但是很好闻。卓乐抱住了他的一只手臂，见他没有反应，大着胆子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古时候的大户人家都不讲究肢体接触，平时换衣服也好梳头也好，都生怕碰触到卓乐一样。卓乐极度怀念和人的身体贴在一起的感觉，也许，她是患上了皮肤饥渴症吧。寒冷的夜里，身边有一个温暖身体依偎着，总会让人心里很舒服，很安心。

“卓乐，想睡觉去那边睡，这成何体统。”

李寻欢推推她，见她不动，两只手更紧的缠上来，觉得大概卓乐是在对自己撒娇。想到最近都没有好好陪她，她一定很寂寞，心里也软了。反正卓乐还是个孩子，他是她的长辈，只要没人看见，应该没关系吧。所以他只是叹了口气，帮她拉好被子，自己半躺着调整一下姿势，好让卓乐睡得更舒服。以前看书中写到父母溺爱孩子还觉得难以想象，现在他大概明白了几分。他看着卓乐一天天长大，虽谈不上朝夕相处，却在她身上花费了难以想象的关怀还有心血，仔细教导。看着卓乐红扑扑的小脸，就算有一天卓乐做出了什么错事，他也一定舍不得狠心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