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道:“不必,我们一同挨层去找罢。”
段慈关切地道:“这楼太高,一层层上去,只怕灵歌小姐会疲累……”
我好笑地望着他道:“灵歌哪里有那般弱不禁风呢?走罢。”
段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遂不多说,两人沿了楼梯一路往上,见这陶然楼的内部布局分为东西两侧,中间由走廊隔开,每侧四间厅,走廊两端的尽头是楼梯。厅与厅之间也并非完全隔断的,皆是由一整面似墙一般的纸制屏风相隔,纸上画有各色帷妙帷肖的花鸟鱼虫人物山水,倒也别致高雅。
岳清音与段家兄弟在第三层东侧由南往北数第二间厅内,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客人都集中在东侧的厅,因为听说待晚宴开始后在东面的掬花丛中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还会有一些歌舞表演助兴。
推门进得厅内,我不由先怔了一怔,见厅中唯一的那张大黄梨木圆桌旁除了坐着岳清音和段家兄弟之外,竟还有步九霄和……季燕然。想他是从另一端的楼梯上来的,因此要快上我们一步。
低了头走上前去挨个儿向几人行礼,不去看任何人的脸,礼罢坐至岳清音的身旁,便有小丫环添了副茶杯碗筷上来,长乐和绿水立于门边随时伺候着,另还有段家兄弟带来的三名小厮,季燕然与步九霄没有随从。
段家兄弟刻意地令段慈坐在我的身旁,于是众人围桌而坐后,不知怎么的我便与那季燕然正坐了个面对面,无意中抬眼,见他一边端了茶杯一边拿黑溜溜地眼睛望着我,目光相遇,他便轻轻地给过来一个笑容。
我别过目光,望向敞窗外已彻底黑下来的天空,没有星月,只有鬼魅般慢慢侵入的雾气,在屋檐上悬着的黄|色灯笼映照下竟也有着些许暖意。
男人们开始聊天说笑,岳清音本就寡言,段慈亦生性内向,加上步九霄的不苟言笑、季燕然的深沉内敛,整个饭桌上基本就是段家老大老二在活络着气氛。
一时听得段二公子段想笑着向季燕然道:“季大人,听说您的好事将近,不知几时请咱们兄弟喝喜酒呢?”
季燕然似是被茶水呛了一下,连连咳了几声,干笑着道:“什么好事?季某怎么不知?”
段想正好与他挨着,大大咧咧地伸手拍上他的肩膀,脸凑过去佯作耳语却又大着声笑道:“咦?这样的好事大人还瞒着我们作甚?!我们可是已经准备好了贺礼,就等大人给我们发请帖了!”
季燕然既无奈又好笑地摇着头,道:“季某不曾相瞒,关于亲事,季某尚无打算,段公子所听来的想必皆是些爱开玩笑之人的随口言谈,莫要当真才是。”边说着,目光边有意无意地向我这边瞟过来,我抬手捋了捋自己额前留海儿,将这意味不明的目光悉数挡回。
段想笑着道:“季大人啊!无风不起浪!如今朝中十之八九都已经知道了您同贺家小姐的喜事将近,事到如今怎么还不肯承认呢?!”
季燕然只是笑,索性不再言语,段想便转过头来看看段慈和我,笑道:“老三,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岳小姐倒茶?!”
段慈连忙应着伸手去拿茶壶,而我的杯子却还满着,便道:“不劳三公子动手,还是让灵歌来给诸位倒茶罢!”说着抢先去拿那壶,却谁料才一握上壶柄,段慈的手便也跟着握过来,一下子握到了我的手上,两个人触电般地齐齐缩回手,为了赶快将这尴尬掩饰过去,我连忙重新伸手去拿那壶,又不成想段慈竟也抱了同样的念头将手伸了出来,两人再度将手握在了一处,便听得那段想登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直把段慈窘了一个大红脸,飞快地收回手去低下头不敢再抬,我也只好垂了眼皮儿佯装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便见季燕然忽然起身,长臂一伸将壶执过,笑着道:“还是由季某来罢……”
才要给挨着他坐的步九霄倒上,便听段思连声道:“嗳嗳!怎能让季大人亲自动手呢!默风!还不快过来把壶接过去!”
那叫默风的段府小厮连忙赶上前来将季燕然手中茶壶接过,挨个儿替在座之人杯中添茶,季燕然只好重新坐回椅上,见段想仍在那里大笑不止,隔着段思伸臂去拍段慈的肩,道:“你小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是想做什么?!看我回去不揍你!”
段慈又急又羞,小声地道:“二哥!你、你别说了!这、这不是……”
段想便只管大笑,惹得段思直瞪他。我起身走至绿水身边,附耳对她低声道:“且去打听打听看柳小姐和田小姐来了不曾,若来了便告诉她们说我在七层等着,请她二位前往一叙。”
绿水领命出得房去,我转身折回桌旁坐下,低声地向岳清音道:“哥哥,灵歌同心颜姐姐及另一位姐妹约好了在一处喝茶,可否不在这里坐陪了?”
岳清音颔首,问道:“你们约了在哪一间?”
“在七层,只还未定好房间。”我答道。
“去罢,莫要胡闹。”岳清音道。
我点点头,凑近些身去小声对他道:“哥哥记得莫要多喝酒,夜间风凉了叫长乐去马车上取衣服和手炉……”
“去罢,莫再啰嗦了。”岳清音面上淡淡的,语气却很是轻柔。
我冲他眨眨眼睛,起身向其他几人行了一礼,道:“灵歌与几位姐妹约好了一起喝茶,恕不能多陪,还请见谅。”
段想闻言率先睁大了眼睛看向我道:“岳小姐几时回来呢?”
我笑笑,道:“说不大准……或许要到明日了。”
“这……”段想看了看段慈,又向我道:“不知岳小姐那几位姐妹可欢迎男子加入?”
段慈一听更是窘了,急声向着段想低声道:“二哥!你、你又乱说些什么!”
我只好笑着道:“只怕姐妹们相见会有不少体己话儿要说的。”
“哦……”段想有些失望,向段慈使了个眼色,大约是想要他自行争取与我在一起的机会,段慈羞且恼地瞪他一眼,低了头只作未见。
我便离了席准备往外走,却见门忽地开了,进来的正是贺家两姐妹及贺家的两位少爷,于是在座之人皆都起席招呼,贺氏姐妹穿了玫瑰红的裙衫,面若春花娇艳可人,巧笑倩兮地向众人行礼客套,两对美目各自望住自己的心上人,情意绵绵道不尽,心事重重诉还休。
我趁了乱悄悄地步出门去,径直由楼梯一路向上攀,直至上到陶然楼最高的第七层,方才推开东侧一间黑着灯没有人的空厅躲了进去。
想那柳惜薇与田心颜当不会这么快地上来,于是便也没有急于点起灯,只摸着黑在窗前椅上坐了,望着雾气渐浓的窗外出神。不知坐了多久,忽听得隔壁房间门响,似是有人进去了,却也没有点灯,半晌不见动静,难道是同我一样地在窗前坐着发呆?
因两间房只隔了一层纸制的屏风,是以隔壁房间的声响听来倒也清楚。那人一直静静地不曾作声,倒让我也不好现在将灯点起,免得被对方误会我是在这里暗暗窥视或者窃听什么。
良久,忽听那人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声,喃喃着道:“娘啊……您可知道儿子此刻为了那个承诺承受着怎样的煎熬么……”
这声音险些惊得我从椅子上滑下去——怎、怎么会是他呢?……季燕然?!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并未听见我对岳清音说的话,是以绝不是为了找我才来这七层的……或者……他其实是同我一样,只为了站得高些,看得远些,以此来排解胸中郁结?
他口中所说的承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坐着大气儿不敢出,生怕他发现了我,紧接着他便不再作声,屋内又是一片静默。正当我坐得全身僵硬四肢冰冷之时,一阵冷风带着雾气由窗口刮了进来,吹起我的发丝,巧不巧地便有那么一两根发尖钻入鼻孔,未及防备“哈啾!”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便听得那厢里季燕然走至屏风边上带着好笑的语气轻声道:“灵歌?”
“嗳。”我只好应声,起身去将窗户关上。
“你在此处做什么?”季燕然仍是好笑,“黑灯瞎火的。”
“季大人不也一样黑着灯待了许久了么?”我淡淡地道。
“喔……为兄……为兄是想上来透透气的,”季燕然在屏风后面笑,虽然看不到他的样子,但也可以想像得到此时他必是习惯性地一手摸了鼻子在那里干笑。“贺家两位少爷同段二少爷在下面猜拳喝酒,为兄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想到这最高层的楼上登高望远……静一静心,不成想竟又在此遇到了灵歌妹妹。”
“十分抱歉打扰了大人静思,灵歌这便告退。”我举步便欲向外走,却听他轻轻地唤了声“灵歌……”只好立住,问向他道:“大人还有何事?”
季燕然沉默,许久方低声地道:“灵歌……几时你我竟已如这般形同陌路了?”
心中莫名地一揪,却强行梗着声道:“大人这话实在奇怪……你我从未亲近过,又何谈陌路?私下里灵歌尊大人为兄长,既为兄长,当然是尊而敬之,敬而远之,否则岂不是要失了礼仪分寸?”
季燕然哑声一笑,话语中满是苦涩地喃喃着道:“灵歌啊灵歌,却原来你竟是如此……如此的……唉!”
如此的什么呢?凉薄?冷血?残忍?不错,你可知我手中此刻正握了双刃利剑,无论是攻击还是自保,鲜血淋漓的都绝不会只有一个人。
我慢慢移步至屏风前,与他一纸相隔对面而立,轻声地道:“燕然哥哥,你本可以过得开心轻松,缘何如此想不开呢?你我并非形同陌路,而是根本未在同一条路上,又何苦自寻烦恼?灵歌现在过得很好,虽未有大喜,却也同样未有大悲,就这么平淡如水地过日子,何尝不是一种处世观?燕然哥哥若是担心灵歌的后半生,今日灵歌便告诉燕然哥哥:燕然哥哥可以放心了,灵歌的后半生必是幸福的。请燕然哥哥也尽快去找自己的幸福罢,可好?”
季燕然笑起来,只说了个“好”字,便转身大步跨出门去。我立在原地久久难以动弹,直到浑身僵得几乎站不住时方才勉强挪着步子坐回到屋中的圆桌边,微微哆嗦着手摸索到桌面上的火折子将灯点起,身上禁不住一阵阵地发冷。
过了半晌听得有人敲门,便低声道了句“请进”,门开时见是柳惜薇,微微冲着我一笑,道:“只这一间有灯光,便是你没错了。”说着一偏身,露出身后之人来,见是那虽然日渐憔悴却仍旧艳冠群芳的田心颜。
我起身迎向前去,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仔细看她的面孔,竟比那日见她时更加削瘦了,心中不禁难受,脸上却故作轻松地笑道:“心颜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动人呢!快进来坐罢!”而后让走在最后面的绿水去唤贺府的下人来,在此厅内摆上茶果。
三人围桌坐定,田心颜强打精神笑着道:“对了,这一次的绣艺精社办得如何?可比上一回热闹?”
我便笑着答道:“还好,夏小姐将精社设在了她家的别苑,风景很是独特,那是一座孤峰,四外皆是远山,峰下有一带河水,夜间会涨起来。我们在那里住了三天,无非便是绣绣花、大家凑在一处聊一聊天,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柳惜薇看了看我,便也点头道:“正如灵歌所说,不如去年好了,想是因为少了你的缘故。”
田心颜便笑得掩口,道:“惜薇你又打趣我了,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哪里就办得不好了呢!”
我和柳惜薇便附和着跟了她笑,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一时茶果端了上来,绿水及柳惜薇的丫环芭蕉、田心颜的丫环品香立于一旁随时伺候。
田心颜低头喝了口茶,待了半晌,抬头望向我,假作随意地道:“灵歌今日是同岳伯父一起来的么?”
我本欲说“是”,免得令她心绪不宁,然而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便轻声答道:“家父未在府中,灵歌这一次是同家兄一起来的。”
田心颜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垂下眼睫低声地道:“许久未见清音哥哥,不知他现在过得可好……”
我便道:“哥哥和灵歌一向都好,心颜姐姐不必担心。”我刻意加上自己,以免柳惜薇听了起疑。
田心颜便点点头不再作声。却听得柳惜薇道:“心颜近来呢?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方才我去找你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呢!”
这位心直口快的柳小姐想必还不知道田心颜的婆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是以不知避讳地开口相问,我欲阻止已是不及,只好默默坐着听她二人说话。
田心颜勉强笑了一笑,道:“还好,每日也没什么事做,不过是做做针线活儿,孝敬孝敬公婆罢了。”
“我怎么觉得你过得并不大好呢?”柳惜薇直直地逼问过去,盯着田心颜的脸道:“看你眼底还有血丝,竟是睡不好的样子!有什么烦心事么?还是婆婆对你不好?”
“惜薇你多想了,公婆对我都很好,这眼底血丝……是因为今日要来赴宴,一想到可以见到你们,便高兴得没怎么睡好。”田心颜掩饰地笑道,而后顾左右而言它:“怎么关着窗子?不是听说有贺府自己训练的歌舞班子在那台子上献技么?”
于是挨窗而立的芭蕉连忙将窗子开了,一阵冷风迎面而入,外面的雾已是浓得很了,灰蒙蒙一片,我起身走近窗口向下一望,莫说那戏台子了,便连楼下那层窗口里洒出来的灯光都几乎看不到。于是只好回身冲她两个笑笑,道:“我们是往下几层去看歌舞,还是留在此处喝茶说话儿?”
柳惜薇便望向田心颜,田心颜道:“歌舞没什么好看的,不若我们三个便在此处喝茶罢。”
于是关上窗户,三人依旧坐在桌旁喝茶聊天,一时晚宴开始,听得外面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大约是歌舞表演拉开了帷幕,饭菜便也源源地上来,因这一厅只我们三人,是以菜色虽未减少,菜量却只有正常桌上的一半,皆是些小碟子装的,幸好田心颜和柳惜薇似是胃口都不大的样子,而我也没什么食欲,吃了一阵后桌上的菜也没见怎么减少。
便听得柳惜薇问向田心颜道:“自你出嫁后咱们姐们便极少见面了,不若过几日到我家里再聚上一聚,今晚人多,总觉不能尽兴,如何?”
田心颜低下头,沉默了半晌,低声地道:“只怕……不大容易……”
“为何呢?”柳惜薇奇怪地追问。
田心颜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方勉强地道:“婆婆家教甚严,若无要事是不许我随意出门的,因此……”
我便轻声接过话道:“说得是,嫁了人自是不能同还做姑娘时一样了,毕竟是成了家的人,总要兼顾着其它。既不方便就莫要勉强,我同惜薇会常去看心颜姐姐的……”
柳惜薇看了我一眼,低头暗自思索,忽然似是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道:“心颜!是不是你婆婆对你不好?听说你还有个小姑子,为人甚是骄横,她给你气受了是么?你夫君对你怎样?你哥哥可知你现在的景况?”
这一连串的发问令田心颜又悲又急,只摇着头道:“惜薇,莫问了,我还好,我能捱得的!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再怎样……再怎样也不能抱怨啊……”
“胡说!”柳惜薇一拍桌子,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孝敬公婆体贴丈夫是对的,却也不能无故受气!你莫要瞒我了,方才我见了你那夫君对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便已明白了三四分!我这便找他说理去!”说着起身便要向外走,我和田心颜连忙一人抓住了她一条胳膊将她拦下。
田心颜眼泪再也憋不住地掉了下来,哭道:“惜薇,你不明白的……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人了,哪里还有自己的姓、哪里还有自己的梦呢……你去找他也无济于事……我这辈子……这辈子就已是这样了……”
柳惜薇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冲动过后自也明白改变不了什么,只好眉头紧蹙地将田心颜抱住,轻轻拍了她的肩背安慰着。
不忍再听田心颜的抽噎,我借口小解由房内出来,心中不免憋闷。廊内灯火通明,然而有人的只我们这一间厅,我便慢慢来回踱着步子以排解胸中郁结之气,方经过一间黑着灯的房子,却听得里面竟也有人在哭泣,一时觉得奇怪,见房门开着道缝,便悄悄儿地由这缝向里看去,却见屋内窗户开着,借着微弱的天光可以看到窗前立着个人,身形窈窕,由发式及微弱的哭声能辨认出,此人竟是那贺家姐妹中的一个。
述情·坠楼
这倒怪了……照理说今日最高兴的人应该就数这贺家姐妹了,为何会有一个躲到这里哭来了呢?
不由轻轻叩了叩门,听得她哑着声音问道:“谁?”
“是我,灵歌。”我轻声答道。
“进来。”声音依旧带着哭腔。我轻轻推门进去,而后将门关好,见她仍在窗前背对着我立着,正拿着帕子擦眼泪。
“贺小姐……出了何事?”我慢慢走上前去小心地问她。
“灵歌……”贺小姐抬眼看了看我,忍不住又哭起来。
我暗自猜测这是那贺三小姐,大约又是在岳清音那里碰了软钉子,再看自己的姐姐大事已定,不由心生凄凉,是以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哭。虽然岳清音不打算考虑她,但由方才田心颜的样子,不由使我对这贺三小姐也倍生怜悯,同为女人,对于情殇总有同病相怜的唏嘘。
我伸手握上她的肩膀,轻声道:“贺小姐莫再难过了,有些事情既然强求不来,便索性潇洒放手,许是缘份未到,说不定小姐很快便又能遇见合适的人了呢。”
贺小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望住我,抽噎着道:“灵歌……你,你怎知我是为此事难过的?”
我见她的帕子已经湿了,便掏出自己的来替她擦泪水,轻声道:“灵歌虽然愚钝,却也能看得出一两分小姐的心意来。自古感情之事是最勉强不得的,就算强凑在一起,也未见得就能过得幸福。何况世间如此之大,男人女人又如此之多,这一个不合适,不防就放开手去找下一个,总会有比第一个更合适的人的。小姐认为呢?”
贺小姐哽噎着道:“话虽如此……可、可我只是喜欢他一人,这辈子再不会对别人动心了……你教我如何能放得了手呢……”
唉……岳清音哪岳清音,虽然你无情,却又害得多少人为你痴情啊!真真一个天生的妖孽!
我只好安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当放则放,莫要委屈着自己,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哪……”
贺小姐泪眼婆娑地望向窗外茫茫迷雾,哑着声道:“灵歌你不了解我的处境……如今我是骑虎难下啊!都怪我爹,急于求成,将消息放得满城皆知,也不管他早已两次三番地委婉拒绝……”
咦?我怎么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跟贺员外有何关系?
“爹这么做就是想给他施压,令他不得不娶了我……”贺小姐接着抽噎着道,“我深知他对我并无情意,可……可却为了一己之私便默许了爹的做法,只为能同他在一起……如今举城皆以为我与他的亲事是板上钉钉了,若最终他不愿娶我,教我还如何有脸再出现于人前?倒不如一死了之落得清静!”
“莫、莫要这么想……”我听得既似混乱又似明白,口中含糊地劝解着道。
贺小姐转过脸来望着我,满面悲戚地道:“你可知方才他将我约来此处说了些什么么?”
约?这……她所说的人不是岳清音……这……难道是……
“他说,他知道我爹这次举办赏菊会是为了什么,必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我俩的婚事,来个先斩后奏,如此一来他便再也无法拒绝……”贺小姐哭着道,“我爹并未对我透露过此事,然而以我爹的性格来看,这么做却也是必然的……他说……事到如今不能再似此前那般任谣言自生自灭以维护我的颜面及事情真相了,只好失礼……对我讲明……他、他说……说他不能娶我……说他……早已有了心上人……”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几乎找不到了自己的声音,飘忽着道:“是么……原来是谣言……”
贺小姐已顾不得我在说些什么,只是哭得哽噎,接着道:“我便问他……可否告诉我他的心上之人是谁……他说……说她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既脆弱又坚强,既胆怯又勇敢,既冷酷又善良,既向往自由又渴望安逸……说她是最矛盾、最可恶、最残忍……却又最令人心疼的女子……灵歌!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他说这话时是怎样的一副神情么?!——你见过男人眼中满是温柔与怜惜的样子么?!——你可知道我有多嫉妒那女子!倘若他肯这样看我一眼,哪怕仅是一眼,便是叫我立刻死去我也心甘!……”
贺小姐,贺二小姐双手抠住我的肩头用力地晃着,她已濒临崩溃,而我的身体与灵魂却似分离了一般,灵魂不知游走到了何处,徒留一具怔怔的肉体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她是谁呢……”肉体无意识地轻轻地问。
“我问他了……他只说……只说她的生辰是……七月初七。”贺二小姐泣不成声,缓缓地蹲下身去坐到了地上。
我有些站立不稳,歪身靠在了窗台上。冷风吹来,头脑渐渐清醒,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也哑了,道:“他……他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他,他说他已屡次三番地对我爹婉拒了亲事,奈何我爹仍然一意孤行,便请我去同爹说明……我知道他的意思,因我想嫁他,所以爹才会这么做,若我同爹去说,爹想必会撤回公布亲事的决定,”贺二小姐哽噎了几声,重新慢慢地站起身,望向我道:“我已同爹说了,然而爹已拿定了主意要将我嫁给他,只因他年轻有为,又屡破奇案为朝廷建功,前途无量……眼看这一次爹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未能做到他托付之事,只怕他会误会我强要嫁给他……与其左右为难,不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死在众人眼前,爹便明白他错了,季大人也便知道我并不是没有去同爹说了……”说着便欲迈腿跨上窗台。
我连忙将她拦腰抱住,道:“别做傻事!即便你没有说动贺伯伯,季大人也会体谅你的!生命何其宝贵,怎能如此不珍惜呢?!更何况……你的死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最多只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令生者痛苦而已。而且,季大人会为此自责的,莫看他表面上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敏感心细,若你因为他今日对你所说的话而自绝,只怕他终生都要背负着对你的愧疚而活的……你忍心让他这样么?”
贺二小姐被我说得犹豫起来,我便趁机将她扯离了窗口,扶她在椅子上坐下,用帕子替她将脸上泪水擦去,轻声地道:“贺小姐你若是真心地喜欢季大人,便该以他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才是。而目前能令他高兴的事情并不是看到你的尸体,而是让他知道你很坚强、很乐观。做不成眷侣,做个能令他欣赏的女子不也是一种‘得到’么?”
贺二小姐抬起脸来望住我,眼底隐隐有着领悟后的希望之色,道:“灵歌……谢谢你……我方才是一时糊涂了……虽然我做不到不痛苦,但我不会再寻死路了……你说得对,只要他开心我便开心,今生嫁不了他,还有来生……我会看着他将他心爱的女子娶进门,我会真心地向他道贺……他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我……我此生便再无所求了。”
“莫要谢我……”我自嘲地笑,若她知道了那个生在七月初七的女人是谁,只怕会恨死那女人的。
见她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我便又宽慰了几句,出门叫来一名贺府丫环,让那丫环好生陪了她回房去洗脸换妆。
至于那贺老爷,逼婚之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他的大女儿不就是因为他的一手操办险些丧失心爱之人么。那件案子知情之人并不多,因涉及到贺老爷杀人未遂,是以被季燕然灵活圆滑地压了下来,这个把柄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呢?
于是我重新回至柳惜薇与田心颜所在的厅内,将绿水叫出门来附耳一番吩咐,要她悄悄儿地找到贺二小姐,只说是季大人让带话儿给二小姐,若无法说服令尊,只需提到贺大小姐的事就是了。
这厢田心颜和柳惜薇不知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情绪已有好转,正敞开着窗户往外看,我便过去坐下,道:“雾这么浓,什么都看不到,为何还开着窗子吹冷风?”
柳惜薇便道:“听说一会儿放烟火,不知在这雾中是个什么样子,这不正等着看稀罕呢。”
我走至窗前向下张望了张望,见楼底一片黄蒙蒙的亮光,隐隐传来丝竹之声,想是那歌舞表演已经进行至酣处,从上面看去只有隐隐约约的影儿,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坐了片刻,便听得一声唿哨响起,几道亮光由雾中升起,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炮响,一朵朵朦胧的烟花绽放于半空,倒别有一番情调。
三个人不由齐齐看住了,起身至窗前仰头向天上望,便见红红绿绿闪成一片,映得周围浓雾亦不断变幻着色彩,竟有种奇幻般的诡丽。
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得楼下一阵的喧闹,隐隐还夹有女人的尖叫声,不由纳闷,向下看又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何事,没过片刻那乐曲声竟也停了,紧接着烟花也不再燃放,柳惜薇便道:“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且下去看看。”
于是带了芭蕉开门出去,留了我和田心颜在屋内。田心颜有些心绪不宁,叫过贴身丫头品香吩咐道:“且去看看姑爷那里有没有什么事……若他找我便赶快来告诉我。”
品香应着去了,屋内便只剩了我和她两个人,见她低头沉默了半晌,方才慢慢开口道:“灵歌……我的事……你,你都猜到了?”
我知道她是指上次我托人送药给她的事,便点了点头,道:“依灵歌之见……心颜姐姐你最好是将此事告诉给田……幽宇哥哥,一味忍让只会苦了自己。”
田心颜摇摇头,满是苦涩地道:“哥哥他性格暴躁,若知道此事只怕会闹下大天来……何况我的亲事是皇上亲口指定的,再如何难忍也要忍着。我现在已经没别的想头了,只盼着能一病死了,早日解脱……”一边说一边又哭了起来。
“莫要胡说……”我心中一阵难受,今日这是怎么了呢,每个女人都如此的不快乐,每个女人向往死比向往生还要迫切。我想掏出帕子替她擦泪,但一想那帕子上已经沾了贺二小姐的眼泪,于是在身上胡乱摸索了摸索,终于找出一块干的布来,才要伸过去替她擦,却发现手上拿的竟是那日从奈何堡带出来的那块只有一半的绣了鸳鸯戏水的布。
正想收起再找别的布,却被田心颜抬眼看见,轻轻地“咦”了一声,用手一揩脸上泪痕,道:“灵歌,这花儿是你绣的么?”
“不是,怎么?”我心中一动,将这布递给她看。
“这种针法……我以前见过的。”田心颜一时忘了心中之事,拿了这布凑在灯下仔细观看。
“哦?这针法与别的绣品有何不同么?”我只作随意地问道。
“你看,这布的两面皆为正面,是双面绣。”田心颜翻着布指给我看。
“双面绣我也知道的,但这并不独特啊。”我望着那布道。
“独特之处并不在这双面绣上,而在于它的针法。”田心颜说着将布在桌上铺平,道:“你看,这样子看上去能看出几股线来?”
我对绣花是完全的门外汉,于是也不敢乱答,只道:“难道不只我们所能看到的这几股么?”
田心颜将头一点,道:“这是将一根线劈成了六十四股绣的,所以这鸳鸯的纹理看上去才分外细腻。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六十四股线是一层叠一层地绣在布上的,如此一来便使得整个儿绣样儿更加层次分明饱满,几可乱真。”
“哦……那这种针法心颜姐姐在何处曾见过?”我随口问道。
“前几年我曾随家人一起去江南游玩过,在那里最大的一家珍品店看到过这种针法的绣品,据说会这种针法的人全天龙朝也超不过三人去,那绣品更是千金难买。我听那老板说,在皇宫里有一幅世上最大的绣品,便是当时江南上贡的贡品,绣的是龙凤呈祥,最绝妙之处是,那布上共覆了九九八十一层线,每拆去一层便换一幅花样儿,即是说,这八十一层每层绣的都是不同的花纹,一层盖一层,盖得天衣无缝,一点都露不出破绽来。说不定灵歌你这块绣品也同宫里的一样,共有六十四幅不同的花纹也说不定呢。”
我不禁有些瞠目,想不到这小小的一方布上竟然暗含了如此玄机。那位将布藏在画中送给奈何堡主之人定是欲借此布传递什么信息,只不明白为何他只给了一半的布,即便拆开了花纹也是不全。
正想请田心颜帮忙先拆去一层线看看,却听得门响,见是柳惜薇回来了,皱着眉头至桌边坐下,道:“楼下发生了命案,死的是贺家二少爷。”
我和田心颜同时一惊,我便问柳惜薇道:“是怎么死的?”
“从三楼摔下去的,”柳惜薇道,“听说是喝多了酒去厕室如厕,正赶着外面放烟花,便由窗口探身出去向上看,一个不小心栽了下去,当场毙命。”
果然是世事难料生死无常,原本是聚会联欢的好日子,倾刻间便成了惨事一桩。
未待我来得及唏嘘感慨,便听得柳惜薇又道:“然而经由令兄对贺二少爷的尸体一番检验,却认定此乃凶杀而非意外。”
咦?我不由好奇地问道:“这却是什么原因?”
柳惜薇别有深意地冲我笑了一笑,道:“他为何会做此论断我是不大清楚的,只将他的原话复述一遍好了。”
田心颜一听到与岳清音有关之事,不由自主地便竖起耳朵全神贯注起来,便听柳惜薇道:“岳公子说:死者脑后的骨头严重塌陷,是遭受过重击的结果,而死者落到地面时是面部朝下,很明显在他落地之前脑后的伤便已存在,其塌陷程度已足以致人死亡,因此死者系他杀,而非自杀。”
原来如此。没想到竟有人在这样的场合杀人,且杀害的对象竟还是主人家的少爷!
柳惜薇继续说道:“于是那位步大人便下令封锁整个贺府及陶然楼,挨个儿问讯。听说贺二少爷死前是同岳公子等人在三楼厅内一齐用宴的,中途欲如厕而离开,至其掉楼而亡之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在这一盏茶功夫内,唯一没有人可以证明自己不在场的……只有那位段家三公子。”
这……段慈绝不会是凶手,我比任何人都敢肯定。这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是有不在场证明的,确切地说,是伪造的不在场证明。
是谁呢?胆大到居然敢杀掉与季燕然和步九霄这两位知府同在一厅用餐的贺府二少爷?是故意挑衅,还是铤而走险?
水瓮·失火
柳惜薇接着道:“据负责调查的衙役报与步大人的情况——贺二少爷与段三公子同在翰林院任编修,因每年年末朝廷都要提拔一批年轻官员委以要职,而贺、段二人今年正是被翰林院推举的备选人,但因按朝廷规定每部只得选出一人,是以这两人目前来说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么看来,段三公子的嫌疑便是最重的了。”
我心下摇头,说谁杀人我也不信段慈会杀人,然而律法是不能掺入个人情感的,只我一人相信自是没用,在步九霄这样的执法人面前,还是证据最有说服力。
“段三公子那个时候在做什么?没有同其它人在厅内喝酒么?”我不由问向柳惜薇。
“听他说,那个时候他也是要去厕室小解的,然而厕室内有人,门从里面闩着,他便只好在外面等,等了一阵不见人开门,正巧贺四少爷从厅内出来也要去如厕,便带了他到四楼厕室。两人如厕完毕后回至三楼厅内,此时便已有人在楼下发现了贺二少爷的尸体。”柳惜薇道。
照此来看,段慈等在三楼厕室门外的这段时间是没有人能证明他不在凶杀现场的,然而尸体究竟是几时被发现的呢?古代没有精确到分秒的时钟,一盏茶约合十分钟左右,在这十分钟之内,段慈前半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在厕室门外等,后半部分时间则同贺四少爷在四楼如厕,那么贺二少爷是死于前半部分时间还是死于后半部分时间呢?若是前者,段慈的确难脱嫌疑,而若是后者,贺四少爷便是他不在场证明的最好证人。
柳惜薇喝了口茶,道:“然而之后步大人带人去查看了三楼厕室,发现厕室门仍由内闩着,进得厕室后见窗户大开,马桶内还有贺二少爷呕吐的秽物。这一点却又表明了贺二少爷确似失足坠楼的,凶犯并非段三公子。如今案子进入胶着状态,很难有所突破,我在旁看了一阵儿,见没什么进展便回来了。”
唔,这么说,凶犯实际上并没有打算栽赃给段慈,段慈的不在场只是凑巧而已。凶犯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造成贺二少爷失足坠楼的假象而已,三楼的厕室是个不完全密室,不排除凶犯由窗口爬进去作案的可能,凶犯在那一时间段内有不在场证明,但是他并不能确定贺二少爷什么时候会去厕所,所以他的做案过程是随机的,也就是说,他没有计划具体的作案时间,但是却计划好了作案的地点,一旦贺二少爷离席去厕所,便是他动手行凶之时。
贺二少爷去厕所属于不能预料之事,因此犯人要想及时跟进,必得是在他附近随时监视才可,而陶然楼每一个房间都是完全隔开的,虽然房与房之间只是被纸制屏风挡着,但也无法从隔壁房间做监视,就是说,凶手定是始终在贺二少爷附近待着的,除却与贺二少爷同厅用餐的段家三兄弟、岳清音、季燕然、步九霄、贺四少爷之外,就只有那些在屋内等着随时伺候的小厮丫头们有嫌疑了。
然而楼内的厕室是只供客人用的,下人们不能用,如果有下人进入厕室,贺二少爷一定会起疑心,就算最终因为醉酒而被凶手打死,也应当会有一个与凶手对抗的过程,况且他的致命伤在后脑,一般人进入了厕室首先是要将门上闩的,如果凶手是敲门进去的,能重击到贺二少爷的后脑的机会很小,如果是潜入的,唯一的入口就是窗户,所以窗户是才是本案的关键所在。
念头转毕,我向柳惜薇和田心颜招呼道:“说到如厕,我倒想去了,先失陪一下。”
由厅内出来左转,厕室被设在紧挨着楼梯的第一个房间。推门进去,见窗户开着,想是为了保持空气流通,室内设有马桶和洗手的盆架,我走至窗边探头向下望,见六楼厕室的窗扇也开着,若从七楼窗子出去下到六楼,会些功夫的人想必可以做得到,但是若凶手果真会功夫,随时都可以杀掉贺二少爷,又何苦用这样的方法呢?所以由此可以推断,凶手定是个不会武功之人。
如果不会功夫,从楼外攀爬似乎就有点难了呢……看了一阵儿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情况,只好缩回头来打量厕室内部。站到马桶边上往里看了看,却见这马桶是整个儿地连在地面上的,有点像现代的坐便,底部是下水道,由一楼到七楼都是相通的,原理同现代的下水道一样,不同的是古代没有自来水管,所以冲刷秽物需要用到一旁放置着的一口小瓮内的水。
这小瓮并不算大,里面的水大概也就够用三四回的,瓮边放着舀水的勺子,瓮沿有两个孔洞,孔洞上拴着一条麻绳。想来是因为这瓮里时常要添水,上下七楼既费时又费力,因此拴上绳子由窗口放下去,待楼下人将瓮中添满水后再拉上来的。
看至此处不由心中一动,拎起那麻绳向上提了提,很是费力。但若是个男人,提起这瓮来想必不会太难。这瓮的重量若从窗口扔出去砸中人的后脑,致死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前提必须是死者会如凶手所料地将头伸出窗外。
当然,这种推测完全是我毫无根据的凭空想像,一点证据都没有。而柳惜薇所能提供给我的现场情况也仅有这么些,要想了解得更多,只能下楼去亲眼看一看。可是……还是算了罢,总有人能为死者申冤,总有人能揭开真相,何须我在此做无妄猜想。
于是放弃探究,从厕室出来,重新回到厅内,还没坐得片刻,忽听得有人敲门,柳惜薇离门最近,索性直接过去将门开了,听她咦了一声,道:“怎么是你?”
门外之人低着声道:“请问这位小姐……岳、岳小姐可在里面?”
这声音竟是段慈的,他怎么跑上来了?我才要起身去迎他,却见柳惜薇用身体挡住门口,冷声道:“段三公子来此作甚?步大人方才不是要你留在三楼待讯么?!”
段慈尴尬地道:“季大人已经、已经为小生洗脱嫌疑了……”
柳惜薇冷哼一声,道:“仅凭你一人之辞如何能信?倘若你当真是杀人凶手,放你进去,我等岂不要处于危险之中了么?!你有何事,便站在这里说罢!”
段慈嗫嚅着道:“小生……小生……”
我猜测他大约是担心我,因为出了命案,所以不大放心地想要上来看看我是否安全,然而这话却不能对柳惜薇说,毕竟是涉及男女私情之事。于是我走向门口,对柳惜薇道:“惜薇,不妨事,段公子不会是凶手的,灵歌可以替他担保,且让灵歌到廊上同段公子说话好了。”
柳惜薇闻言只好让开门口,在我耳旁低声道:“一切小心。”
我点头冲她笑笑,闪身出去,将门在身后关了,往旁边走了一段距离,段慈便跟上来,满是尴尬与关心地望着我。我轻声道:“三公子已没事了罢?”
段慈羞窘地点点头,道:“已经没事了……多亏了季大人!事情想必灵歌小姐已经听说了一二罢?……那三楼侧室由内上着闩,除非由窗户潜入,否则外人是进不去的,是以小生得还清白。”
我笑笑,望住他道:“那便好,清者自清,灵歌一直都未担心呢。”
段慈闪动着眼睛望着我,满是感动地道:“灵歌小姐……如此信任小生……小生纵是死也无憾了!”
“做什么死了活了的?!”我笑起来,“换作是灵歌,三公子必也是一样完全信任我的,不是么?”
段慈眸中情意流转,忍不住伸手握住我的手,低声地道:“灵歌小姐,小生……小生愿为你随时付出生命,但求你开心一笑……”
我笑着望着他,亦低声道:“灵歌现在便已很开心了,无须三公子以命相换,若三公子舍了性命,还拿什么来看灵歌的笑呢?三公子对灵歌的好,灵歌全都清楚,虽然灵歌天生无知,不大懂得如何对他人好,但是只要灵歌能做到的,必会为三公子去做!”
“灵歌小姐……”段慈握着我的那双温温的手略微用了些力,深深望着我的眸子里带着湿热的浓情烈意。
我僵在原地,心中有一万个声音在嘈乱地叫嚷,可我哪一个声音也听不清楚。
忽而鼻中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儿,不由蓦地将头偏过一旁,低声地道:“有东西烧着了,好呛。”
段慈循着烟味转头望去,道:“是由走廊楼梯传上来的,小生过去看看。”说着放开我的手径向楼梯处走去,只看了一眼便转身飞奔过来,急声道:“不好——楼下起火了!小姐快随小生离开此处!”
我一惊,连忙奔至柳惜薇与田心颜所在房间,用力敲门,叫道:“惜薇!心颜!快开门!楼下起火了!赶快离开此处!”
柳惜薇“噌”地将门打开,道:“何处起火了?怎么一回事?”
“尚不清楚,先别管这些,离开此处要紧!”我一把拉上还在发愣的田心颜便向另一侧楼梯跑去,段慈和柳惜薇及柳惜薇的丫头芭蕉在后面跟着,匆匆地下至六楼,见浓烟滚滚由楼梯下方涌了上来,可见起火处仍在下面,这陶然楼乃木头所造,兼之天气干燥,虽有雾气仍易引发火灾。
今日宾客大都集中于一至四层,五至七层人很少,如今更是先知先觉地跑了个精光,整个六层楼只剩了我们五人,眼看火势凶猛转眼由楼下席卷上来,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
“这可如何是好?”田心颜怔怔地望着眼前情形,却未见脸上流露出惊慌之色,想是早存了求死之心,如今反倒泰然了。
“五楼不知是怎么样的情形,冒然下去只怕会有危险。”我左右望了一望,忽想起厕室的小瓮里盛有清水,便忙带着几人赶往厕室,将瓮取出来让各人用帕子沾湿了蒙在脸上,以免吸入浓烟熏呛致死。但凡死于火灾的,十成里面八成是被烟呛死的,因此烟才是火灾中最可怕的东西。
剩下的水用来淋湿头发和衣袖,我让几人放低身形,蹲身沿着楼梯慢慢向五楼走,然而只走了一半便下不去了,在楼梯上甚至能看到熊熊的火光。于是只好退回六楼,进得一间房内将门关好以暂时挡住浓烟入侵。
柳惜薇皱着眉头道:“如今我们要怎样才能脱离此处呢?走楼梯只怕是行不通了,再耽搁的话这座木楼想必也会坍塌的,需赶快想办法离开才是!”
我走至窗前向下望了望,见五楼的各个窗口中皆向外冒着浓烟,无法看清地面的情况,于是回身问向柳惜薇道:“惜薇惧高么?”
“不惧。”柳惜薇摇头。
“那好,我有个方法可以离开,只是要冒些险。”我道,“厕室有拴水瓮的绳子,长度可以直达地面,我们需将一端绑在这窗框上,一端绑在腰上,而后由窗口出去慢慢落向地面,不知惜薇能做到否?”
“不成问题!”柳惜薇毫不犹豫地将头一点,“我去拿绳子!”
我便又向段慈道:“劳烦三公子回至七楼,将七楼厕室的绳子也取来,灵歌怕一根绳子太细,经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段慈亦是一点头,飞奔着出门去取七楼厕室的绳子,片刻二人皆回,将两根绳子并作一股绑于窗框之上,另一端先缚上了田心颜的腰,嘱咐她莫要害怕,有事便大声叫我们。田心颜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点点头,默默跨上窗台,双手紧紧握住绳子,剩下我们四人一齐使力,一点一点将她放下楼去,眼看着田心颜的身形消失于浓雾之中,我不免提起心来,过了许久,直到手中绳子的长度将尽,感觉到突然一轻,由下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摇晃,再向上一提,绳上已是没了重量。
心中松了口气,显然田心颜已经到达了地面。第二个是柳惜薇的丫环芭蕉,小丫头吓得脸色苍白,哆嗦着迈上窗台,才要将她放下去便哭了起来,死活不肯下,挣扎了半天又爬了回来,柳惜薇好说歹说地哄了一阵,这才又重新跨上窗台去,慢慢地将绳子下放,过了半晌安全落地。
第三个是柳惜薇,缚好绳子才要跨出窗台,却听得嘎嘎吧吧地一阵巨大脆响,整个房间竟然开始向下塌陷,地板瞬间裂开了一道大缝,浓烟蜂拥涌了上来,直呛得我们三个泪流满面咳嗽不止。
“惜薇——咳咳——快——趁还有机会——你赶快走——咳咳——”我用袖子捂着口鼻叫道。
“不行!我若先走,这房间已然不能再承受重量,你们便走不了了!——咳咳——你先走!我有功夫——咳咳!足可自保!”柳惜薇开始解自己腰上绳子。
“你——你那叫什么功夫——咳咳——花拳秀腿——先逃出去再说别的——罢!”我拼命挥手示意她先走。
柳惜薇根本不理我,将绳子解下后冲着我过来便要替我缚上,我才要推开她,谁知脚下地板突然又是一阵响,因受热而引起木料变形开裂,整个房间已经在坍塌碎裂的边缘。
柳惜薇反应迅速地一把拉着我退到了门边,段慈便也跟过来,才贴到门上他脚下那块地板便因受热鼓胀而爆裂了,突然他便陷了下去,柳惜薇反应迅速地松开我去抓他,勉强薅住个衣领,叫道:“段公子!莫要乱动,用手扒住地板边缘!”
段慈依言伸手扒住,我过去蹲身往上拽他的胳膊,拽没两下忽又听得一阵嘎嘎响动,抬头看时见旁边的门扇竟然摇摇欲倒,连忙将段慈交给力大无比的柳惜薇,起身去扶那门扇,才刚扶住,地板便再度裂开,一阵巨响中柳惜薇同段慈便齐齐掉入了五楼的滚滚浓烟之中。
“三公子——惜薇——咳咳——”我焦急地凑到那裂缝中想往下看,却被浓烟呛得眼睛蛰痛,只好将那绳子扔下去,以便他们能够顺着爬上来,然而许也未见动静,直急得我围着那裂缝团团乱转。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那门扇已是再也禁不住热浪侵袭,咯咯咔咔地倒了下来,我闪身至窗边,躲在风口处,见门外走廊内一片火光,竟已经由五楼烧了上来,一根房梁呼拉拉地由顶上掉下,砸得木质地面一个大洞。
眼下我还有机会由窗口逃生,然而若我用了那绳子,柳惜薇和段慈生还的希望便愈发渺茫,而我若不用,只怕便会同他们一起葬身于火海之中。
呵……我等,死也要等。
我慢慢坐到地上,在这天崩地裂般的火的炼狱里反而意外地平静起来,眼睛盯在那裂缝处,直到它慢慢地被浓烟包围,什么也看不清。
我躺倒在地,将湿湿的袖子盖在脸上,恍惚间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于是露出眼睛向浓烟中望去,见火光里走过一个人来,满脸的焦虑取代了平日的无谓,黑色的眸子布着被火映得愈发明显的血丝,那袭紫檀色的衣衫已经被烧去了半幅衣摆,唯一与这落魄的形象不成一体的是眉间的坚定,坚定地相信着他要找的人绝不会死,他绝不会放弃。
我重新用袖子蒙住脸,轻轻地问了自己一声:你还想怎么样呢?
承诺·痛楚
我翻身坐起,眯着眼睛由浓烟中望去,见季燕然用湿布蒙了口鼻,正弯着腰亦向这边张望,一眼瞅见了我,眸子里闪过欣喜,飞快地向我走过来。我冲他摇手,示意他不要动,这里太过危险,我自己小心过去便是。他却只是不管不顾地往这边走,忽听得顶上咔咔地一阵巨响,但见屋顶房梁摇摇欲坠,我急得叫道:“别过来——快出去——”
然而为时已晚,那房梁没能再多等片刻,轰然一声落入了浓烟之中,整个世界仿佛就此停止了转动一般,一瞬间寂静得可怕,我看不到了季燕然的身影,看不到了他焦急的面孔,看不到了他欣喜的眼神。他……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见了他……
我四肢并用地爬过去,在熏呛难忍的浓烟与肢离破碎的残梁中发了疯般地摸索,“季大人——季大人——你回答我——你在哪里——咳咳——大人——大人——”
终于摸到了他的一根胳膊,循着胳膊望到他的脸上,却见双眸紧阖,宛如沉睡。
“大人——醒——醒醒——”我颤抖着揭去他面上的湿巾,晃着他的身体,然而无论用多大的力气他也只是不肯睁眼醒来,我突然间有种至极的恐惧,仿佛末日将临。
咬着嘴唇,哆嗦着伸出手去慢慢地探向他的鼻下……没有了呼吸。
“……不……”我眼一黑瘫倒在他的身上。
……上天,您老还真是垂怜我……如今……如今皆大欢喜了……再没有人来烦我的心,再没有人来动摇我的意志了……我——我哪里是什么灵魂穿越,我明明就是个丧门星转世!一再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中……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这么在面前离去……
“大人……”我徒劳地晃着季燕然的身体,“大人……醒醒……燕然哥哥……不要睡……燕然哥哥……”
身下的人无动于衷,再也不会因“燕然哥哥”这四个字而在唇角勾起那宠溺的笑容。我望着他平静的面孔,伸手替他轻轻擦去脸颊上的灰,怆然地笑了一声,莫非真是应了我将那条绶带烧掉的谶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将我自己的烧去,化做飞灰也比现在守着一具体温尚存的尸体强。
不禁咬着牙道:“你这狗官……一声不吭就先一步走了,你——你真是个无赖!以为跑去死就可以摆脱一切?以为死了便可以不必偿还我?你——你给我醒过来!你这狗官!你这死狗——”我恨恨地捶他的胸膛,声音难以控制地凄厉起来:“你这家伙——你这狗官——你凭什么死得这么干脆?!我——我还没有报复够你!我还没有虐待够你!你给我回来——你不许逃——”
我发了疯地捶着他,浑身颤抖声嘶力竭,我恨不能直入黄泉将他揪回来,恨不能狠狠咬他的肉喝他的血,恨不能——恨不能——
“咳咳!”一声咳嗽突然由这男人的口中发出,我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的脸,见他睁开眸子弯起个大大的笑容,哑着声音道:“灵歌轻些……捶得为兄很是疼痛呢……”
“你——”我一时气怔,爬起身便走。
“灵歌……”他好笑地唤住我,尽管知道我也走不到哪里去。“为兄……咳咳……方才确被那房梁掉下来时擦中了后颈,一时闭过气去……咳咳!方才被灵歌你一捶……咳咳!又缓了过来……”
“恭喜大人福大命大!”我冷声道。
季燕然好笑着坐起身,重新将湿巾围住口鼻,咳着道:“火是由楼下烧上来的,楼梯已经不能走了,灵歌你莫要乱动,还到窗边坐着去。”
知他说得没错,我转身猫着腰由他身边擦过走往窗边,经由柳惜薇与段慈掉下去的那道裂缝时蹲下来侧耳倾听,除了噼啪的火烧木头的声音外便再无它声。
季燕然看了眼被我抛入裂缝的绳子,似是明白了方才发生之事,轻声地道:“灵歌,救人亦需量力而行,你已做到了能做之事,后面的只能看各人的努力与造化了。”
我点点头,如今我们四人皆是自身难保,说不定最终还将同葬火窟,早死晚死倒也没什么分别。
待安全回至窗边后,季燕然便也低着身子跟着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笑道:“灵歌怕么?这火眼看便要烧过来了。”
“季大人不怕么?若就此死去,答应了令堂的那个承诺要如何兑现呢?”我抱着双膝闭上眼睛,结果一但注定,过程反而轻松了起来。
“灵歌想知道为兄答应家母的是个什么承诺么?”季燕然更是自在,双臂垫在脑后往墙上一靠,还翘起了二郎腿儿。
“不想。”我干脆地答道。
“……才怪。”他低声地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家父同家母年轻时喜欢游山玩水,就连怀了为兄以后亦不肯闲着,那年家母怀胎十月,出外散心时马车正行于一处无人之地,突感腹中不适,却似要临盆的迹象,一时也没有稳婆帮忙接生,直慌得家父手足无措。眼看着家母呼吸困难命在旦夕,忽而有一对年轻夫妇正巧路过,那位夫人恰好懂得歧黄之术,当即施以妙手,令家母顺利生产且保住了性命。家母与那位夫人一见如故,感于救命之恩,故而当场与其结为金兰姐妹——为兄这名字还是拜那位夫人所赐。双方互留了住址,约定以后时常往来,为兄三岁时还去过那对夫妇的家中做客,只是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印象。据家母说,最后一次与那对夫妇见面时,那位夫人已有了身孕,于是两人便笑言将来要做成亲家,倘若那位夫人生了女娃,长大后便许以为兄为妻,若生了男娃,便结为兄弟——彼此还交换了信物。然而自此之后那对夫妇却突然不见了踪迹,直到家母仙去之前仍是没有丝毫消息,家母临终再三嘱咐于为兄,言道:人无信而不立,既然与人盟约,必要坚守诚信,他可以毁约,我却不能失信。因此令为兄不得擅自成婚,若始终没有对方音讯,便须待到那夫妇的后代约摸过了二十一岁——因若果真生了女娃,满十八岁时应当便已嫁人或将要嫁人,至多也迟不过三年去,是以等她过了嫁人的年纪再延后三年,为兄便也可不必再等,自去成婚便是。如今……那夫妇二人的后代也该有二十岁了,再有一年……再有一年,为兄便可了结这承诺,成家娶妻了。”
季燕然边说边用黑溜溜的眼珠儿时不时地瞟着我,当然……当然,我也偶尔掀开条眼缝儿瞟向他。听他原原本本地打完报告,我只淡淡地问道:“难道令尊不知道这个约定么?为何还几次三番地给家父来信催逼大人你赶快成婚呢?”
“家父么……”季燕然表情古怪地挠了挠头,苦笑着道:“家父的性子……不大好说,他老人家哪里是着急着催我……他,他是在打趣他这个儿子呢。”
……打趣得好,急死这老处男算了。
“那么,大人您便平心静气地再等一年好了,总归您是男人,与女人不同,女人过了十八岁便没人要了,男人哪怕到了八十岁,一样可以对女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莫急。”我道。
季燕然边咳边笑,摇着头道:“你这丫头!你这丫头!”
“大人方才说火势是由楼下起来的,那大人又是如何上得楼来的?”我偏过脸去看他。
他眯起眼睛,轻声地道:“为兄闻到烟味儿时便料到楼中失火,一时未曾多想便冲往七楼来寻灵歌,谁知找遍整个七层都未曾见到灵歌的人,于是才下到六楼来继续寻找,方才一根梁子塌了下来挡住了走廊,为兄很费了些功夫才能寻到这一间来。”
原来如此,之所以与下楼来的我们错过了,想必他走的是另一端的楼梯。
“家兄他们应当安全撤离这楼了罢?”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岳清音此刻必是安全的,否则季燕然也不可能丢下遭遇危险的他而先跑上来找我,毕竟火势是从楼下而起,在七楼的我们还有一点安全时间。
“清音一直在贺员外为他准备的一间临时房内替贺二少爷验尸——想必灵歌你已经知道方才发生的案件了罢?为兄见到那柳小姐下来旁观了一阵又上楼去了——那临时房间并未在陶然楼内,而是在前院儿,清音他很是安全,是以灵歌可以不必担心。”季燕然道。
嗯,不必担心了。只要岳清音安然无事,一切就都好。
屋内烟味愈来愈浓,幸好我们挨了窗坐着,时时有风吹入,不至于因火将氧气烧没了而窒息。然而火势已经迫在眉睫,我的全身早被热浪Ъ得汗湿,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懵。
“大人……”我昏昏沉沉地望向季燕然,“灵歌只怕撑不住了……幸好……幸好可以死在你的前面……”
“灵歌……”季燕然眉头紧皱地望着我,“莫说傻话!”
“我若先死一步……大人会难过的罢?”我笑起来,笑得十分恶意,“自此之后你我之间便可彻底扯平了……看着心头之人死在自己的面前,那痛苦的滋味……大人也来尝一尝罢……”
季燕然闭了闭眼睛,掩去眼底的痛楚,复又睁开,笑着道:“你这个……小坏丫头!像小猫儿一样的爱记仇呢!……不若这一次你我再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我歪头靠在墙上,呼吸有些困难起来。
“赌这一次灵歌你死不了的,”他亦开始笑得费力,“赌注是……若为兄赢了……你还恨着我也好,不愿再理我也罢,都不许……不许再说什么形同陌路的话……为兄即便再讨嫌,好歹……好歹也是唤令尊做伯伯的,说来……也是你的兄长,将来也得讨你一杯喜酒喝的……”
“你若输了呢?”我有气无力地打断他的话反问道。
“那我便拼命活着,活到一百岁,让我在这随后的七十多年中,日以继夜地用失去心头之人的痛楚来折磨自己,以替灵歌你解恨,可好?”他笑道。
我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眼中一阵刺痛。
“你输定了……”我喃喃着道,“火烧过来了……”
“灵歌,”他忽然凑到我的耳边,低着声道:“还记得将你我救出怒马寨的那个神秘人么?”
我一个激凌睁开眼睛扭脸去望他,却因离得太近险些鼻尖蹭到了鼻尖,连忙又扭回去,道:“大人是说……那个人……还会出现?”
季燕然仍旧压低着声音,笑道:“若为兄所料不错,那位神秘人自始至终都守在灵歌的不远处,保护着灵歌的安全……今日……他一定也会出现的……灵歌不是很想知道他是谁么?”
“燕然哥哥有办法?”我重新转头望住他。
季燕然笑起来,深吸了口气,轻声道:“这四个字为何总在这样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呢?”
“大人说罢。”我闭上眼睛,虚弱地道。
“只要为兄醒着见他一次,哪怕是在几万个蒙面人之中也能将他找出来,”季燕然笑,“为兄可以记住人的体形和动作特征,分毫不差。不过前提是必须看清他,若他用了什么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为兄便只能干瞪眼了。”
想不到他竟还有着这样的本事……不做侦察犬的确可惜了。
我掀掀眼皮儿,弱声地道:“只怕……灵歌已坚持不到……他找到我们了……”
意识恍惚中,眼前人影闪动,有谁轻轻弯下身将我抱起,手指在我的身上点了那么两下,我便沉沉地睡了过去,怪的是,临睡去前的那一刹那,心中竟然有着无比的安然感。
作者有话要说:呐哈……本章原说因为字数不够,所以打算今天补几段来着,后来因为只差了50字不到四千,就只在里面补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于是便够了字数,所以亲们可以不用重新再看了,一点也不影响大局,直接看下一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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