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民国15年,即1925年前后,神州大地百业兴旺,长江中游岳阳到汉口中间某处的江畔市属于水陆交汇处的一个镇,自是名不扬,地不显,然而周边住了些个大户,边墙之中倒也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集镇,于是被当地人称为江畔市。
在这个集镇上有一家布庄兼做裁剪的店铺,当头木匾上写着“旺福布庄”四个大字,青砖的墙体从底到顶,已经有些年月,木匾及门窗都已老旧,但还能看得见木纹的走向,门窗显然还是经年的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房顶是人字形青瓦鱼鳞盖顶。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有年月的商舍了,门前的青石路面也被来往的人磨得光滑如镜,只是缺了几分光亮而已。门左邻着一个铁匠铺,门上挂着“王老实铁匠铺”的招牌,门右是一个中药铺,门上挂着的是“济世悬壶”的招牌。集镇上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这天正是立秋,江畔市“旺福布庄”的裁缝铺里来了一个年轻人姓潘名义贵,他身材高挑,瘦长脸型,眉宇间露出一股英气,身着灰布长衫,头戴灰布礼帽。他摘下礼帽,把礼帽拿在胸前,向老板鞠躬行礼,简短地讲述了前来的经过,老板把他让到一旁的红木长椅上坐下,自己在侧面的红木短椅上落座,有徒弟奉上两杯茶,放在两椅相交的矮桌上。这位老板约莫五十来岁上下,身着也是一袭灰布长衫,自己的礼帽则挂在后门旁的一排木橛子上。
老板把自己的长衫前摆整理了一下,笑着说:“小兄弟,请用茶。”
潘义贵略表谦恭之意地说:“先……先生请先用。”谦让之后,端起茶碗用碗盖拔着浮茶说道:
“小侄自打从师于汪……汪师傅,经有三年,现已出道,我师傅不愿我在他身……身边伺候,于是差我到贵庄讨……讨个生计。”
老板笑道,“小兄弟也不用客气,汪师弟的高徒前来我这里助阵,自是欢喜无限,只是布庄生意简陋,怕委屈了你。”
潘义贵答道:“不……不怕,只要有口饭吃,小……小侄就已经满足,我只怕师叔嫌我技短,不肯收留呢。”两人言语间推推攘攘,谁也不愿意得罪了谁,于是一番礼貌后潘义贵留在布庄做了一个掌尺的裁缝。
老板姓龚名成功,是一位标准的手艺人,在与潘义贵的交谈中他了解到,他的师弟汪甫筅已经把自己吃饭的家伙都赠给了这位年轻人,那是一把一尺一的铜尺和一副三尺三的布尺,既然师弟已经把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说明师弟是真心地退出了裁缝的圈子,也足见师弟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钟爱和信赖。
掌灯时分,店铺打了烊,上了门板,龚老板开始布置潘义贵的工作,当然还是先得从确认名份,认人开始。
龚老板对这个年轻人从第一眼的不凡到经过交谈后的实在感觉,他也对这个年轻人感起兴趣来。店面本不大,只有两张门板开张后充当缝衣台,上了门板后,空出来四张高凳,他原本在这里就有三个徒弟,他把三个徒弟都叫到跟前,向他们介绍:“这是你们大师哥潘义贵,今后这里就由他接待客人,你们要向他多讨教,听到了没有?”三个徒弟齐声地应道“是,徒弟听到了。”说完都齐刷刷地望着潘义贵行了一个鞠躬礼,齐声说了句:“请大师兄多多指教。”这是行规,既然师傅发了话,那就跟圣旨一样,做徒弟的都要听。
然后龚老板又向潘义贵介绍他的三个徒弟,其中最年幼约十一二岁的那个刚才端茶的叫狗娃,因为无父无母,差不多跟龚老板的儿子一样,大名叫起来太烦,干脆也就省了去。龚老板就指了他给潘义贵做助手。其他两个师弟论年龄都要比潘义贵大,师傅既但如此说了,他们二人也就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在潘义贵的面前理所当然地充起小来,他们心里清楚,充小并不吃亏,有做大的给扛事呗。
这个店面跟其他店面一样,都是前店后房,打烊以后,徒弟们在后房做了饭,端在后院的红枣树下的圆石桌上,石桌的周围有几个石鼓凳子,老板通常都是在家里吃饭,这里只有三个徒弟守铺,因为潘义贵初来乍到,他也就留了下来,陪潘义贵吃这里的第一顿饭。有师傅在,三个徒弟都很老实,悄悄地吃完了饭,抓着自己的碗筷离开了。潘义贵也就和这个刚刚认识的师叔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吃完了饭,狗娃收了师傅师兄的碗筷,很快又泡上一壶茶来。
石桌中间的蜡烛火苗正直,烛光照得老板龚成功的脸色红扑扑地,而潘义贵的脸上则显得有些苍白,许是年轻的缘故,显得如白面书生一般。
言谈之中潘义贵告诉龚成功,自己从小失去了父母,在村里东家蹭,西家摸地长到十岁,村里向城里学习,开办学堂,自己只跟着学了半年,因为老师收不齐学费,后来就走了。只有邻村有一个私塾,那里有一个老先生教三字经,可是每年都要跟他交粮,自己没有粮,于是也就只学会了简单的记帐,复杂一点说,家书也都写不出来。
老板龚成功也告诉潘义贵,镇上能文能舞的多了,可都是在那些高墙深院里,这街上只有对面摆摊卖字的最能奈,听他说他自己是清末的秀才呐,只因年纪大了,家又败了,只好当街卖字了。他住在西边的五里敦,那里有一个三五十户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