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媚又一回思觉得姨夫实在是好意好心,自己今天这个态度也太生硬了,得把话说圆泛些,把事做委婉些。***于是又回身进窑收拾碗筷,滿脸是笑地说:“姨夫,你刚才的话我听着呢,我也有个话跟你说。”麻子黑说:“说!”媚说:“明年冬天你再不用进山辛苦咧,进山苦累不说还有些危险,也不一定有今年这么好的运气能挖到人参。我想一开春咱买些竹子我给咱做些灯笼,到过年准能赚一骨突子钱。”“敢吗?你能做?”“敢,我能做,你没看国家展趋势,打倒的‘四旧’慢慢兴起来了,人都需要欢乐的物质生活,趁别人还没灵醒咱先下手,在明年腊月集上是独份儿,不赚钱才怪!要说做灯笼,我会,上小学五年级我做的灯笼拿到陕西省中小学学生手工作品展览会上还得了个二等奖……”“我怕带这个头儿给咱惹麻烦。”“有啥麻烦?小道消息还说:要给以前寃枉的人平反呢!再说咱也不是傻子!看形势而动嘛,不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话咱就大搞,一听到割尾巴的风声咱就收拾,谁把咱咋呀?反正咱余的钱够做本钱的,不用也是放着……”
麻子黑没能说服媚,媚倒把他说动了。
大年初一,全家吃罢饺子。媚穿着前几日才买的衣服,领着儿子提着几封点心体体面面地去给几个乡党爷们拜年,感谢他们在她生病、困难那阵子对她的关心和帮扶。
她走在沟沿的小路上,看见不远的麦场上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在表演“忠字舞”,一会儿腿成前弓后箭,曲肘弯腰。一会儿双手在空中乱抓,腰胯扭摆,口中念念有词。又见她脱下罩衫勒在腰间当裙子,惹得几个围观的娃娃嘻嘻哈哈笑个不绝声儿。几个年长者路过跟前瞅上几眼都是摇头叹气地走开了。
儿子拉着媚的手要去看这热闹,媚见是高秋娃在这儿出丑,内心不无同又不无鄙夷地拉着儿子赶紧走开了。心想:人都说她疯了咱不敢信,看来她真的疯了。哎!她干了那么多缺德事不疯才是怪事!要不是这高秋娃往日作为叫人反感、讨厌,-定得哄她回家,省得在这儿让人看笑话。真叫人替她难受。
她拽着儿子走到饲养棚门前,看见仨一堆,俩一堆的人正说闲话,似乎人们对今年的春节和往年相比有着极浓的兴致。有传小道儿消息的、有说家长里短邻村近社的新闻陈事的、有说居家过日子柴湿火不旺盐淡醋不酸的、还有吹自己一顿能咥七八个饦饦子的……
在另一边围了十来个年轻人正看两个小伙撂跤,鼓掌欢呼“加油!加油!”声响成一片。
劳芳拉着青枣来到这饲养棚门前,听到喝彩声、惊叫声就凑过来看热闹。两个角斗得正激烈的斗士见青枣来了,便住了手,都说“歇一歇,歇一歇”,其实他们未必真累了,是怕青枣笑话他们就这点本亊还张啥哩?
劳芳见摔跤场上冷了场,也估摸是青枣来了的缘故,便拥了青枣一拳笑着说:“都是你歪女子来了搅得人看不成热闹咧,场子不能冷,你上去给大家表演你那套‘瓜女子倒尿盆’花拳。”青枣朗声大笑:“啥?瓜女子倒尿盆!咯咯咯…是‘花狸子倒穿云’咯咯,行,我来,耍热闹都得来!你先给大伙唱段秦腔!”郝知玲立即响应:“对!劳芳先来段秦腔,你看媚也过来咧,让她给咱唱个歌儿。劳芳!先来!大家鼓掌欢迎!”接着掌声、笑声响起,劳芳被青枣推到场子中间。她扭捏了一阵子,只得红着脸羞答答地轻咳两声,也学着那些常登台的演员站了个丁字步,双手勾在腹前唱起:“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
突然,一阵敲破铜盆子的响声闯了过来,人们一看吓瓜咧,凡十三四岁以上的男人都乱跑乱躲原来是高秋娃全身脱得像个精蒜瓣子,脖子上挂着一块马粪纸牌子,左手提着个破铜盆子,右手操着根硬柴桄桄子一路敲一路高喊:“大破鞋高秋娃来了!大……”朝人群这边奔来。她妈在后面追赶着,哭叫着。
郝知玲赶紧脱下自己的罩衫朝她身上披,鹐梆梆急忙解下自己的围腰儿给她系在腰间遮羞。她却愤怒地高喊:“文化大革命万岁!批斗会马上开始,你们这些保皇派没有好下场!请革命干部白主任……”她妈流着泪央求大家:“快把这疯子给我返乱回去!把我的人丢札咧,脸打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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