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地来回瞪视着这对父子,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喂了一个鸡蛋,现在是噎得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该死,我公公一直是很偏心我的,什么时候竟站到王琅那边去了?
看来端午的事,我公公决不是心中无数,很可能昨天已经清醒过来,琢磨透了这后头的故事。
我顿时闭上嘴,不敢再说什么,又委屈又心虚地给王琅使眼色。
太子爷也不知道是本来就有话要说呢,还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开口了。“父皇容禀,昨日儿子又去吴学士府上拜访……”
就和皇上谈起了正事。
我只好在一边忍着瞌睡洗耳恭听。
我哥哥苏世阳在北边打仗,已经有两年多了,这一场战事旷日持久,主要还是因为北边的几个部族都为女金胁迫,图谋东北三省,而我们大云当然也是寸步不让,我哥哥率军十万,一边和几个马前卒对峙,一边寻找机会攻打女金。目前为止,成果还是颇为喜人的,我们不惜重金从西边买了战马,和女金人以游猎对游猎,已经灭掉了他们好几个大氏族,今年三月,我哥哥就上书密奏,甚至派我嫂嫂亲自回来禀告皇上,想要在秋收后组织一场会战,尽量消灭女金王账统率下的精兵,以期让女金自己内乱起来,不能再打大云的主意。
这个计划好是好,可惜最大的阻碍就是肥猫学士和穆阁老之辈,一直紧咬着国家存粮有限,这几年来为了打仗,就是江南也都是多加赋税,使得老百姓的日子,反而还不如十年前了。如今这最后一批存粮一旦为了会战告罄,万一什么地方出了灾,朝廷连一点银米都拿不出来,那可就真要乱了。两边各说各有理,从三月僵持到了五月,都还没僵持出个结果,这要是到了七月还不能说动阁老们开仓,今年秋天就别想搞什么会战了。我哥哥估计又要熬到明年去,才能实践他的计划。
因为和我哥哥有关,这件事我也听得很用心,反正说来说去,内阁就是因为今年三月里北边没有怎么下雨,很害怕到了六七月份闹起蝗灾来,就近没有米,那北边一旦乱起来,整个局面就不好压制了:不得不说,也不无道理。
不过皇上和太子也都认为,今年是一劳永逸,解决女金问题的最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一点险还是很值得冒的。所以他们俩就又磋商了很久,太子爷提出要找几个肥猫学士的亲信心腹来谈谈说说,让他们出面劝说肥猫学士,这样攻克下吴肥猫这块骨头之后,穆阁老等人就算还有心抵抗,肯定也无力回天了。
皇上想了想,才首肯了太子爷的说法。太子爷似乎却并不太高兴,又问皇上要不要找别人来做这一份工作。当然免不得也受到了一点训斥,才灰溜溜地领着我退出了瑞庆宫。
今年天气并不太热,虽然已经过了端午,但一大早还称不上渥热,我和太子爷不用去重芳宫请安了,就顺着宫墙踱到了太液池边上,打算从池子那边绕回东宫去。走着走着,我看到那颗松树,就指着问太子爷。“上回在这附近遇到瑞王的时候,他说我以前经常在这棵树上埋伏着,摘松塔来丢你,你还记不记得?”
太子爷看了我一眼。
他忽然又敲了敲我的脑袋,“怎么不叫我太子爷了?”
自从过门以来,我一直很注意上下尊卑,太子爷这三个字是从来不离口的。和从前相比,完全判若两人:我简直很怀疑以前我有没有叫过他太子爷,似乎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一直叫他王琅。
我赶快改口,“上回在这附近遇到瑞王的时候,他说我以前经常在这棵树上埋伏着,摘松塔来丢太子爷,太子爷您还记不记得?”
看,我多给他面子。
偏偏王琅似乎最讨厌我叫他太子爷了,我这么一叫,他又给了我脸色看。
而且还不是他心情好的时候,故意装出来的那种脸色,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阴郁表情。
我还以为我们两个已经算是和好了,今天他的心情应该不错——今天他的心情的确也不错呀,甚至还大发慈悲地让我多打了一会盹。
怎么从瑞庆宫出来,心情就差到这个地步了?
……他阴郁就阴郁,关我什么事?不要理,不要理他!
“怎么,肥猫有那么难伺候么?”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我的舌头。我早就对自己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主动关心王琅——
算了算了,他心情不好,遭殃的还不是我?关心他,其实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关心我在自己。
王琅瞥了我一眼,又给了我一个阴郁的表情,他在太液池边收住了步子,垂下头凝视着水面。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跟他一起望着水里的游鱼。
老半天,王琅才张开嘴细声说了几句话。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只好大声地反问他。
王朗翻了个白眼(实在难得),左右一看,又钳住我,把我拉到了一棵树下。
“我说,吴学士未必不想开仓。”他很有几分咬牙切齿,对着我的耳朵低语,“老人家故意拖延,只怕还是有让我去熟悉熟悉他那些心腹弟子的意思。”
“噢,那很好呀,你不是一直……”
话说到一半,就断在了我嘴里。
我一下明白了太子爷的担心。
皇上对太子爷的忌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看好福王,宠爱元王,独独对太子爷是不远不近的,还不就是怕,怕自己还没咽气呢,太子爷就要来夺他的权了。
只是再忌惮,皇上也很清楚,太子爷总是要有一定的能力,才可以接过这万里江山。所以有事的时候,他就拉太子爷出来办事,没事的时候,就让太子爷在东宫读书。横竖有我哥哥这个强力的外戚,再有李侯爷、郑尚书等人帮衬,太子爷的位置,坐得也是稳的。
可太子爷要接过大云的这么一大片摊子,没有自己的班底又怎么行?外戚始终只是一股助力,文臣那边,太子爷也得有自己的心腹信臣。
所以穆阁老送马才人进来,其实也算好意,有马才人在,太子爷和穆阁老之间就多了一条线,这条线就能让穆阁老和他底下的学生们安心,皇贵妃几次要在御史台闹一点动静,弹劾太子无行,甚至是要在礼部那里做点手脚,上书请立继后,都被穆阁老和吴学士联手压了下来。
现在吴学士拖着迟迟不肯答应开仓的事,就是给太子爷创造机会,让他多接触外头的中层官僚,以后登位,对王朝的人事,心里不会没有个数……
可吴学士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却很难说。
也许这整件事,都是让太子爷上钩的一个套呢?吴学士的种种做作,都是由皇上安排暗示……
父子相疑至此,也算是天家的一大特色了。
我也不禁为太子爷担忧起来:这个机会要是放过,实在太可惜了,要是把握,风险又真的很大。
也难怪王琅这几天这么烦躁,在蓬莱阁里又那么生气——他本来就那么烦了,我还要给他生事。
忽然间,我又很想让他把我掐死算了。似乎从认识我开始,我就一直给他添着麻烦。
我看着他俊逸的侧脸,垂头又仔细地想了想,肯定我这一次决不会给他添麻烦了,才抬头道,“我看,你还是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打老婆……
打也是白打||||
今天起回复日更~大家看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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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17、有我罩你 ...
太子爷神色不禁一动。
我就轻声帮他打算。“这门生意怎么说都还是赚的,赔却赔不到哪里去,你就记住一点,你爹要是真有心弄你,你早下台了。你爹要是想保你,哪管外头就是闹翻天了,你都不会出一点事,你信不信我?”
“这话你对我说了多少次了?”太子爷忽然一笑。“六年前我或者还会信,现在……”
他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点落寞。
六年前,我姑姑去世,一应丧事办完之后。皇上下令将咸阳宫封起,只许我姑姑身边的几个亲信宫女,每旬进去打扫几次,将一切都保存原样。
那时候我就和王琅站在咸阳宫外,看着宫人们往咸阳宫正门上贴封条,大大的奠字糊在门上,让咸阳宫一下就添了无数的冷清。
自从我姑姑去世,皇上就再也没有进过咸阳宫,他平时放置在咸阳宫里的琐物也全都弃置,办完了丧事,就把自己锁在瑞庆宫里,没日没夜地和新得宠的美人们寻欢作乐。
那时候我就是这样轻声安慰王琅。“你别担心,就是看在姑姑的份上,你爹也不会动你。苗氏想要做什么,那是苗氏自己犯傻,福王今年才三岁,又怎么能定鼎东宫?更别说苗氏也就是个皇贵妃罢了,福王也根本不算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那一年我十二岁,王琅十四岁,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把我追到了太液池里,又生气地把我捞起来,一边打我的手心,一边数落我行事莽撞。到了晚上我偷偷进了他的书房,把生铁尺翻出来埋到了假山下头,想着等到王琅再打我的时候,找不到生铁尺,必定很是懊恼。没想到那之后我几次犯事,王琅都不再打我,倒让我有了几分失落。
现在想想,他恐怕是已经偷偷地捡回了生铁尺,所以才故意不打我,以此来调动我的情绪,让我失落于见不到他的着急。
我们从小就在玩一种很复杂的游戏,我曾经以为天下不会有人比王琅更懂我,正因为懂我,他才能处处制住我,而天下间也不会有人比我更懂得王琅,正因为我懂他,我才能处处撩拨他。
后来我才知道,懂得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一回事。而咸阳宫里言笑无忌的好日子,也终于有一天是要结束的。姑姑会去世,福王会长大,皇贵妃的野心也一直在膨胀,曾经轻描淡写的调剂,如今变成了全副身家性命都压在上头的生死博弈。这一番天翻地覆的改变,仅仅用了六年。
我强打起精神,冲王琅绽开我最嚣张,最没心没肺的笑容。
“你怕什么。”我抬起头,露出了小时候惯用的姿势——用鼻子瞧他。“有我们苏家在你身边,谁要整你,我就让我哥哥趁夜掩进去,杀了他全家!”
太子爷又露出了那微妙的表情,他似乎很想笑,但又怕笑出来会惯了我的粗鲁,所以笑意就化成了一声轻咳。
他弹了我的鼻子一下,让我吃痛低呼起来。
“这话我可说不出口。”到底还是笑了。“你胆大,你亲自去和吴慎说吧。”
就是对着瑞王,他也从来很少这样露出笑意。
如果说平时的王琅,就像是冰里的仙人,说话做事都冷冰冰的,虽然好看,但却似乎离得人很远。那这样笑起来的他,就好似一下回到了人间,脸上甚至有光芒绽放,让我不敢直视。
我一甩头,很神气,“怕什么,我说就我说,这话难道我没有说过吗?”
太子爷脸上又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笑意,他没有着急走,而是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慢慢地用力,让我靠到了他怀里。一双手慢慢地又找到了我的手,开始一下一下地揉着我掌中的红肿。
这场面本来应该很诗情画意的,不过我眼下的两团青黑那么醒目,现在日头又大,这里已经渐渐有一些晒了,所以我就是配合了一下,便扭动起来,提醒太子。“你不是还要去找吴慎吗?”
太子忽然间又咬了我耳朵一口,他低声说,“不着急,到了晚饭时候,我再去找他。”
顿了顿,他又慢悠悠地道,“你知道吴慎吃得很好?这一向我到他府上去吃饭,已经尝到玉华台的酒蒸云腿,小曼楼的千里婵娟……”
我顿时大怒,狠狠地踩了太子爷一脚,“王琅,你尽会欺负我!”
话出口来,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我和王琅之间,也许一向只有我欺负他的份。
接下来几天,我也就是早上去皇上请个安,然后就回到东宫,悠哉悠哉地过我的日子。
或许是受到皇上表现的震慑,东宫四美都安静得可以,就连郑宝林都没有请太医,而是无声无息地在东宫后头的几间偏殿中,打发着自己的日子。姜良娣虽然还经常到我跟前来请安,但最近太子爷是真的很忙,她来了几次见不到人,也就失望地回去蜗居起来了。
柳昭训则忙着调动身边的一切人员来掌握马才人的动向,恨不得将马才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居然罕见地没有来烦我,劝我该把握机会多多进补,争取在这个月里怀上龙种云云。
到了晚上,我就到东殿去,等太子爷办完正事……我经常已经睡着了:没办法,我这个人天生反骨,越是大家都逼着我做的事,我就越不喜欢去做。
再说,也不是说这五天不做,别的时候就不能做了。
太子爷似乎也不大在意,只是被我吵得厉害,他睡觉也浅,我又爱翻身,时常半夜被他推醒了,“再滚动就把你踹下去。”
有一天晚上,他居然还用薄被把我捆成了个粽子,似乎这样就能让我不动弹了。
美得他!我专程等到他睡着了,才开始艰辛地在他怀里蠕动,硬生生又把他吵醒了好几次。
每个月这五天侍寝结束后,太子爷和我对彼此的杀意,往往就能上升一层。
这个月倒还好,他事情多,一直忙于和吴学士的几个学生接触,又差使着太子官署里几个可以办事的人来调查各地的天候,试着向吴学士等文臣证明,大云还是经得起一个月的空仓时间。等到今年秋收过后,粮仓里肯定就有粮食了。
太子爷这个人能力是真的很有一点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看起来这一番忙碌,竟全是一心为公。皇上还罕见地夸了他几句,说他“越来越像老子我了”。
我觉得这是夸,虽说很多人都认为这是贬……
又过了几天,进了五月下旬,皇贵妃忽然间派人给东宫送了几车银子来。
此人自从端午过后,一直病了这么十多天快二十天,看起来也终于舍得好了。
太子爷当时正好在东殿午休,我和柳昭训在玩升官图,照例是赌酒,皇贵妃的赏赐到了,当然于情于理我们夫妻俩都要出来谢恩,我只好随手披了一件袍子,又尽量用团扇遮住脸,免得被重芳宫的人看到了我绯红的脸颊。
皇贵妃派来的宫人倒也并不大注意我,大眼睛睐个不停,只是冲太子爷使眼色。“这是皇贵妃娘娘体贴东宫,给您送的银子,贴补东宫诸人之用。”
一边说,柳昭训一边指挥着宫人们将银子搬运进了正殿。
她还不辞劳苦地蹲□子,仔细地数过了银锭的数量,飞快地捏着手指盘算了一会,才笑道。“哇,五千两,皇贵妃娘娘真是好大的手笔。”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我不禁大声地笑起来。“这么多银子,怎么用得完!”
皇贵妃这一辈子在银钱上都很小气,说来也真的古怪,我姑姑在的时候,就是自己再刻苦,也没有怠慢过后宫的妃嫔们。我真不知道她怎么就把银子看得这样重。
太子爷一年的年例是两万两银子,这仅仅是他的零用钱,衣食住行,无不有专门编制。不要说我的一万两银子,还有东宫各美人们的年例了。她就好意思只关出两千两给太子用,皇上都掐住她的脖子了,也才舍得再吐出五千两来。
“皇贵妃娘娘很应该在户部做事才对。”我严肃地告诉大家。“否则岂不是浪费了她理财的长处?”
重芳宫的几个宫人都很恐慌地看着我,太子爷又露出那种要笑不笑的表情,他礼数周全地对几个宫人拱了拱手,“辛苦诸位。”
柳昭训上前每个人打发了一点银子,又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宫人们发痴的眼神,将她们送出了屋子。太子爷转身挥了挥袖子,叫阿昌帮着柳昭训,把这些银子收到我们东宫自己的内库里去,又问我,“现在钱要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转了转眼珠——赶紧又咽下了一个酒嗝。“先给我打一身金缕玉衣,穿到露华宫去吓表姑一跳,再把金缕玉衣卖了,银子全换成玉堂春的绿茵沉,买上十多条云腿,做云腿炖豆腐下酒吃!”
太子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又很快板起脸来审问我,“你又喝了多少?”
我和柳昭训有一个很大的不一样:柳昭训贪杯,但也善饮。
我也贪杯善饮,但我喝一杯,就能喝出微醺来,再喝到一坛,恐怕也都是微醺。
我冲他眯着眼笑,比了个数字,“两壶而已呀。王琅,你也喝。”
此人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他虽然还是那副不动清明的死样子,但回答我的语气,却充满了兴味。“我还有事忙,你喝。”
一边说,一边却抓住我的手,进了我的西殿。
王琅很少进我的住处,东宫这几个妃嫔的屋子——到了侍寝的日子,他都去过。唯独只有我的西殿,似乎是龙潭虎|茓,他只肯让我进他的东殿,却绝不肯进我的西殿来瞧一瞧。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这种事,的确是王琅能做得出来的,他好像一直一定不肯进我的地方来,却又放任我到他的地方去。
天气已经很闷热了,虽然屋内有一座小冰山,但我喝了酒,血行加速,越发觉得渥热得很,一进屋,我就脱掉了外衫,露出了底下穿着的纱袍。
王琅忽然瞪着我,问我,“你没有穿肚兜?”
“咦!”我也这才发现。“我的肚兜呢,哪里去了?刚才和柳昭训喝酒的时候还在的呀。”
王琅又低声咒骂了几句话,我居然没有听清。
然后他就拎起了柳昭训从宫外带进来给我的莲花白,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品味起来,还理智地告诉我。“你浑身上下都红了。”
我一喝酒就是这样,浑身红得和大虾一样。
“喝酒哪有这样文雅的。”我告诉王琅,拎起小壶示范给他看。“当然是就壶灌才舒服呀。”
“舒服,舒服,你一生就只要一个舒服。”
王琅一边说,一边抢走了我手里的酒壶。
我忽然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的时候,王琅数落我的话。
那时候我十三岁,第一次喝酒,喝的就是绍兴的女儿红,黄酒一点都不上头,和蜜水儿一样,我喝了一钟又一钟,王琅和王珑都叫我别再喝了。可我偏不,因为……酒后的感觉很舒服。
那一天是我姑姑的周年忌日,也是我爹娘的百日。
我忽然就伤心起来,去推王琅,“我要喝,让我喝。”
忽然间,我身上凉凉的,似乎有水滴到了我身上,我低头一看,才发觉王琅已经将酒壶微倾,任得芬芳甘冽的酒浆,从我肩头往下,缓缓流淌,湿濡了我菲薄的纱衣。
所有的伤心又不翼而飞,我咽了咽口水,听着自己的心跳猛然加速,不禁捂住胸口,任血脉贲张,血流加速奔涌。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十三岁的那个冬天,王琅怎么都管不住我,只好任我喝完了三四壶女儿红。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那时候我还远没有现在这样的海量。喝过两三壶,就已经醉得不行。王珑又不知为什么,被王琅打发回去,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这东宫里对饮。
他每次都说,男女大防不可不慎,可却老是被我闹得只能和我单独相处,想必心里是很不开心的。那天之后,他再也不许我喝酒,有大半年时间,都不肯和我单独在一间屋子里坐。
“王琅。”我就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七八年前,我们就在西殿里喝酒的事?”
王琅忙得很,根本没空理我,他勉强嗯了一声,吩咐我,“扶着点。”
我还想问他什么来着,可接下来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的问题,就都飞出了脑海,再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妃真是会以德报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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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你欺负人 ...
第二天去给皇上请安的时候,我看着皇上心情不错,就和他商量。“媳妇想,昨儿皇贵妃娘娘赏下来的五千两银子,正好可以整修朝阳宫。”
朝阳宫就在太液池边上,距离东宫不过是一百来步远,从前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就居住在朝阳宫里头。等到后来我姑姑去世,太子爷从咸阳宫搬出来,皇上就让他搬到了朝阳宫旁边的新建成的东宫里住,因为“那个地方又小又破,老子当年住在里面的时候是吃尽了苦头,儿子就不用再吃老子吃过的苦了”。
现在我又要把朝阳宫整出来,我公公就诧异了。“难道东宫你们还住得不够舒服?”
我赶快解释给皇上听。“现在后宫五个美人,都住在东宫穿堂进去的后殿里,那里总也就是五间屋子,我和太子爷是住得宽敞了,可美人们住着就不大舒服,朝阳宫要是整修出来,至少可以安顿两个过那里的正殿去休息,剩下三个呢,或者是不挪窝,或者是也住到朝阳宫后殿,这样地方至少要宽敞得多了。”
“没想到小暖居然也这么贤惠!”皇上不禁对我有刮目相看的意思,想了想,又酸溜溜地加了一句。“从前老子住朝阳宫的时候,就是苗氏,都要在大殿里打地铺!”
堂堂皇贵妃,当年的太子嫔,居然沦落到要在大殿打地铺来睡……
皇上似乎也觉得这种话说出来,很损自己的脸面,他讪讪地道,“好吧,朝阳宫空着也是空着,让宗人府的人来休整一下,下个月,就让五个美人都搬进去算数。”
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弹了弹我的鼻子。“现在高兴了?”
我摸着鼻子垂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还是姑父宠小暖。”
我姑父也的确是够宠我的了。
整出那么大的动静,让他在蓬莱阁里没有下台阶,险些要真的掐死自己多年来的宠妃,他看到太子已经打过我手心,居然也没有再敲打我的意思。
把朝阳宫修好,我本来是真没想就此摆脱马才人和李淑媛,想的是把郑宝林和柳昭训安排过朝阳宫住,至少地方宽敞一点,也显得我对待嫔妃们和气大度。没想到皇上自以为看透了我的心思,居然又做了一个人情,开口要把五个人都打发到朝阳宫去。
这要是换了太子来做这两件事,恐怕皇上就要沉下脸来揍他,说他心胸狭小,行事无状了。
我还是有点忍不住,乘皇上低头喝茶,赶快炫耀一样地看了太子一眼,表示我在皇上面前,可要比他受宠得多了。
小时候我不懂事,就喜欢在皇上跟前炫耀他宠我,太子爷表面上不介意,私底下却似乎很有些嫉妒,但凡我这样炫耀之后,他总是能找出办法,让我闯一个祸,然后被谁抓个正着。
我越想以前就越觉得,我虽然贱,但太子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上又和太子严肃探讨了一番国事,从吴学士的态度,说到北疆现在的状况,结论是:一切都在预计中,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讨论的地方。吴学士的态度在渐渐地软化,从这个趋势来看,六月里他点了头,七月把粮食运到前线去,八月里各地秋收入仓,我哥哥来一场会战,一切顺利的话,十月十一月,女金人就要自己内乱起来。最好今年冬天再冷一点,冻伤他们的元气,到了开春的时候再打一打,以后十年,女金人就不会再成气候了。
等太子说完了,皇上点了点头,就打发我们去重芳宫请安。“皇贵妃的病似乎已经好全了,你们从今天起,就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早上去重芳宫看一看吧。”
我和太子爷当然没有二话,出了瑞庆宫,就往重芳宫徒步当车地走了过去。
一路上我有些扼腕。“早知道就穿起端午那天的衣服。”也刺激一下皇贵妃,让她想到那一天不愉快的经历。
太子爷深吸一口气,但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他白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警告。“你小心点。”
皇贵妃上次因为我的关系,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几乎是闹得灰头土脸。如今居然又容光焕发,好得这么快,当然不可能没有依仗,我要是再贸贸然行事,她生气起来,宫里就又要不太平了。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嘟起嘴,“好嘛。”
就和太子一前一后地进了重芳宫。
重芳宫内还是和以前一样金碧辉煌,皇贵妃娘娘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笑容可掬,亲切和蔼。她怀里还抱了福王,见到我们夫妻俩,小孩子开心地笑起来,招呼,“六哥,好想你!”
太子和我就跪下来给皇贵妃请安。
皇贵妃却没有把福王抱开,而是让福王安坐在她怀里,这样受了我们的礼,又笑着说,“快起来吧。”
我不禁去看太子。
太子还是那不动清明的老样子,低眉敛目的,是一点都看不出烟火气。
这个人身世比较复杂,从小就知道动心忍性,又被我这个恶霸欺压得惯了,皇贵妃的这点伎俩在他,可能只是搔搔痒,甚至还嫌力度并不够大。
但是我就不一样了。
从小到大,我还真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我抬起头盯了福王一眼,福王脸上的笑容忽然间就不见了,他露出了一点恐惧。
会懂得害怕,还算是没有笨到家。
就连皇贵妃看到我的表情,也吓了一跳,露出惊容,神色间,竟隐隐也有了惧意。
太子爷忽然咳嗽了一下,和气地问福王,“这一向课上得还专心吗?”
福王一下如释重负,不敢和我对视,别过脸去,恭恭敬敬地回答太子,“专心的。”
一脸的兄友弟恭。
皇贵妃也就笑着问我,“银子收到了没有?”一下把话题又岔开了去。
我告诉皇贵妃,“今早和父皇商量过了,打算整理一下朝阳宫,给朝阳宫里添置一些家具摆设,把几个妃嫔们都迁到朝阳宫去,也免得居住在东宫后殿,实在是太拥挤了。”
又恶意地补上一句,“本来只想挪出两位住过去的,不过父皇说了,东宫后殿实在也拥挤了一些,不如索性都安排到朝阳宫去,大家落得宽敞。”
皇贵妃脸色顿时一暗。
李淑媛是她娘家的亲戚,出身也很高贵,其实说起来,李淑媛与我,很像当年她和我姑姑的关系。不过当年的皇上,对两人几乎是雨露均沾,即使明显偏爱我姑姑,也不曾怠慢了皇贵妃。太子爷就和皇上反其道而行之,他和我关系已经够不好的了,与李淑媛的关系竟然还能更冷淡。
眼下李淑媛又住到朝阳宫去,得宠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皇贵妃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脸色这一暗暗得也很有理。
不过,皇上发了话,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皇贵妃的兴致明显降低了很多,又和我们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无精打采地挥挥手,让我们告退。
这一挥手,就挥出了一道精光,我定睛一看,发觉皇贵妃手指上多了一个洁净无暇的金刚石戒指,看起来,恐怕价值不低。
这种好东西,当然是皇上赏赐的——看来皇上虽然偏心我,但对皇贵妃也不是没有愧疚之意。
我公公一生人就是太多情了,所以才有疯癫的嫌疑。
我和太子爷就一起出了重芳宫。
出了重芳宫,我才露出狰狞的面目,小声并且急促地对太子爷发誓,“等着瞧,总有一天,我要她后悔她今天的所作所为!”
太子爷看了我一眼。
他忽然说,“当年母后老说你像她……其实这句话,是一点都没有说错,侄女随姑,有时候,你简直太像母后。”
我就是一怔。
我姑姑苏岱十七岁嫁入天家,跟了当时的皇三子,紧接着十多年来风风雨雨,我姑父从一个没名没分,迟迟没有受封就藩,性子还半疯不癫的皇三子,一步步而成藩王,成太子,在众多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最后继承大宝,这背后固然少不了苗家、陈家和我们苏家的支持,但最少不了的,还是我姑姑的谋算。
不要说别的,就是十多年前,女金人在边境虎视眈眈,要不是我姑姑当机立断,内举不避亲,坚持以我大伯、我爹为主帅千里远征,并面授机宜,令我大伯顶住朝野内外的非议,招降当年女金人中的二号头领,只怕今时今日,东三省已经不姓王了。
皇上就多次亲口说过,“我这一生能够有这样的享受,多亏娶了苏岱。”
这样一个卓尔不群、神机妙算的女人,哪里是我苏世暖这种小无赖可以随随便便就像起来的?
我白了太子爷一眼,警告他,“你可不要抹黑我姑呀。”
王琅一愕,继而不禁莞尔。
“你也知道,说你像母后,是在抹黑母后?”
他学着皇上,揉了揉我的头,“知耻近乎勇啊,世暖。”
太子爷上一次这样亲密地叫我的名字是什么时候,我简直都记不起来了。
我对他龇牙咧嘴,“你再拍一下我的头,我就咬你。”
他马上再拍了我一下。
我只好实践我的诺言,把他拖到假山后头去咬了他一口。
从重芳宫回来,太子爷洗了个澡,就去忙他的了。我把东宫的几个美人聚集起来,告诉她们皇恩浩荡,她们很快就可以有大房子住了。
这个消息出来,大家的反应虽然各不相同,但也都很合乎情理。
柳昭训当然是最高兴的一个了,反正她住在哪里,结果都差不多,太子夜访她香闺的可能,要比被雷劈到还低一些。
郑宝林也是笑意盈盈的,并且马上就声称自己还是愿意住到后殿,以便养病。
朝阳宫后殿就冲着太液池,而且没有宫墙阻挡,视野十分的好,要是我,我也愿意住到后殿去——郑宝林真是精明。
姜良娣呢就差一些,没有太感激皇恩的意思,不过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可以住得宽敞一点感觉更好。所以才露出了一点黯然,就又笑开了。
马才人和李淑媛的反应都差不多,两个人都很震怒,不过马才人身份低微,她把震怒隐藏得很好,李淑媛就不那么低调了,她吹头发瞪眼睛地,大有要吃掉我的意思。
“太子妃真是贤惠!”李淑媛的称赞也像是用石头做的,恨不得每一个字,都在我胸前烙出个印子。“皇贵妃娘娘一旦知道……”
“皇贵妃娘娘已经知道了。”我平静地告诉她。“她也夸我贤惠呢,你们真不愧亲戚,想法都这么相似。”
李淑媛看起来好像恨不得咬我一口。我不禁庆幸,她到底不是屈贵人,没有能爽快到那个份上,想咬就咬。
说起屈贵人,我感到我有必要去看看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想不出章节名字了。……
怎么办|||||
另外,谢谢amy89330501、ZLY05170321SDO、moon200806、cassandrekuo同学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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