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在这片刻间自己便“春潮带雨晚来急”了,竟然把一只穿着高跟皮鞋的脚着地,另一穿高跟皮鞋的脚提起翘得老高,撑起的裙子犹如张开的喇叭儿花,露出了她那白花花健美的祼腿……她嘎嘎嘎笑着要来个“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当儿,突然,一阵很响的木鱼声传来,一个苍凉的声音高叫:“天地悠悠兮久长,人间梦梦者宜醒……”这声音很似当年那个僧医之声。***
媚吃了一惊,“啊!”地叫了一声,揉了揉眼睛,看见电灯依然亮着,窑洞门开着,炕上的被子依然叠着,方知道是南柯一梦。
她走出窑门,仰望天空,星星大都退了。初夏黎明,虫声唧唧,远处传来“算黄算割,算黄算割……”的叫声。街门仍关,纹丝不动。
她急忙脱去那身时髦衣裳,换了家常服装走出街门,想碰见个谁打听打听他到底去了啥地方?
她由西走到东,由东走到西,家家的街门都关得实实的,连个人毛也没碰见。又在院子转了一圈,拿扫帚心不在焉地扫了几下,又撇下扫帚,向村东走去。这时天马上就要大亮了。勤人该起来了。
走到村东,她看见一个人担着担子从沟底朝上走,从身影上看去像许元丰。她迎着那人朝沟底走去。想问问他“姨夫”去哪儿了。
当到了能看清人的距离时,才认准了这人是许敬修的哑巴叔父。她只得折身又朝上走。可哑巴在背后哇哇地叫着,她略一犹豫,又转身向哑巴走去。
哑巴放下了担子,对着她哇哇着,手比脚划,她猜测是问她起这么早干什么去?她用自己的思维比划,问他知不知道“姨夫”昨天到哪去了?现在咋还没回来?
哑巴似乎看懂她的比划是打问“麻子黑”的事。用手在自己的脸上乱点了一阵子,然后指东指西,伸出前两个指头,甩臂朝前走了几步,又盘膝而坐,双手合十,站起来对她哇哇着摇了一阵子手。
哑巴本意是对他说:“麻子黑”昨天中午饭前被一个人叫走了,可能去了远地方,有佛菩萨保佑,不会有事的,你别操心了……她却理解为:他跟一个和尚走了,出家了,再不会回来了。便联想到是那个神秘的僧医把她从梦中唤醒的。也曾从一些旧小说中看到过许多佛道高人,一句话就能把一个人点化出家。她大病愈后,她和他又最信服那个僧医。僧医度他出家的可能是极有的。这真是晴天惊雷,把她击得瘫软了,也把哑巴吓呆了。
她强挣扎着高一脚、低一脚走回了家,也记不清路是怎么走的。脑子里满是哑巴比划的形象,心中抱怨:“怎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这叫苦命的人日后咋活呀?”
她一扑沓坐在房檐台阶上,起不来了。不住地自问:“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不会!绝不会,他是个负责任的‘右派’嘛。有可能,有可能,诚实的哑巴不会胡哇哇的!是不是自己把哑巴的意思领会错了?不,不会错,他的比划只能这样理解……”
儿子什么时候起来到街门外玩去,她不知道,阳光什么时候越过东墙洒在院子,她不知道,从昨天下午到这时候水米没打牙,她也不知道肚子饿。反复盘算一个问题,我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这么整我呢?
突然,如醍醐灌顶,她灵醒了,嘴里嘟囔着:“还不招了爱飘的祸了!”歇斯底里作般地冲进厦房。捞起剪刀把那裙子剪成绺绺子还不解恨,又提出高跟皮鞋放在剁柴的墩子上用竹刀猛剁,嘴里不停地咕嘟:“我叫你给我飘,我叫你给我飘……”
“吱——”街门被推开,麻子黑闪进来。一见媚疯子般的行动,惊得急喊:“媚!咋咧?”三步并两步奔到媚跟前,夺了竹刀,扔在脚下。媚抬头见是麻子黑,一句话没说出就闭住了气,扑沓溜在地上。
“媚!媚!……”麻子黑一手搂住她的肩头,把她扶坐在地上,一手掐着人中高叫了几声,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麻子黑把她扶进厦房,让她坐在炕沿,给她倒了杯开水放在桌上凉着。摆了个毛巾让她擦了擦脸,又把水递给她说:“慢点喝口水,小心烫着。媚,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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