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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红叶旧梦 > 46

46

我去救慕容俊的事,并没有告诉兰花儿,情况紧急,我甚至没有时间去跟她道别,我第一次失约,没有准时出现在那棵高大的柳树下。

“一连三天,我都是早早就等在那棵柳树下,一直等到灯火阑珊,”兰花儿后来说,“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忙得走不开,你一定不会忘记我们不见不散的诺言。”

我心中充满了愧疚,我暗暗发誓,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第四天,我开始害怕,我不能再那样­干­等着了。我到了论剑山庄,试图打听你的消息,但那些人都说,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这个人。

“你就这样突然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了,我害怕,我迷惑,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到柳树下等候你,盼望你随时出现在我面前。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不知多少天,直到那天,我等来了慕容俊。”

兰花儿没有告诉我当从慕容俊口中听到我快死的消息时她的反应,我只能靠想象猜出一二,她肯定伤心欲绝,她瘦弱的身体怎么承受得起这沉重的打击?但得知自己可能帮助我醒过来时,她又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一切。她来到我身边,衣不解带地坐在我床前,悉心照顾我,帮我擦洗身体,喂我吃药,在我耳边讲悄悄话。后来大夫宣布了我的死刑,在不断消逝的十二时辰里,她也越来越接近崩溃……

我太混蛋了,我带给这个深爱我的女孩太多太多的痛苦,我真的不配得到她这份爱的。所以后来,当我失去了这份爱的时候,虽然我痛彻心肺,内心深处却又感到一丝释然。

下阕(一)

晓行夜宿,马车一段颠簸一段平坦,我沉迷在自己的回忆中,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忽然有一天,侍从报说马行已至济南,须得渡过黄河,如无意外,五天之后就可抵达京师。我心中一喜,既为这段漫长痛苦的行旅行将结束,也为近在眼前的黄河。一路北上,我们只顾着赶路,也不知错过了多少山光水­色­,临近黄河,我来了兴致,决定要逗留两天,饱览一翻黄河美景。

我支开了侍从,独自一人在黄河边漫步。我老了,走不了多久就已很累,后来我找到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就坐了下来。黄昏来临了,夕阳的余晖照着我,我出神地注视着奔腾的黄河水,看那波涛撞碎在巨石上,掀起一阵阵惊心的涛声。那浪花朵朵飞溅,渐渐开始在我眼前幻化成闪跃腾挪的身姿,我似乎在这黄河之上,又看到了昔日那场痛苦的打斗。

经历过与六恶童的生死之战,打斗对我来说本已成为十分普通之事,连六恶童我都能应付,还有什么战斗值得我畏惧呢?但那一次打斗,却使我自始至终都在颤抖,非但握剑的手在颤抖,心更加难以名状地颤抖。因为那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用我的剑与人打斗,还因为我最后的一个对手,就是兰花儿。

那时我已经走在逃亡的路上,我抛弃了一切出逃,我绝望地奔跑,甚至失去了与兰花儿的联系,身边唯一剩下的只是那把铁剑。我没有想到兰花儿会和其他人一起编织一张网等着我,让我最终Сhā翅难飞。面对着一帮我伤害过的人,面对兰花儿冷冰冰的凝望,我的心顷刻崩溃了。我听到兰花儿一边拔剑,一边对我说:“就让我领教一下叶庄主的高招。”

她的说话像利剑一般深深刺伤了我。直到那一刻之前,我仍然执迷不悟,仍然坚持认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让兰花儿和自己过上好日子,仍然觉得自己没有错。但兰花儿的表现却让我心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失落。我才开始意识到我已经失去了一切,连最宝贵的兰花儿也已经失去了。

兰花儿的武功是我教的,她的武功一直都练得不好,我常常笑她天生不是练武的料子,教她练武也纯粹是好玩。却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们会兵刃相见,她就用我教她的几招三脚猫功夫与我对敌。而我那时已经崩溃,已经无心再战,我的手颤抖得甚至连剑都握不紧了。我只是出于本能地闪避兰花儿的攻击。结果,我人生最后一场打斗,只进行了极短暂的时间就结束了。兰花儿的剑刺穿了我的肩膀,我颓然跪倒在地。

就在我倒下的一刻,我成了武林中最为人不耻的人,人们甚至不愿意动手杀我,因为怕弄脏了他们的手。那一刻也是我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刻,我的肩膀流了很多血,倒在地上,突然一阵倦意涌来,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模糊中,我艰难地看着兰花儿离去的身影,想出声呼唤,喉咙却像有什么塞住一般,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然后,我就在疲倦与绝望中昏了过去。

落得这样的下场,都是我自己亲手造成的,怪不了任何人。路是我自己选择的,以我曾经低微的身份,想做一个人上人,就必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那时的我认为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都是为收获而付出的必要代价。随着我地位的不断提高,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来越多,踏在脚下的白骨就越积越厚,而我的欲壑,也越来越难以填满。

我造过多少孽啊,一时间,那种种血腥、可怕的场面像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晃过,我的记忆之门突然大开,意识像面前的黄河之水一般迅猛奔流。

进论剑山庄半年多之后,我由一个低等的下人变成解剑堂堂主莫灵隐的心腹,这是我身份的一大转变,而经历六恶童事件之后,我的身份又面临了一次更加大的改变。

六恶童事件,论功行赏,在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我,功劳最大的自然便是我。在庆功宴上,庄主慕容剑云当着群豪的面道:“小鹏这次立了大功,你要什么奖赏尽管说,老夫能办到的一定满足你!”

我听到庄主的这句话,心中激动万分,我久久盼望的就是这句话,当下我毫不迟疑地倒头便拜,大声道:“小鹏对庄主仰慕已久,求庄主收我为­干­儿子,我愿意跟随庄主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慕容剑云闻言捻须大笑,一时并不言语,群豪都静下来看着他。这时反对的声音正好有了机会,只听有人道:“姓叶的休得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我听声音便知又是那个慕容剑雨,此人一直跟我抬杠,一直找机会羞辱我,我早对他恨之入骨。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又出来阻挠,我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我暗暗发誓,若果日后不杀了此人我就誓不为人。

慕容剑雨此言一出,便有人随声附和,那时我的注意力在慕容剑云身上,无暇一一记住这些人,但我记住的几个,后来都难逃一死。

有反对,就有赞成,我的旧主人莫灵隐为我说好话:“小鹏少年才俊,是近年江湖难得的人才,更兼他侠肝义胆,实为武林之福,这次为江湖除了大害,其功绩足以名垂武林。庄主若收他为­干­儿子,一来必然不至埋没了人才,二来也是为我南武林再添一段佳话呀。”

我不知道莫灵隐讲这段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另有目的,后来的事实表明,我更相信这条狐狸是另有目的。但无论如何,他的话却实在说得漂亮,我听得人们交头接耳,纷纷议论道,“唔,有理。”“的确人才难得。”等等。

最关键的是他的话也打动了慕容剑云,慕容剑云最后说出了我想听到的话:“不想老夫今日竟得一虎儿!哈哈……”

只可惜他错了,他得到的不是虎儿,而是一个狼儿。这个狼儿的狠毒,就算是真正的狼也比不上万一。

像真正的狼一样,我这个狼儿也很会伪装,在成为慕容家族一员开始的一年里,我绝对地行为磊落,屡建大功,一时间成了武林最出名的新秀,人人都尊称我为“二公子”。二公子的意思,就是上面还有个大公子,慕容俊。

我拜慕容剑云为父,自然也拜慕容俊为兄,我想在慕容家中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两人既是我需要利用的,也是我的障碍,到了必要的时候,便需要清除。由于我的出­色­表现,慕容剑云对我可谓日益倚重,待我也视如己出。而慕容俊自从被我救了之后,对我的态度也是彻底改观,真正的待我如手足。这两个人对我的恩惠,不但加之我身,也惠及兰花儿。

慕容剑云一开始不知道我和兰花儿的恋情,这本是私事,我从没在他面前提及过,并且兰花儿是歌妓出身,我一直都担心慕容剑云知道后会反对我们。有一天,我刚从外地办事回来,慕容剑云听我汇报完情况,十分高兴,与我畅谈一番,谈着谈着就说到我的婚事上,道:“鹏儿为山庄奔驰劳苦,为父想帮你聘一贤内助,也好照顾你的生活,你意下如何?”

我有了兰花儿,当然不需要他的什么贤内助,就道:“不劳爹­操­心,孩儿已有意中人了。”

慕容剑云笑道:“你有意中人,如何不听你提及?”

我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慕容剑云很奇怪,道:“鹏儿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我只好道:“我怕说出来爹会不高兴。”

慕容剑云道:“但说无妨。”

我还是迟疑了一下,才道:“孩儿的意中人,乃是歌妓出身。”

我偷偷看了看慕容剑云的面­色­,只见他面不改容,只是淡淡问道:“你觉得她如何?”

我马上道:“兰花儿虽出自烟花之地,但有如青莲之于污泥,是孩儿所见最纯洁的女子。”

慕容剑云道:“她既然如此优秀,你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我道:“我是怕爹嫌弃她的出身……”

慕容剑云笑道:“为父若是这种人,当初也不会收你为儿了,江湖有句老话叫英雄莫问出处,同样,好女人也不必细究出身,若你们相亲相爱,此女又足当贤­妇­,为父又有什么理由反对你们?”

听到他这句话,老实说,那一刻我心中委实十分感激,我面有愧­色­道:“是孩儿多心了,请爹爹恕罪。”

慕容剑云道:“你将她说得这样好,为父倒想见上一面,不日你带她一起来见我吧。”

数日之后,我携兰花儿入拜慕容剑云,慕容剑云见兰花儿,与之交谈数语,然后叹道:“此真我鹏儿之佳­妇­!”

下阕(二)

得到慕容剑云的承认,兰花儿和我的恋情也就公开了,兰花儿也终于可以从春华楼脱身而出,这正是她梦寐中的事。我记得那天我去为她赎身时,她就像小女孩得到心爱的花衣裳一般开心。

离开了春华楼的兰花儿,搬到了论剑山庄和我一起住。我自从做了慕容家的二公子,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当初慕容剑云叫我在山庄随意选一栋房子,我并没这样做,而是在山庄的附近找了处幽静的地方,按着自己的喜好建了几间屋子,屋边有溪流,小小的庭院里种着兰花,让它看起来像个家的样子。自从兰花儿搬了过来,这里就真正的成了家,一个我一度眷恋的家,我和兰花儿厮守在这里,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我从不将工作带回家里,这个家只属于我和兰花儿,从来没有人打扰过我们,因为我不想有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那时兰花儿经常情意绵绵地对我讲一句话:“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过得这样幸福。”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吗?”搬来的第一天,兰花儿将手中的包袱扔下,双手捂着嘴,似乎有点不信。

我笑着道:“对,快进去看看吧。”

兰花儿像个快乐的蝴蝶,在几间屋子来回穿梭着,还跑到庭院中,抱着兰花使劲的嗅,那种小女儿的情态,至今还让我感到一阵醉心的甜蜜。

“我们可以在这里过一辈子吗?”兰花儿问我。

我道:“那要看你愿不愿意。”

兰花儿依偎着我,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当然愿意。”

我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假如,假如我的野心没那么大,假如我兢兢业业地为山庄做事,一直忠诚于慕容剑云,那么也许今天我还会待在那里吧,假如兰花儿还没有死,那么我们还会生活在一起,我们会一起慢慢地看着对方老去,也许有一天,我就能幸福地在她的怀抱中离开这个世界。可惜实际的一切都不是这样子的。

黄河之水,像一个少年的热血一般澎湃,他激起的寒气,我这个体质虚弱的耄耋老人,在边上坐久了,就开始有点不能承受。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的内心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年轻的那个我了,我不再相信自己的记忆,我惊呼:我真的有过那段岁月吗,那个真的是年轻的我吗?若非我的记忆欺骗了我,那么就是我年轻的时候实在太疯狂,以至许多年后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在被我自己称之为潜伏期那段日子里,一方面,我兢兢业业地为山庄做事,奔走于大江南北,解决江湖纠纷。雁荡山叛徒上官洪杀师灭门,逃往大漠,是我持剑千里,亲自将他追杀的;太湖八大水寨争地盘,彼此杀得昏天黑地,是我历时数月,奔走于各水寨中,最终得以调停的。这不过其中两件印象比较深刻的事例,还有更多的,我如今已不能一一记清。

我的那股子­干­劲,得到了人们的肯定,慕容剑云就常称赞我,说在我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另一方面,我密切关注着山庄上下的状况,并暗暗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我认为要想成事,单靠我自己力量太过单薄,所以我必须建立一支忠诚的团队。

发展团队的方式很多,拉拢又是其中最主要的一种,我在外面办事,十分注重树威立信,看到有合适的人,便想办法收为己用,拉拢人心有时其实很简单,狗需要骨头,你抛出一块骨头就是了。我特别注重在山庄内部发展团队,经过努力,除了铸剑堂,其他三大堂里都有了我的心腹战将,而对付那四大堂主又是重中之重。

有个词叫狼狈为­奸­,狼和狈之间似乎有某种吸力,总会走到一起的。我和莫灵隐就是这样子,我表面上十分忠诚,但莫灵隐就是能嗅出另一种味道。当然,就像两个通­奸­的男女一样,要不是眉来眼去,想走到一起还不是太容易。我既看出了莫灵隐的野心,便有意接近于他。莫灵隐这位年轻的堂主,他早已看不惯一个人,那就是论剑堂堂主萧无尘。

论剑山庄由四大堂组成,但这四大堂的地位其实却并非平起平坐的,铸剑堂是慕容家族家业所在,又是山庄的经济支柱,显得最为重要。论剑堂主要处理江湖大小事务,在山庄的地位次之,而对江湖人士来说,因为论剑堂跟他们的利益最为密切,其地位却是铸剑堂无法比拟的。解剑堂主要做的是接待工作,当然如果有人想到山庄来闹事,解剑堂也要负责处理,但那时的江湖中人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到山庄闹事,解剑堂的屏障作用就不大,工作也就显得轻松,地位自然也就低了,山庄很多事务莫灵隐这个堂主甚至都不用出席的。

莫灵隐正值壮年,雄心勃勃,他自然不肯屈居人下,他认为论剑堂堂主萧无尘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也坐得太长了,是时候要换换人,他莫灵隐办事得力,担任论剑堂堂主就最为合适。但事实是,按正常途径(三年一度的武林大选),萧无尘仍然有绝对的优势连任,他莫灵隐毕竟还­嫩­,人望未足,因此莫灵隐便需要用点手段方能登上论剑堂堂主的宝座。而我也对山庄庄主宝座垂涎,我们两个人正好合作,相互帮助,各得其所。

我看出莫灵隐与萧无尘的矛盾,是在一次山庄内部会议上。

山庄若非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一般不会召开这种内部会议,那次会议慕容剑云以及四大堂主都在。当天,南武林发生了一件大事,北武林的龙头老大滕氏家族的一个成员在南武林失踪,滕氏的掌门人滕天赐认为是南武林谋杀了他的家族成员,因此派出特使来到论剑山庄讨公道,声称十天之内山庄若不能交出那位成员,北武林将兴师问罪。

会议上,山庄一众人情绪都很激动,慕容剑雨脾气最暴躁,大声道:“­奶­­奶­的,姓滕那帮龟孙子以为我们南武林好欺负不成,他们要是敢来,就休想再回去!”

莫灵隐也道:“滕氏家族近年发展很快,我看他们早就有觊觎江南之心,这次事件恐怕是他们在故意找籍口挑衅我们,我们若不挫挫他们的锐气,倒叫他们看低了。”

“非也!”萧无尘开口道,“莫堂主未免将滕氏家族看得过高了。不错,他们近几年是招兵买马,实力壮大了不少,但说到侵略南武林他们还没这个胆!”

莫灵隐冷冷道:“萧堂主怎么这么肯定他们没有这个胆,他们壮大实力明摆着就是为了对付我们山庄,我看南北之战只争迟早……”

萧无尘打断他,傲然道:“我这么肯定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南武林的实力,北武林再过十年也比不上。”

慕容剑雨Сhā口道:“你们争个屁,总之这回他们明目张胆地说要兴师问罪,这个气说什么也不能忍。大哥,你一声令下,小弟我先去斩了那个鸟特使。”

莫灵隐好像没听到慕容剑雨说话,还是对萧无尘道:“哦,我明白了,萧堂主原来是在标榜自己的功绩,我看萧堂主还是谦虚点好,南武林的实力要是真如你说的那么强,人家就不会欺负到家门口了。”

萧无尘冷静地瞪了眼莫灵隐,才缓缓道:“萧某主持论剑堂二十年,南武林实力如何,难道还要你莫堂主告诉我?”

莫灵隐被他这句话问得面红耳赤,这时慕容剑云开口了:“诸位所言,都有道理。滕氏家族的意图我们如今还不能明确,”一顿,他好像记起了什么,向我望来,微笑道,“鹏儿,你的意见呢?”

我徐徐道:“今天特使到来之后,孩儿就叫人查了一下那个失踪者的资料,那人叫滕飞,是滕天赐的第八个儿子,此人­性­情顽劣,并不得滕天赐欢心,却偏偏是滕老太太最宠爱的一个孙儿。半年前滕飞跟滕天赐斗气,私自跑到江南来,开始的时候,但凡酒馆妓院他无不涉足,闯了不少祸,结了不少仇家,是出了名的小太岁。但想不到一个月前,他突然就失去了踪影,连那些派出来暗中保护他的滕家堡人都莫名其妙死亡了。滕家堡为此曾派人查探过,却毫无结果,滕老太太思孙心切,不断对滕天赐施压,滕天赐方才想到向我们要人。”

慕容剑雨冷笑道:“他们既然是有求于我们,缘何却是一副声讨的态度?”

我道:“他们这样做,是想给我们施压,好让我们帮忙找出事情真相。”

莫灵隐道:“他们的人在南武林失踪,如果他们好声好气求上门,我们自然会尽力帮助,他们现在这种态度,分明是另有企图。”

我道:“莫堂主说得也有道理,这件事不能排除从头到尾就是滕氏演的戏,目的就如莫堂主说的,是找籍口与南武林为敌。”

萧无尘这时道:“哦?不知二公子的消息是从哪里打探回来的?”

我微笑道:“这种消息并不难打探到,近半年来滕飞的名字在江南花街柳巷也算是响当当的了,他突然莫名其妙失踪,人们难免会议论。再者,晚辈私下还特别询问过那位特使,所以晚辈所说的,都是得到过印证的消息。萧前辈还什么疑问吗?”

萧无尘哈哈大笑道:“好,好,果然后生可畏。”

慕容剑云道:“滕天赐这个人我曾接触过,此人傲慢自大,若果说他有觊觎我南武林之心,倒不足为奇。这次这件事,一时之间还很难明了他的意图。我们既不必太紧张,也不能没有提防之心。一方面,我们要在十天之内尽我们的能力查找滕飞,另一方面,也要做好防范,一旦十天之后找不到滕飞,我们能够随时应付变故。”

这就是慕容剑云下的命令,他总是在最后发号施令的一个,我们之前所有的争论都是为他最后做出决定服务,而或许没有我们的讨论,他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策略,这就是庄主,我那时是多么的羡慕。慕容剑云命令一下,堂下众人一齐躬身应答:“是!”

会议结束之后,我在道上叫住了莫灵隐,我道:“莫堂主,不知今晚还有什么事吗?”

莫灵隐道:“二公子这是何意?”

我道:“没有,只是晚辈心情欠佳,想找个人陪我喝两杯。”

莫灵隐笑道:“二公子一向顺风顺水,竟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么,莫非二公子是为这次滕家堡的事担心?”

我道:“正是。我和莫堂主一样,也认为滕氏这次必定是心怀不轨的。”

莫灵隐看了我一眼,道:“二公子有何高见?”

我道:“刚才庄主说滕天赐为人傲慢自大,自大的人,往往会过高估计自己的实力,滕天赐很有可能自以为实力足以与我们抗衡,所以才有侵略之心。”

莫灵隐点头道:“二公子所言极是,滕天赐执之心,路人皆知,他滕家堡在北武林已经处于绝对支配地位,这几年他那样疯狂地扩充势力,很明显是针对我们南武林。”

我道:“只可惜有些人比滕天赐更自大,滕天赐之心,他偏偏似乎就是不知。”

莫灵隐又看了我一眼,道:“不知二公子指的是谁?”

我道:“莫堂主难道不知我指的是谁?”

莫灵隐没有回答我,忽然道:“莫某新近得到别人送的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正愁没人分享,二公子若不嫌弃,不妨到舍下小坐。”

我笑道:“既是佳酿,怎能错过,如此,就打扰了。”

这就是我和莫灵隐的开始。此后,我们经常相互暗访,后来就结成了一个同盟,我们约定,他帮助我夺得庄主之位,而我帮他摆平萧无尘。

下阕(三)

“老太爷,天已经黑了,您请回客栈歇着吧。”

我的侍从在唤我,我才察觉天真的黑了。侍从打着灯笼来到我身边,一边埋怨找了好久,一边搀扶着我向客栈走去。耳边听得夜间的黄河正在咆哮,那气势说不出的慑人,夹带着水汽的风从后面扑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抬起头,看见前面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路。这条路,就像我年轻时走的那条人生路一般黑暗,不同的是,那时我自己没有看到。

滕飞事件只是这条黑暗之路的开始。我一手制造了这次纷争,因为我知道,要想捞到鱼,最好就是浑水摸鱼,江湖一定要乱,乱中才能有机可乘。偶然的机会,我在春华楼听人谈论滕飞,得知此人的一些劣迹,并得知他就是北武林滕氏家族的成员,我便开始构想可以在他身上做一出好戏。我绑架了他,把他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这次事件也让我认识到慕容剑云的利害。在那次内部会议召开之前,慕容剑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第二天把我叫到了他的书房中,慕容俊也在那里,他对我和慕容俊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慕容俊道:“请爹明示。”

慕容剑云道:“你们是为父最亲信的人,有件事我不太懂,要跟你们商量一下。”

我们都在听着,慕容剑云接着道:“早在七百年前,慕容和滕氏两家都不存在之前,在经历一次武林大浩劫之后,武林就以秦岭淮河为界,被划分为南北两部分。从此南北武林井水不犯河水,|Qī-shū-ωǎng|至今还没有那股势力敢越界发展。我们慕容家掌领南武林之后,更是严格遵守这一点。你们对滕氏家族了解多少?也许不多吧,我却有一些了解。一个家族要发展壮大这是十分在情在理的事,并不能就此断定他们是为了对付我们,至少我现在还没收到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情报。另外据我所知,滕天赐的儿子滕飞之所以来江南,是因为他与滕天赐一个小妾通­奸­的事实败露,滕天赐将他踢出门的,若果不是滕老太太百般阻止,滕天赐当时就要处死滕飞。滕天赐这个人是有点骄傲自大,却也是个深沉的人,轻易决计不会去得罪人,他这次又怎会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儿子公然得罪我们山庄呢,就好像他断定他儿子就是我们所害的一般?”

慕容俊道:“滕飞被逐出家门的事,在江湖中为什么没听人说过?”

慕容剑云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还不简单?”

慕容俊道:“那爹如何便知?除非……除非爹在那边安Сhā了耳目。”

我这时道:“爹这样做,正是害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慕容剑云微笑点头,道:“我这样想,滕天赐岂非也是这样想的?”

我动容道:“莫非山庄里有滕氏的耳目?”

慕容俊道:“爹知道是谁?”

慕容剑云道:“我不但知道山庄里有滕氏的耳目,也知道山庄里出了家贼。”

此言一出,我心里咯噔一跳,我想:“乖乖不得了,这老家伙到底知道些什么?”

只见慕容剑云肃容道:“我要你们知道,滕氏这次找上门绝不是偶然的,是有人安排的一出好戏,有人在唯恐山庄不乱。至于这个人是谁,我现在还找不出来,我告诉你们就是要你们多个心眼。”他忽然抬起头,语气中带上了一点苍凉道,“我老了,你们又还太年轻,江湖的重担却突然加重了,真不知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我道:“请爹宽心,我们绝不会让山庄有事的。”

慕容剑云把手搭在我肩上,微笑道:“好。这个江湖迟早一天要交到你们手上,俊儿生­性­恬淡,对江湖事务热情不足,为父庆幸有了你,日后有你辅佐俊儿,我就放心了。”

我躬身道:“孩儿一定尽心尽力,不负爹的厚望。”

我的手心已经流满了汗。慕容剑云这个人比我想象中要老谋深算得多,幸好他再老谋深算还是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家贼,而且我还成了他最亲信的人。只是从此以后,我做事都变得十二分的谨慎起来,唯恐有一天慕容剑云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我。

10

滕飞事件并没有闹大,特使到来的六天之后,滕飞就被我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放了出来。滕氏的人将滕飞接走之后,也没有再难为山庄,我想滕天赐本人也并不想为了一个忤逆子与论剑山庄结仇。但我知道,这一颗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了。我绑架滕飞的时候,我作了一点手段,让滕氏确信绑架他的人就是山庄派出去的,原因是滕飞在江南结下太多的仇,山庄要代表这些南武林的人惩戒他。

南北武林本来相安无事,一旦战火点燃,就是一场武林劫难,当人人都知道我就是这场劫难的始作俑者,单这一条罪,我已足够遗臭万年了。更何况后来我还犯了很多罪,在这些罪中,有些直接导致了兰花儿对我的死心。其中包括我亲手杀死的几个人,慕容俊、林风、还有黄朗。

我曾说过林风是我最感到愧疚的人之一,他是一个好人,在我刚来山庄的时候,他和我成了忘年之交,一度给了我不少的鼓励,即便当我成了慕容家的二公子,我和他仍然保持那份珍贵的友谊。兰花儿没和我住在一起前,我就常常在兰花儿面前提到林风,兰花儿很尊敬他,他成了造访我们家里的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他常常提着一壶好酒来造访,兰花儿一见到他就会笑着说:“今天又有好酒喝了。”­精­致的酒壶,­精­致的酒杯,旁边盛放着兰花,一边赏美酒,一边听林大叔谈笑风生,我们就能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听到林风死的消息,兰花儿十分伤心,对我说:“有朝一日,你找到害死林大叔的凶手时一定要告诉我,我要亲眼看着凶手付出代价。”

林风之死是一场意外,我根本从来没有杀他的意思。只是那天我正在莫灵隐家中讨论如何铲除慕容剑雨,偏偏林风这时候撞了进来。林风在莫灵隐手下做事,和莫灵隐的也是朋友,那时是黑夜,林风可能突然犯了酒瘾,来找莫灵隐喝酒。其实他听到我们谈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事关机密,何况三更半夜我和莫灵隐待在一起,本就很不正常,于是我们决定杀人灭口。我那时急于保密,几乎都没怎么想,一剑送出,就刺穿了林风的身体。

11

铲除慕容剑雨,是我和莫灵隐的大计中的重要一步。我当了慕容剑云的­干­儿子后,一直帮忙处理江湖事务,也就是在论剑堂任职,慕容剑云看中我很善于解决江湖纠纷,因此安排我在萧无尘身边,跟随萧无尘学习。一年下来,我的确在萧老头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但我更想的是逐步Сhā手慕容家族的家业,因为家业就是慕容家的立身之本,我若能把握其要害,自然就胜算在握。慕容剑雨却是我前进的一大障碍,他身为铸剑堂堂主,全权掌握家业,兼且我和他有私仇,他是绝不肯让我Сhā手家族事务的。慕容剑雨已经到了不能不除的地步,问题是应该怎样除去?

我们想到了萧无尘。萧无尘与慕容剑雨一向不和,萧无尘早就有废掉慕容剑雨之心,在这一点他与我们目标相同,到了必要的时候就要激化他们的矛盾。

这样一来,我已不能再在外面奔跑了,我必须驻在论剑山庄,倾力于山庄内的斗争。所以我就有了伤病,而且还比较严重,严重到必须长期在庄上休养。

这种机会并不欠缺。岭南铁老爷子因练神功导致走火入魔,神智混乱,竟然到处杀人,他武功高绝,一时没人能制服他,遂成了岭南一带的大患。这件事被反映到山庄之后,我主动请缨,远赴广州降服这个铁老头。

谁知一来到广州我就水土不服,那可不是做戏的,广州的气候我委实难以适应,我上吐下泻,几天下来,体质已变得十分虚弱。随行的人为我请来当地的名医诊治,服药之后,病体稍好,我就亲自去对付铁老爷子。对付一个疯子,除了武力将他降服,已经别无他法。人们都劝我不要去,他们担心二公子带病之身不是铁老爷子的对手。我却坚持上阵。

那果真又是一场出生入死的打斗,铁老爷子的武功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而且他心智已失,出手狠辣无情,招招都是厉害杀着,我就算是身体健康时也很难应付,何况我病体孱弱。恶战惊心动魄,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是怎样打斗的,因为我的头昏昏沉沉,很想就地躺下去睡一觉什么都不管,我只能靠着内心的自我激励继续苦撑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我用剑柄将铁老爷子打昏,我自己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当真是吐血三斗,昏在地上不省人事。

12

重伤之后,我被送回山庄。出广州的时候,人们纷纷赶来给我送行,人多得挤满了街道,有人还跪在地上磕头流泪,为我祈祷,平时不消一刻就能走完的街道,我们的马车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当时我躺在马车上,听照顾我的丫环给我讲外面的情况,我心里头竟无限感概:“人能有今天,还有什么不满足呢?”那一刻我充满了自豪和满足,加上伤病在身,神经有点脆弱,我居然第一次生出了要放弃谋取庄主之位的念头,但可惜,那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待我一觉醒来,就不复存在了。

我受了重伤,最伤心的莫过于兰花儿。其实每一次我到外面去,兰花儿都会为我牵肠挂肚,每次我回到家,发现她比我出门时瘦了一圈,我就很心痛。思念使人瘦,在外面的日子,wωw奇Qìsuu書còm网我又何尝不是时时思念她?每当我对她的思念之情到了不能承受的时候,我就会在心里跟自己说:“再忍忍,再忍忍,有朝一日,我当上了庄主,就不会再为人跑腿,我就能每天陪着我心爱的人。”

兰花儿是个深明大义的人,知道我是在为山庄做事,在为江湖的和平奔走,她没有因为她的担心而挽留过我,只是在我每次出门的时候,都挽着我的手道:“不管你去到哪里,都要想一想家里有个人等着你回来。”

每次我都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不敢回头,是因为我怕自己再也舍不得离开。

这次重伤,大夫诊断:二公子伤及心脉,必须静养恢复身体,在大夫未许可前,不能再在外面奔走了。

我躺在床上,为兰花儿抹去泪水,道:“别难过了,不管是再重的伤,总能养好的,以后很长的日子,我们都能够在一起,我们应该高兴,对不对?”

兰花儿却哭得越发厉害,伏在我胸口道:“我只要你平平安安,你现在这样,又怎叫我开心得起来?”

我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深感愧疚地道:“对不起,阿兰,我答应过让你快快乐乐的,却做不到。”

兰花儿抬起头,用手掩着我嘴,道:“我不要你这样说,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你带给我的快乐有多大。我只是害怕有一天失去了你,我真的很害怕。”

我抓住兰花儿的手,笑了笑道:“傻瓜,我又怎会舍得离开你呢?”

兰花儿道:“你总是这样说,可是你在外面跟人拼命的时候,还不总是连自己的命都豁出去?我不怪你什么,只是为什么你不能为我顾惜自己的生命呢?”

我道:“阿兰,你不知道,如果不是想到你,想到你还苦苦等着我回来,我这次可能就回不来了啊。唉,我有何尝不想留在你身边,只是工作的需要没办法啊。”

下阕(四)

13

黄河已过了,马车继续向前驶去,渐渐就隐没了黄河的流水声。我静静地坐在马车上,感受着黄河离我越来越远,终于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气息,我心里涌起了一阵难言的痛苦。我喜欢这条充满生命力的河流,可是我却不能久待,为什么美好的东西都比较容易撕碎,都不能长久呢?我这一辈子,可能再也不可能重临黄河岸上了,她一如兰花儿那身红艳的嫁衣,只能在梦境里浮光掠影。

以前,我忙着为山庄做事,虽然与兰花儿感情日笃,却一直没有时间去谈婚论嫁。我在山庄养病的时候,忽然最多的就是时间了。闲来无事,我每天便教兰花儿武功,我的剑法很杂,却都不难练,兰花儿总是练得兴致勃勃,可惜我的兰花儿,天生不是练武的好材料,无论教她什么,她都是一知半解,幸好我们都是闹着玩的多,要不然我这个师父肯定被气得吐血。作为交换,她每天都会念书给我听,三国的故事,唐皇的故事,很多很多。我们琴瑟谐和,过着羡煞神仙的日子。

有一天我在庭院中闲坐,兰花儿为我弄了几碟小菜,却不肯给我酒喝,我想喝酒,她就笑着说:“你现在有伤在身,这酒我代你喝了。”说完便一口喝下了杯中酒,只馋得一边的我口水都要流了,我求她:“乖乖,就让我沾一点吧。”兰花儿立马把酒瓶挪到自己的面前,道:“不行。”又夹了一片­肉­喂我吃,道,“你要多吃­肉­,这样对你的伤才有好处。”

我们这样闹玩着,不多时,酒瓶已空,兰花儿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就顺势把头靠在我肩头上,我们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气息,一时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忽然问兰花儿:“阿兰,你听到了吗?”

兰花儿声音有点模糊地应我:“听到什么?”

我道:“鸟儿的叫声,就在那里。”

我用手指指不远处一棵树,那里有一对小小的鸟儿,正在相互理着羽毛,嘴里发出悦耳的叫声。兰花儿抬起双眼,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她也看见那对小鸟。我伏在她耳边道:“你看他们像不像我们?”

没想到兰花儿却摇摇头,道:“不像。”

我奇怪道:“为什么,难道我们不够他们相爱吗?”

兰花儿道:“是因为他们是夫妻,我们却不是。”

我笑了,声音中带了点坏意,道:“那你嫁给我好吗?”

兰花儿抬起她娇俏的脸,因为喝了酒,她脸­色­发红,就显得越发娇俏动人,我忍不住要去亲一口。但我还没亲她,她却先亲了我一口,然后笑眯眯地对我说:“你刚才说什么,能不能大声点?”

我于是提高了声音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兰花儿笑得越发甜,道:“还是不够大声。”

我于是大声喊道:“兰花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兰花儿这回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14

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和自己深深相爱的人成婚。而我,曾经有幸被这种巨大的幸福包围。几十年过去了,与兰花儿成婚的情景仍历历如在目前。

二公子要结婚的事,一经传出江湖,居然成了江湖一件大事,我才知道自己在江湖中已经有了多大的名气,赢来了多少的敬重。我过去的奔波并没有白费,就算被铁老爷子伤得再重些都值了。何况能够与兰花儿成婚,我得意得一时忘记了自己的伤病。

成婚那天,论剑山庄宾客满门,热闹非凡。萧无尘担任我们的主婚人,拜堂之时,兰花儿凤冠霞帔,与我牵着手走进了礼堂。我终于看到了兰花儿最美的一刻,她本就适合穿红­色­的衣裳,那天的大红嫁衣,更衬托出她超凡脱俗的美。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在萧无尘的声音指引下,我和兰花儿完成了那个神圣的仪式,当我们对拜过后,兰花儿一下子扑到我怀中,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萧无尘来到我们旁边,笑道:“新郎还不快抱新娘进洞房?”

于是,我抱起了兰花儿,在众人的哄闹声中,走进了新房。

从此以后,兰花儿成了我的第一任妻子,洞房那夜,我们喝着交杯酒,一起发誓,一定会携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时,我们彼此爱得那样深,我们沉浸在前所没有的幸福中,都相信我们的爱情一定能天长地久,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不离不弃。

15

不知不觉,我竟然泪流满面,侍从看见我莫名流泪,十分奇怪,我对他道:“你会不会为自己做错的事感到后悔?”

侍从答道:“会的。”然后他礼貌地问我,“老太爷难道做错了什么事吗?”

我长叹一声,道:“我不但是做错了事,更是犯了罪。上天对一个罪人的惩罚,就是让他失去他生命中一切美好的东西。”

在我失去了一切美好的东西之前,我在犯罪,一步步走向深渊。

与兰花儿成婚之后,我终于有了机会接触家族事务,这是慕容剑云亲自允许的。慕容剑云有个特点,可能也是很多权力极大的人都有的通病,就是喜欢向人施惠,以显示他们的无所不能。慕容剑云对我和兰花儿这对新婚夫­妇­到了有点宠爱的地步。他问兰花儿:“阿兰,你新婚燕尔,公公也不知该送什么礼物给你好,你想要什么就说吧,我能办到一定满足你。”

兰花儿略一沉吟,道:“爹,兰儿不敢奢求什么,但求日后能与鹏郎多些相守,少些别离。”

慕容剑云闻言哈哈大笑道:“阿兰的要求,老夫又岂敢不从呀!”

然后慕容剑云对我道:“鹏儿,你不会反对你妻子的要求吧?”

我道:“爹,鹏儿病体已无大碍,可以出来办事了,近日问得普陀山智灵禅师不幸惨死,鹏儿愿意去为他追回一个公道。”

慕容剑云做出阻止的手势道:“这件事萧堂主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你就不要费心啦。何况你刚刚结婚,应该多花点时间陪陪阿兰。”

我道:“是。”

兰花儿笑道:“爹,我看您老人家要是不安排点事情给他做,他真会闲坏了。”

慕容剑云道:“既然如此,家中近排事情也多,你就去帮帮你二叔手吧。”

我连忙躬身道:“是,爹。”

16

我来到论剑山庄很久,还是第一次造访铸剑堂,以前我根本找不到来铸剑堂的理由。铸剑堂是武器生产重地,依循山形而建,设有重重关卡,守卫森严,若非得到允许,外人根本无法进入。在铸剑堂工作的清一­色­是慕容家的人,只有来到铸剑堂,才知道慕容家族到底有多庞大,家规有多严格,在我亲自融进去之前,我根本不可能在里面发展自己的团队。

慕容俊一直以来就跟随慕容剑雨在铸剑堂工作,我第一次进铸剑堂,就由慕容俊带我进去。来到第一处关卡的时候,守卫们就将我们截住,他们先是一起躬身对慕容俊行了一礼,叫道:“少庄主。”

慕容俊点点头,指着我道:“这位是二公子。”

那帮守卫上下打量我一下,道:“不知少庄主带二公子到此­干­什么?”

慕容俊道:“庄主安排二公子到堂里帮手,我现在带他去参观参观。”

守卫又道:“请问有庄主手令吗?”

慕容俊有点不耐烦了,道:“我是少庄主,我亲自带他来,还用得着手令吗,难道你们还信不过我?”

那守卫道:“对不起少庄主,家里的规矩,没有庄主手令,或者慕容堂主的允许,少庄主不能带任何人进堂。再说二公子只是庄主的­干­儿子,讲到底不是我们慕容家的一员,我们更不能随便放他进去。”

慕容俊很生气,指着那守卫骂道:“慕容清,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死板?”

那守卫慕容清跟同伴对望一眼,然后对我道:“如果有外客来,堂主会交代下,我们没收到堂主的交代,二公子还是请回吧。”

我当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仿佛到那时才意识到,我来论剑山庄那么久,除了极少几个慕容家的人,大多数我都是不认识的,直到那天我才算真正跟慕容家族接触了。

下阕(五)

17

后来慕容俊亲自进去见慕容剑雨,得到慕容剑雨的手令,我才得以过了那重重关卡,但我的剑在第一关就被没收了去。来到铸剑堂内部,慕容剑雨已经在等着我,我实在不愿跟这个人打交道,但还是装出笑容给他行礼,叫道:“二叔。”

慕容剑雨鼻子哼了一声,好像根本不愿理会我,对慕容俊道:“俊儿,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就让龙儿带他去参观吧。”

这时他身后闪出一人,此人脸­色­­阴­沉,不说话的时候静得仿佛根本不存在,他样子长得跟慕容剑雨简直一模一样,他就是慕容剑雨的独生子慕容龙。

我跟着慕容龙身后走,他一直不跟我说话,只有我主动问他时,他才很不情愿地开口应付我几个字。我心里十分来气。

铸剑堂是建在山里的,在山间挖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室,每间石室里都有人。我注意看了一下,这些人都埋首在一堆堆的铁块里,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山间雾气很大,有时根本看不清路况,不熟悉的人会觉得是走进了迷宫,另外这里除了敲打声外几乎没有别的声音,让我多少觉得有点­阴­森。通过慕容龙极简单的介绍,我得知那些石室都是零件制作部,主要制作剑饰、护手等等小部件。

其中有一栏石室却十分隐蔽,异乎寻常,每一间里面只呆着一个人,而且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往往对着一块铁器沉思,竟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我十分好奇,就问那是怎么回事,慕容龙撇撇嘴道:“老古董。”

我看了一眼慕容龙,这人简直就像一块木头,我怀疑他根本没有感情的,我不愿再跟他多说话了。我后来才从别人口中知道所谓“老古董”,乃是一帮研究铸剑术的人,这些人全部都是慕容剑云的叔父辈,他们长年累月躲在­阴­暗的石室里,潜心研究铸剑术,正是有了这些人的默默付出,慕容家族才能发扬光大,长盛不衰。

18

我不跟慕容龙说话时,他却主动跟我说道:“我带你去大车间。”说着便带我拐进了一处隧道。

隧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想问有没有火把,慕容龙却将身一让道:“尽管直走,很短的。”

我不熟路,看他样子冷冰冰的,我也不想多说话,便漫步向前走去,谁知走了几步,我脚下突然一空,不由自主向前滑倒,扑通一声掉进了一个水潭里。就在这时,隧道里突然燃起几支火把,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冒出了一群人,他们指着掉进水里的我哈哈大笑。我才知道这原来是个陷阱,慕容龙他们早就准备好作弄我!

可怜我掉进的那个水潭,是一个盛炼铁污水的水池,有一阵恶心的铁锈气,我又不会游泳,沧了几口臭水,几乎要晕过去。我挣扎着对慕容龙道:“拉我上去,拉我上去。”

这时候的慕容龙跟刚才判若两人,笑得最欢最得意,那尖利的笑声简直不像是人发出的。

当我被这些人拉了上来时,已经丢掉了半条命,­精­疲力竭,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慕容龙走过来踢了我两脚,恶狠狠道:“怎么像条死狗,起来呀!你不是很威风的吗,听说连我爹都不是你对手,起来呀,起来跟我打,看看谁厉害!”旁边的人跟着发出一阵哄笑声。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我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侮辱,在真正经历之前,我死都不会想到以我那时的身份,还会受这样的耻辱。慕容龙对我百般谩骂,用脚踢了无数下还不算什么,后来,这帮人居然一个个轮流对着我身上撒尿,然后又把我扔到臭水池了翻洗。直到他们尽兴,他们才将我架了起来,架到慕容剑雨的面前。

慕容剑雨掩着鼻子,佯装大声呵斥他的手下:“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龙道:“爹,都是孩儿不好,本不该让二公子到处乱逛的,结果他自己不小心跌到了臭水沟里。幸好我们发现得及时,把他救了上来,不然……”

慕容剑雨这时变得对我十分关心,道:“哎呀,鹏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说你要是出什么事,我怎么跟大哥交代?你们快给二公子换身­干­净衣服,好生送回他家里去,我那如花似玉的侄媳­妇­这回又得心疼死啦。”

对于这出戏,我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我已下定决心以沉默应对,我默默地记下每一张参与羞辱我的人的脸,暗暗发誓绝对要他们不得好死。尤其是慕容剑雨和慕容龙,就算要他们死十回,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那次我咬着牙离开了铸剑堂,当慕容剑云后来问起参观的事,我从容地答道:“很好。”

19

我始终坚持认为,那次的羞辱事件,是导致我后来对慕容家族大开杀戒的直接原因,我天­性­中本非一个嗜杀的人,慕容剑雨父子带给我的仇恨,我已经不由自主地将其扩散到整个慕容家族上。

但当我第二次走进铸剑堂时,我仿佛已经忘记了上一次的事情,反而变得对慕容剑雨很尊敬。要对付一个人,就要摸清这个人,要摸清一个人,就要接近这个人。我让慕容剑雨以为我是受了上次的教训才转变对他的态度的,我一服软,他也就接纳了我留在铸剑堂。

我上次参观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铸剑堂主要的部分在铸剑厂房。在铸剑厂房里武器是批量打造的,但见炉火洪洪燃烧,一个个赤膊的大汉挥汗如雨,厂房内敲打声不绝于耳,还有专门的技术指导者在一旁不断地大声指点大汉们工作,不但噪杂非常,也热得像蒸笼,我在里面只转了一圈就受不了了。

慕容剑雨告诉我,朝廷为了防止外藩侵略,正在扩充军备,因此近日又在铸剑堂定制了大批的武器。而我更多了解到的是:这批武器朝廷急着要用,铸剑堂不敢怠慢,全体人员都已投身进去。慕容剑雨跟朝廷方面保证过,一定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论剑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虽属至尊,但仍是服膺朝廷的,他们的力量再大,也不能与一个国家庞大的军队抗衡,而且与朝廷做生意,永远是最有赚头的生意,朝廷随便定制一批武器,论剑山庄一年的财政问题可能就解决了。对于这个关系到生命财产安全的主子,论剑山庄自然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只是以铸剑堂的实力,好像也根本不担心会得罪朝廷,与历代朝廷合作了数百年,一直都合作愉快,极少出现过问题。

我和莫灵隐商量了三天三夜,想着在这上面做点文章,延误工期,好让朝廷给慕容剑雨治上一罪,却左想右想都觉不妥,我刚进铸剑堂,如果就出了事,别人就难免会怀疑我了。而且经过我的考察,铸剑堂在制造兵器的过程中,每一个细节都有专人严密把关,我们压根不知能在哪方面做文章。

有时候有些东西是讲天意的,我和莫灵隐想找麻烦找不到,麻烦却自己跑来了。

下阕(六)

20

我在铸剑堂的工作,就是管理日常的财务调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与那帮姓慕容的人打好关系,笼络人心,这是我的强项。

慕容剑雨这个人,­性­情暴烈,对手下的管理也是十分的严厉,因此几乎所有人对他都是又敬又畏,但畏远大于敬。我曾听慕容剑云亲口数落慕容剑雨:“二弟,你的脾气着实要改,今天阿风又被你打到吐血,以暴制人,如何服众?你不见三国的张飞,就是被自己手下割了脑袋,切记切记!”

慕容剑雨凛然道:“大哥,小弟管理铸剑堂这些年来,可曾出过纰漏?”

慕容剑云道:“这倒没有。”

慕容剑雨道:“大哥不在铸剑堂工作,不知那帮人的德­性­,他们就要严管!小弟所做,尽心尽力,都是为了慕容家的大业,大哥请勿见责。”

慕容剑云叹了口气,道:“你的工作能力我不怀疑,就是要注意不要失了人心,你好自为之吧。”

慕容剑雨失掉的人心,我就要争取过来。

论剑山庄的所有支出都依赖于铸剑堂,铸剑堂处理财务的地方就在理财部,可以说理财部就是论剑山庄的经济命脉所在,每天在这里都有大量的财务问题要解决,举凡资金的到账,资金的调配等等不一而足。慕容剑雨对此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理财部正是他一手­操­持的。

由于铸剑堂近日最要紧的工作是赶造朝廷的兵器,因此慕容剑雨每天要呆在厂房督促工作,而将理财的事全权交给了慕容俊,我来到铸剑堂就成了慕容俊的帮手。

慕容俊的确生­性­恬淡,似乎对家族事务都不怎样上心。我听闻这位少庄主以前是跟随萧无尘在论剑堂做事的,在论剑堂每天要跟那些江湖人士打交道,江湖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江湖千奇百怪,什么事都会发生,少庄主不习惯奔波,也不喜欢打打杀杀,于是便主动调到了铸剑堂。

在整个山庄中,慕容俊的地位是仅此于慕容剑云的,他是山庄的继承者,未来的庄主,慕容剑雨地位要比他低一级。但在铸剑堂里,慕容俊却一向很听慕容剑雨的话,慕容剑雨定下的规矩他一向执从,并不怀疑。他曾对我说:“铸剑堂在二叔的管理之下,生意兴隆,我们山庄十数年来未曾出现过赤字,二叔自有其独到的管理方法,我们是晚辈,要虚心跟二叔学习。”

我一开始也不怀疑,但有一天,膳食部部长的来访让我看出了问题。膳食部负责整个堂的伙食,部长慕容才每个月月末例牌都要到理财部来领取下一月的伙食费。这天慕容才来到之后,慕容俊便给了批条他,慕容才拿过批条一看,苦着脸道:“少庄主,这点钱恐怕不够。”

慕容俊道:“每个月例牌,如何不够?”

慕容才道:“这个月大伙工作都比较辛苦,属下认为应该多花点钱,让大伙吃好点,补补身体。”

慕容俊道:“才叔,不是我不想让兄弟吃得好点,只是这钱,各部门都是有规定数额的,乱不得,我要是多给了你,别的部门就有意见,万望见谅。”

慕容才有点激动,道:“民以食为天,少庄主就不能通融一下?”

慕容俊颇感为难,道:“二叔交代过,钱财调度数目要分明,我实在不敢贸然更改。”

慕容才更为激动,大声道:“少庄主,请恕属下直言,堂主在伙食上一向刻薄,兄弟们平时吃得就不好,这段时间更是难过,少庄主如今既掌理财大权,难道不能为大伙着想着想?”

他转脸对我道:“今天二公子也在此处,二公子给我说句公道话吧,我把话讲开就不怕讲下去,他慕容剑雨父子每天山珍海味的侍候着,这点钱倒有一半是给上头吃了去的,而下面的兄弟呢,工作辛苦,一个月难得吃上一顿好饭。外人不知,还怪我这个部长克扣了膳费,让我好生难做人。如今不过是要求多给点银两,让大伙过好这段日子,这也办不到,这个部长还叫我如何当得下去?”

我道:“如果情况属实,才叔为何不向庄主反映?”

慕容才道:“庄主经常云游于外,我们又如何能轻易见到?就算向庄主反映,庄主也不过管得一时,过后还不是一个样子?”

我道:“那你们还需要多少银子?”

慕容才道:“要让大伙吃得好一点,这个月至少要加一千两,平时每个月也得八百两。”

我点点头,对悲愤的慕容才道:“才叔,这件事我知道了。现在,你先把这点钱领回去,还先按平时的标准给大伙做饭,其他的事交给我就是了,请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慕容才道:“我听闻二公子一向公正仁德,但愿二公子勿要让大伙失望。”

我道:“一定。”

慕容才走后,慕容俊责怪我道:“小鹏,你这是­干­什么?”

我道:“我听爹曾教导过,做事要以人为本,如果才叔反映的情况属实,我们就应该为大伙着想。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调度合理,钱就能各得其所,原不必过于死板。”

慕容俊略作沉吟,道:“嗯,你说的也有道理,你要怎样做?”

我道:“我要大哥帮一个忙?”

慕容俊道:“如何帮?”

我道:“我只要大哥保证,刚才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二叔知道。”

随后,我到下面做了一个走访,我以庄主代表的身份出现,问那些人有什么问题向我反映,我好日后向庄主报告,以帮助他们解决问题。这帮慕容家的人,还从来没听说过庄主代表这回事,十分好奇,但我是二公子,他们也不敢怀疑,于是便有人陆续向我反映了一些情况。他们反映的这些情况对我扳倒慕容剑雨有极大的帮助。

到了吃饭的时候,我来到了厂房,吃饭的地方,就是厂房外的空地,有弟子挑着饭菜来,一个个分发,分到饭菜的人,就在空地上或坐或站地吃。我看了一下那些饭菜,不禁开心得偷笑。

我偷笑是因为那些饭菜实在太差,倒更像是猪食,这个慕容剑雨也实在太刻薄了,他越刻薄,我对付起他来就越容易。

当时慕容剑雨也在,但他没有跟大伙一起吃饭,而是在训话:“大家嘴皮子放快点,吃完了休息半个时辰,继续给我­干­活。朝廷催得紧,我们只有一个月时间了,一定要抓紧时间,谁给老子偷懒,老子就对谁不客气,听到了没有?”

大家忙着吃饭,没几人应声,慕容剑雨又恶狠狠喊道:“兔崽子,回答我,听到没有?”

大家这才一起应道:“是,堂主!”声震于野。

当天晚上,一千两银子就被抬到了膳食部,另外一个念头也在我脑中形成。

21

这件事第二天就被慕容剑雨知晓了,慕容剑雨简直气得像条疯狗,把我和慕容俊、慕容才三人找去狠狠训斥了一顿。于是我和慕容剑雨就铸剑堂的膳食问题展开了一场争论。

慕容剑雨这样骂我:“叶小鹏,大哥认你做儿子,我可不承认你这侄子,留你在铸剑堂已经是给你面子,你居然跟我捣乱,这回就算是大哥也帮不了你,我必以堂规严惩!”

我大声道:“请问堂主,我何罪之有?”

慕容剑雨怒道:“我铸剑堂之人,最守规矩,除非得我首肯,谁也无权做出决定。理财部至关整个山庄的利害,钱财调度最为严谨,任何一笔数目也不能乱。你擅自挪用公款,这是死罪!”

我道:“用不着拿死来吓唬我!什么事都由你说了算,这是专权,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我来到铸剑堂,本就是帮助处理财务,对于银两如何调动,我自有我的看法,钱财调动之事,最讲灵活,情况有变,就该根据实际增添削减,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清楚,又凭什么说我乱来?那一千两银子我是没经你允许调用了,但我并非放进自己的口袋,而是拿去改善大伙的伙食,这又有什么错?”

慕容剑雨冷哼一声道:“膳食部伙食一向很好,哪里用得着你多管闲事?就算真要做出调动,也该先征得我的同意,如何由得你擅作主张!看在大哥的份上,我放你一马,你马上给老子滚出铸剑堂!”

我冷笑道:“膳食部的伙食如何,你为何不听听才叔的意见,为何不亲自去尝尝?我昨天亲自去看过,那种伙食简直就不是人吃的!我擅作主张,的确犯了错,愿意接受惩罚,我现在就离开铸剑堂。但你放心,这件事还没完。”

我说完转头大步走出了铸剑堂。

下阕(七)

22

我在马车上伸伸懒腰,回忆原来也是一件很累的事,但回忆至对付慕容剑雨一段,我却感到一点愉快,因为至今我仍然觉得慕容剑雨是我平生最大的仇人,不管怎么对付他,我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非但没错,还是我­干­过最正确的事。我当然并不会就此离开铸剑堂,慕容剑云是我手中的好棋子,我还能好好利用。

我接着利用慕容剑云做了两件事:第一,我让慕容剑云了解了这件事的全过程,慕容剑云是公正之人,自然能判别这件事谁对谁错,他认为我是对的,只不过做事方式不妥,冒犯了长辈,因此只要我跟慕容剑雨道歉,我就能回到铸剑堂。第二,铸剑堂的兄弟长期露天吃饭,对身体很不利,我提议拨款建造一个集体饭堂,饭堂建好之后,大家都可以到饭堂舒舒服服坐着吃饭了。铸剑堂的人是山庄的经济建设主力军,又是慕容家族的主体,怎么能不重视改善他们的生活工作条件?

我的两个目的最终都达到了,因为我所做的,都是正确的。数月之后,一个饭堂在铸剑堂里竣工,为此铸剑堂举行了一次盛大晚宴,晚宴就在新饭堂里举行。那帮姓慕容的人额手称庆,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齐声欢呼:“二公子,二公子……”

这一声“二公子”,让我知道我已经赢足了铸剑堂的人心。慕容剑雨的麻烦也随之而来。

23

原来外藩果然有侵略中原之心,铸剑堂的那批兵器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兵器是一流的兵器,但是朝廷的军队却是一支不争气的军队,几个月下来,节节败退,损兵折将,最后只能与外藩议和。举凡中原与外藩争战,议和的意思基本就是屈辱议和,中原必定要割地赔款,还要满足外藩的种种要求。

这回外藩照例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其中有一条,居然是关乎到慕容家族存亡的。

在这次争战中,外藩虽然战胜,但也吃了大亏,死伤惨重,原因就在于中原士兵手上的兵器实在厉害,小小一把匕首就能将外藩的大刀削断。外藩的王子阿里恰好是一个醉心冶炼兵器之人,有感于中原铸剑之术的神奇,要求亲自到中原来学铸剑术。

外藩王子阿里要到山庄学铸剑术,这对山庄无疑是晴天霹雳。

“这个不可能!我们慕容家的铸剑术乃是不传之秘,对武林同道尚且严格保密,更加不可能传授给那些未开化的蛮夷!”内部会议上,首先叫开的是慕容剑雨,他满脸怒容,简直像要吃人一样。

慕容剑云微仰着头,这是他深思时的姿势,良久,他忽然叹道:“中原暗弱,以至有今日之耻。阿里此来,对我们的铸剑术志在必得,若果我们不满足他,他们的铁骑又要南下,朝廷也会怪罪我们。”

慕容剑雨恨恨道:“大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将铸剑术教给那个蛮子吗?”

慕容剑云厉声道:“莫非二弟忘记了在列祖列宗面前的誓言了吗?慕容家就算死剩最后一个人,也绝不能让外人染指铸剑术分毫!”

慕容剑雨竟然涕泪纵横,一下子跪倒在慕容剑云面前,道:“列祖列宗在上,剑雨就算再不肖,也不会忘记誓言。”

慕容剑云道:“既然记得,就不要问我是不是要将铸剑术教给他人!”

慕容剑雨擦去泪水,道:“是,剑雨错了。大哥,你说怎么办,是不是要杀了那王八蛮子?你下个命令,我马上就去!”

一旁的萧无尘连忙说道:“庄主,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如今天下都知道阿里要来我们山庄,要是他这时候死了,朝廷一样会怪罪我们,那帮蛮子也绝不会罢休。”

慕容剑雨骂道:“铸剑术不是你家的,你当然不紧张。”

萧无尘肃容道:“慕容堂主,我虽不是慕容家的人,但慕容家的安危关乎整个论剑山庄,我又怎会不紧张?”

慕容剑雨哼了一声,道:“好,那你说,这件事要怎么解决?”

萧无尘道:“老夫一时亦未想出周全之策。”

慕容剑雨抓狂不已,突然一拳打下,竟将一张檀木茶几打得粉碎。

慕容剑云道:“二弟不要激动,让我们一起想出一个应对之法。诸位尽可各抒己见。”

堂下诸人便交头接耳,讨论开来。这时议事厅外忽然传来鸽子的叫声,我听到之后,马上站了起来,道:“我出去一下。”

很快我又重新回到议事厅,手中拿着一张纸条,说道:“爹,这是孩儿的朋友刚刚飞鸽送来的调查结果。”

慕容剑云奇道:“什么调查结果?”

我道:“孩儿窃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是王子阿里挑起,也应当让阿里自己平息。这是我托朋友对阿里其人的调查,知己知彼,或者对各位决策有所帮助。”

慕容剑云大喜道:“鹏儿,为父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凡是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你且读来听听。”

我于是念道:“阿里,年约二十,雅好中原文化,曾广泛游历中原,深受熏陶,实异乎一般蛮夷。”

慕容剑雨听我停下,瞪大眼睛道:“就这样?”

我道:“只有这些。”

慕容剑雨道:“说这些有个屁用!”

“不!”一直没吭声的慕容俊忽然站起来道,“这很有用,我倒想到了一个法子。”

慕容剑云向他点点头,慕容俊接着道:“阿里既然熟知中原文化,一定也懂得中原武林的规矩,知道我们武林中人,最重视的就是门风家规,最避忌就是被外人获取家族的隐秘。如果阿里果真是个有教养的人,孩儿就能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他放弃打我们铸剑术的念头。”

24

慕容俊的想到的方法是这样的:他要假扮一个秀士,与阿里结识,然后再找机会与阿里陈说道理。

众人实在想不出比他更高明的办法,只好让他一试。

临别之时,慕容剑云对慕容俊道:“你有信心?”

慕容俊道:“孩儿愿意一试。”

慕容剑云道:“如果你失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我从未见慕容俊那样的肃然,只听他一字字道:“孩儿知道,孩儿若不成功,便无颜再回来见阿爹。”

慕容剑云道:“好,你既然这样说,说明你胸有成竹,你尽管去吧。”

慕容俊去后,我察觉到慕容剑云脸上闪过一丝深重的忧虑之­色­,这个老人,不管面对怎样的大事,脸上都从没有过这种表情,这正是他爱子心切的表现。后来,当我亲手杀死慕容俊的时候,我脑中又闪过慕容剑云的这个表情,我那时居然有种深深的负罪感。现在,当我脑中再次出现了他的那种表情时,我仍旧不能逃脱负罪之感。

慕容俊不辱使命,他果真说服了阿里。我无法想象他的这段经历,但我知道那是我永远无法做得到的,就像他会舞一手行云流水的剑,我却不会一样。

但是阿里还是来到了论剑山庄,我们才知道阿里此次绝不是单纯为了学习铸剑术而来的。

下阕(八)

25

阿里带来他国家的三大武士,他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一挫中原武林的威风。

说到比武,自然要选在试剑堂。试剑堂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江湖人士品剑论剑,切磋武艺。试剑堂与铸剑堂息息相关,铸剑堂每有好兵器问世,必会邀请武林名士一起在这里赏剑,号为“赏剑大会”,很多大生意就是在赏剑大会上做成的。在四大堂中,试剑堂显得最风雅最有品味,明月清风阁,一帮风度翩翩的武林名士坐而论道,时而妙语如珠,时而笑声朗朗,剑啸龙吟,衣袂飘飘,因而一些附庸风雅的江湖中人都以能到试剑堂做客为一种荣幸。试剑堂的堂主黄朗,就是一个颇具仙风道骨的长者。阿里在试剑堂见到黄朗时忍不住赞道:“今日才知什么是神仙一流之人,中原武林果然人才济济!”

阿里对慕容剑云道:“就不知道你们的人,是不是也能敌过我邦的三大武士。”

慕容剑云微笑道:“那就尽管试试。”

慕容剑雨对这些蛮夷早已一肚子气,迫不及待就站了出来,道:“叫这几个蛮子一起上,老子今天把你们送回老家去。”

阿里冷冷看了一眼慕容剑雨道:“阁下未免口气大了点。未知如何称呼?”

慕容剑雨道:“慕容剑雨!”

阿里哦一声道:“原来是铸剑堂的当家,幸会。”他转过头对着他三个武士用蛮语嘀嘀咕咕讲了几句话,只见他三个五大三粗的武士脸­色­顿变,其中一个当即跃出,用拳头对慕容剑雨比划了几下。

慕容剑雨怒道:“这鸟人是什么意思?”

阿里道:“他们听说你就是铸剑堂的堂主,所以十分激动。知道为什么吗?”他扫了群豪一眼,接着道,“这次两军交战,我方根本不将中原军队放在眼里,却在你们武器上吃了大亏,以至平白牺牲了许多子民。这三大武士的兄弟,本都是骁勇善战之士,却一上战场就被人削断了兵器,含恨而死。而这些兵器,就是你们铸剑堂制造的,你们对这些战士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慕容剑雨哈哈大笑道:“我听闻你们这些蛮夷都是一帮未开化的愚人,今日一看,果真如此。两军交战,必有死伤,你们倒好,把死伤的责任推到兵器头上,简直荒谬!”

慕容剑云也开口道:“阿里王子,你如果诚心来切磋武艺,我们欢迎,如果是来寻仇,恐怕是来错地方了,请回吧。”

阿里道:“我们没有来错地方。诚然,我们的武器不如人,只能怪自己冶炼技术不­精­。为了弥补我们的落后,所以这次我专程来你们山庄学习铸剑术。不想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慕容公子,慕容公子风流俊逸,谈吐不俗,深得我心,他劝我尊重中原武林的规矩,不要窥探你们家族的隐秘,我答应了他。但是,我也答应了我的子民,这次南下一定要有所收获,如果我空手回去,又怎向我的子民交代?”

慕容剑云冷笑道:“交代?我中原万千枉死的子民又找谁去交代?我们从来没有招惹你们,是你们狼­性­不改,侵略在先,一切的过错都应该由你们来承担,你们就算死再多的人,都是咎由自取!”

阿里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道:“我们的子民,世代生活在荒漠地方,牧马为生,物资稀缺,生活本就贫困,本来想与你们朝廷开边境贸易,用我们的马,换你们的粮食衣物,公平买卖。可是谁想到,你们自称仁义之邦的国家,却尽是些黑心的官员,设置种种的关税来盘剥我们,让我们的子民连基本生存都难保。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打。”

慕容剑雨大声道:“大哥,还跟这帮蛮夷浪费口舌­干­吗?他们想打,难道我们怕了不成?”

慕容剑云道:“既然如此,阿里王子,却不知你想在这要什么样的交代?”

阿里一指慕容剑雨,道:“我只要将此人带回沙漠,祭奠在此战中逝去的万千亡魂。”

此言一出,在场的群豪无不震惊,慕容剑云也惊道:“你这是何意?”

阿里道:“他身为铸剑堂堂主,中原军队的那批武器正是他一手主持下铸造的,所有的责任都在他的身上。如果我们这个目的不能达到,不出一个月,我们的铁骑便要再次南下,这回我们必定踏平中原(奇*书*网.整*理*提*供),更要将你们山庄夷为平地。”

慕容剑雨怒极反笑,道:“要将我带走,没那么容易,想夷平山庄,更是痴心妄想,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阿里微微一笑,道:“我也知道,你必然不肯跟我们走,我们也不能强取。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双方公平竞争的方法。”

慕容剑雨道:“什么方法?”

阿里指一指那三大武士,道:“这是我们国家最厉害的三大武士,你们也挑出三人,分别与他们进行三场比赛,如果你们输了,你就乖乖跟我们走,如何?”

慕容剑云道:“何为输,何为赢?”

阿里道:“很简单,要是你们三场连胜,就算你们赢,如果你们输了一场,都算你们输!”

慕容剑云怒道:“这叫什么公平?”

阿里哈哈大笑道:“这也是我跟你们这些狡诈的中原人学来的。你们除了接受我们的条件,别无选择。”

慕容剑雨这时忽然变得十分平静,道:“要是我们赢了呢?”

阿里道:“你们赢了,今日之事就一笔勾销。”

慕容剑雨道:“好,要是我们输了,我也跟你们走。”

慕容剑云不禁担忧地唤道:“二弟。”

慕容剑雨盯着阿里,却对慕容剑云道:“大哥,今日之事发展成这样,我们不能不打。”又对阿里道,“要打,我出头阵。比试的规矩,如有死伤,一概由其本人负责。”

阿里道:“这个自然。既然慕容堂主要打头阵,我就叫达尔巴陪你玩玩。”

26

第一场比试,慕容剑雨对阵刚才那个对他比划的黑壮武士达尔巴,慕容剑雨那股杀气也不知憋了多久,一旦交起手来,简直就如同发泄,将所有不忿和怒气都倾注在那把剑上。可怜的达尔巴,交手不够十招,半边脑袋就忽然不见了,­性­命也随之丢落在这异国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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