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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4)

不理徐思妍微弱的推拒,凌筠抱她跨坐在自己身上,扶着她的后颈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这次不同之前的蜻蜓点水,吻得深入又缠绵,吻得她几乎要窒息,略带薄茧的手亦不老实的探进她的衣襟之中,抚上她的柔软。

感到他跨间的男­性­蠢蠢欲动,她忍不住握拳锤了他几下,他这才意犹未尽的让她重获呼吸,脸埋在她肩窝喘息了一会儿,他有些不甘心的闷声道,“跟我一起回去。”

她不客气的推开他,“你明知洛王的丧事,必要我出面。”

他对她推开他的举动,十分不满,正要抬头抗议,目光却扫到了她胸前­祼­露的肌肤上,一抹淡淡的痕迹,漆黑如夜的眸瞬间深沉得见不到底。

她没有发觉他的异常,整了下衣衫,就要起身,却被他狠狠的拉回怀中,一用力,她身上的衣衫便被扯了下来,她如玉雕般的美丽上身,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面前。

察觉了他情绪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她的心不禁跳快了一拍,垂眼呐呐道,“筠……我……”正在想该说些什么,是要解释,还是坦言相告,就感觉天旋地转,须臾之间,他已将她压在了身下,几近暴虐的在她颈间胸前烙下一个个痕迹,她痛得直推他,无奈小病初愈,这点力气对他如同瘙痒,只得软语道,“筠……不要……”

刚说了几个字,凌筠便倾身上来以自己的嘴封住了她的嘴,一手抬起了她的玉腿,蓬勃的欲望就那样狰狞的挤入了她­干­涩的花径。

她倒抽一口气,疼痛无处发泄,报复­性­的咬破了他在她口中兴风作浪的舌,血腥的味道在两人口中弥漫开来,他吃痛的一颤,却没有抽身,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极尽全力的让她从里至外都印上他的痕迹……

这般狂肆的纠缠,他也只是痛,心里和身体都是痛。不过他隐约觉得,身体的痛越重些,心里的痛反倒轻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恨不得杀了她,可是他可以杀尽天下人,唯独身下妖娆是他不能杀的……

同生同命……同生同命,难道他最终拥有的只能是她的命?

风平浪静之后,她背对着他蜷起身体,赌气的不肯再多看他一眼,他本来消了一些的怒意又疯长起来。起身穿戴完毕,本欲甩门而去,走到门口,却又不甘心的回头,硬掰过她的身体,执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

她面无表情的看进他尽是­阴­霾的黑眸,心中其实乱成了一团,一时间只觉得什么都不对了,都不知道是恨自己多些,还是恨他多些……又或者其实她谁也不恨,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她已经想不清楚,她之前的所作所为,算不算是背叛了他。

她早发誓以自己的生命忠诚于他,然而情呢?这一刻,她也只是茫然。

与她对视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坚定道,“回去我们就大婚。”

她闻言一惊,瞬间清醒过来,拉住转身欲走的他急道,“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

他回头以那泛着幽蓝黑眸盯着她半晌,一勾嘴角,弯身在她耳边轻语,“我改变主意了。”

她一咬下­唇­,倔强道,“我不要。”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淡柔道,“妍,我什么都可以由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她仍抓着他不放,知道他这次是铁了心要让她进宫,只能以理力争,低声道,“没有子嗣,我注定坐不稳你身边的位置。你忍心让我屈居人下吗?”

他淡淡道,“不会有别的女人和你争。”言下之意,竟是他不会再娶。

她眉头紧蹙,“你疯了吗?没有别的女人,你的子嗣从哪里来?”

他转身嘲讽的一笑,“妍何时这般贤淑了?这事不用你­操­心。”

“是太子殿下太天真才对。”她又气又恼的对上他没有温度的眼睛,“一个没有子嗣,又专宠于后宫的女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想我落得和前朝文淑皇后一样结果吗?”

文淑皇后崔氏,出身荆南崔家,前朝英宗皇帝的发妻,与英宗育有两子一女。英宗一生未再纳妃。元泰十一年,荆南崔家因事获罪,宗人府上奏,乞废后以安人心,英宗未准。元泰十二年三月,英宗出巡,妙静太妃以“妒忌、碍帝贤”之罪,赐皇后死药,皇后薨,明宗哀痛难愈,同年冬驾崩。

凌筠沉默半晌,冷笑道,“你不是文淑,我也不是英宗。你就这般不信我吗?”

她亦冷笑,“不是我不信殿下,而是殿下太过于自信。身为一个要成为天下至尊的人,他个人的意志,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这是殿下迟早必须接受的一个事实。”

他抿起­唇­,僵硬道,“那就用事实来告诉我。”说完话,挣脱她的手,拂袖而去。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沉……既然如此,那就由她,来给他上这一课。

弓藏

亲王的葬礼,自然含糊不得,徐思妍前后忙了数日,才终于得空静一静,没想到散步的时候,不经意间又来到了洛王的灵堂。

巨大的奠字悬挂在灵堂中间,满眼除了黑­色­就是白­色­,肃穆庄严,却压抑得让人厌烦。望着依亲王礼制打造的华贵棺材出神半晌,她有些嘲讽的嘴角一翘。

洛王生前大概无论如何想不到,为他主持葬礼的,会是她吧?反之……此次她若稍有不慎,这个灵堂也许便是她的,站在这里的,就是洛王。

真是讽刺呢。两个互相厌憎的人,竟注定要为对方主持葬礼……这世界真是荒唐的可笑。

徐思妍低头看了看自己净白如玉的手,眼神不自觉的一黯……现在他死了,她的葬礼,不知道会由谁来­操­办呢?他死了,马上就要入土为安,而她呢?只要多活一天,就会造下更多的恶业,早就罪孽满身的她,下场应该会比他还要不如吧……

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到底哪个更幸运一些,她现在也是想不明白了……

一身缟素的女子,默立于灵堂前,钗笄全无,一头青丝柔顺的垂在背后,那姿态,寂寞如雪,孤傲如梅,却透着些说不出的悲哀。

灵州刺史方肇宁踏进院子,看见这副情景,忍不住一愣,半晌才确定背对他站着的,是那个妖异绝世的宜伦公主。

他正犹豫要不要主动打破沉默时,她没有回头的轻声问道,“方大人有事吗?”

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袖中的折子,他想了想道,“洛王事,臣保护不力,难辞罪责。即日便会上表请罪。”

徐思妍闻言转过身看向他,一张素面脂粉未施,苍白的肤­色­给她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病容,减了几分迫人的妖娆,却依然美丽得让人不敢逼视。

不过,此时与她病美人的形象及不相符的,是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嘲讽和美目中看透一切的了然,“大人年龄越大,胆子却是越发的小了。”

示意方肇宁跟上,她转身向院外走去。灵堂虽已没有外人,毕竟还不是说话的地方。

“洛王夭逝,纯属意外之灾,大人哪有过错了?”在客厅落座后,她优雅的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后,放下茶杯,慢条斯理的明知故问。

方肇宁沉声道,“亲王莫名身亡,非同小可,这责任,总是有人要担的。”

徐思妍微微一笑,“大人是否已经在担心鸟尽弓藏了?”

被她一语道出他心中所虑,方肇宁倒也毫不吃惊,她若没有这分本事,早就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尸骨无存了。

当年他强娶人ℚi杀人灭口的案子,满朝瞩目,却被东宫硬压了下去,全为留他在灵州牵制洛王。如今洛王伏诛,和她秋后算账的一天怕也不远了。

被她一语道破,他也不再做作,率直道,“是。还请太子和公主怜臣一片忠心,允臣告老还乡。”

徐思妍冷哼一声,“大人萌生退意,不会是因为杨慧娘有了身孕吧?”

方肇宁苦笑,“臣于国已是无用,但于家,还有人夫,人父之责。”

果然,美人乡是英雄冢。徐思妍不屑的抿­唇­,垂目不语半晌,才开口道,“其实方大人多虑了。太子殿下虽已权倾朝野,除圣上外,无人再可与之争锋,但是,对殿下来讲,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而他最急于摆脱的,仍然是尾大不掉的世族势力,而不是大人这样难得的出身寒门的能吏。”

说着话,嘲讽的一笑,抬眼看向方肇宁,“方大人明白本宫的意思吧?”

方肇宁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徐思妍将话讲得这般明了,又如何会不懂她的意思。说白了,君临天下,并不是太子野心的终点,他追求的,是皇权的至高无上,而不是如现今这般,在世族特权下碍手碍脚的执政。所以,进一步削弱世族对朝政的影响力,也是势在必行的。

然而开科取士,重用寒门士子多年,世族势力从濒临垮台,到近些年又有抬头的趋势,实在是庶族官员太不争气的缘故。

不过这也难怪。世族中能够在家族里崭露头角出人头地的人物,哪个不是从小便在繁复的家族斗争中身经百战后脱颖而出?这些人一旦出仕,在官场上又如何会不如鱼得水……用句民间的话说,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反观寒门士子,个个都是十年寒窗苦读的书呆子,家学渊源全无不说,还有很多连柴米油盐都不知不识。这些人,纸上谈兵尚可,一旦涉及实务,鲜少有立时可用之才。所以即使皇帝想重用,也是挑不出几个可用之兵。

也因此,到现在,真正握有实权的,仍是世族出身的官员。寒门官员,大部分皆是言官,在御史台、翰林院等处任文职,像方肇宁这般,能独当一面成为封疆大吏的,那是少之又少了。

所以,像他这种人,太子殿下就算再不喜欢,也会用,而且恐怕还要大用。

想到这,她轻轻一笑,“方大人只要谨慎行事,忠心为国,封侯拜相也是不远的事情。这鸟尽弓藏……嘿,本朝并无诛心之罪,不然本宫还真要治你一治。大人也实在太低估了殿下的胸怀。”

方肇宁沉默一会儿,忽然起身对着徐思妍深深一揖,“多谢公主提点。若无公主这番话,臣不识趣的上了折子,恐怕徒惹殿下着恼。”

徐思妍虚扶一下,等他重新坐好才道,“方大人常年不在朝中,很多事情也难免看不清楚……这朝中的事情,大人虽暂时说不上话,却也还是多关心着些的好。”

方肇宁老脸一红,“臣近来听闻殿下欲纳公主为妃,私自猜度殿下是要重新重用世族,才想多了些。”

徐思妍闻言一愣,半晌自嘲道,“你想岔了。殿下是要借此夺我的权。我才是那把要被藏起的弓。”

折翼(上)

“妍……不要飞得太远……我会忍不住折了你的翅膀……”

想起许久之前一个狂乱的夜,他信誓旦旦的宣言,她不禁出了会儿神……他终究是觉得她飞得太远了吗?远到他已经无法再容忍?难道他不知道,她飞得再远,也不过是一只纸鸢?

“臣觉得,此时让公主入宫,并非明智之举。”方肇宁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点点头。

现在还远不是鸟尽弓藏的时机,休养生息许久的世族势力正蓄势待发,徐思妍退居后宫,无疑会使凌筠大伤元气。

更何况,凌筠娶她做太子妃,很多人就会像方肇宁一般,以为储君有意从新重用世族,那么,很多中间势力可能会站错队,寒族与世族多年来微妙的平衡也会被打破,继而无可挽回的向世族方向倾斜。

她清素的面上一片平静,纯黑的美眸中没了平日的媚光流转,只见深沉莫测,“殿下毕竟还年轻,况且他是人,而不是神,人总有冲动不理智的时候。这时候,我们做臣子的,便要尽力帮他,不是吗?”

想不明白徐思妍为何突然对他吐露心声,方肇宁眉头紧皱,“这件事,臣怕是说不上话。”

她意味深长的一笑,“听说御史台的夏呈思夏大人是方大人的同乡兼同年进士?”

方肇宁仍然迷惑不解。即使是御史,也管不到太子依礼立妃吧?

夏呈思是朝中清流一派的领袖人物,写得一手好文章,然而并不十分通晓实务,因此一直以来,都是言官,负责监察官员行止,确保朝政清廉。

此人极为刚直不阿,向来以不畏权贵出名,自身又极是克己,从不授人以把柄,所以一­干­大臣,全都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徐思妍本身不是很欣赏此类人,所以鲜少和清流一派亲近。因为在她看来,清廉故是重要,但整个国家要运作起来,并不是清廉两个字便可以的……而有很多事情,想要做得好,太过于耿直,是做不成的。

不过,她从来不否认,夏呈思这种人,也有他存在的作用,因为他无所畏惧,所以他只会站在理的一边,所谓权贵,所谓势力,他皆会视如粪土,只要他认为自己是对的,便会不顾一切的仗义直言。也因此……即使皇帝,面对这种人,也不敢为所欲为,要避忌三分。

而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

她微微翘起嘴角,“言官不需要确切证据,便可以风闻谏议,且不会获罪。本宫一直认为,这是太祖皇帝最英明的决定之一。”

果然如徐思妍所料,凌筠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会毫不犹豫的执行,所以她一入京,便直接被召回了东宫述职,无太子手谕不得离宫,变相的被软禁在了宫中。

皇帝近些年来醉心天道,凌筠冠礼之后,愈发无心朝政,在她回来的几天前,便对外称病罢朝,实则闭关修行了。现在偌大的帝国所有的政务,皆是在东宫的议事厅完成的,至此,凌筠已提早成为了这个国家实质上的主人。

也因此,她的事情,没人管,也没人敢管。

这种情形,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北方的桃花才刚刚开始盛放,她一派悠闲的徜徉在凝碧宫后园的桃林中,摘了几朵桃花,准备回去给入画她们戴,回头打算将花置入宫女手中的托盘,却发现随从都已经隔了几丈远,身后站着的,只有一个秀雅无伦的男人。

暗叹一口气,一丝落寞划过心间。失去灵力后,六识退化到与常人无异,他离她这么近,她竟然都没有知觉……

在东宫理事,他也只是一身浅青­色­锦缎常服,头戴一顶水晶发冠,除了腰间坠了个玉佩,全身再无装饰,素淡清爽到了极点,却仍遮不住透骨而出的尊贵。

上下看了个够,才抿­唇­抬头望向他,俊美的脸沉静如水,那抹黯淡红尘的的微笑已消失不见,曜黑中泛着些幽蓝的眸深沉若海,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不言不语的又垂下了头,嘴角却不自觉的向上翘了翘……他很不开心,甚至也许可以称得上愤怒……她是否可以认为四两拨千斤的一招开始生效了?

两人各怀心思,似比起了耐­性­一般,谁也不想先开口。半晌,徐思妍受不了这弥漫的低气压,沉不住气的明知故问,“殿下似乎很不开心?谁这么大胆子,敢给殿下气受?”

折翼(下)

徐思妍看见凌筠的手紧紧的握起,几乎泛出了青白的颜­色­,才松开了,“夏呈思今早上折子,风闻你已在南月嫁给前国主,是月邝的未亡人,要求封妃之前彻查此事。”他的语调极为平稳,若不是他说话的时候,又握起了拳头,她几乎以为他对此事安之若素。

她嫁月邝,虽是仓促,该走的过场,也都走过了,所以名义上她绝对是嫁过月邝的。如果她现在还在南月,月影恐怕还要尊她为王太后。也因此,有了这种身份的她,是绝对不可能符合太子妃的标准的。

此事绝对经不起查,而一旦查实,就算是凌筠,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纳她为妃。

她没有抬头的一叹,“此事在南月人尽皆知,自是瞒不住的。”

他冷哼一声,“你可知我为了锁住这消息,早就封了南月边境,令月影将此事彻底掩下?官报更是对此事只字未提……”

执起她的下巴,逼她面对他,美丽的眸沉静得深不见底,“我十分好奇一直与外界失去联系的你,是怎么让夏呈思知道这件事的。”

她不动声­色­的将他的手扯下,又握住,柔声道,“你也知道,我和清流一派素无往来……夏呈思一向不喜欢我,也许是由其他渠道得了什么消息。”

他嘲讽的一笑,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般继续问道,“是方肇宁吗?我想来想去,也只是在灵州主持洛王葬礼的时候,你才有机会接触外臣。”

她之前让方肇宁匿名写信给夏呈思揭发此事,就是不想连累了他日后的官运,自然不会承认此事,淡淡道,“方大人和我并不相熟,更何况他一向忠于殿下,怎么会做这般无聊的事情?”

他冷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他是忠心,而你利用的,就是他的忠心。”

甩开她的手,他将她压到了身后的桃树­干­上,恨声道,“徐思妍,你果然是个狠心的女人……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你可知道,此事一经确认,我固然娶不到你,他也一样娶不了你?”楚家作为世族名门,又怎么能允许一个寡­妇­成为下任家主夫人?所以他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果断的利用此事与他为难。

她眼中一片死寂,半晌,抬手温柔的轻抚凌筠的脸,“筠,你忘了吗?我说过,我不嫁你,但我也不会离开你……因为你我本是一体。这次你总该信我了吧?”

用这般激烈决绝的方式,让他们二人都再无退路……除非,他肯放弃这太子之位,与她终老山林,那她是什么样的身份,都不再重要……可是他会吗?也许这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选项,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这次,他总该信她了吧?

沉默又回到了两人之间,他与她靠得那般的近,近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可是谁都没有让开一点。

许久,他突然后退,迅速转过身体,背对着她轻声道,“你若不愿在宫中,今天就可以回府了。”

她没有答话,静静的看着他不再回头的走远……直到他有些寂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叹口气,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树­干­,那上面有他抓出的手印,那样的深,好像直想抓到她的灵魂。

心狠狠一痛,眼睛闭起,将里面的湿润紧紧关住。

她回到府中,已是傍晚,却不想府中来了稀客,竟是鲜少在京中的宜莹公主。

宜莹今日极不寻常的一身布衣打扮,秀发只以一只玉簪绾起,实在朴素的过了头。徐思妍在她优雅从容的步入偏厅后,疑惑的盯了她半晌,才确定,这真的是帝国最尊贵的公主。

迎上去拉着她的手,啧啧称奇的谑道,“最近可是流行微服出行?”

宜莹轻笑道,“妹妹还不知道吗?宜莹现在已经是庶人一个了。”

徐思妍眨眨眼道,“姐姐什么时候也学会开这种玩笑了?”

宜莹仍只是轻笑,“不是玩笑呢。”

徐思妍愣了半晌,不解道,“姐姐长期避居皇庄,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能让你被贬谪……”她最近与世隔绝,实在搞不清楚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看宜莹一副坦然的样子,眉宇间甚至没了往日的幽怨,反而多了些淡淡的欢喜,就知道她应是心甘情愿的……

宜莹看到一向­精­明­干­练的徐思妍,满眼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笑了会儿,才敛容正­色­道,“是崔家被查出与二皇子有染。”

徐思妍闻言蹙起了眉。

凌筠以不太光明的手段迅速收拾了二皇子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崔家也是被牵连其中的世族之一。然而,“你已与崔家断绝往来多年,此事怎可能牵连到你?凌筠又怎会允许此事牵连到你?”

此时侍女奉上了香茗,宜莹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才答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徐思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依稀猜到了因果,却没有说话,静等着宜莹解释。宜莹又喝了一口茶道,“东窗事发之后,他将我等了五年的休书送到了我府上。就这张纸,我要了五年,他都不肯给我,他给了我的时候,我的心中却没一丝欢喜。

宜莹垂下眼道,“想着以后千山万水,一生怕也再见不到他,我竟记不起他的不好,只能记起他疼我的时候。你也知道,公主本就难嫁,娶了个公主,三代之内的直系亲族为官都受影响。母后偏宠我,没给我随便指婚,允我自己找个合意的……我便挑中了他……他虽是旁系,却也是家族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当时他父母都不愿意的,可他始终没有辜负我……我嫁过去几年,没有子嗣,他也不肯纳妾……后来是我主动将从小侍奉他的一个大丫头塞给了他……”

说到这,宜莹一咬下­唇­,“我记得那时你就骂过我的,说这世上没你这么傻的,把自己的男人往外推。没子嗣,是他没那个命,他家家大业大,也不差他一人开枝散叶……可惜我没听你的……我若知道后面的事情,我一定会听你的,可是当时我就只是想,他敬我疼惜我,我便也要疼惜他。”

这些话早就烂在了宜莹心里,这些年来从未对人讲过,如今她什么都放下了,反倒很想和人说说,而能和她分享这些的,也就只有徐思妍。

宜莹望着茶杯,径自出了会儿神,才自嘲的一笑,“后面你也知道了,那看着一脸淳厚的丫头,竟是个黑心的,仗着自己身体好,不惜自己堕掉个孩子来陷害我……我不知道公婆在这事上有没有份,反正他被家里人压得没办法,就训斥了我几句,把我赶去了别院。我猜他也是权宜一下……他从来都是信我的……可是我当时气疯了,哪想到这些,在别院受了些凉,竟流产了……我和他都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这孩子就没了……”

惊涛骇浪般的往事,如今说出口,也只是淡淡的,“所以后来他终是查清了那女人的­奸­计,将她赶了出去,我却没办法原谅他……这些年来,我就只想报复他,因为我的心很痛,我就想让他也痛,所以我就和许多男人来往,羞辱他,逼他休了我,可他始终不肯写休书……我知道,他在等我回头,可是他越这样,我后来冷静下来,反而觉得再配不上他……现在想来,自己竟虚度了五年……若我早些想开,早些退一步,我们就不会没了这五年……也许,已经有了孩子……”

说着说着,宜莹又出起了神,徐思妍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宜莹说的这些,她又何尝没有看在眼里,崔颢若是当真负了宜莹,她又怎么会容他活到现在?大家都在等宜莹自己想开,却没想到真真等到了繁华落尽,世事破碎,宜莹才肯回头。

半晌,宜莹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看在徐思妍眼中竟是无比的美丽耀眼,“我已经决定随他去岭南重新开始,就等着见过你一面,便要走了。他现在虽是对我不理不睬的,不过我死都要跟着,他也奈何我不得。”

徐思妍抿起­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伤别离,却也替宜莹开心,因为明白她日后的生活,只会幸福。

言语似乎已无法表达什么,所以她只是紧紧的拥抱她,“我会去看你的。你记得要多生几个孩子给我玩。”

宜莹眼眶微湿微笑着拍拍她的背,“好,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第二胎给你养。”

徐思妍闻言扑哧一笑,满心伤感顿时散了几分,“姐姐果然不一样了。连第二胎都想好了。”

宜莹得意的斜了她一眼,“那是自然。我打算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能碰上哪个,就看你运气了。”

徐思妍微一吐舌,“你生了头胎,我确定品种优良再说吧……”

宜莹佯装生气的伸手就要打,两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笑闹成一团,倒好像回到了儿时一般。

迷惑

闹了一阵,说了些有的没的,宜莹突然道,“本来我还有些不放心你的……你从小就好强,心思又细密,容易想得多……有时候,这对女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好在你和太子弟弟的事情总算定了下来,我也了却一桩心事。”

徐思妍听她说这话,向上翘着的嘴角不自觉的垂了下来,苦涩道,“不会有大婚了。”

宜莹闻言一愣,疑惑的盯了徐思妍半晌,看她不似说笑的样子,想了想,叹口气道,“定是你又与他为难……妹妹,这些年来,你看着我吃够了好强的苦头,难道就不自己想想吗?我们女人,终是与良人相守,才是一生最大的幸福……你这样与他斗气,最后苦的不还是自己?”

徐思妍出了会儿神才轻声道,“我又何尝想与他为难?我看见他不开心,自己也就不开心,他心痛,我的心也是痛的。可是我现在嫁了他,对他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我不想害了他。”

宜莹不以为然道,“你未免太不信他。他不是多情之人,更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既是下定决心娶你,必是心中有了计较……你现在这般,实在是负了他。”

徐思妍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也许确是我负了他……可是我若入了宫,这十几年的汲汲营营又算是什么?”她站起身,下意识的来回走动,宜莹知道,她定是心中焦躁到了一定程度,才会这般。

她边走,边低声的说话,像是说给宜莹,又像是说给她自己,“若要入宫,十岁的时候,便不必出来了,可是我当时就已决定不要这辈子消磨在那里,所以才进了谢府。先是谢府,舅舅苏公去后,又是苏府,­干­爹去时,又丢下了玲珑阁……在朝在野在家,哪一样是容易的,哪个管事的没动过心思,欺负一个孤女?这些,我都撑过来了,可是我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宜莹,我已经和寻常女子不同了。这些东西早就掏空了我身为女子的部分,我的心早就被腐蚀得不像样子。”

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宜莹,“你说我负了他……确是我负了他,因为我早就谁也不敢真正相信,我信的,只有自己手中的权势……”

宜莹几乎头一次看见她这般失态,愣了半晌,才讪讪道,“难道太子弟弟还会害你吗?”

徐思妍想了想,苦笑道,“他自是不会害我……我不敢信他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的情,一个帝王的情。一旦入宫,我便失了一切,只剩下他,以他为天,以他为命……可是这份情,到底能维持多久?情之一字,是全天下最难说清楚的事情,来的也莫名其妙,也许去的时候,也是那般莫名其妙。若有一天,这份情没了,他当然仍不会亏待我,可是我又如何自处?没有孩子,没有自由,剩下的,只是高墙围起的狭窄天空……宜莹,我不可以……那绝对不可以是我的人生。所以我宁愿他现在怨我恨我,好过我将来怨他恨他。因为真到了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也许骨子里,我一直是个疯狂的女人……别人不明白,可是我自己是明白的。”

许是此次之后两人再难相见,许是徐思妍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她不知不觉间,竟将心中最隐秘的心思吐了出来,有些竟是连她自己平时都不敢去想的念头……

说完了之后,看见宜莹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突然间又有些后悔,大喘了几口气,突然失去力气的软坐在椅子上,望着地面发起了呆。

沉默半晌,宜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徐思妍的苦,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使是天生贵胄,女子想要获得力量,必也要付出比男子多几倍的努力和代价。她只是没想到,强如徐思妍,这代价中,也包括了心灵的扭曲。

心疼的伸臂抱住她,柔声道,“既然如此,便按照自己的意思去生活吧。也许对男人来讲,得不到的,始终才是最好的……这也是他欠你的……”

徐思妍会变成这样,凌筠又何尝不是推手之一?所以现在谁才是因,谁才是果,也没有人分得清楚了?宜莹只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谁都不是无辜的。

困局

宜莹走的那天,凌筠和徐思妍都微服去送了。宜莹虽已成了庶人,可毕竟和这个帝国掌权的人物关系亲密,所以吃穿用度还是公主的排场,出行的队伍,­精­简之后,依然颇具规模。为此,凌筠还特许原来的公主卫队也跟着南下。

徐思妍和凌筠皆是坐宜莹的马车出的城,到十里亭才最后分别。本就满是离愁别绪,再加上其中二人,不久之前才闹得不太愉快,所以一路上三人都颇为沉默,徐思妍不是不想和凌筠说几句话,可是每次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不是他想听的……所以,就不如不说。凌筠也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偶尔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是,到最后也只是互道珍重,送行的人下了宜莹的马车,然后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城。

“殿下,蓝大人求见。”凌筠刚回宫,连杯水还未及喝,便听见六福那略尖的声音。

他有些疲惫的闭了下眼,想了想道,“若是为了纳妃的事,就叫他不必进来了。他想说的,孤已经知道了。”所有人反对他娶她,他都强压下了,可是偏偏她一点都不领情,视他的心意如敝屐。

他自嘲的一笑,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人敢对他这样。

六福转身出去,一会儿又回来道,“蓝大人还是求见。”

凌筠皱起修秀的眉,“那就让他进来吧。”蓝湛宣最好不是说废话……今天他的心情可是非常的不好。

蓝湛宣一进来便看见凌筠有些慵懒倚在椅子里,面无表情的专心把玩手里扇子的扇坠,待他行礼之后,太子示意他起身,就再不言语,仍只看那蓝玉坠子,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蓝湛宣尴尬的站了半晌,清咳一声道,“臣此来确是为立妃一事进言。”他顿了一下,看见凌筠眼中已尽是­阴­霾,忙解释道,“不过臣认为,既然正妃之位争议颇多,不如暂虚正位,纳几位侧妃,以安人心。”

凌筠面­色­怪异的抬眼看向他,僵硬道,“孤无意纳侧妃,此事休要再提。你若无他事,就退下吧。”

蓝湛宣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突然单膝跪地道,“殿下,就算殿下不爱听,臣今日也要说。其实殿下心中是明白的,京中世族刚经过一轮清洗,人心惶惶,庶族官员们又因殿下执意册立世族出身的太子妃,开始惊异不定。此时此刻,安定臣心是殿下的责任与义务,而最好的方法,就是纳几位出身迥异的侧妃。”君臣离心,会使一个统治者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史书已经讲得够多,所以蓝湛宣没有讲,也不必讲。

凌筠冷冷的看着他,“孤自有办法安抚他们。”

蓝湛宣从容道,“可是殿下也必须承认,这是最简单,最稳妥的办法。”话没说完,他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低头看时,凌筠手中的扇坠已在他脚边碎成了无数块晶体……

“你退下吧。”凌筠似有些疲惫的闭上眼,再也不看他。

蓝湛宣明白凌筠已是怒极,自是不敢再多言,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凌筠在他离开后,睁开眼,转头望向窗外盛开的桃花,目光深沉的再也看不见底。

宜莹走后,徐思妍便开始称病闭门,一时间意懒心灰,亲友属下,全都不想见。每次和凌筠闹不愉快,她都会觉得格外的寂寞……因为她总会无法克制的记起,她在这世间,始终是孤独的一个人。

烦闷到了极点,她便坐了马车,出府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间,竟出了城,转到了麓山书院。看着书院的牌匾愣了半晌,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径自下车徒步走向了后山。

此时桃花已盛极始衰,落花将山间小径都掩了起来,她只得一路踩着花瓣,上了固山亭。她多年不来,固山亭无人打理,早已残破不堪,朱漆黯淡,入目尽是尘埃,连棋桌上纵横的黑线也几乎看不清。

没有伸手拂拭,只低头静静的呆望,恍惚间,似乎看到棋桌两旁又坐着雅逸如仙的少年和一脸认真学棋的女孩子……

春日繁花,夏日锦绣,秋日梧桐……皆被厚厚的尘埃掩在了岁月的深处……可是,既然已忘了,为何偏要有一日想起呢?难道只是为了再次痛苦的遗忘?

“你可是花妖?”清冷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其中竟似有着愉悦?

她下意识的问了当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可是神仙?”

暮然回首,如月如莲的他不再是少年,却终于回到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破局

桃林深处,静立着湛然清朗的墨衫男子,她仿佛看见了他,又仿佛没看见他,径自出起了神。

“你记起了。”他淡淡说出的肯定句,打断了她的沉思,回神时,他已近在眼前。下意识的退了一小步,她迷惘道,“我倒宁愿记不起。”

他无声苦笑,她垂下眼问道,“你是……来看花的?”

他抬手拂去了沾在她头上的花瓣,她本欲躲开,可那动作亲昵又自然,她突然间就不想动了。

“我是来找你的。”她没有掩藏自己的气息,所以百里之内,他随时都能感觉到她。

“国公爷消气了?”一月前襄国公病重,奏请皇帝准远在越州的楚曦回京尽孝。而楚曦一回京,就被襄国公罚去跪宗族祠堂,想来是对楚曦之前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应该是跪够了吧?

楚曦微蹙起眉,沉重道,“父亲的身体不大好了。”

她其实很想问是不是被他气的,不过这话题实在不适合调侃,所以开口就变成,“那你不在床前好好尽孝,来找我做什么?”

楚曦深深的看她, “我想让他看看我要娶的女人。”

她一愣的抬头,望进他浅棕­色­的的眼,只见其中尽是温柔之­色­,心中一软,紧跟着又是一痛,蹙眉冷硬道,“你我的婚约,早在十年前我们选择以对方的血为引,吞下‘相忘’的一刻,就不存在了。”

他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复又坚定道,“可我那时也说过,当我强大的足够保护你时,即使不记得了,我也会找到你……”

“然后再不分开。”她冷冷的将下面的话抢先说出口,然后转过身背对他道,“可是你又失言了。”在南疆,他不声不响的就要再次抛下她,离开人世。“楚曦,我已经不再信你了。”

她的心中已经装了太多,再也承受不了他的重量。

他闻言一愣,难得急切的伸臂从后面抱住了她,抱得那样温柔,却又那样的紧,在她耳边信誓旦旦道,“以后绝对不会了。这次我保证。”

她对他失礼的举动和承诺的言语恍若未闻的续道,“还记得你师父当时给我们讲的那个‘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故事吗?有一处小泉­干­涸,鱼儿都给困在旱池中,只能互相吹着湿气,互相以唾沫滋润,其中虽见真情,但怎及得上各自在大江大湖中自由自在的任意遨游?楚曦,十年前和十年后,你我的状况都还是如此呢。”

“不同了,小妖……这次,我可以给你一片广阔的海洋。”

她一愣,沉默半晌,挣脱他的怀抱,转身面对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苦笑,“可惜我再也做不了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他们都知道,她指着的位置,有一株妖艳的红莲,那不是纹身,不是胎记,是以命养成的契约,是她和另一个男人一生一世斩不断的纠缠。

“你可以的,小妖……”他抬手轻抚她的发,不为所动道,“而你真正想要的,只有我能给。”

春日的阳光暖煦,阵阵细风吹来淡淡的花香,他缓缓倾身,柔软的­唇­几乎要触上她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微醺的迷失在这样的温柔中,然而一切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在楚曦似感到什么的站直,又猛然转身背对她的那刻,镜子四分五裂的破碎,凌筠愤怒到了极点,反而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眨眼的光景,她没看清两个男人如何动的,只听到‘嘭’的一声后,楚曦退了两步,将将在她身前停住,而凌筠在亭前挺然而立,却先是面红如血,接着变得煞白,衬得一双黑眸越发的深不可测。

两个刚刚拼了一掌的男人,似乎都在默默评估对方的实力,不动声­色­的对视片刻后,楚曦率先开口道,“殿下进步很快。”

凌筠嘲讽的一笑,“那你是退步了,还是不敢出全力?”

楚曦不以为意的淡然道,“这似乎并不重要……又或者殿下希望以此种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凌筠不再看他,而是直直看向了在一旁已经完全愣住的徐思妍道,“你在我面前演了一场‘郎情妾意’的大戏,不就是等的这一刻?” 楚曦没有答话,不知是默认,还是懒得解释。

徐思妍被凌筠冰冷的目光盯的全身一颤,搞不清楚状况的大脑瞬间清醒起来,眯起眼看向了前方仍背对她而立的楚曦。

以他的功力,不可能凌筠这般接近时才发觉,所以他根本就是早就知道了。而他明知凌筠来了,还讲了这许多话,甚至还差点吻了她……这根本就是对凌筠赤­祼­­祼­的挑衅,如果她和凌筠就此决裂,也许更是正中他下怀。

两个风姿绝世的男子之间暗潮汹涌,而她处于风暴的中心,心中没有一丝得意,只觉得荒谬至极。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一步的?她的任­性­与放纵,到底种出了什么样的果实?

自做孽,不可活。她顽劣的­性­子,终于导致了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

蹙起眉,厌烦的情绪突然疯涨起来,厌烦这样的自己,也厌烦这样左右为难的闷局。一咬下­唇­,不声不响的抬步穿过楚曦,绕过凌筠,向山下走去。

楚曦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走远,凌筠冷冷的盯着楚曦,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一转身,追着徐思妍下了山。

一路也只是沉默,徐思妍快上马车的时候,凌筠一把抓住她,僵硬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嫁我,就是为了他?”

徐思妍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他,“与他无关。我不会嫁你,是十岁时就决定的事情。”

“而你十年前就想嫁他?”凌筠终于忍不住的低吼,满眼尽是伤痛,抓着她的手握得那样紧,她觉得自己的手就快断了。

垂下眼,强作镇定道,“儿时戏言而已,过后就不记得了,你还认真了?”

“你到现在还想骗我……”凌筠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目中竟涌起淡淡的水意,“你到底置我于何地?”

她心中迷茫了一瞬,然后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在我的血­肉­中。”

凌筠闻言猛然推开她,惨笑道,“而他却在你的心里。”

她张口想否认,却有了刹那的迟疑,而那刹那的迟疑,终致凌筠眼中最后的期望变为绝望。再不犹豫的转身离去,留下徐思妍脑中一片空白的站在马车旁,看着他的挺拔又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只觉得心好痛,痛得好像呼吸都变成了一种痛苦。

他要抛弃她了吗?他怎么可以抛下她?难道他们不是彼此的半身?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抛下她,就像她也抛不开他……他只是生气而已……时间……过一阵子,他气消了,就好了。

她不太确定的在心中安慰自己,然而隐隐的她知道,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人生为何总有这般多的难题?

她最近总觉得很累,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而造成这一切的,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

她的幸福,是否已经被她自己彻彻底底的毁了?

又或者,她这样满手鲜血的人,早就已经丧失了幸福的资格?一切都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一阵风吹过,带了几片残瓣,她若有所觉的回头,墨衫的清淡男子就站在她身后尺许处。

“你满意了?”她喜怒难辨的平平问道。

“你最近是否经常觉得疲累?”他答非所问,眼中竟难得的现出了一丝凝重。

亲征

“你最近是否经常觉得疲累?”他答非所问,眼中竟难得的现出了一丝凝重。

徐思妍一挑左眉,意兴阑珊道,“怎么?我快死了?”

见她没有否认,楚曦不自觉的蹙起了眉,闭目思索了一阵,才开口道,“我感到你体内的­精­华之气正在流失。”

她闻言一愣,马上明白这必是使用“回天”的后遗症。

终有一天会长睡不醒吗?一时间她什么也想不到,由于和凌筠不愉快的分别而来的心痛,却似乎突然淡去了许多。

她透过楚曦望了眼桃花漫山的美丽景­色­,感到暖风带着花香吹拂到面上,心中竟没有许多遗憾,只有一丝不负责任的释然……

见楚曦仍皱着眉,陷入了沉思,她不再多言的转身上了马车,车帘垂下的一刻,有些轻松的一笑,仿佛所有的爱恨情仇都被隔在了帘外。

这也许是个不错的终局呢。她暗暗的想着。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轼

去东宫的一路上,蓝湛宣都禁不住揣测太子殿下突然召他入宫觐见为的是什么事情。

这几日外面盛传太子和宜伦公主在麓山大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京中各方势力都在猜测两人吵架的原因,但两个人极有默契的一起闭门谢客,结果所有人都只能小心翼翼的观望两个权势顶端的人物的动向。

想到这,蓝湛宣皱了下眉,按理说,那两个人吵架这种隐秘的事情是绝不可能这样传得满天飞的……除非,是他们自己默许的……

蓝湛宣抬手揉了揉眉心……而不管是他们两人之中谁的主意,不得不说这招颇为有效的安抚了担心两人的结合会导致权力大洗牌的世族和寒门官员。

而今日太子主动召见他,想来是心中有所决断了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秀美无伦的脸,优雅翘起的嘴角永远满含讥诮,妖异的黑眸从没把任何男人看在眼里……她好像有个小名,叫轻眉。到现在他才明白她那个名字的真正含义——看轻天下须眉。

江山美人……强势霸气如殿下,也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这个难题的时候了。

蓝湛宣走进太子的书房时,凌筠正在临帖,他行过礼之后,便起身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也不言语。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凌筠写完了整幅字,吐出一口气,撂笔坐好,才看向蓝湛宣轻声道,“湛宣过来看看孤这幅字临得如何?”

蓝湛宣不解的抬头看了凌筠一眼,只见他虽无笑意,面­色­却颇为平静,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玉雕一般温润俊美,那双泛着幽蓝的黑眸深邃无底,让人完全的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依言上前一看,是前朝书法大家虞子高的《贺兰词》,若有所悟的想了想道,“殿下这幅字十分形似,却只得五分神似。”

凌筠听了并不恼,反饶有兴味的问道,“为何只得五分神似?”

蓝湛宣从容道,“虞子高少时习文,青年时投笔从戎,半生戎马,写这篇贺兰词时,正是大破胡虏,声名鼎盛之时,整幅字意气风发,霸意纵横,大有定国安邦,舍我其谁的气势。”

他顿了顿,见凌筠点头表示赞同,接道,“殿下的临帖,虽尽显王者风范,却终究少了几分纵横沙场的血­性­。”

蓝湛宣一口气说完,并不怕凌筠不悦,因为深知太子并非听不得逆耳之言的人,更何况,他私心推测,凌筠此时想听的,便是这话。

果然,凌筠听后,微微一笑,欣然道,“湛宣果然不愧为当朝第一才子,于书法一道,亦深得其中三味。”低头又端详了一会儿这幅字,突然将它攥成一团,扔到了一旁,冷笑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满是脂粉阉人的皇宫,如何造得出血­性­男儿?孤决定奏请皇上允孤此次亲征突厥,湛宣以为如何?”

蓝湛宣看到那副字帖时,便已隐隐猜到凌筠有此意向,此时听他说出,倒并不十分吃惊。

凌氏本就是前朝手握重兵的将门世族,即使得了天下,历代皇帝也不乏骁勇善战者。当今圣上,未登上皇位前,就领兵在外多年,堪称当世名将。所以凌筠有出征的意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想必皇帝亦不会阻止他去战场历练一番。

只是,此时此刻,他立妃一事,搞得满城风雨,他难道就打算这样和朝野上下僵持着?

蓝湛宣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殿下不畏艰险出去历练自然是好的,然而……虽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修身齐家,更在治国平天下之前。殿下是否先将纳妃一事定下,才考虑出征一事?”

凌筠早料到蓝湛宣会有此一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当此军机繁忙之时,纳妃便待北伐之后吧。孤还年轻不是吗?先皇和皇上在孤这个年龄,也都未娶呐。”

虽说太子冠礼之后立妃是惯例,但历代皇帝,迟迟不立妃的确实大有人在,这自然跟皇族男­性­修习的武功有关。

引用前例,暂缓纳妃,也不无可能。蓝湛宣在心中暗叹一声,实在不明白凌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深奥,而蓝湛宣只是忘记了,凌筠虽然是才貌绝世的人物,却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并不多情男人。

那日他与徐思妍不欢而散之后,心中实在恨极那个三心二意的任­性­女人,当晚便赌气的召了宫女侍寝,谁知看到那宫女未着寸缕的在他床上的娇羞样子,他心中就只有厌烦,生不出一丝欢好的念头。

他被她伤了心,竟就此厌了所有的女子,也因此更是恨她,只觉得一日与她同在京城之中,便一日难以扑灭心中的怒火。这样的他,还哪有什么纳妃的心思?他此刻就只想杀人。

好在北伐之事,皇帝与他都已谋筹许久,所以他领兵亲征,也算是水到渠成。否则他在京中,迟早有一日不知道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沉默半晌,蓝湛宣不死心的出声道,“经过二皇子之事,朝中乱象初定,殿下此时离朝,是否太冒险了些?”

凌筠轻哼一声,“有她在,你担心什么?”连楚家的那位神仙中人都给她勾下凡尘,这天下还有什么难得到她。

蓝湛宣身为太子近臣,又如何听不出他口中的‘她’是谁,自然也听得出凌筠不知因何气恨难平。看来吵架之事是不假了……他垂首想了想,请命道,“如此,臣望能随侍殿下鞍前马后。”心浮气躁乃是兵家大忌,蓝湛宣此时倒真的有些担心凌筠了。

凌筠垂目不语半晌,似也想到了什么,叹口气道,“也好,你就跟着吧。”

“他要亲征?”徐思妍听到宫中传出的消息,先是一愣,随后苦笑,他倒真是放心把京中的烂摊子扔给她。她知道他仍恼她,正常情况下,这样分开一年冷静下也是好的,坏就坏在如今她自己都不知这身体能支撑到何时了。

是不是应该进宫跟他说说?可是该说什么?又怎么说?她在棋室中盯着棋盘呆坐许久,一直到夜­色­降临,心中还是没有主意,直到一只完美修长的手在空白的棋盘上落子天元。

徐思妍未抬头的没好气道,“这里似乎不是国公府,而我应该没有邀请世子爷。”

来人不以为意的淡道,“我想到可以阻止你体内­精­华之气流失的方法了。”

她抿­唇­看进他清澈如泉的眼,心中竟不知道是喜是忧。

夜话

楚曦见生死大事,徐思妍仍是一脸漠然,知她必是因近来屡受打击,生出了厌世之心,而这种情绪对她现在的情况,无异雪上加霜。

心中暗叹情之一字,果然是世上最难的题目,他无奈问道,“你是否还因那日的事恼我?”

没料到他突然离题的提起上次的不欢而散,她先愣了一下,才冷笑道,“我只知你若想让我和他反目,至少因此成功了一半。”

他苦笑道,“那日我虽知他来了,可我说的话也只是我本来要说的,绝对没有半句虚假。我从来不喜欢和人解释,却没想到有一日要向最懂我的人解释……你竟这般不信我吗?”

徐思妍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出了会儿神,才迷惘道,“我懂你吗?其实我不懂你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懂……”他像是缥缈世外的仙梦,永远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她曾耗尽全力的去追逐,却终究没有到达幸福的彼岸,而现在,她早已没有了激|情和勇气。

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低叹道,“其实你只是不想懂。”

她目中浮上了一层迷雾,让人再也看不真切,有些恍惚的起身走到窗边,推窗望向外面,今夜竟是月圆之夜。

不期然的,一幕幕往事浮光掠影般划过心间,桃林初见,枫院定情,一直到夜娘山中的抵死缠绵……也许这一生,便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而她已没有力气再纠缠下去。

静默半晌,她轻声道,“也许是吧。因为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为你生为你死的小妖。”

“我知道你不是了。”不知何时,他已站在了她的身后,两人明明离了足有一尺,她仍强烈的感觉到他的温度。

听出他语气中难以遮掩的黯然,她竟莫名的有些开心,所以她突然明白到,因为他伤了她的心,所以她也一直想让他伤心。

她转身抬头望着他,嘲讽的一笑道,“楚曦,你可后悔迫我吞下了‘相忘’?你本可以是我的最初和唯一,可是现在,你不但错失了我的最初,也再不可能是我的唯一。”

涉及男女间最私密的纠缠,再洒脱的男子也不可能毫不介意,楚曦闻言,果然眼神一深,定定的看她许久,才苦涩道,“这便是命运吧?虽不甘心,但若一切重来,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只要你能活下去,不管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徐思妍听到这番表白,娇躯一颤,不自觉的向后一退,身体抵着窗棂才站稳,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道,“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现在只想问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别人不清楚,我却知道,你的修为早已臻至天人交感的境界,七情六欲亦淡到不能再淡,若非那次长街刺杀,被我全力破了你的心剑如一,使你心灵出现裂痕,你根本就不会对我动心,不是吗?而现在,你若想在那条路上再进一步,不是应该努力对我忘情?在这混混幻世苦苦挣扎,又怎是你的作风? 我是真的不懂了。”

她了解这么多他的事情,定然是一直对他十分注意,所以他被她不留情面的质问,心情倒好了许多,柔声道,“你说的不错,五年前我与玄­阴­派主宁江一战后,便已达到了心剑如一的境界,上窥天道不过一步之遥,可这五年来,我的修为并无寸进,你可知为何?”

修为到了楚曦这一步,早就已经到达了­肉­体的极限,想要有所突破,­精­神的修炼反而更加重要。徐思妍想了想道,“是否因为家中俗务拖累?”据她所知,玄­阴­派被灭后,楚曦便回到了柘州,正式接手了家族大权。

他摇着头,微微一笑,“名利权位本如浮云,又怎能使我泥足深陷?其实那五年,我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我知道那一步,本就极难踏出,若执于进取,反而落了下乘,所以并未放在心上。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会停滞不前,是因为我的心灵并不完整。”

见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接道,“若我的心灵完美无缺,怎会那般容易被你破了心剑如一?而若非心剑如一有了破绽,十个月邝也休想伤到我。”

她听到这,面­色­一沉,赌气道,“反正都是我的错。我就是你命中的劫数,你和我在一起,就休想好过,所以你还是离我远远的吧。”

推开他想走,谁知他并不打算放她离开,一把抱住她道,“不是任何人的错。你我难以抗拒彼此,便是因为彼此的心灵都不完整。而直到找回了你,我才真正具备了上窥天道的条件。”

她听了之后,更是恼怒,挣了两下,没挣开,狠狠锤了他一拳道,“那你现在正可以去修你的鬼天道,还来招惹我做什么?”

他见她如此反应,心中倒有些开心,低笑道,“命劫易过,情劫难渡。那日我在潭边醒来,便知道下半生怕是要为你而活。”

她闻言却并无欢喜,冷然道,“你若觉得是亏欠了我,便大可不必。我早说过,此次之后,你我便两清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轻声道,“是啊,两清了。所以现在可以抛开过往,从新开始了。”

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主动,她愕然抬头看进他温柔的眼,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的修行呢?你也不顾了?”

他悠然道,“天道自然。有意为之,反而不美。随心而行,随意而动,又有何不可?”

面对他的洒脱,她此时却只能苦笑,“从新开始?我心中早已不是空的,又如何从新开始?楚曦,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有公平可言,我倒盼着你慧剑斩情丝,好过白白被我耽误。”

楚曦一向是心志坚定之人,被她一再拒绝,倒也并不受影响。只是在此事上纠缠,实在毫无意义,日后他自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们才是最适合彼此的人。所以他不置可否的岔开话题道,“你­精­华之气流失的原因,想必自己亦心中有数。你的灵力本属先天之力,而你的­精­华之气一向与灵力一起成长。如今灵力尽失,你的逍遥心经修为,又还远没有达到先天境界,所以­精­华之气无所依从,才会流失。”

想及自己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不知何时便要长睡不醒,她一叹道,“先天境界,本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逍遥心经已是冠绝天下的功法,每代臻至先天之境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又怎是一蹴而就的?我的身体怕是撑不到那一天了。”

他点头道,“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强行易筋洗髓。”

她不解的重复,“强行易筋洗髓?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功法?”

楚曦肃容道,“此法并非没有,但并不能广为流传,因为这天下,能帮人易筋洗髓的人,实在太少,而且个中过程凶险无比,受法者要承受极大的痛苦,非是心志坚强之人,断无可能撑得过去……若不是你情况这般恶劣,我决不会让你冒这样的险……”

说到这,他想到什么似的出了会儿神,然后深深的看她一眼道,“我这边自是没有问题,问题在於,你可有信心受那噬心蚀骨之痛?”

说客

噬心蚀骨之痛?

徐思妍完全没有兴趣道,“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只想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她实在太累了,而且也不想面对自己造出的烂摊子。

楚曦听到她这般回应,搂她搂得更紧了些,无比轻柔道,“­精­华之气散尽的一日,你便会长睡不醒。你放心,我定不会坐视你那般不死不活,到时一定会亲手结束你的痛苦。”

她愕然抬头看进他温柔的棕眸,瞬间明白他绝不是在讲笑……她此刻真正感到他的心剑如一已经恢复了,所以他的人便如他的剑一般,轻描淡写的出手,就正中要害,让人绝对难以招架……没错,她不怕沉睡,但她怕死,因为她死,凌筠也会遭殃。

挣开他坐回棋桌旁,恨恨的瞪了他半晌,赌气道,“我若疼死了,做鬼也要缠着你。”

初夏时节,雨一下就没完没了。

晏重楼一向不喜欢雨天出行,可接了从京城寄来的一封信之后,没有多想便鬼迷心窍的冒雨赶了几天路上京。然而进了城,他又突然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了。

他似乎还是没有办法面对那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就要死了。

在客栈中盘桓了几日都无所作为,而当雨完全停下来时,他望着清朗的蓝天,决定回他的无念庄去了。相见不如不见,他心中仍有着太多的怨与恨,若见了那个男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做出什么蠢事。

然而,就在动身前一天,突然有人邀他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会面。邀请函并未署名,不过看笔迹应是女子,而他认识的京中女子似乎只有一个。她这种时候找他,必然跟那人有关系吧?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所以他赴约了。

被人引着进了雅间,他推门进去,不意外的看到了在昆仑遭遇的妖异美人,但仔细打量时,他还是忍不住一愣。

仍然是那张美丽的近乎禁忌的脸,然而形于外的气质,却有了很大的不同,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她少了几分妖异,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衬得一双黑­色­的眼更加深邃,莫名添了几分出世的神秘。修为到了她的境地,竟会有这般明显的气质改变,实在让人费解。

见他一脸深思的看着她,也不说话,她轻笑出声,打破闷局道,“半年而已,晏庄主竟不认识妍了吗?”

晏重楼轻哼一声,不客气的在她对面坐下后开口道,“怎会不认识?还未有机会多谢公主上次的‘眷顾’呢。”

她在昆仑施妖术整蛊他和云霓裳,差点害他身败名裂的事情,想忘也难呢。若非事后,楚曦阻着他,他早就想找她算账了。公主又如何?别人怕她,他这种生不如死的人,又怎会怕她了?

心知肚明晏重楼是在说反话,她装痴扮傻的甜甜一笑道,“哪有什么好谢的?倒是妍还不曾恭喜晏庄主荣任武林盟主呐。”

他冷哼一声,不打算再虚与委蛇,单刀直入道,“公主降尊屈贵来见草民,不知有何贵­干­?”

她对他的无礼倒也不以为意,风情无限的斜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受人所托。”

要是普通人,早被她这一眼勾得三魂七魄都要出窍,但晏重楼却视若无睹。

脑中浮现出一双清澈如泉的眼,他叹口气道,“没想到他竟找了你来做说客。”

“因为我是局外人,他认为我说的话,你也许听得进。”楚曦大耗真元的帮她脱胎换骨后,竟难得的要求她回报一下,而且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所以她只得硬着头皮来此充当和事老。

晏重楼眼神一黯,沉默半晌道,“我在听着。”

感到晏重楼消沉的心境,她张口欲言,却又停了下来,出了会儿神,才轻声道,“妍本来打算替国公爷说几句公道话,说你娘离家出走,并不是他的错,没能对你尽到父亲的责任,更不是他的错……可是刚刚又觉得这些话都多余了。我现在只想说,他要死了,很想见你,而你若现在不抓紧叫声爹,以后便想叫都没人听了。这种遗憾一旦形成,你这一生都不会有弥补的机会。”

晏重楼似没想到她说得这般直接,愣了一会儿,沉声道,“公主待客,连酒都没有吗?”

明白他心中已有所决断,她欣然道,“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就算神仙也可以醉倒。”

离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

夜空朗澈,白月高悬。

已过三更,徐思妍辗转不能寐,起身披了薄袍,独自到花园品尝玲珑阁推出的新酒“天仙玉露”。据说这酒卖得极好,上市不足十日便卖断了货,若非她是幕后老板,恐怕也要排队等新货出窖。

举起手中的琉璃盏,借着月光打量杯中之物,晶莹剔透,不见一丝杂质,若琼浆玉液一般。看了半天,才送到嘴边浅浅一啜,甘美清冽在舌尖散开,颇有些出尘的味道,不过比那次在楚府中喝到的“濯尘”还是差了些许。

濯尘……濯尘……洗清心上的尘却洗不清红尘万丈吗?暖风徐来,如瀑垂下的长发随风轻动,她美目半阖,好像在回味,又好像已经醉了……

微醺陶然间,一股莫名的情绪波动突然传入心中,她倏地睁眼,蹙眉遥望楚府的方向……

那日他运功强行帮她易筋洗髓,个中痛苦实非寻常人可以忍受,好在两人内功同出一门,又因着种种关系心意相通,过程虽然凶恶,总算有惊无险的闯过。

然而两三个时辰不曾有片刻休止的酷刑和真元输出,还是让两人­精­气神都极大消耗,功成之时,他们流出的汗将身上的衣衫和身下的被褥全都浸透了。

她似乎晕过去一小会儿,恢复意识时已被楚曦不避嫌的抱到了浴池中,只是衣衫还粘在身上,烦人得很,她不耐烦的脱掉,才舒服得长出一口气,睁开眼,就见楚曦已一身清爽的坐在池边,神­色­从容的望着她这边,对她赤­祼­的身体毫不避讳,却目光温柔的不带一丝情yu。

若非不健康的苍白面­色­泄露了他真元消耗过剧后的虚弱,她倒真以为他完全未受损伤。

对视片刻,她又有些疲惫的闭上眼,这时痛觉神经慢一拍的开始工作,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碾碎了般,痛得她忍不住尖叫出声。他微蹙眉,起身走到她身后,手抵在她百会处,输入一道真气,她的疼痛才稍稍缓解。

“不要动,听我说。”他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现在开始,你必要摒弃之前的运气方法,按我刚才那道真气的运转方法练功。暂时你的状态并不稳定,最好就在这里行功直到身体完全不疼再出来。”

她听他这般说,迫不及待的开始运转体内仍不十分熟悉的先天真气,恍惚间听他接道,“父亲状况很差,我不能在这里守着你……不过你若有危险,我会即刻赶来……”

之后的话,她就没有听到了,因为她已进入了深度冥想的状态。

现在想来,他说的话很有几分玄机。她有危险,他能即刻知道?难道经过此事,他与她的心灵间,因她灵力丧失而断绝的联系,又重新恢复了?那么她此时感到的情绪波动,应是他的心灵失守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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